1 牛河 冲破遥远的意识边缘

“能把烟灭掉吗,牛河先生。”个子较低的男人说道。

牛河隔着桌子看了一会儿对方的脸,而后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指夹着的烟,烟还没有点燃。

“实在过意不去。”那个男人礼貌地补充道。

牛河浮现出“我怎么会拿着这种东西呢”的疑惑表情来。

“啊,对不起。不能抽烟呢。当然不能点火什么的啦。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手就自己拿起来了……”

男人的下颚上下动了那么一厘米,视线却是纹丝不动,焦点固定在牛河的眼睛上。

牛河把烟放回箱子里,关上抽屉。

头发弄成马尾样式的高个男人站在门口,似靠非靠倚着门的样子轻轻立在门边上。像是看着墙上的污迹似的看着牛河。

真是让人不快的家伙,牛河想。虽然和这二人组见面谈话已经是第三次了,大概无论见多少次都是一个感觉。

牛河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个子较低的光头男面向牛河坐着。开口说话是这个男人的任务。马尾男始终沉默着。

如同据守神社入口的石狮子似的一动不动,仅仅是盯着牛河的脸。

“已经三个礼拜了。”光头男说。

牛河拿起桌子上的台历,确认了上面的标记之后点头道。“确实如此。上次见面以来,今天刚好是第三周。”

“在次期间,一次也没有收到你的报告。之前也想告诉你,现在是分秒必争的事态。我们可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的,牛河先生。”

“在下很明白这点。”牛河在指间玩弄着香烟的替代品——金色的打火机。“没有时间磨磨蹭蹭。这个在下十分清楚。”

光头男等着牛河接下来的话。

牛河说,“但是呢,我这个人并不喜欢蚂蚁搬家似的。这边弄一点,那边弄一点。我想要看清事情之间的联系,弄清里面到底是什么,直到整体浮出水面为止。我不想说无用的话。也许是我胡来,不过这个是我的行事风格,稳田先生。”

叫稳田的男人冷冷地看着牛河。牛河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好印象。但是他也并不太在意这件事。

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谁对他有过好印象。这对他来说是常态。家人也好兄弟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连妻子和孩子都是如此。如果被谁喜欢了,也许那才是值得在意的事。反之的话无所谓。

“牛河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想尊重你的做派。但是我们更应该尊重的是实际情况。但是这次另当别论。我们根本没有等待事实完全浮出水面的时间。”

“这么说起来,稳田先生。到现在为止,你们不都是悠哉悠哉地等着我的消息,什么也不干吗?”牛河说道。“我的行动和你们同时进行,被你们驱使着干这干那的。不是这样的吗?”

稳田没有回答。他的嘴水平地抿紧,表情纹丝未动。

但是自己的指摘效果落空,牛河从对方的反映就明白了。

他们恐怕是奉组织的命令,这三周以来从别的路径追踪着一个女人。

但是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成果。所以这对让人不快的二人组今天又到了这里。

“蛇道容蛇过。”牛河将两手摊开,仿佛打破了令人愉快的秘密般说道。

“想隐瞒什么,我可是蛇呀。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是鼻子还是灵的。根据深处不断散来的微微的味道,还是可以边走边找到的。不过到底是蛇呀,只能按照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步调行事。时间是很重要没错,还是等等吧。不忍耐的话,狼呀孩子呀,都弄不到手的哟。”

稳田一脸忍耐地看着牛河转着手中的打火机。而后仰起脸。

“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们一点现在已知的部分情况呢。你也明白我们这边,不拿出一点具体的成就就回去的话,上面是不答应的。我们也说不过去。而且牛河先生,你现在的处境也绝对不轻松吧。”

他也被追着跑呢吧,牛河想。

这两个人因为格斗技法优秀,被特地选拔任命为领袖的保镖。

但是就在这两人的面前,领袖却被杀害了。

不,并没有直接被害的证据。

教团里好几名医师都检查了遗体,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类似外伤的痕迹。

但是教团里的医疗设施只有简单的器械。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如果送去司法部门进行专门的解剖,彻底调查的话,或许能发现什么。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晚了。遗体已经在教团内秘密处理。

不管怎么说,没能保护好领袖,让这两人的立场变的微妙起来。

现在这两个人被任命追踪那个消失的女人,接受了即使把草连根拔起也要把那女的找出来的命令。

但是事实是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有的是作为护卫啊保镖啊的技能,不适合搜寻行踪不明的人。

“我明白了。”牛河说。“迄今为止能确认的事。可以多少告诉你们。虽然不是一五一十,一部分还是可以说的。”

稳田的眼睛一时眯着,然后点点头。“这样就够了。我们也多少知道一点事情。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或许你还不知道。总之交换一下我们的情报吧。”

牛河放下打火机,在桌子上交叉两手的手指。

"叫了一个名叫青豆的年轻女人来酒店的套房,给领袖做肌肉的拉伸复健。在九月初,市中心电闪雷鸣下着暴雨的那个夜晚。她去了别的房间,进行了一个小时,之后领袖就睡着了。‘请让他保持这个姿势睡上两个小时。’她这么说的。如你所言。但是领袖并非睡着了,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如同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在那之后女人立马消失了。公寓已经收拾清楚,房间已是虚壳,如同空的易拉罐一样。第二天健身中心收到了辞职信。一切都是有计划的进行的。所以,这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故。不难想到,这个青豆小姐,是有意识地杀了领袖。”

稳田点点头,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事。

“你们的目的就是找出事情的真相,为此不管怎样都要捉到那个女的。”

“那个叫青豆的女人真的把领袖杀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什么内情的吧。这个有了解的必要。”

牛河看着桌子上交叉立着的十根手指,如同观察陌生的东西一般。

然后抬起头望着对方。

“你们已经调查过青豆的家庭关系了。是吧?家族都是热心的证人会信徒。父母都在积极地从事传教工作。三十四岁的哥哥在小田原的本不工作,已婚,有两个孩子。太太也是热心的证人会信徒。整个家里只有青豆逃离了证人会。用他们的话说,背叛。和家族断绝缘分。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个家没有和青豆接触的迹象。首先可以确定他们没有和青豆勾结的可能性。这个女人十一岁的时候切断了与家族的羁绊,从那之后一直独立生活。在叔父家寄居了一段时间,进入高中之后就开始真正自立。很了不起啊。这个女人内心很顽强。”

光头男什么也没说。大概这也是他已经掌握的情报吧。

“很难相信这件事会和证人会有什么瓜葛。证人会一贯被认为是信奉彻底和平主义,无抵抗主义的。不可能是他们盯着领袖不放,伺机谋杀。这点,能同意吗?”

稳田点点头。“这次的事和证人会没有什么关联。这个是明白的。为了以防万一也向他的哥哥问了话。为了以防万一起见。但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以防万一,剪指甲了么。”牛河问道。

稳田无视了他的问题。

“开玩笑的啦。很无聊的玩笑。别摆出这么恐怖的脸嘛。总之对方对青豆的行为呀,去向呀,一概不知。”牛河说道。

“我的内心可是和平主义者,不会采取粗暴的行为,但是这点至少明白的。青豆和家庭啦证人会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关联。话虽如此,不管怎么考虑,青豆都不是单独行动。一个人不可能考虑如此周全。巧妙地设计好了步骤,然后她冷静地按照既定的顺序行动。掩盖行踪的手法是神乎其技。人手和钱都下了一番功夫。青豆的背后有谁,或是什么组织,强烈地想置领袖于死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准备如此周全。关于这点你们和我是一样的意见吧。”

稳田点点头。“大概是这样的。”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组织,完全没有一点头绪。”牛河说。“她的交友关系什么的,你们肯定也都调查了吧。”

稳田沉默地点头。

“可是啊,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关系。”牛河说。

“没有朋友,什么没有恋人。工作上的来往虽然是有,一旦离开了工作场所和谁也没有私下往来。至少从我这里来说,没有发现她有和谁亲密交往的迹象。又年轻又健康,外表也不难看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呢。”

牛河这么说着,看向立在门口的马尾男。他从刚才开始姿势和表情一点没变。原来就没有什么表情。

这个男人有名字么,牛河想。如果没有的话,也不怎么令人吃惊。

“你们两人是那天唯一实际见到青豆的脸的人。”牛河说道。“怎么样的?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稳田轻轻摇头,“如你所说,确是年轻有魅力的女性。但是并不是到引人侧目的那种程度。文静沉着,可以看出有着对自己技能的自信。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外貌的印象很淡。不怎么能回想脸部的构造细节的,不可思议。”

牛河又看了一次站在门口的马尾男。也许他有什么想说的,但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牛河看着光头男,“不用说,你们都调查了青豆这几个月的通话记录吧。”

稳田摇头,“还没做到那个地步。”

“我劝你,这个是必须干的。”牛河浮上笑容说道。“人们在各式各样的场合打电话,也有从各式各样的场合来的电话。调查通话记录的话,就能大体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方式。青豆也不例外。调查个人的通话记录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也绝非干不了。你瞧,蛇道容蛇过么。”

稳田沉默着等待下面的话。

“这样调查了青豆的通话记录之后,明白了几件事。作为女性来说十分稀奇。青豆并不太喜欢煲电话。通话的次数很少,通话的时间也不长。偶尔有几个长的,也是例外的例外。几乎全都是工作上的电话。她作为半个自由职业者,也干着私活。就是不通过健身中心的账户,直接和顾客交涉。这样的电话也很多。怎么看都没有可疑之处。”

牛河在这段时间里,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凝视手指上被烟草染上的颜色,想抽烟了。他在脑中幻想点燃烟卷,吸入香气,再缓缓吐出。

“但是有两个例外。一个是给警察局打过两个电话。但是并不是110,是警察局新宿分局的交通科。那边也向青豆打过好几次电话。她既不开车,警察也不去健身中心参加高级课程。所以恐怕在警察局里有私下认识的人吧。现在是谁还暂时不知道。另一个让人在意的事是,另外一个没有显示的号码,打过很长的电话。是那边打过来的,这边一次也没有打过去。这个号码是怎么弄的现在不清楚。当然也会有不公开姓名,做了手脚的电话号码存在啦。但是,要做到这个很花工夫。无论怎么调查这个号码,就是没有姓名登记。门锁被嘎吱嘎吱地关紧了。一般来说是做不到这样的。”

“也就是说,这个对手不是普通人。”

“正是。首先肯定是专业认识所为。”

“是另一条蛇。”

牛河用手摸着秃秃的脑袋顶,猥琐地一笑。“正是如此。另一条蛇呀。而且实力相当强。”

“至少渐渐明白的是,她的背后笼罩着一个专业的组织。”稳田说道。

“正是这样。青豆和什么组织联系着。而且这个组织可不是什么门外汉临时凑在一块儿。”

稳田的眼皮半耷拉着,从下方凝视着牛河。而后向后回头,和站在门口的马尾男的视线交汇了。马尾男表示理解的对话,点了点头。稳田再次看着牛河。

“然后呢?”稳田说。

“然后?”牛河说。“现在轮到你们了吧。你们这边就没有什么线索吗?有没有什么团体啊,组织什么的有杀掉你们领袖的可能性。”

稳田的长长的眉毛挤在一块儿,鼻子上出现三道皱纹。“你听着好吗,牛河先生。你好好想想。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宗教团体。追求的是心灵的平和,精神的价值。每日与自然共生,以农业劳作进行修行。有谁会把这样的我们视作敌人呢。做了这样的事又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牛河的嘴角浮上暧昧的笑容。"世界上哪里都有狂热的教徒。狂热教徒们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能想到的线索什么的,我们这边什么也没有。”稳田无视了横加的揶揄,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黎明】怎么样,那边有什么什么蠢蠢欲动的残党?”

稳田又一次,这次是非常干脆地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们早就被先驱的领导们打击得绝无后顾之忧。恐怕没有什么后继者。

“好吧,你们没有什么线索。但是现实的问题是,某个组织盯着你们的领袖并且要了他的命。手段非常巧妙。而且像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是掩盖不了的事实吧。”

“而且我们必须解开背后的事实。”

“不能依靠警察。”

稳田点点头。“这是我们的事,和司法没有关系。”

“很好,这是你们的事,和司法无关。话说的很清楚明白,简单易懂。”牛河说道。“另外有一个想请教的问题。”

“请。”稳田说。

“教团里有几个人知道领袖去世的事?”

“我们两个人知道。”稳田说。“搬运遗体的两个人也知道,是我们的部下。教团的五个最高干部知道。所以是九个人。另外三名巫女还不知情,不过也是早晚的事。都是侍奉左右的女子,瞒不了多久的。还有牛河先生,当然你是知道的。”

“总共十三个人。”

稳田什么也没说。

牛河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老实表达我的意见行么。”

“请讲。”稳田说。

牛河说道。“现在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没用了。但是从你们知道领袖死的那一刻,就应该立刻联络警察的。应该把死的事公布于众。这么重大的事件是隐瞒不了的。十个以上的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你们现在也被追赶到无法喘息的境地了吧。”

光头男面不改色。“做这样的判断并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仅仅是服从命令。”

“那到底是谁下的命令呢。”

没有回答。

“是代替领袖的人吗?”

稳田依旧固守沉默。

“好吧。”牛河说。“总之你们是接受上面的谁派下的指示。要求秘密处理领袖的遗体。你们的组织中领导的命令式绝对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明摆着是遗体损毁罪。可是很重的罪哦。这个你们当然是清楚的吧。”

稳田点点头。

牛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前也想这么说的。万一事情捅到了警察那里去的话,关于领袖的死,希望你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仅仅是外聘的调查员,寻找一位叫做青豆的女性。并没有违反任何法律。”

“这样就可以了。我什么也没听说。”牛河说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不想告诉外界的人领袖的死。但是能找到青豆行踪的只有牛河先生你。只有你才能办到这件事。为了能找出她,您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你的口风一直很紧。”

“保守秘密是我工作中的基本内容。不用担心。从我的嘴里传出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如果秘密泄露,让我们知道是从你这里传出的话,就会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牛河望着桌面,再一次凝视着交错的十根手指。露出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的手指吗的惊讶表情。

“什么不幸的事。”牛河抬起头重复着对方的话。

稳田稍稍咪起眼睛。“领袖被杀的事,无论如何都必须隐瞒下去。因此也会有不择手段的时候。”

“我会保守秘密的。关于这点你大可放心。”牛河说道。“我们一块协作,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多少次,你们在明,我在暗做着工作。虽然是耗费时间的辛苦活儿,但是也拿到了报酬。我的嘴可是上了双重拉链。虽然信仰什么的是一点没有,但是我个人受到过死去的领袖的关照。所以我一定倾注全力找出青豆。为了探明真相,不惜余力。不到一定程度不会罢手。所以就请你们再等一段吧。远方一定会传来好消息的。”

稳田在椅子中稍稍变化姿势。门口的马尾男呼应一般交替脚的重心。

“现在你手里掌握的明确情报,只有这么多了?”稳田说。

牛河稍稍考虑了一会。然后说道,“刚才也说了,青豆给警视厅交通分科打过两次电话。那边也来过好几次电话。对方是谁还不知道。到底是警察,没那么容易探明白的。但是在我这不争气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警视厅新宿分局交通分科好像有什么。不,我可是认真想了好久。到底警视厅新宿分局交通科有什么呢。有什么在我模糊的记忆边缘闪过。想起来可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啊。上年纪可真是讨厌。一上岁数记忆的抽屉就不好拉了。以前是什么事立马就能想起来的。但是一周前,我突然就明白了。”

牛河抿着嘴,做戏般的笑起来,看了一会光头男。光头男强忍着等待他的下文。

“今年八月左右的时候,警视厅新宿分局交通分科有个年轻的女警察,在涉谷的圆山町的酒店被谁给杀了。全裸着被真的手铐给铐住。当然这也成了丑闻。然后,呃,青豆给新宿分局的某人打的好几次电话,都集中在时间发生的前几个月。当然事件发生后就再也没有打过。怎么样,不觉得太巧合了?”

稳田一阵沉默,然后说道。“这么说来,青豆联系的,是这个被杀的女警察?”

“叫做中野亚由美,这个女警察的名字。年龄是26岁。长着一张十分娇媚的脸。父亲和哥哥都是警察,也就是警察世家。成绩也很优秀。警察当然拼命搜查,但是犯人还没有找到。这么问也许很失礼,关于这件事你们不知道点什么吗。”

稳田的眼神像从冰河里冒出来般,又硬又冷地盯着牛河。

“我不太清楚你说的意思。你是在想或许我们和这件事有关,对吧牛河先生。可是我们中的谁会和女警察去什么不三不四的旅馆,然后用手铐铐住杀掉呢。”

牛河噘着嘴摇头。“不不,没有的事。怎么会呢。这样的事我可一点没往那想。我想问的是,关于这件事你们有没有线索之类的。就是这样。诶,怎么都好。不管多小的细节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不然的话,我就是绞尽脑汁,也弄不明白涉谷的女警察的死和领袖的死的有什么关联性的呀。”

稳田如同测量什么尺寸一般打量了牛河一阵。然后叹口气。

“明白了。我会向上面传达这个情报。”他说着。然后取出手册做笔记。【中野亚由美。二十六岁。新宿分局交通科。可能和青豆有关。】

“就是这样。”

“其他的呢?”

“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教团内部应该有谁最先提起青豆这个名字。东京的健身中心里有个很不错的肌肉拉伸训练师这样的话。然后,就像刚才和你们说的那样,我接受了调查青豆背景的任务。我也不是在找借口。这件事我是一如既往的干得诚心诚意,十分彻底。但是可疑的地方呀,不妥之处什么的,一点都没发现。到处都干干净净。之后你们将她叫到了酒店套房。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一开始究竟是谁推荐她的呢。”

“不太清楚。”

“不清楚?”牛河说。而且露出一副小孩听到了不理解的词汇般的表情。“也就是说,大概是教团内部里的谁提出了青豆的名字。但是到底是谁的话谁也想不起来了。是这回事?”

稳田表情纹丝不动地说。“是这样的。”

“不可思议呀。”牛河不可思议地说道。

稳田紧闭着嘴。

“看来没法解决呢。不管怎么说,总该是谁提及了她的名字,又有谁推进这件事。是这样的吧?”

“老实说的话,最初热切地推进这件事的,就是领袖自己。”稳田慎重地选取词汇说道。“干部之中也有【把身体交给来路不明的人也太危险了】之类的意见。当然身处保卫的立场,我们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领袖本人却毫不在意。可以说是领袖自身强烈主张推进的这件事。”

牛河又一次拿起打火机,打开盖子,测验性能似的点燃火焰。随后立即合上盖子。

“我们都知道领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他说。

“正是如此。观察力非常深厚,也非常戒备。”

之后沉默一直继续。

“还有一件事要问。”牛河说。“是川奈天吾的事。他和一位叫安田恭子的已婚女性交往。上个礼拜,她到过他的公寓一次。一起度过的亲密的时光。嗨,年轻人嘛。就这么回事。但是某一天,她的丈夫突然来了电话。声明她再也不能到他那里去了。随后联系就中断了。”

稳田的眉毛拧着。“我不太明白你说话的意图。川奈天吾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么?”

“不是,这其中有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件事从之前我就十分在意。不管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女方总该来个电话什么的呀。毕竟是这么要好的关系。但是一句话都没有,女人就啪地一声消失了。再也没有下文。我也不想干这么烦人的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之类的?”

“作为我来说,一点关于那个女人的事都不知道。”稳田用平板的声音回答道。“安田恭子,和川奈天吾有关系。”

“比他年长十岁的有夫之妇。”

稳田在手册中记下这个名字。“这个姑且也汇报给上级吧。”

“这样就行。”牛河说。“另外深田绘里子的去向有消息吗。”

稳田抬起头,像是在看圆圆的额头边似的,盯着牛河说道,“我们为什么必须知道深田绘里子的去向呢。”

“对她的去向没有兴趣?”

稳田摇摇头。“她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这都是她的自由。”

“对川奈天吾也没有兴趣?”

"他是和我们无缘的人。"

“不是曾经对他们两个很有兴趣的嘛。”牛河说。

稳田一时间眯着眼睛。然后再开口道。“我们现在的关心都集中在青豆身在何处。”

“关心也随着时间转移了?”

稳田稍稍撇嘴,没有做回答。

“稳田先生,你读过深田绘里子写的小说《空气蛹》吗?”

“没有。教团里除了和教义相关的书外,其他读物是禁止的。也不可能得到那样的书。”

“小小人这样的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稳田立刻回答道。

“很好。”牛河说。

之后谈话结束。稳田徐徐地从椅子上立起,整理了一下上衣的前襟。马尾男离开墙壁往前走了一步。

“牛河先生,刚才就说过了。这次的时间,时间是极其重要的要素。”稳田依然保持坐姿,正面向下俯视着牛河似的说道,“必须尽早地找到青豆。我们这边当然也会竭尽全力。你也必须从别的侧面行动。如果不找到青豆,也许会发生让我们彼此难堪的事噢。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重要的知情人之一呀。”

“沉重的认知与责任相伴。”

“正是如此。”稳田用欠缺情感的声音说道,然后向后,头也不回的立起身离开。光头男之后是马尾男离开房间,无声无息地关上了房门。

两人离开之后,牛河拉开桌子的抽屉,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钮。打开机器的盖子,取出磁带,随后用圆珠笔记录下日期和时间。和他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的是,字写得十分端正。之后他从抽屉取出七星的盒子,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大口大口地吸进烟,再大口大口地朝天花板吐出雾。然后他面向天花板闭上眼睛。不久后睁开眼望着墙壁上的挂钟。挂钟的指针指向两点半。真是让人感觉不快的家伙。牛河再次想到。

“如果不找到青豆,也许会发生让我们彼此难堪的事噢。”光头男是这么说的。

牛河曾经去过位于山梨县山中的【先驱】本部。就在那时,他在茂密的杂树林深处发现了设置在那的巨大的焚化炉。为了处理垃圾和废气物。焚化炉的温度相当高,即使把人的骨头扔进去,也不会剩下什么来。他知道,一定有人的尸体被扔到过里面。恐怕领袖的遗体也是其中之一。当然可以的话,牛河可不想遭遇这样的事。即使什么时候必须迎来死亡,至少也希望是个安稳点的死法吧。

当然,牛河还有好几个事实没有告诉他们。一次性把手中的牌出完可不是他的做法。只给他们一些小牌看看就可以了。大牌当然得留在手上。而且这也是保险的必要。比如录进磁带的这些个秘密对话。牛河对这样的游戏规则可是驾轻就熟。这和那些个年轻小保镖的得意领域完全不同。

牛河已经把青豆做个人肌肉伸展师的那些客户的名字都弄到手了。不惜花费时间,又多少有怎么做的话,大体的情报都能弄到。青豆做私人教练的这12个人中,牛河一个一个地进行筛选。女性八名男性七名,都是既有社会地位经济又宽裕的人。像是会借他人之手杀人的人一个也没发现。但是这之中有一个人,一个七十来岁的富有的女人,她为因家庭暴力而离家出走的女性提供一间庇护所。在自家宽敞的宅基地上建了一座两层公寓,供那些遭遇不幸的女人居住。

当然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牛河遥远的意识边缘。而且每当有什么这么冲击自己的意识边缘时,他都会一探究竟。他具有动物般灵敏的嗅觉,和比什么都可靠的直觉。正是依靠这些,才好几次地捡回了性命。【暴力】,或许正是这次事件的关键词。那位老妇人有意识地反对暴力,因此才会进而保护这些受害人。

牛河特地跑了一趟,去见见所谓的庇护小屋。那是一幢建在麻布的高台的上等地段的木质公寓。虽然很旧了,却是古香古色的建筑物。从大门栅栏间的缝隙望去,玄关的门前有非常漂亮的花坛,草坪也十分宽阔。大大的樫木投下树影。玄关的门上嵌进了小的块状玻璃。近来这样的建筑已经很少了。

然而建筑由里到外全都警备森严。围墙高耸,立有带刺铁圈。结结实实的铁门紧闭,内园还有德国牧羊犬,一旦生人靠近就激烈地吠个不停。还有监视用的摄像头咕噜噜地转着。公寓前几乎没有行人,因此不能在那里久站。悠闲寂静的住宅街,附近还有好几所大使馆。像牛河这样怪模怪样的男人在这里徘徊的话,很快就会有谁发现的。

但是,这警备也太过小心了吧。就算是为了庇护暴力下的妇女,也不至于采取这么坚固的防卫呀。一定要竭尽所能弄清楚庇护小屋的秘密。不,不管防卫再怎么坚固,也一定要把它弄开。为了这个,一定得想个好的方案。绞尽脑汁也要。

他又想起询问稳田小小人的事来。

“小小人这样的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

回答得未免也太快了点吧。如果这个名字一次也没钻进过耳朵里的话,至少也该慢一拍才能知道吧。小小人?闪现在脑海中然后检查确认。之后才会做回答。这才应该是普通人的反映。

那个男人之前肯定听过小小人这个词。他是不是知道这个词的意义和实体还不好说。但是绝对不是初次听到这个词汇。

牛河摁灭渐短的香烟,沉浸在思考之中。在告一段落之后又重新点燃一支新的烟,从很早之前他就下定决心,不去为得肺癌的可能性什么的烦恼。尼古丁对于帮助思考是很有必要的。谁也不知道两三天后的命运如何,为了十五年后的健康烦恼可没有必要。

在抽第三根烟的时候,他想到了一点特别的事。这样也许能行得通,他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