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06年8月26日神奈川县海岸的某座城市 至死都是十八岁

我正在为铁人三项比赛勤奋练习。这一阵子集中练习自行车。在大矶海岸一条名叫“太平洋岸自行车道”的路线(名字虽然冠冕堂皇,其实被分割成许多小段,不容易骑),每天一至两小时,沿着侧风极强的海岸,一个劲儿猛蹬自行车。现在从大腿到腰部,肌肉僵硬,又酸又痛。

竞赛用的自行车,须在踩下踏板的同时,将它向上方提拉。踩下,提拉,这样提升速度,尽量圆滑地维持脚的这种循环。尤其是攀爬长长的坡道时,“向上提拉”更成了关键。“向上提拉”时必需的肌肉,却是日常生活中几乎用不到的,因此正式地练习自行车后,这一部分肌肉便会疲惫不堪、僵硬无比。早上练习自行车,到了傍晚则跑步。这样,做到用肌肉肿胀不已的双脚也能跑步。这当然不是让人欢天喜地的练习,但不能牢骚抱怨。因为正式比赛时,这些都将原封不动地重演。

我正儿八经地练习自行车,仅限于铁人三项赛事前的几个月。跑步和游泳,我原本不讨厌,即便没有赛事,也自然地将它们纳入生活之中,可是唯有自行车练习无法依样行事。我会感到心事重重,是因为自行车乃是“道具”,而且需要头盔、骑车专用的鞋子之类的附属品,对零件的维修保养也不可缺。我对“道具的维修保养”这玩意儿,天生不擅长。此外、还得有一条能自由地加速,又比较安全的路线,赶到那里去练习。一来二往之间,便觉得腻烦起来。

还有恐惧心理。要赶往有能像样练习的路线的地方,得骑着自行车穿越繁华市区。将鞋子固定在踏板上,骑着细轮胎、高灵敏度的体育赛车,哪怕路上有极小的凹凸都会颠簸不已,这样在汽车中穿行时的恐怖,不曾体验的人是无从知晓的。经验积累得多了,会习惯一些,掌握一些诀窍。然而也多次遭遇惊险场面,吓出一身冷汗。

在练习中也是如此。每当毫不减速地冲进急转弯道,我的胸口都蹦蹦乱跳。如果不能勾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巧妙地倾斜着身体转过弯道,就会摔倒,要不就撞到护壁上。只能依靠自己,擦边球似的凭着经验寻找临界值。下坡时速度疾快,假如下雨淋湿了路面,更是恐怖。而众人挤成一团的比赛中,错了一步,便会摔在一起。

我本不是体轻如燕的人,也不是爱好速度竞技的人,对自行车竞技这些要求颇不擅长。铁人三项的游泳、自行车、跑步三项之中,自行车的练习总是拖到最后才作。理所当然,自行车成了我最不擅长的项目。虽然想通过其后的跑步来挽回损失,可仅仅十公里的跑步无法挽回局面。所以我突发一念,勤奋地练习起自行车来。今天是八月一日,比赛是十月一日,正好还有两个月。才开始练习,到比赛那天能否如愿以偿地练出专用的肌肉来,这还是个疑问。不过有必要让身体习惯自行车。

我骑的自行车是松下的钛合金体育竞技用车,轻省方便。同样的东西我用了七年多,操作齿轮变速装置有如使用身体机能的一部分,得心应手。这是优秀的器械,至少与骑手相比更为优秀。虽然我骑得很野蛮,可从未遭遇过一次像样的麻烦。骑着这辆自行车,我已经参加过四次铁人三项比赛。车身上写着“l8TilIDie”。这是借用了布莱恩·亚当斯的走红名曲《至死都是十八岁》的标题。当然是开玩笑。真想至死都是十八岁,只有在十八岁时死去。

日本今年夏天气候异常。七月初就该结束的梅雨,一直持续到七月底。阴雨连绵,令人生厌。各地还连降暴雨,死了许多人。这一切,都被记在了全球变暖的账上。也许是这么回事儿,也许不是。既有学者说是,也有学者说否;既有能证明的部分,也有无法证明的部分。然而今天世界面临的麻烦,或多或少都被记在全球变暖的账上。服装产业的销售额下降,海滩上冲来了大量漂流木,发生洪水,发生缺水,甚至消费品价格上涨,责任大部分要由全球变暖来扛。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特定的恶人,可以供人们指名道姓,千夫所指:“全都怪你!”

由于某个难以对付的恶汉作怪,淫雨永无休止地下了又下,害得我整个七月份几乎未能进行自行车练习。责任并不在我,是那个恶汉不好。不过这几天终于晴好,可以将自行车搬出户外。戴好流线型的头盔,架上体育专用太阳眼镜,水壶里灌满了水,设定好计速器,一意猛骑。骑竞技自行车时,首先必须主意:为了避免风压,要尽量将身体前倾,脸要上抬,正对着前方。无论如何得掌握这个姿势。然而试一下就知道了,要将这头部上抬、有如螳螂的姿势保持一个小时以上,倘不是练惯了的人,可谓难之又难。要不了多久,后背和脖颈就大声哀鸣不已。疲倦了,不知不觉脸就俯向下方,这样一来,危险会等之不及般猛然袭来。

为了准备铁人三项比赛,第一次进行近一百公里的长距离骑车出游时,我从正面狠狠地撞上了一根金属桩子。那是在河川沿岸的步行者和自行车专用道上,防止汽车和摩托车进入而竖立的桩子。因为疲倦至极,头脑昏昏沉沉的,稍稍疏忽了“仰头面向前方”这一原则。结果,自行车的前轮软绵绵地变了形,我一头栽了出去。回过神来,我已经腾空飞起了。脑袋有头盔的保护,无甚大碍,否则定是重伤。手臂在混凝土路面上擦破了皮,疼不可言,不过只受了这么点轻伤,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我周围就有好些人摔得比这惨多了。

遇上这种可怕的事情,哪怕只是一次,人们就会汲取刻骨铭心的教训。要想实实在在地掌握什么,许多时候,肉体的疼痛必不可缺。打那以来,不管我骑车何等疲倦,睑始终都是上仰,前方路上的东西一个都不略过。这么做,当然要折磨我的肌肉。

不出汗。不,汗大概出,不过身体承受的风太强,汗水刚刚流出来,立刻就吹干了。口干舌燥。置之不理的话,就会立即出现脱水症状,脑袋也会变得懵懵懂懂。没有水壶,就无法骑自行车。一边骑车,一边取下装在自行车上的水壶,迅速地大口喝水,再放回壶夹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要训练到目视前方、流畅自如地完成。

独自一人进行自行车训练,相当痛苦。一开始,我对自行车比赛一无所知,便请了一位内行进行个人训练。我和他一起将自行车装进旅行车里,休息日里来到大井码头。休息日的大井码头不会有送货的卡车,围绕着仓库区的宽阔道路就成了绝好的自行车赛道。许多骑车人都集结到这里。设定好时间,规定好圈数,大家以此为基准骑,还曾一起长距离骑车出游,就是出了事故那次。为了备战全程马拉松进行的耗时长久的长跑训练虽然也很孤独,可一人紧搂着车把手,不停地踩动踏板却孤独得变本加厉,因为是没完没了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有上坡,有平地,有下坡,有顺风,有逆风。根据这不同的情况,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检查转动圈数,增加负荷,减少负荷;检查转动圈数,喝水;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我时时觉得这就像细致的拷问。铁人三项选手迪福·斯科特在著作中,说到他刚开始练习自行车的情形:“我觉得,这是人类发明的体育项目中,最令人不快的玩意儿。”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在铁人三项赛前的几个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得完成这种练习。我一面自暴自弃地哼着布莱恩·亚当斯的《至死都是十八岁》中的叠句,不时地诅咒几句这个世界,一面将脚踏板踩下去,再提拉起来,让双腿记住这转动的速度。毫不客气地吹拂过太平洋的热风,辣乎乎地从我的面颊飞掠而过。

在哈佛大学的任期是到六月末,同时,在剑桥的生活便将宣告终了。(山姆·亚当斯的生啤酒和多纳圈!)收拾好行李在七月初打道回日本。住在剑桥期间,我主要做了些什么事?让我来一个告白吧。我购买了大量的密纹唱片。波士顿近旁依然有许多优质的旧唱片店,而且一有机会我就去纽约和缅因州的唱片店。我买的七成左右都是爵士乐,剩下的大体是古典音乐以及一些摇滚。收集从前的密纹唱片,我是个相当,不,非常热衷的人。如此之多的唱片要运回日本,真是十分困难。

现在家里究竟存有多少密纹唱片,连我也搞不清楚。我从未数过,也毫无去做那种可怕事情的打算。我从十五岁起至现在,购买了数目庞大的唱片,也处理了数目庞大的唱片。进进出出太过频繁,实际的数量实在难以把握。它们来了,又去了,总数却不容置疑地在增加。我究竟拥有多少数目的唱片,并非大不了的问题。数目不是了不得的要素。每当别人问我拥有多少唱片时,我只能回答:“好像有很多很多,然而还不够。”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登场的汤姆.布坎农,一位马球选手兼大财主,说过:“世上将马厩改造成车库的人多如牛毛,而将车库改造成马厩的,恐怕只有我。”此话并非炫耀,我也在干跟这差不多的事儿。即便拥有了某一乐曲的C0,可一旦发现了品质优良的LP(黑胶)密纹唱片,我便毫不犹豫地将cD卖掉,留下LP。同样是LP,如果发现了音质好、接近原版的,我又毫不犹豫地买进。这颇费时间,费用也不容小觑。恐怕世上许多人都会将干这种事的人称作“唱片狂”。

去年(二o0五年)的十一月,我按照预定计划参加了纽约城市马拉松。那是一个晴朗舒适的秋日,它是如此美丽,简直让人觉得仿佛去世的梅尔·托梅也会飘然现身,倚着三角大钢琴,唱起《纽约的秋日》的诗节来。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几万名跑者一起,上午从史坦顿的贝朗萨诺大桥出发,穿过布鲁克林(作家玛丽·莫里斯总是守候在这里,为我声援),穿过皇后区,跑过好几座大桥,穿过哈林区,数小时后抵达位于前方四十二公里处的中央公园“绿茵小酒馆”附近的终点。结果如何?

说老实话,不尽如人意。至少,不如我暗自期待的那样令人满意。我也希望将“功夫不负有心人,能在纽约城市马拉松中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乃是平日刻苦训练的结果。冲过终点时,我感动极了”之类气壮山河的话,拿来当作结束语,放在本书的最后。尔后伴着雄壮的《洛奇》主题曲,在华美的夕阳下,很酷地迈步离去。老实坦白,开跑之前,我的确心存这样的期待。要是这样发展该多好啊!这就是我的计划A,多么完美的计划啊!

然而人生中,事情的发展不会那么尽遂人意。希求一个明快结论之类的时候,家门El响起的咚咚敲门声,往往来自手拿坏消息的送信人。我不说“总是如此”,然而经验之谈,坏消息远比好消息多。送信人稍稍用手碰碰帽子,似乎面带抱歉的表情,而他递过来的通知却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改善。这并非送信人的责任,我们不能责怪他,不能用手揪住他的衣领连推带搡。可怜的送信人不过在忠实地执行上头交代的工作。而将那工作交代下来的,对喽,就是我们的老熟人,现实是也。对我们而言,一个8计划便显得大有必要。

比赛前,我以为自己的状态万无一失。养息也很充分,膝盖内侧的别扭感也消失了。腿部尤其是腿肚子,虽然还残存着疲劳感,但是远未到必须在意的程度。练习计划也顺利地执行了。先如此顺畅地积累练习量再去参赛,一次也不曾有过。因而我心存期待(或说适度的确信),觉得也许能留下一个近年未见的好成绩。接下去,只需将积攒下来的筹码兑换成现金就行了。

在起跑线上,我站在了手持写着“三小时四十五分”的标志牌的领跑者身后。我以为这种成绩完全能争取到,这许是失策。回想起来,如果在开头三十公里跟在“三小时五十五分”的领跑者后边,等到有了反应——今天好像能跑得更好一点——再自然地加速,也许会好些。这种稳健的态度是必要的。然而那时候,却有某种别样的东西从背后推我。“在最炎热的季节,你不是死命地练习了么?不跑出这样的成绩来还有啥意思。你不是男子汉么?拼它一拼。”它对我低声耳语,就像在上学路上诱惑匹诺曹的那狡猾的猫和狐一样。而且三小时四十五分对我来说,在不久前还是极其平常的成绩。

到二十五公里左右,我还跟得上那位领跑者,可接下去就不行了。承认这一点颇令人懊恼,可我的腿渐渐跑不动了,节奏也一点一点地直线下降。先是被“三小时五十分”的领跑者超越,随后又被“-三lJ,时五十五分”的领跑者超越。这是最糟糕的模式。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小时”的领跑者超过去。跑过了三区大桥,跑进了上城区(住宅区)通向中央公园的直线道路后,体力稍稍得到了恢复,心里涌出了一丝期待:这下可以挽回局面了吧。然而转机一闪即逝。跑进了公园,来到那条悠长的坡道前,突如其来地,痉挛袭上了右小腿肚。虽然还没厉害到非得驻足停步的程度,可由于肌肉疼痛,只能以步行的速度奔跑。周围的观众大吼“Go!Go!”为我加油,我也非常渴望继续奔跑,然而两腿怎么也动弹不得。

由于这种情况,这次用的时间差一点未到四小时。好歹跑到了底,连续跑完全程马拉松的纪录得到了保持——第二十四次。最低线倒是通过了,心情却不太舒畅:“分明制定了如此绵密的计划,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训练啊!”好似昏暗的云朵的碎片混入胃里去了一般,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遭受痉挛的袭扰呢?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大声张扬,说什么一切努力都应得到回报,不过,天上如果真有上帝,就把那证据略露一下又有何妨呢?拥有这么一点爱心又有何妨呢?

约莫半年之后,二00六年的四月,我参加了波士顿马拉松。我自己规定全程马拉松一年跑一次,可是纽约的成绩让我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决定再跑一次。这次我有意减少了训练量。我曾那么精心细致地进行训练,可在纽约没能跑出希望的成绩,说不定是训练过头的缘故。所以这次我不再制定特别的训练计划,仅比通常略微增加些分量,不再考虑得太复杂,来他个摸着石头过河。姿态不妨酷一些:“哼哼,不就是马拉松么,有啥大不了!”看看出现个什么结果。

就这样,我去了波士顿。跑波士顿马拉松,这是第七次,路线大致都在脑子里了。坡道的数目也好,拐角处的情景也好,一个个记得牢牢的,大体知道如何去跑——固然,知道如何去跑,未必一定能跑好。结果又如何呢?

成绩与纽约马拉松几乎没有差别。这次我接受了纽约的教洲,前半程尽量控制发力。跑时注意保持节奏,节省体力。一边眺望四周的风景,一边心情舒畅地沿着路线跑,等待心中涌现出“好啦,开始加速吧”这样的念头。然而这样的念头始终也没有涌现出来。从三十公里跑向三十五公里,直至翻越所谓的“撕心裂肺坡”,一直进展顺利,毫无问题。守候在“撕心裂肺坡”为我加油的朋友后来都说:“你看上去特别精神。”我也微笑着挥挥手,跑上了坡道,甚至还想,这样下去,最后来个加速冲刺,没准儿能跑出个好成绩来。可是,跑过了克里夫兰校区进入市中心的时候,双腿突然变得沉重。疲惫冷不丁汹涌而至。痉挛虽然没有发作,可波士顿大学桥到终点的几公里,充其量是努力不被周围的跑者甩下太远,加速冲刺根本无从谈起。

当然,全程是跑下来了。在薄薄的阴霾下跑完42.195公里,途中一步也不曾停下,安然地冲过了设置在保德信中心前的终点线。身上裹着御寒用的银色薄毯,女志愿者将奖牌挂在我的脖子上。“啊啊,不必再跑下去啦!”老一套的安心照例猛地涌上心头。跑完马拉松,在什么时候都是美妙的体验,都是美好的成就。不过这个成绩还是不能令人满意。比赛之后,开怀畅饮山姆·亚当斯生啤酒一直是我的乐趣,然而这一次我不太有那份心情。我觉得似乎连五脏六腑都筋疲力尽了。

“到底怎么了?”等在终点的太太觉得不可理解,“体力看上去并没有衰退呀,训练也作得蛮充分嘛。”

到底怎么了,连我自己也莫名就里。也许原因十分单纯,就是上了年纪。抑或还可以找出别的原因。要不就是什么重大的因素被忽视了。不管如何,眼下只能以“也许、要不”来应对,就像一缕细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沙漠之中。

唯有一点,我可以怀着相当的自信作出断言:直至重新获得“好!这次跑得很好”的感触,今后我将依然毫不气馁、孜孜不倦地参加全程马拉松赛。只要身体允许,纵然已是老态龙钟,纵然周围的人频频忠告,“村上君,不要再跑了,已经上年纪了”,我还是会不以为意地继续跑步。哪怕成绩大幅下降,我也会朝着跑完全程马拉松这个目标,如同从前一样——有时还会超过从前——继续努力。是啊,不管别人说什么,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性格,就好似蝎子天生要螫人,蝉天生要死叮着树一般;又好比鲑鱼注定要回到它出生的河流,一对儿野鸭子注定要相互追求一样。

对我而言,对这本书而言,这大概是一个结论。哪儿都没有《洛奇))的主题曲传过来,理当朝着它走去的夕阳也无处可见。这结论简直就像雨天用的运动鞋一般朴实无华,人们也许会呼之为“虎头蛇尾”。即便有人拿着这个企划去找好莱坞制片人拍电影,他们大概瞄一眼最后一页,便不予理睬了。然而我觉得,这样一个结论才与我相配。

并不是有个人跑来找我,劝诱我“你跑步吧”,我就沿着马路开始跑步。也没有什么人跑来找我,跟我说“你当小说家吧”,我就开始写小说。突然有一天,我出于喜欢开始写小说。又有一天,我出于喜欢开始在马路上跑步。不拘什么,按照喜欢的方式做喜欢的事,我就是这样生活的。纵然受到别人阻止,遭到恶意非难,我都不曾改变。这样一个人,又能向谁索求什么呢?

我仰望天空。能看到一丝一毫的爱心么?不,看不到。只有太平洋上空悠然飘来浮去、无所事事的夏日云朵。云朵永远沉默无语。它们什么都不对我说。或许我不该仰望天空,应当将视线投去我的内部。我试着看向自己的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那里可以看到爱心么?不,看不到。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那个人的、顽固的、缺乏协调性的,每每任性妄为又常常怀疑自己的,哪怕遇到了痛苦也想在其中发现可笑之处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踱过了漫长的历程。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拎着它。与内容相比,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拎,无奈才拎着它徘徊彷徨的。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眼下,我为了迎战十月一日在新灞县村上市举行的铁人三项赛,每日勤奋练习。换言之,我依然拎着那只旧包,向着恐怕更甚的“虎头蛇尾”,向着沉默寡言的巴洛克式的圆熟——表达得更为谦虚点,便是“进化的尽头”——徘徊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