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残黛

粉墙施瓦,层层叠叠,嫣嫣然,最是江南风景。古今穿梭,乡间多泥,经岁月沉淀,转世如瓦,瓦共泥一色。

幼时,看祖父砌瓦,如读一种点染艺术,一片一片瓦斜躺在屋顶,安家落户。弧状的青瓦从容淡定,你倚,我躺,你枕,我搭,横横排排,凸起凹下,双手紧握,围绕在炊烟轻起的乡村上空,构成烟雨江南的独特风景。不禁想想,这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管登上峰顶的路途多么遥远,艰辛、凹凸不平、坎坷、崎岖都需要一步一步走过,才能站在峰顶俯瞰世界。

少时,最喜瓦上烟了——丝丝缕缕圈圈绕绕,微风拂过,袅袅然。回首,缥缈的烟影笼罩在乡村上,伴着清流溪水,缠着静谧云霞。

瓦上还有何风景?瓦上草,一片青黛之中,生出一点翠绿;梧桐的落叶,闲置于上,恬淡,安和;还有鸟——麻雀,喜鹊,鸽子……瓦,成了它们的栖息之地——悠然漫步,卿卿我我。

驻足瓦下,谛听檐雨瓦韵。淅淅沥沥,微雨倾洒;劈劈啪啪,雨势渐增;密密匝匝,大雨滂沱。雨,顺着瓦络滑下,抚摸着青涩的脸颊,在这一布雨幕中,看涟漪激起跳落,晕开。我们在生活中静听大自然的音律,又何尝不是一种沉淀心灵的过程,生活的乐章也就这样奏响。

无事时,闲看瓦缝映射的稀散阳光,静时卧听,雨滴落在瓦片的清脆悦耳,品一杯清茗,“一春梦雨常飘瓦”,诗意,禅味萦然……

离开许久,得空,再回江南,这青瓦早已残存在城市一隅,在高楼林立中显得如此渺小。走入狭窄、悠长的古巷,仿佛看到多年前祖父砌瓦的场景,这破碎的瓦片都是当年残损的青涩回忆。下雨了,我撑开伞,闭上眼睛,手掌触到湿滑的墙壁,想像着从深巷中走出一位丁香姑娘,伴着芳香“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青瓦也愈显诗意朦胧,让时光就此停止,永不变格。

暝想,这瓦经历了风吹,雨打,日晒,霜欺,春温,夏躁,秋凉,冬寒……斑驳了岁月,沉淀了过往,封存了记忆。搬来梯子,爬上屋顶,那片的瓦角残了整整,这边的落叶捡拾,清清扫扫,修葺如新。雨再来,无缝可寻,滴答落下,这就是瓦的力量。你拥我簇,撑起一把青黛伞,人生的安慰和生命的依偎就全在此了。一个人,经历了坎坷,磨难,挫折,跌倒,蹒跚……已磨砺了他的心智,如同瓦一般,学会了坚守,忍耐,虽然只是青黑色,爬满岁月的痕迹,但能展现其成熟稳重。当再遇到挑战,无畏风险,勇敢向前,这才是不枉来这世界体验一番的原因吧。

不觉当下,筋钢水泥遗弃了青瓦,也失了江南水乡的愁郁。在快节奏的生活里,适应了城市的喧嚣,灯红酒绿,心情烦躁。这尘世,太污太苦太紧促;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忘记了田园的乐趣,忘记了烟霞的梦幻,更忘记了青瓦的泰然自若。留恋青瓦,让这一份的乡愁,寄托在烟雨潮湿的江南,寄托在这永不褪色的青瓦残黛之中。让人生在浮世中独立,宛若砌瓦,一片一片最终登顶,看到黎明的曙光,这智慧,也就在泥土的气息和堆叠中产生了。

人生如瓦,瓦如人生。平凡,朴素,不染烟尘,就这样安稳,坚定,走完这一不平凡的旅程。可是人生怎会有终点,无数个转弯路口,无数次回眸,无数次驻足,都是为了砌好下一片瓦。人生之瓦,心中常存瓦的品质,不畏艰险,不畏荆棘,不畏泥泞……自是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和旷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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