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您的定军山

只记得,那一天的夜很重,我失了心魂,拖着无处安放的皮囊,对着面前的坟包,放声大恸。只觉得,这天正被搅乱,这地正在崩塌,我惶惶不知身处何地,喉里似乎咽着一团什么,张口欲吐,却是一段荒腔走板,不知所言的唱词……唱着唱着就又哭又笑,满脸冒泡,要是爷爷还听得见的话,估计又得“哎哟喂”了。

唱着唱着,就释怀了,沾满泥土的手随意往脸上一抹,我轻轻对自己说,那些爷爷生前念念不忘的传统文化,现在该我继续了。

犹记得,那一天的月,比哪时候都透亮,小小的我看见爷爷立在电视前,挥舞着手臂,高声唱到……稚嫩的心里不由得暗自嘀咕,爷爷唱的是什么东西啊,看爷爷浑浊双眼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着光。我按捺着心中的好奇,看着面前屏幕里那些穿着五彩衣,画着大花脸的人们,只等爷爷唱完就冲上去问:“爷爷,你刚刚唱的是啥呀?听到起怪好耍的耶!”爷爷爽朗一笑,扯开嗓门:“你们这娃娃些懂啥子,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

“啊?宝,什么宝呀,爷爷你快讲讲嘛!”

“莫慌,听爷爷慢慢给你讲”

“从前徽州盐商户,家班广蓄风头劲,一日下了那扬州城,街坊相邻共赏听。娃娃你可知,本是大夫商贸系,如今成了市井乐。自那鸦片战争起,曲调、板式渐成形,捧角之风京城起,秦台三庆各争肯,回喜和春紧跟后,想那三庆高朗亭,描摹雌软近代境——”

“爷爷,春台,三庆还有什么……回春?都是些啥呀?”

“哈哈,不是回春,是回喜班,和春班,就是打鬼子的时候,那些唱戏的人聚在一起演戏,就叫‘班’,这回喜、和春、三庆、春台就是那时候京城最开始的几个‘班’。”

“明白啦,那爷爷继续讲喽。”

年代久远,我记不清爷爷的原话,却仍然记得,他手持快板一起一落,眉飞色舞的样子。“三庆的轴子,回喜的曲,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弦,北平风云起苍穹,京剧本承黄梅戏,一朝秦汉京腔入,唱念做打样样齐,洋人不识奇京剧呀!这怎么好?梅兰芳来把戏传,数越大洋不怕苦,终是得那些世人赞!老祖宗的文化怎能丢,娃娃你你要记牢!”

我囔道:“那爷爷你唱一段呗,就唱刚刚那段嘛!”

爷爷略迟疑:“爷爷唱的不好,你就只能凑合着听喽”,言罢开嗓……

我前前后后听爷爷唱过不少片段,也看过不少名角演出,但是最深受感染的却是那一段错过的《定军山》。那一段,爷爷在军旅生涯中听的头一出戏,那一段完尽了他一生的定军山。

爷爷已去世两年之久,我还是会时不时记起婆婆对爷爷离世前一刻的场景最质朴的描述,我仿佛能看见一位老人身不由己地躺在床上,忍着时间一丝一缕地抽去他的生命,嗫喏着:“让娃娃记好,人不能忘本,京剧啊,要见一个人就告诉他一遍,国家呀,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放在最前头,心里头!”他颤抖着嘴唇,却仍倔强地挥舞着手臂,在战场上般,双眼带光,高声唱:“那声音使闻着悲,使天地泣,使身在千里外的我心突然抽痛,即使爷爷从未学过戏,但是他一生都怀着对国对戏的爱,有信仰,自爱,使生而不在此生。”

谨以拙作悼,您的定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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