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本心

“纵前行千里,我也为你攒下足够的光。”

一朵花。疏林里的一朵花。

嫩黄色的花瓣细柔,在风中以一个微小的幅度轻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午后天空下挥手作别的少女,明亮而又弱气。茎也清瘦不已,叶子蜷缩着,披着清早盈盈的露在拂晓闪亮。它看起来是这样的脆弱,像少女不盈一握的脚踝。

一株千里光,明目退翳的老中药。我走近。

茎叶上淤积的泥泞,与同类相比略显高大的体态,无不向我昭示着—它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或许它见证过这里从丰密变得稀疏,看过斜阳草树冉冉月夜清辉飘洒,看过瘦的诗人破败的眼泪。看锦衣夜行时寻到自己的书生,服下自己后九里成明;看采药人将自己医用于更多人,看他们眼底渐趋清亮。为人类服务是幸运的,它也许会想。

可现在我只能伫在这里,长久而沉默,一种低郁的悲哀如冬晨的雾气氤氲迅速在我心里蔓延开来。它是如此细弱,可它坚定地立在这里;百步之间难见一木,可它坚定地立在这里。广渺的疏林中,一定有许多地方生长着和它一样的草药—或许是一棵麦冬,或许是一丛半夏,或许是一枝构骨。曾经它们也一定在医学界中大放异彩;曾今它们也有过“明日重来得在无”的盛景依依;它们也曾被狂热的寻找,只为一阕苦涩的药引。可在医学技术极为发达的现在,一场冰冷的手术就能让人耳清目明;而它们却被失落,被遗忘…..人们好像真的忘记了本来。

我轻轻蹲下,悲憾地望着它,它也以悲憾的目光回望我,目光交错即是灵魂交流。是夜吗?我抬起沉重的头颅,向天上望,入眼是微白的天际与暗绯的霞光,晨风无意吹过我的脸颊,一滴朝露越过时空的纷纠落在我的脸上。可我却觉得这就是夜;我看见它在夜的冷气中瑟缩做梦,梦开是款款,空灵的啁啾下是人们轻缓采摘千里光后制之成药,以一片怡乐;再梦黑烟冲天铁轨轰鸣,人们连根拔起一株株千里光,我看见他们的不解与不甘,最后是一片落晖的中草药,无人知,无人识。

“值得吗?”我问它。其实当我问出口的时候,心中已响起了答案。不只是它的答案,还有我的答案;两个答案在我的心口碰撞涤荡成共鸣—这一切值得。它守护的不只是人们眼中的光明,不只是这一方沉凝的薄土,还是中华民族最本来最纯粹的根源,是中医药学水击的滥觞。科技的浪潮随时代的齿轮旋转,随岁月的长河流淌,马不停蹄;只有它们黯然守着中华传统的深源系根,甘之如饴。我恍然。它们担心与害怕的,不是冷落与忽蔑,而是传统文化的失根与丢魂。

几位木工从我身边经过,惊岔我飞离的思绪,我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腿。木工们在高声讨论着近日的境况,什么树卖得昂贵,什么草值得观赏。没有人在意与知晓,这里有一株千里光;没有人知晓与在意,这里深潜层蕴的中华之根。

它会在这里坚守,我想。

一株千里光,明目退翳的老中药。它向我昭示着,它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并且还会更久。

我走远。

内容推荐

【下一页】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