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百四十 鬼二十五
卷第三百四十 鬼二十五
韩弇 卢顼 李章武
韩 弇
河中节度使侍中浑瑊与西蕃会盟,蕃戎背(“背”原作“皆”,据明抄本改。)信,掌书记韩弇遇害。弇素与栎阳尉李绩友,因昼寝,忽梦弇被发披衣,面目尽血。绩初不识,乃称姓名,相劳勉如平生。谓绩曰:“今从秃发大使填漳河,憔悴困苦不可言,间来奉诣耳。别后有一诗奉呈。”悲吟曰:“我有敌国仇,无人可为雪。每至秦陇头,游魂自鸣咽。”临别,谓绩曰:“吾久饥渴,君至明日午时,于宅西南,为置酒馔钱物,亦平生之分尽矣。”绩许之,及觉。(“觉”字据明抄本补。)悲怆待旦。至午时,如言祭之。忽有黑风自西来,旋转筵上,飘卷纸钱及酒食皆飞去。举邑人观之,时贞元四年。(出《河东记》)
河中节度使侍中浑瑊同西蕃结盟。西蕃背信弃义,掌书记韩弇被害。韩弇平素同栎阳尉李绩友好,在白天睡觉,忽然梦见韩弇头发散乱披着衣服,脸面都是血。李绩开始没认出来,于是自报姓名,烦劳尽力象平生一样。现在跟随秃发大使镇守漳河,憔悴窘困受辱不可言状,秘密地来到你这里。分别后有一诗相赠,他悲伤地吟道:“我有敌国仇,无人可为雪。每至秦陇头,游魂自鸣咽。”临别时,对李绩说:“我已很久又饿又渴,你到明天午时,在屋子的西南方,给置办酒食钱物,也尽了我们平生的情分。”李绩答应了,到睡醒,悲伤凄怆直到早晨,到了午时,象说的那样祭奠。忽然有黑风从西边来,旋转在宴席上。纸钱和酒食都被风卷走飞去。全城的人都看见了,时间是贞元四年。
卢 顼
贞元六年十月,范阳卢顼家於钱塘,妻弘农杨氏。其姑王氏,早岁出家,隶邑之安养寺。顼宅於寺之北里,有家婢曰小金,年可十五六。顼家贫,假食於郡内郭西堰。堰去其宅数十步,每令小金于堰主事。常有一妇人不知何来,年可四十余,著瑟瑟裙,蓬发曳漆履,直诣小金坐。自言姓朱,第十二,久之而去。如是数日。时天寒,小金爇火以燎。须臾,妇人至,顾见床下炭,怒谓小金曰:“有炭而焚烟熏我,何也?”举足踏火,火即灭。以手批小金,小金绝倒于地。小金有弟年可四五岁,在旁大骇,驰报于家。家人至,已失妇人,而小金瞑然如睡,其身僵强如束。命巫人祀之,释然。如是具陈其事。居数日,妇人至,抱一物如狸状,尖嘴捲尾,尾类犬,身斑似虎。谓小金曰:“何不食我猫儿?”小金曰:“素无为之,奈何?”复批之,小金又倒,火亦扑灭。童子奔归以报,家人至,小金复瞑然。又祝之,随而愈。自此不令之堰。后数日,令小金引船于寺迎外姑。船至寺门外,寺殿后有一塔,小金忽见塔下有车马,朱紫甚盛。伫立而观之,即觉身不自制。须臾,车马出,左右辟易,小金遂倒。见一紫衣人策马,问小金是何人,旁有一人对答。二人举扶阶上,不令损。紫衣者驻马,促后骑曰:“可速行,冷落他(“落”字原空缺,“他”原作“地”,据明抄本补改)筵馔。”小金问傍人曰:“行何适?”人曰:“过大云寺主家耳。”须臾,车马过尽。其院中人来,方见小金倒于阶上,复惊异载归,祀酹之而醒。是夕冬至除夜,卢家方备粢盛之具,其妇人鬼倏闪於牖户之间。以其闹,不得入。卢生以二虎目击小金左右臂。夜久,家人怠寝,妇人忽曳,小金惊叫,妇人怒曰:“作饼子,何不啖我?”家人惊起,小金乃醒,而左臂失一虎目。忽窗外即言“还你”,遂掷窗有声,烛之果得。后数日视之,帛裹干茄子,不复虎目矣。冬至方旦,有女巫来坐,话其事未毕,而妇人来,小金即瞑然。其女巫甚惧,方食,遂夹一枚馄饨,置户限上,祝之。於时小金笑曰:“笑朱十二喫餫饨,以两手拒地,合面于餫饨上吸之。”卢生以古镜照之,小金遂泣。言:“朱十二母在盐官县,若得一顿餫饨,及顾船钱,则不来。”卢生如言,遂诀别而去。方欲焚钱财之时,已见妇人背上负钱。焚毕而去,小金遂释然。居间者,小金母先患风疾,不能言,忽于厨中应诺,便入房,切切然语。出大门,良久,抠衣阔步而入,若人骑马状,直至堂而拜曰:“花容起居。”其家大惊,花容即杨氏家旧婢,死来十余年,语声行动酷似之,乃问花容:“何得来?”答曰:“杨郎遣来,传语娘子,别久好在。杨郎,卢生舅也,要小金母子,故遣取来。”卢生具传,恳辞以留,受语而出门。久之,复命曰:“杨郎见传语,切令不用也,急作纸人代之。”依言剪人,题其名字,焚之。又言:“杨郎在养安寺塔上,与杨二郎双陆。”又问:“杨二郎是何人?”答曰:“神人耳。又有木下三郎,亦在其中。”又问:“小金前见车马何人?”曰:“此是精魅耳。本是东邻吴家阿嫂朱氏,平生苦毒,罚作蛇身。今在天竺寺褚树中有穴,久而能变化通灵,故化作妇人。”又问:“既是蛇身,如何得衣裳著?”答曰:“向某家塚中偷来。”又问:“前抱来者何物?”言“野狸”。遂辞去。即酌一杯令饮,饮讫,更请一杯与门前镬八。问:“镬八是何人?”云:“是杨二郎下行官。”又问:“杨二郎出入如此,人遇之皆祸否?”答曰:“如他杨二郎等神物,出入如风如雨。在虚中,下视人如蝼蚁然,命衰者则自祸耳,他亦无意焉。”言讫而去。至门方醒,醒后问之,皆不知也。后小金夜梦一老人,骑大狮子。狮子如文殊所乘,毛彩奋迅,不可视。旁有二昆仑奴操辔。老人谓小金曰:“吾闻尔被鬼物缠绕,故万里来救。汝是衰厄之年,故鬼点尔作客。”云:“以取钱应点而已,渠亦自得钱。汝若不值我来,至四月,当被作土户,汝则不免死矣。汝於某日拾得秀佛子否?”小金曰:“然。”“汝看此样,绣取七躯佛子,七口幡子。”言讫,又曰:“作八口,吾误言耳。八口,一伴四口,又截头发少许,赎香以供养之,其厄侧除矣。”小金曰:“受教矣。今苦腰背痛,不可忍,慈悲为除之。”老人曰:“易耳。”即令昆仑奴向前,令展手,便於手掌摩指,则如黑漆,染指上。便背上点二灸处。小金方醒,具说其事,即造佛及幡。视背上,信有二点处,遂灸之,背痛立愈。卢顼秉志刚直,不信其事,又骂之曰:“焉有圣贤,来救一婢?此必是鬼耳。”其夜又梦老人曰:“吾哀尔疾危,是以来救。汝愚郎主,却唤我作鬼魅也,吾亦不计此事。汝至四月,必作土户。然至三月末,当须出杭州界以避之矣。夫鬼神所部,州县各异,亦犹人有逃户。”小金曰:“於余杭可乎?”老人曰:“余杭亦杭州耳,何益也?”又曰:“嘉兴可乎?”曰:“可。”老人曰:“汝於嘉兴投谁家?”答曰:“某家有亲,欲投之。”老人曰:“某家是孝,汝今避鬼,还投鬼家,何益也?”凡孝有灵筵,神道交通,他则知汝所在。汝投吉人家,则可矣。又临发时,脱汝所爱惜衣一事,剪去身,留领缝襟带,余处尽去之。缚一草人衣之,著宅之阴暗处,汝则易衣而潜去也。”小金曰:“诺。圣贤前度灸背,当时获愈,今尚苦腰痛。”老人曰:“吾前不除尔腰者,令尔知有我耳。汝今欲除之耶?”复于昆仑手掌中研黑,点腰间一处而去。悟而验之,信有点迹,便灸之,又差。其后妇人亦不来矣,至三月尽。如言潜之嘉兴,自后无事。(出《通幽录》)
贞元六年十月。范阳卢顼家住在钱塘,妻子是弘农的杨氏。她的婆婆王氏,早年出家,住在县城的安养寺。顼的住宅在寺庙的北边的乡里。有个家奴叫小金,年龄十五六岁。顼家境贫寒,在郡内部西堰酬借食物。堰距离他的住宅几十步远。每次让小金在堰主持事情,常常有一个妇人不知从何处而来,年龄有四十多岁,穿着青绿色的衣裙,蓬松头发拖着黑鞋,直到小金前坐下,自称姓朱,排行十二,很久才离去。如此多日。当时天气寒冷,小金点火取暖。一会儿,妇人到,看见床下木炭,怒对小金说:“有木炭烧烟薰我,为什么?” 抬脚踏火,火就灭了;用手打小金,小金绝气倒在地上。小金有个弟弟年仅四五岁,在旁大惊,跑回家报信。家人到,妇人已失去踪影。小金闭上眼睛的样子象睡觉,身体僵硬象被捆住。让巫人祭祀祷告,才恢复原样,如此这般述说那些事情。过了几天,妇人来,抱着一物象狸的样子,可是尖嘴卷尾巴,尾巴象狗,身上的斑纹象虎。对小金说:“为啥不喂我猫?”小金说:“从来没有做过,怎么办?”又用手打她,小金又倒地,火也扑灭了。童子跑回家报信。家人来到。小金又闭眼象睡着的样子,又祷告,随后又复原。从此不让她到堰上去。以后过了几天,让小金带领船到寺庙迎接外婆。船到了寺门外边,寺殿后有座塔,小金忽然看见塔下有车马,朱紫颜色非常盛美。站立观看,就觉得自己不能控制自己。一会儿,车马出来,左右惊退,小金于是倒在地上。看见一穿紫衣人策马,问小金是什么人,旁边有一人回答。二人抬扶到台阶上,不让损害。紫衣人停马,督促后边骑马的人说:“快点走,别管她(筵馔)。”小金问旁边的说:“到哪里去?”那人说:“到大云寺寺主家。”一会儿,车马过完。那院中人过来,才看见小金倒在台阶上。又很惊异用车拉回家,祭奠后才苏醒。这天晚上是冬至除夜,卢家正准备盛大祭祀供品的器具。那妇人象鬼似的突然闪到门窗之间,凭着吵闹,也不能进去。卢生把二虎目系在小金左右臂。夜深,家人疲乏睡觉。妇人忽又飘然而来,小金惊叫。妇人怒道:“做饼子,为什么不让我吃?”家人惊起,小金才醒,而左臂失去一虎目。忽然窗外就说还你,接着有掷到窗上的声音,用烛照果然得到,过后几天看它,用帛裹个干茄子,不是虎目。冬至才亮天,有个女巫来坐,说那事未完。妇人又来,小金又昏睡过去。那女巫非常害怕。才吃,于是夹起一个馄饨,放到门槛上祷祝。在这时小金笑道,笑朱十二吃馄饨,用两手抓地,脸对着馄饨用嘴吸它。卢生用古镜照她,小金于是哭泣。说朱十二母在盐官县,要得到一顿馄饨,又想到船钱,就不能再来。卢生遵从她的话,于是告别而离去。正要烧钱财之时,已看见妇人背上背着钱,焚化完而离去。小金于是恢复原样。住在这里,小金母亲从前患中风病,不能说话,忽然在厨房中应答。就入屋,情意恳切地说话。出了大门,过了很久,提起衣襟大步而进,象人骑马的样子,直到堂前而拜说:“花容请安。”全家大惊。花容是杨家的旧婢女,死了十多年,话语行动很象她,于是问花容:“从哪里来?”答道:“杨郎派来,传话给娘子,久别安在,杨郎是卢生的舅舅,要小金母子,所以派我来取人。”卢生备好传语,恳切要求留下。接受传语而出门,过了许久,回复命令说:“杨郎见到传语,就令不用了,赶紧做纸人代替她们。”按着说的剪纸人,写上她们的名字,焚烧。又说杨郎在养安寺塔上,与杨二郎平起平坐。又问杨二郎是什么人,回答说,是神人。还有木下三郎,也在那里。又问小金看见的车马里是什么人,回答说,是精灵,原来是东邻吴家阿嫂朱氏,平生狠毒,被罚作蛇身,现在在天竺寺楮树中有洞穴,时间久了能变化通灵气,所以能变作妇人。又问既然是蛇身,怎么能有衣裳穿?回答说,从某家坟里偷来。又问先前抱来的是什么东西,说是野狸。要告辞离去,酌了一杯酒让他喝,喝完,又要一杯给门前的镬八。问镬八是什么人,说是杨二郎的下行官。又问出入如此,人遇上他都是祸患吧?答曰:“象他杨二郎等神物,出入象风象雨,在虚幻中,向下看人象蝼蚁的样了,生命力衰弱的则自有祸呀,他也无意这样。”说完离去,到门口才醒。醒后问她,全不知道。后来小金夜间梦见一位老人,骑着大狮子,狮子象文殊天尊的坐骑,毛色光彩夺目精神振奋行动迅速,不可直视。旁边有两个家奴拿着缰绳。老人对小金说:“我听说你被鬼缠绕,特意不远万里来救你。你现在是衰弱苦难之年,所以鬼点你作客,说是以取钱应付罢了。你如果不遇上我来,到四月份,将被埋在地下,你就避免不了死去。你在某天拾到绣佛子了吗?”小金曰:“是的。”“你照这个样子,绣七个佛子,七口幡子。”说完,又说:“作八口,我说错了,八口,一半四口,再剪下头发少许,烧香供奉它,那苦难就解除了。”小金说:“接受教诲了。现在苦于腰背疼痛,不可忍受,你发发慈悲给除掉。”老人说:“容易呀。”就让家奴上前,让展开手,在手掌磨手指,就象黑漆,站在指上,在背上点了两穴位。小金才醒,全部述说那些事情,马上制作佛与幡。看背上,确实有两个点处,于是针灸,背痛立刻消失,卢顼秉性刚直,不信那事。又骂道:“那有圣贤,来救一个婢女,这一定是鬼。”那夜又梦见老人说:“我可怜你疾病危险,这才来救你,你那愚蠢的主人,却说我是鬼魅,我也不计较这事。你到四月,必死,然而到三月末,应离开杭州地界而逃避。那鬼神所管辖的,州县各不相同,就好象人有逃户的。”小金说:“到余杭可以吗?”老人说:“余杭也属杭州呵,有什么益处?”又说:“嘉兴可以吗?”说:“可以。”老人问:“你到嘉兴投奔谁家?”回答说:“某家有亲属关系,想投奔他。”老人说:“某家有孝,你现在避鬼,还投奔有鬼人家,有什么好处?凡是守孝的有灵筵,神道交往,他就知道你的所在。你投奔吉祥人家,才可以。关于脱掉你所爱惜的衣服一事,剪去衣身,留着领缝襟带,其余部分都去掉,扎一个草人让它穿上,放到屋子的阴暗处。你换上衣服偷偷地离去。”小金说:“是,圣贤前次针灸背部,当时病好,现在还苦于腰痛。”老人说:“我以前不根除你的腰痛病,让你知道有我,你现在要根除吗?”又在家奴手掌中研出黑色,点腰一处而离去。醒后验证,确实有点的痕迹。又病愈。那以后妇人也不来了。到了三月末,按照说的偷偷地到了嘉兴,从那以后无事。
李章武
李章武,字飞卿,(“卿”字原阙,据明抄本补。)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学,皆得极至。虽弘道自高,恶为洁饰,而容貌闲美,即之温然。与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访辨论,皆洞达玄微,研究原本。时人比之张华。贞元三年,崔信任华州别驾,章武自长安诣之。数日,出行,於市北街见一妇女甚美,因绐信云:“须州外与亲故知闻。”遂赁舍于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则其子妇也,乃悦而私焉。居月余日,所计用直三万余,子妇所供费倍之。即而两心克谐,情好弥切。无何,章武系事,先归长安,殷勤叙别。章武留交颈鸳鸯绮一端,仍赠诗曰:“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子妇答白玉指环一,又赠诗曰:“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章有仆杨果者,子妇赍钱一千以奖其敬事之勤。既别,积八九年。章武家长安,亦无从与之相闻。至贞元十一年,因友人张元宗寓居下邽县,章武又自京师与元会。忽思曩好,乃回车涉渭而访之。日暝达华州,将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无行迹,但外有宾榻而已。章武以为下里或废业即农,暂居郊野,或亲宾邀集,未始归复。但休止其门,将别适他舍。见东邻之妇,就而访之,乃云:“王氏之长老,皆捨业而出游,其子妇殁已再周矣。”又详与之谈,即云:“某姓杨,第六,为东邻妻,复访郎何姓?”章武具语之。又云:“曩曾有傔姓杨名果乎?”曰:“有之”。因泣告曰:“某为里中妇五年,与王氏相善。尝云:‘我夫室犹如传舍,阅人多矣。其于往来见调者,皆殚财穷产,甘辞厚誓,未尝动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遂私侍枕席。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终夜无寝。我家人故不可讬,复被彼夫东西,不时会遇。脱有至者,愿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参差,相讬祗奉,并语深意。但有仆夫杨果即是。’不二三年,子妇寝疾。临死,复见讬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顾。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曩所奉讬,万一到此,愿申九泉啣恨,千古睽离之叹。仍乞留止此,冀神会于仿佛之中。’”章武乃求邻妇为开门,命从者市薪刍食物。方将具絪席,忽有一妇人持帚扫地,邻妇亦不之识。章武因访所从者,云是舍中人。又逼而诘之,即徐曰:“王家亡妇,感郎恩情深,将见会。恐生怪怖,致使相闻。”章武许诺,云:“章武所由来者,正为此也。虽显晦殊途,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所不疑。”言毕,执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门,即不复见。乃具饮馔,呼祭。自食饮毕,安寝。至二更许,灯在床之东南,忽尔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南”原作“西”,据明抄本改。)隅。旋闻室北角窸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岁,即可辨其状。视衣服,乃主人子妇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以来,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与狎匿,亦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交欢之暇,即恳讬在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遂呜咽悲怨。却入室,自於裙带解锦囊,囊中取一物以赠之。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状如小叶,章武不之识也。子妇曰:“此所谓靺鞨宝,出昆仑玄圃中,彼亦不可得。妾近於西岳与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宝珰上,爱而访之,夫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宝,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精识,故以投献,常愿宝之,此非人间之有。”遂赠诗曰:“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愿郎更回抱,终无从此诀。”章武取白玉宝簪一以酬之,并答诗曰:“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又赠诗曰:“昔辞怀后会,今别便终天。新悲与旧恨,千古闲穷泉。”章武答曰:“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无捨,念此泉下人。”复哽咽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窅然,寒灯半灭而已。章武乃促装,却自下邽归长安武定堡。下邽郡官与张元宗携酒宴饮。既酣,章武怀念,因即事赋诗曰:“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萧条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吟毕,与郡官别。独行数里,又自吟诵。忽闻空中有叹赏,音调凄恻,更审听之,乃王氏子妇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别,无日交会。知郎思眷,故冒阴司之责,远来奉送。千万自爱。”章武愈惑之。及至长安,与道友陇西李助话,亦感其诚而赋曰:“石沉辽海阔,剑别楚天长。会合知无日,离心满夕阳。”章武既事东平丞相府,因闲召玉工视所得靺鞨宝。工不(“不”原作“亦”,据明抄本改。)知,不敢雕刻。后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檞叶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贮怀中。至市东街,偶见一胡僧,忽近马叩头云:“君有宝玉在怀,乞一见耳。”乃引于静处开视。僧捧玩移时,云:“此天上之物,非人间有也。”章武后往来华州,访遗杨六娘,至今不绝。(出李景亮为作传)
李章武,字飞卿,他的祖先是中山人。生来敏捷博学,遇事就弄明白,工于文章学问,都达到极高程度。虽然志大清高,可是不愿整洁修饰,而容貌文雅俊美,又很温和。与清河的崔信友好,崔信也是个高雅的人,聚集了很多古物,因为章武精明敏慧,每当拜访辨别谈论,都能透彻地说明其玄妙,研究其根本,当时人把他比作张华。贞元三年,崔信担任华州别驾。章武从长安来到这里,住了几天,外出旅游,在市北街上看见一妇人很美,于是欺骗崔信说,需要在城外与亲朋故友在一起。于是在美人家租了房子,主人姓王,那美人是他儿媳妇。喜欢并和她私通。住了一个多月,所花费的价值计有三万多,而为他的儿媳妇所花费的还要加倍。不久两人心意和谐,感情好到密不可分。不久,章武涉及一件事情,告别回长安。情意恳切深厚的话别,章武留给她交颈鸳鸯绮一匹,又赠诗道:“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妇人答谢白玉环一个,又赠诗道:“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章武有个仆人叫杨果,妇人给他钱一千用来奖励他做事勤奋。分别后,已经八九年,也没有与她通信息。到了贞元十一年,因为友人张元宋住在下邽县,章武又从京城去与元会面。忽然想起从前相好的,就回转车渡过渭水去拜访。天黑到华州,要住在王氏家。到她家门,寂静没有行迹,只是在外面有遗弃的床罢了。章武以为下到乡里或者停业务农,暂时住在郊外,或者亲朋好友邀请聚会,还没回来,只停在她门前。将要离别到其它房舍,看见东邻的妇人,走近询问她。说:“王氏的长者,抛弃全部家业而外出游览,他的儿媳妇死去已两年了。”又详细和她谈,她说:“我姓杨,排行第六,是东阾的妻子。”又问他姓啥,章武完全告诉她。又说:“从前曾有仆人杨名果的吗?”答:“有。”于是哭诉道:“我做里中的媳妇五年,与王氏友好,她曾说:‘我家犹如旅舍,看到的人很多,其中来往调戏的人,都用尽了钱财,甜言海誓,未曾动心。不久,有个李十八郎,曾经住在我家,我初见他,不觉自失于他,以后于是与他私通,确实蒙受他的欢心喜爱,现在和他分别多年了,想念他的心,有时全天不吃饭,整夜睡不着。我家人本不可托咐,又苦于李郎非东即西地四处奔波,也就无相见之望了。倘或有来到的,希望靠形貌姓名探求他,如无差错,拜托进献,并说明深意,只要有仆夫杨果的就是。’不过二三年,妇人患病,临死,又拜托说:‘我本出身寒微,曾蒙君子厚爱,心常感激想念,久而成疾,自己料想不能活好。从前所托咐的,万一到这,请申明九泉含恨,千古离别的嗟叹。仍然要求留在这里,希望在仿佛之中神会。’”章武要求邻妇给开门。让跟从的人买柴草食品,正要整理床席,忽然有一个妇人拿着笤帚出房扫地,邻妇也不认识她。章武于是问跟从的人,说是屋里的人。又走近问她,就慢慢地说:“王家死亡的媳妇,感谢你的恩重情深,才来与你相会,恐怕你怪异害怕,特意让你知道。”章武答应说:“章武来此的原因,正是为此。虽然是阴阳殊途,人都顾忌和畏惧,可是思念情深,确实不能怀疑。”说完,拿笤帚人高兴而去,徘徊门前,立即不见了。就准备了酒食,呼唤祭祀。自己吃喝完,安息就寝。到二更左右,灯在床的东南处,忽然稍暗,如此多次。章武心知有变故,于是让挪移灯烛背墙,放到屋子的东南角。很快就听到屋子的北角有窸窣的声响。好象有人影,慢慢地来到。距五六步远,就可分辨清她的形状,看她衣服,是主人的儿媳,与从前相见没有两样。只是举止浮躁,音调轻清罢了。章武下床,迎接拥抱拉手,恳切尽象平生的欢乐。自说道:“在冥府以来,都忘掉了亲戚,只是相念你的心,象从前平常一样。”章武加倍与她亲热,她也没有其它两样。只是多次让人看启明星,如果出来,就必须回去,不可久住。每次交欢的空闲,就恳切拜托在邻妇杨氏上,说:“不是这个人,谁能明白幽深的遗憾。”到了五更,有人告诉应该回去了。妇人哭泣下床,与章武挽臂出门,仰望天空,于是呜咽悲怨。退回屋,自在裙带上解下锦囊,从囊中取出一物赠给他。那颜色绀碧,质坚紧密,象玉而且凉,状如小叶。章武不认识它。妇人说:“这就是所说的靺鞨宝,出自昆仑玄圃中,那也不易得。我最近在西岳与玉京夫人玩,看见此物在众宝珰上,喜爱问她。夫人于是把它送给我。说:‘洞天群仙得到这个宝贝,都是光荣。’因为你信奉玄道,有精深知识,所以把它献给你,经常希望你把它当成宝贝,这不是人间有的。于是赠诗道:“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愿郎更回报,终无从此诀。”章武取出白玉宝簪一个用来酬谢她,并答诗道:“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于是相持哭泣。过了好久,妇人又赠诗道:“昔辞怀后会,今别便终天。新悲与旧恨,千古闲穷泉。”章武答道:“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衷情地话别完,她就向西北角走去。走了几步,还回头看看擦拭眼泪,说:“李郎不要舍弃我,想到我这泉下人。”又哽咽伫立,看天要亮了,急忙奔到角落,便不见了。只有深远的空屋,寒灯半灭罢了。章武整顿行装,将要从邽回归长安武定堡。下邽郡官和张元宗携酒设宴。已酬,章武怀念,于是即事赋诗道:“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萧条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吟罢,与郡官告别,独自行走几里,又自己吟诵。忽然听到空中有人赞赏,音调凄恻。再仔细听,是王氏儿媳。自己说道:“冥府中各有地界,现在在此分别,没有再相会的日子,知道你思念我,因此冒着阴司责罚的危险,远道而来送行,你千万要自爱。”章武越加困惑。等到了长安,与道友陇西李助谈话,也感激她的诚意而赋道:“石沉辽海阔,剑别楚无长。会合知无日,离心满夕阳。”章武后来在东平丞相府做事,空闲时召令玉工看他所得的靺鞨宝。玉工不懂,不敢雕刻。后来奉命到大梁去,又召令玉工,粗略能辨识,于是根据它的形状,雕成檞叶象。奉命到京城去,每每把这一宝物放在怀里。到了市东街上,侧然看见一个胡僧,忽然靠近马叩头说:“你有宝玉在怀里,请求看一看。”就领他到安静的地方拿出让他看。僧捧着欣赏时,说:“这是天上极好的宝物,不是人间有的。”章武后来到华州,探望赠送给杨六娘,至今没有绝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