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说招股猪辈寒心 看举手马夫生色

第三回 说招股猪辈寒心 看举手马夫生色

且说孙行者一个筋斗翻到了花果山后,拾头一看,只见当时的一片繁华,地早弄得荒凉满目:所有的是山,是土,是水,是草,那些儿孙们早已一个都没有了。孙行者原是性喜活动的人,见了这样所在,如何还留恋得住?想了一想,依旧翻回原处,落下地一看,叫声“不好!”如何这些房屋都改了新样了?回头来,忽然看见一个人,手内牵了一条铁链,铁链上带着一个矮矮的东西。行者向那东西一看,奇怪道:“老猪,如何他也变了样子了?他的两耳依旧这般大,他的嘴依旧这般长,他的尾依旧这般细,他的肚子如何不似从前的重笨了?他又如何嘴上被人套着这铁套?他犯着何罪,颈项上又被人锁着铁链?”正在这样想,忽然被他到了跟前嗅了两嗅,哼的一声,不觉吓了一跳。行者道:“他的声音如何变了犬了?难怪连我也不认得?”连忙退下了几步,向旁边一看,只见旁边一个人,手内拿着一大堆纸向人分送。行者也向他取了一张看时,只见上边写着什么拒款传单,又是什么铁路,又是什么王犬变。孙行者一看悟道:“是了,是了,那老猪果然变了大了。但是他封的是天篷元帅,又不是王,如何叫他王犬变呢?”又想道:“什么叫做铁路?难道就是说他颈上的铁链么?”

正在这样想,只见那犬跳了两跳,要想向前跑了,却被那牵的铁链带住,跑不脱身。孙行者暗笑道:“老猪,老猪,这次你可上了当了。我原道这传单上写着什么铁路之害,牵动全局,原来便是这铁链之害,牵住了你全身了。又想道:”这个牵他的人如何这等厉害?既用铁链牵住了他,又将他的嘴用这铁网来张,住使他要开口也不得,岂不可怜。孙行者正在这般笑他,那犬又跳了两跳,伸着嘴向地上刮了两刮,似乎因这铁网戴的不耐烦,欲刮去的意思。叵耐那铁网上又有两根皮条,将他扣得紧紧的,一时如何刮得他下,却反触怒了牵他的人,登时伸起脚来,对着他后腿上踢了一脚。那犬又汪汪的叫了两声,跟着牵的人走了。孙行者一看牵的人,原来是个西装打扮,身体又高又大,眼睛又凹又绿,好似前次在那巡捕房内看见过的,因想道:“原来那传单上说外人、外人的便是他。啊呀,啊呀!老猪你如何钻了外人的圈套,弄的这个样儿,走又走不得,动又动不得,开口又开口不得。休说你自己,便是我看了,也替你伤心。”说罢,便想法来救他。不料一转眼间,他却又在那牵的人面前摇头摆尾,十分亲热。孙行者骂道:“你这不识羞愧的畜生,你被他这般囚犯样的看待,又被他踢,难道忘记了?还做出这种丑态来,辱尽你家的猪子猪孙。”

孙行者正在骂他,忽然背后有人将他身上一拍,叫道:“老猴儿,你多时在那里?”孙行者回头一看,原来并非别人,便是正在骂他的猪八戒。便道:“老猪,怎么你又在这里了?”又指着前边牵的那只犬道:“那个东西好像是你,我一时竞差认做你了。”猪八戒一看,怒骂道:“老孙,你好没理。那是外国狗,如何算起我来?”孙行者笑道:“狗不是和猪一样,我看犬的灵性究竟还比猪高了一些。我认你狗,还道是你进化,你如何却这般动怒?”猪八戒道:“老孙,你是不知道的,近来外国狗的可恶,人人切齿。平时养着他,原叫他防夜或者猎兽的,他却不防夜,不猎兽,只顾咬那好人。那里及得我们做猪的,受了人的恩惠,后来便能杀身报人。”

孙行者便也点头称是,自悔失言。因问八戒道:“你们现在怎样了?师父在那里?”八戒笑道:“老孙,你休说起,我们住了这上海多时,上海的地方真是无奇不有,说出来你也难信。”孙行者道:“你休哄我,世上的事我也见得多了,有甚难信处?”八戒道:“你休夸口,我且说了今日的事你听,谅你也不曾听见过。”孙行者道:“今日的事却怎样?”八戒道:“今日的事,第一件叫做看跑马。”行者道:“跑马有甚好看?我们前次跟着师父取经时,那白马驮着经走了万千里路,有时不要紧时,他便慢慢走,要紧时,他便快快跑,看也看的厌了,那跑马有甚好看。”八戒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里的人看跑马,却和我们不同。”行者道:“便是不同,也是一件寻常事,有甚奇怪?”八戒道:“第一奇怪的,这里看跑马的人,并不用那眼睛。”孙行者道:“不用眼睛来看,却用什么?”猪八戒道:“说来你又不相信的,用车、用衣服。”行者道:“这真奇怪了,世上那有这般看法,我真的不信。”八戒道:“你不信,等一回你自己看罢。而且这里看跑马的人,更有一样奇怪,跑马的地方他们却不得看,他们看的却在那不跑马的地方。”孙行者道:“老猪,你只顾哄我做甚?天下那有这样的事来!”八戒道:“我何尝有半句儿哄你,不信时,那看跑马的人就要来了。”行者道:“胡说!这里何尝有马,看什么跑?”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他们看的都在那不跑马的地方。”行者还要分辩,八戒早用手向东边一指道:“来了,老孙你自看。”行者向东进一看,只听蹄声得得,如千军万马的,果然来了。到了面前,只见车车相接,宛如钱串上串的铜钱一般,一匹马拖着一辆车,车上坐着两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身上都打扮得如花如锦,如鸡如兔,万分好看。行者对着八戒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懂了,这便叫做看跑马。弄了一匹马来,驾上了车,自己坐在车上,又用了个人鞭着那马,使白马向前跑去,自己便在车上看。原来这里的看跑马是这样的,这个法儿倒也巧妙,马跑到那里,他也看到那里。”

正在说话,只见一个人坐着包车,也杂在马车里面。行者又笑道:“这个人倒也奇怪,他不看跑马,却看跑人。”说声未了,忽然听得啵啵啵几声,腾腾腾来了一种车子,前面没有马,也没有人。孙行者问道:“老猪,这个人他却看跑什么?”猪八戒笑道:“老孙,这件事你可不懂了。这便叫做机器车。”孙行者真的不懂,道:“机器车怎么也会走的?”八戒道:“你好呆,难道会走的只有人只有马?”孙行者道:“不是这样说,人马之外自然还有别样,譬如北方常用的有骡车,乡间用的有牛车,寒带内用的有狗车,热带内用的是驼鸟车。只是总须有脚的动物拖着车然后能走。现在这机器车又没有脚,如何会走呢?”八戒又笑道:“老孙,你如何呆的这样?现今世界上没有脚的车子很多哩,岂但这机器车一种。”行者不服道:“我不信,我不信。还有什么没脚的车子,你且说来。”八戒道:“说来你又要不相信了,一种叫做电车,一种叫做火车。”行者沉吟道:“电车?火车?火车是什么样的?”

这时正值黄昏将近的时候,各式车上有的已点着灯,有的还没点灯。行者因指着点灯的车子,问八戒道:“这点火的便是火车吗?”八戒笑道:“不是,不是。这火车的话说来甚长,等回儿我和你去看看再说。”行者又道:“这火车还不难懂,虽然没有脚,终究还有个火;火是我知道的。你又说电车,那电是什么东西?我却没有看见过,请你说说。”猪八戒被行者这样一问,却问的呆了。要说电是什么,委实说他不出。心中只在想,口内却不答。孙行者又问道:“那电是什么东西?”八戒只得摇头道:“那电没有东西,是空的。”孙行者道:“胡说!既然空的,怎么叫做电?”八戒道:“找也不知其所以,只因昨天我在一个什么协会的会场上,听得人家说打电,打电。又有人说打电是空的。我想打电既是空的,那电自然也是空的了。”孙行者又奇怪道:“你说什么会场?那会场在那里?是否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我也去看看。”八戒笑道:“不是,不是。那会场内虽然也有个王太太,却不是王母娘娘。”孙行者道:“老猪,你好呆,王母娘娘在那开蟠桃大会时,至今已有几千年了,虽是仙家也应该老,如今称呼起来,自然该叫太太了。”八戒道:“不错,不错。老孙,你也说的是。”

行者道:“他们既在开会,你知道他为着甚事?”八戒道:“听说是为铁路。”行者道:“笑话,笑话!你又来骗我了,路那有铁的?倘然路是铁的,到了下雨时,走的人岂不滑挞。”八戒道:“这不是人走的路,是我方才说的火车走的路。”行者道:“你又来了,什么叫做火车?我不懂。”八戒道:“这也难怪着你,你是才来的人,便是住在这地方的,知道火车铁路的人也还不多。所以,我昨日听的人家说,这地方的铁路大半已经送了人了。”行者惊道:“路怎么好送人?送了人自己将往那里走?”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这里的人,这两天正弄得走投无路。”

行者道:“这事奇怪,我倒也要去看看。”八戒道:“你去正好,我们师父也在那里。”行者一听师父在那里,登时欢喜异常,拖着八戒走。道:“我们快去,我们快走。”八戒随着他拖,仍站着不走。行者道:“老猪,你如何不去?”八戒道:“去不得,去不得!我才从那里逃出来的。”行者道:“他们开会,又不是杀人,你如何要逃?”八戒道:“他们要叫我认股。”行者道:“老猪,你既在那里,便认认何妨?”八戒道:“老孙,你不知道的,我们做猪的听了认股最怕。”孙行者道:“认股有甚可怕?”八戒道:“你可晓得他们现在说的股,便是我们的腿,我们的腿,如何好容易认去?倘然认去了一股,不是只剩了三个腿了;认去了两股,只剩了两个腿了;认去了三股、四股,那腿便没有了。没有了腿,叫我如何走路?而且还有一层,我们的腿大有用场:新鲜时割了下来,叫做鲜腿;腌了他,叫做腌腿;将他烤了,叫做火腿;送往南方去,叫做北腿;送了北方去,叫做南腿;装一装样子,卖在大茶馆里,叫做外国火腿;做了外国火腿,我这四个大股,岂不荣耀万分?你想,现在被中国人认了去,岂不可惜?”

行者听八戒啰嗦了一大篇,甚不明白,便道:“老猪,你说认股,认股,究竟认股是怎么一回事?好不明白。现在我劝你,怕也不用怕了,你且领我去看看,见见师父。倘然有了认股的事,我便替你设法。”八戒才勉强应了,叫了两个车子,急急忙忙地到了张园,走至安垲地门口下了车。行者便要进门去,八戒连忙一把拖住道:“且慢,且慢!我们先去探探消息。”遂携着行者的手,走上阶台,到了两扇玻璃窗外,向内一张,只见场内黑压压坐满了一场的人。个个仰着头,向着一个台上看着。台上立着一人,正在那里说话。行者一见道:“师父,师父!师父又在那里讲经了,我们快去听。”八戒摇着两耳道:“老孙,你不要性急,让我听听师父讲的什么?”两个人便捧着耳听时,只听得师父正在那里说道:“诸君放心,诸君放心,今天不认股,不认股。”猪八戒一听“不认股”三字,顷刻胆豪气壮,拖着行者的手,跑进场内去了。

不料,八戒刚拖了行者一脚踏进了会场,忽然听得满堂鼓掌之声,响如爆竹。行者从没听见过,突然一惊,吓得往外便走。八戒连忙拖住道:“老孙,你走什么?这是他们喝彩。”行者道:“原来如此,我道他们见了你的怪形状赶你出去的。”说罢,才又回身进来。忽然又见许多人,登时攘臂而起,高擎右手。行者看见,不觉又吃一惊,撇了八戒的手,又要向外走。八戒道:“老孙,老孙,你做什么?”行者道:“他们都要打我们了,还不快跑。”八戒笑道:“那个要打我们?”行者指着场内的人说道:“他们不是要打我们,擎着手做甚?”八戒一看,笑道:“他们是议事时赞成的手。”行者道:“原来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行者刚正说,完看见台上的师父早又说了一句什么话,还没听的清楚,只见场内的人又将右手高举。旁边的猪八戒,也将前腿举了起来。行者连忙问八戒道:“师父说的什么?”八戒道:“我没有听见?”行者道:“这也奇了,你没有听见,怎么便也赞成?”八戒道:“我见他们赞成,我自然也就赞成。”行者道:“笑话,笑话。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正在这样说,只听得师父又在上边说道:“支路也好筑了,你们赞成不赞成?”于是,场内的人又都举手,八戒忙也举手。孙行者轻轻地对着八戒道:“老猪,你听见么,师父方才说猪罗也好捉了,你如何还要赞成?还不快跑!”八戒惊道:“真的吗?真的吗?我没有听见,捉了去别的倒不怕,还是怕认股。”连忙拖行者又逃出场外。孙行者道:“且慢,且慢,我要去和师父说句话。”八戒道:“算了罢,算了罢。我师父这两天正忙的不得开交。”行者道:“忙什么?”八戒道:“忙的便是开会。”行者道:“现在会就要散了,散了会还忙什么?”

行者刚正说到此处,忽然听得会场内“铃铃铃”、“铃铃铃”几声。行者道:“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他们看见已晚,便请师父在这里放焰口么?”八戒道:“不是,不是。”行者道:“为什么不是?你看不见方才他们坐在那里的人么?一个个都在那里拭眼泪。我想总是什么人家冤枉,死了人,在这里请师父做功德的。”八戒道:“不是,不是。这是他们摇铃散会的摇铃。”行者一听散会,满心只要见师父说话。忙回头来看,果然看见许多人早已纷纷出来,走的走,马车的马车,东洋车的东洋车。一闪眼间,都已奔向马路上去。再留心细看,只见师父也早上了车,向外去了。行者连忙撇了八戒,往外便追。

追至将近马路口,看见师父的车正在前边,刚转了个弯,忽然那马路口立的一个又长又大的人,将右手向上一擎,宛似方才在会场上赞成的举手一般,马路口的几辆马车,登时立定,巧巧将行者前面当头拦住。孙行者想道:“奇怪,奇怪。这里上海的人,无论做着何事,个个都是擎手为号。”又想道:“妙呀,妙呀,这个人的权力如何这般大?他一擎了手,那些马车都不敢走了。比方才会场上的擎手有用许多哩。”正在这样想,拾头起来,只见马车上的马夫,恰巧一个个也高擎右手,和那立在路口又长又大的人一般。孙行者道:“这些人也有猪性,和老猪一样,只顾依着人家,看见人家擎手,他也擎手,自己没有一点主意的。”话言才了,只见路口的人将手放下,那车上的马夫宛如机器做成的一般,立刻也都放下了手,将马缓领了一领,那车便慢慢的向前走往马路去了。行者跟着马车,也到了马路上,向前一看,师父的车早已不知那里去了。连忙追上前,向各车里探望。只见各车内都载着一男一女,欢欢喜喜,和方才师父在会场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中更是诧异道:“怎么这里的人有这样相差的,一边着急的那样,一边依旧安闲的这样。”又探了几辆,始终探不着师父。心中稍稍急道:“师父不知又那里去了。”便忙转身回来,依旧要到安垲地门首找那八戒。

不料到了安垲地一看,那八戒早又不知去向。行者此时却弄的进退无路,一个人立在草地旁边呆呆望着。忽然回过头来,看见隔池边隐隐有两三个妇女在那边行走。行者想道:“那呆子是个好色之徒,必然又在那里作怪了,我不如去那里寻他。”定了主意,便向池塘边来。转过了洋房背后,向乎台上一看,早已别开生面,和来时大不相同了。平台上放着无数的台椅,台椅上坐着无数的男女,摆着无数的茶碗。那些男女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似发痴的一般。还有许多人在那台椅中间荡来荡去,又不是寻人,又不是走路,不知做甚?看他们情形,男的都削尖了头,女的都散了发。尖头的宛似半开雨盖,披发的俨如高筑阳台。看官休说我“阳台”两字比方得不对,请你再看看近时披发的样式,岂但阳台而已,一层层重重叠叠,亭台楼阁,还不知造着多少在上哩!

闲话少说,且说当时孙行者正在看那阳台上的人,忽然一个和尚手内拿着一卷纸,从洋房里走了出来。众人哄然大笑,都道:“和尚!和尚!这里和尚都来了。”行者定睛一看,见是沙僧,便要上前叫他。看见沙僧满脸怒容,好似和人争闹才了的样子。行者一想:“这沙僧不知又为着何事动气了。我且不要使他知道,隐在他身后,看他做些什么。”想定后,便真个躲在沙僧后边,一路窥探他的举动。

只见沙僧一路走过平台,听着人家话笑,他也不管,他只管看着手内的纸卷,一人自言自语的说道:“天下那有这样的事,自己的地方,自己倒不要了,给着人家。”行者听了,一点不懂。只见沙僧又是气愤愤的,念着手内纸上的字道:“什么叫做订约权在朝廷,外交首重大信,倒不如改了订约权在外人,外交首重大利罢。”又看了一张,念道:“‘查外交首在立信,匹夫犹重然诺,而况国家。’唉!唉!这两句更奇怪了,他说是查这两句话,古书上我没有看见过,他从那里查来的呢?而且,他说外交首在立信,好似内政不必立信的,匹夫犹重然诺,好似朝廷不重然诺的。他口口声声说信,却口口声声忘了一边的信。这是怎么讲呢?唉!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自古道:‘人言为信。’这上边说的信、信、信,大概多以外人之言为信,自己说过的话,自然可以不信的。”又说道:“这更笑话了,这更笑话了!我尝看见买卖人家的告白上,常有‘如蒙诸君惠顾,价钱格外克己’的话。现在这上边也说‘朝廷惠顾绅商’。这样说来,还有什么朝廷?什么绅商?只是交易卖买的主顾罢了。唉!唉!唉!交易,交易,这外交大概又是交易的交字了。”

沙僧只顾看着字说着话,行者听了依旧一点不懂。忽然迎面来了一个僧人,面眼漆黑,身材短小,手内也携着一卷纸,见了沙僧,打了一个问讯,授了一张给沙僧。沙僧连忙拿了起来便看。行者隐在后边也偷看时,只见上面写着道:

谨启者,现在苏、浙铁路问题十分吃紧,各界中人屡次开会演说,集股  

拒款。某等身虽方外,义属同胞,安能漠然坐视,忍使干净土地,沦为异域。爰发起僧界保路会,定于某日某时,在某地集会,共商办法,同解慈囊。凡我信徒,共移莲步。此布。 

行者明白道:“原来他们也为着铁路的事,只是这上边甚有难懂的,什么叫做‘各界’?又什么叫做‘同胞’?那‘各界’的‘界’字,不知是怎样解释,大概便是‘大千世界’的‘界’字了。我想同是人类,如何分起界限来?既分了界限,如何又叫做同胞?这两句话不是相撞的吗?”又想道:“莫管他,莫管他。我且看看他们两人说些什么。”只见沙僧看完了字,先开口道:“我们既是维新之辈,自应结个团体,也好发些热力,聊尽国民一分子之义务。”行者暗笑道:“沙僧痴了,他是个出家人,如何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听那个黑眼僧人答道:“不错,不错。老师父究竟是个特别改良时事维新的和尚。”沙僧谦逊了一回。那黑眼僧人又道:“如今我们怎地做起?”

沙僧还未答应,只见旁边走过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和尚,并不说话,只立在旁边听那沙僧和黑眼僧人说话。那黑眼僧人见了,便也不响了。等了一歇,那贼头贼脑的和尚听不着话,又转向别处去了。黑眼和尚才轻轻地对沙僧说道:“师父,你知道这个人吗?”沙僧道:“他不也是个僧人?”黑眼僧人道:“不是,他是官府派来的侦探,专一探听人家的事的。我们须要小心点儿。”沙僧道:“正是。”

行者一听那贼头贼脑的和尚,是个官府派来探事的人,心中想:“他是探事,不知怎样探法,可有老孙三探金山兜洞的本领么?我且跟了他去看看。”想罢,便撇了沙僧等,便转身来暗跟着那贼头贼脑的和尚。只见那贼头贼脑的和尚,早已走至一间静僻的房内,进了房,将门关上。行者想要跟进去时,早已不能进去。行者着急,连忙用了一个变身法,将要变了虫蚁从门缝里挨进去张看。忽然听得那门“呀”的一声,门内早走出了一个人来,不是和尚,却是一个西装的人。行者一想:“这西装的人,不知和那和尚在房里商量什么?”待西装的人走过后,忙向房内一看,只见房内空洞洞的并无一人,那和尚不知那里去了。便想道:“好诧异,好诧异。不料现在世上人多学会了老孙的七十二变了。”连忙回了出来,来追西装的人。细细一看,果然便是方才那个和尚,别的都没有变,不过变了一身的衣服。行者暗笑道:“什么侦探,只买了两身衣服,一时儿僧人,一时儿洋人。便是老猪初来上海时一流的人物罢了。”因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有几变?他是侦探,我且做个侦探的侦探。”正要跟着那侦探走,只见那侦探早已立定了,见了一个油头少年正和他说话。行者连忙挨近身后,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二人正窃窃私议,议论园中来往的人。那侦探说道:“这个场所来往上海的人,没一个不来临临场面的。”行者在后边暗笑道:“不料我今日也到这里来临场面了。”又听他接下说道:“所以我们须要留心分别着他们,看看我们眼光如何。”油头少年点头道:“是。”行者在后边也暗暗喜欢道:“我初来这里,原也要请教请教这里的人物。”遂更留心听着他们的议论。

正在此时,恰巧有一个人踱了过来,低矮身材,头颅甚大。那侦探道:“我想这个必然不是好人。”油头少年忙问:“何故?”侦探道:“我听说头大的人必然聪明。现在种种的事,都是那聪明人闹出来的。所以我说他不是好人。”行者道:“啊呀!这里的人如何不许人头大?”头大的人过后,忽后面又来了一个瘦长汉子,头却不大,两腿甚长。那侦探又说道:“我想这又不是一个好人。”油头少年又问:“何故不是好人?”侦探道:“现在他们到处运动开会、劝股,都是他们这些长腿的人干的。”行者在后又“啊呀”道:“怎么他又不许人家长腿?”长腿的人走过后,后面又来了一人不长不短。行者道:“这个人想是好人了。”只听那侦探却说道:“我想这个人也不是个好人。”行者几欲问出口来,问他何故又不是好人。只听他自己先解释道:“你看他的嘴这样阔,想来便是到处演说的人。”行者又大诧道:“如何这里的人,又不许人阔嘴?”大嘴的人过后,又来了一人,不但不长不矮,而且头也不大,口也不阔了。那侦探却依然说道:“我想这个人又不是个好人。你看他身上着得如此光鲜,家里必然有钱。这次认股的,必然都是他们有钱人。”有钱人过后,接着恰巧又来了一个穷人,衣服褴褛,几同乞丐一般。那侦探又说道:“我想这人不是个好人。我听说杭州的乞丐,都要拒款了。这个人想来便是他们的党羽。”行者一听失声道:“啊呀!可怕,可怕!这里的人如何这般难做,矮又矮不得,长又长不得,头又大不得,口又阔不得,富又富不得,穷又穷不得。照此说来,怎样才是好人呢我想要有好人,除非将这许多人死了一个干净。”连忙伸出头来,对着他们两人一看,悟道:“原来他们自己都是尖头尖脑的人。”连忙跳了出来,叫道:“好人在此,好人在此。”

两人一见他跳了出来,不觉一惊,连忙问他何事。他说道:“你看我却和你们一样,头尖嘴尖,不长不矮,说我富时一钱没有,说我穷时却又不是乞丐。你们想我必然是个好人无疑了。”两人一看,真的是个伶伶俐俐的人,心中甚是欢喜。问道:“你是那里人,姓甚名谁?”行者答道:“平生浪迹天涯,往来无定。”两人道:“甚好,甚好。真是我们的同类。”又道:“请教尊姓?”行者道:“老孙真姓孙,有时也姓袁,有时也姓侯。”两人道:“真好,真好。我辈中人本来没有定姓的,那姓自然愈多愈好。”两人又道:“尊名何字?”行者道:“我名却没有,只有一个别号叫做悟空。”两人道:“这更好了,我辈中人自然愈空愈好。你能领悟到空处,想必善于探事的了。你不如跟了我们做事罢。”行者一想:“同他们做事,更好看看他们了。这又何妨?”便应道:“甚愿,甚愿。”两人道:“那么你便同了我们去罢,我还有说话问你哩。”于是两人便领着行者,走到草地旁边,叫了两声马夫。那马夫便驾了一辆轿车过来,开了门,请他三人上车。行者一想:“他们骗我装在这箱子里,莫不是要来害我?”又想道:“我凭着这七十二变的本领,怕他什么?”便放着胆子,安身人内。

不到一刻,那马车已开到了一个所在,停了车,开门请他三人出来。行者走出马车一看,好个所在:两边都是洋房,中间一扇大门,通着一条马路,大门上挂着一盏又明又亮的电灯,灯上写着两个黑字,行者一看,不觉大惊。道:“他们怎么领我到了这离恨天兜率宫里来?这不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吗?上边既是个旅字,下边又是个泰字,岂非都是卦名?”因问着两人:“这是什么所在?”两人道:“我们饿了,便在这里吃点东西。”于是便跟着两人走进房内。

到了一间楼上,相将入座。行者一看,桌子椅子都是不曾见过的,桌上各色东西,又摆得陆离光怪,瓶儿盏儿放着一大堆。行者原是个不肯一刻安分的人,见了这些东西,自然东翻西弄,取了半盏油吃了一吃,又取了一瓶酱油,看了一看,又取了一瓶胡椒,见他瓶头十分好看,连忙倒了一点出来,向唇边一抹,不觉登时发作,打了十来个喷嚏。说道:“上当!上当!快去罢,快去罢,这里不是啖饭之处。”两人见他如此,忙笑道:“孙先生,你错了。这个原不是叫你空口吃的。”行者连忙放下了胡椒瓶,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惭愧,别的东西都也不敢动了,只得安安稳稳的坐下。

不到一刻,便有一个人拿了刀叉过来,行者心中便又有些吃惊,暗想:“这不是他们要来害我的勾当吗?吃东西又不是生吃的,如何用得着这样刀叉?”因又留心看着。又隔了一隙,方才拿刀叉的人又上来,擎了一盘东西,里面都是纸笔等类。两个人各自拿了纸,开了一批汤头样的账,又取了一张纸条过来,授上笔。行者问何事,两人道:“请你开个莱单。”行者道:“我是不懂的,请你们替我开了罢。”两人于是便替他开了,一并交于那人。那人便取着去了。

相对无事,忽然听得一片脚步声走上楼来,到了隔壁房内。这房是板壁隔了的,板壁中间却有多少间隙,可以窥探。两个人见了隔壁有了人来,连忙向壁间偷看。行者忙也向壁间一张,不觉暗笑。原来隔壁的人,不是别人,便是猪八戒、沙和尚和那黑眼僧人。两人见了,知是他们三人,暗暗点头说道:“我们正要访他,他倒自己来了。”便相与做着手势,叫行者也留心探看。行者也自会意。只听得猪八戒先多嘴道:“照此看来,非……不兴。”黑眼僧人连忙摇手。这边做侦探的便道:“我说是不错的,你们看如何?”只听隔壁那八戒又道:“这里怕什么?”沙和尚道:“怕是本来没有什么怕,只是现在还讲不到这些事。”那黑眼僧人又道:“我们现在先须定了一个办法。”三个人正听的入港,忽然房门口又有脚步声来了。三人不觉大惊,连忙归了座位。

进来的却便是方才的侍者,手内拿着几个盆盏,到了三人面前,各人放下了一盆盏,几片面包。行者将那汤嗅了一嗅,觉得有些牛肉气,登时胸中作起恶来,连忙放下了,取了两片面包来吃。吃了几口,心中只有事在隔壁,忙又丢下,依旧跑到壁间去张。只见隔壁的人,每人面前也已摆好,汤猪八戒正掬起莲蓬嘴,方在狼吞虎咽。盆内的汤已经完了,还在用了舌头四处舔咂。行者看了,自然好笑。

两人见行者笑了,连忙放下东西,也跑过来看。这时正值猪八戒放下了汤,侍者又送了一盆鱼过来。八戒忙又取起了刀叉,将叉叉碎了鱼,用刀戳了一片放人口内。刚放下时,忽然听得八戒猛叫一声“啊呀!”连忙抽出刀来,已是满刀的血。猪八戒放了刀,两手捧住了嘴,只叫“啊呀”。沙和尚等只道是什么事情,连忙也放下了手中食物,都来问他怎么。隔了半天,才听他慢慢地答道:“我割碎了舌头。”沙僧道:“可曾割了下来?”八戒道:“没有,只割碎了一点。”沙僧笑道:“可惜了,倘然割了下来,我们可以炸猪舌吃了。”行者在隔壁也是暗笑。两人听了,也至笑不可仰。只听八戒在那里骂道:“都是你们害我的,吃什么大莱,害我舌头都割破了,倒还要取笑。”于是沙僧等复归了本位,取了东西来吃。那八戒也依旧拿了那盆鱼来,再细细的咀嚼。

那黑眼僧人又开口道:“我们既然要结团,须先立了一个会,然后好有机关。”沙僧道:“那会叫做什么名字?”八戒想了半晌,才说道:“叫做‘和尚保路会’可好?”沙僧道:“我们做和尚的,本宜深居山洞,朝夕诵经,要路何用?而且就是要出门,也可腾飞驾雾起在空中,用不着这种路。所以我想不要叫做保路会,叫做拒款会罢。好在我们做和尚的,本来用不着什么款。”那黑眼僧人道:“不可,不可。这个名字我看也使不得。现在的和尚却比不得从前腾云驾雾的,自然道行浅薄,无此法力了。山洞诵经,又不肯如此修养。而且在此上海,每日又须出外应酬,全可弄些进款才可敷衍。你说拒款,岂非害尽了我们。我看也不要叫做保路会,也不要叫做拒款会,叫做路股会罢。”八戒一听“路股”两字,几乎将头摇得下来,连忙说道:“不好,不好!我们这个会万万叫不得路股会。倘然叫了路股会后,一时集不得路股,岂非有名无实。而且再有一层,我们做和尚的立了这会以后,各种事情都有关系,倘然叫定了路股会,不是别的事情都不能做了么?未免界限太隘。”两人都道:“不错,不错。”那黑眼僧人便道:“那么,这样说来,我们不如便叫做协会。”因指着沙僧和八戒两人道:“好在我们现在正是三人,‘协’字的意义,便是三人出力。”八戒道:“这也不好,我们这个会,岂是限于我们三人,须要出家人大家出力方有力量。若叫协会,只有三个人出力,还算什么会呢?”沙僧道:“那么,不如叫做公会罢。‘公’字便是大家出力的意思。”八戒道:“也不好,这‘公’字面子上虽是大公无我的公,暗底下却还有个某公某公的公字。我们出家人称不得某公了,怎么好叫公会?据我看来,这会的名字不必这样的花言巧语了,索性一老一实叫做和尚会罢。和尚是我们行业,会是我们的事业。”那个黑眼僧人又反对道:“不可,不可。我们结团体,总须结得阔大。出家人不是只有我们和尚,而且现在做事,万万不可不联络女界。倘然叫了和尚会,难道便弃绝那般尼姑不成?”八戒欣然道:“是也,是也。那么叫做什么会的好呢?”黑眼僧人道:“我看‘和尚’两字不如改了个‘僧’字罢。僧便是和尚,和尚便是僧,于猪兄的意思也不相背。那些尼姑,也可混在里面,叫做女僧却,又与和尚二字不同。”八戒又反对道:“不可,那个‘僧’字我是最恨的。我们虽然出了家,依旧也还是个人,那个‘僧’字,却叫曾人,似乎曾做过了人,现在已经不是人了。那是俗家人骂我(们)的字,我们自己如何再好用他!”黑眼僧人不悦道:“如此说来说去,这个又不好,那个又不能,开个会有这样难的。猪兄,我看你想了一个罢。”

八戒摇着头儿想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叫道:“我有个好名字在这里了,你们大家听听。”两人忙问什么,八戒道:“便是人人说的叫做‘再会’。”两人不懂,问他:“那个再会?”八戒道:“你们好呆,便是‘明日再会’的‘再会’。”两人于是拍手赞成道:“好,好,再会,再会。”沙僧和黑眼僧人立起身来,向外便走。八戒连忙叫住道:“怎么,你们都要走了?”沙僧道:“你说再会,我们如何不走?”八戒道:“你们休得取笑,再会便是会的名字。我看见近来开会,每每互相争论,刺刺不休,及至时候已到,只得下次再谈。所以我想这‘再会’两字,取做会名是最好的。”那黑眼僧人道:“我看会的名字,再也弄不清楚了。现在暂且搁下,先议别的事情罢。”

行者正要听他们议别的什么事情,不料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嘻笑之声。行者连忙回头看时,只见自己的房门口,却早来了一群妇女,向内一看,见了两个人“四少”、“五少”的口中乱叫。行者一想道:“啊呀!这是什么所在?如何人家的家眷都跑了进来,叫我如何好呢?”又想道:“他们是认识的人,或者也请他侦探事情来的。我且忍耐着看看他们。”于是,连忙回转身来,向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睁着眼看他们的举动。这时进来的妇女们也已走至房内,在那侦探和油头少年身边,各自一人挨着身子坐下。随后又有两个女人过来,每人拿着一个水烟袋,向他二人装烟,说说笑笑,甚是难看。

行者正在不耐烦,对忽见那油头少年,向着背后女人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行者道:“这必然是他们侦探的什么作用了。”因更留心看着。旋见那女人笑了一笑,也向油头少年耳边还了一句什么话。自后两人便携了手,走向窗外,卿卿哝哝的说话了。说了好半晌,面上都似有了得意之色,又走了回来坐下。行者又想:“这必然被他们探着了什么事了。”这时正值侍者又端进了一盘菜来,放一盘在油头少年面前。油头少年便向那女人道:“这猪排我不要了,你吃了罢。”行者一听“猪排”两字,只道是说猪八戒,便直跳起来道:“啊呀!你们的侦探本领这样好,正是赛过老孙,你们如何知道隔壁的老猪是喜欢女色的!”室内的人听得行者这样一叫,都甚诧起来,问行者:“什么是隔壁的猪八戒?”行者只得实说。那侦探大怒道:“原来你和他们是认识的,来探我们侦探家的事。你好大胆!”行者道:“不是,不是。我虽认识他们,却非同党,实和他们有仇的人。”那侦探哈哈大笑道:“这样便好了,你和他有仇,便借此可以报仇雪恨。”因又问行者:“你和他们何仇?”行者道:“我原和他们跟着一个师父,那个长嘴大耳的,便叫做猪八戒,是个有名的呆子。他在师父面前说我种种的坏话,因此我被师父打了一顿,赶出来了。所以我和他有仇。”那侦探道:“如此说来,你与他是个极熟的人,为的又是小事,如何好算有仇?我看你说的定是虚妄。”行者连忙分辨道:“客人,你如何还不知道,现在世上的人冤冤相报,都不在外人,都是在那极熟的人。而且寻其起原,都又不是为着什么国家大事,为着甚细的勾当。你如不信我言,你不看看现在各处学堂里闹风潮吗?谁不似我和八戒的样儿!”那侦探便点点头道:“有理,有理。你说的话也不错。”于是,三人仍复如旧饮酒作乐。

行者见一番说话已说信了侦探,便也十分安心,只顾看着两人和那些女人们勾搭。因方才多说了一句话,几乎露了马脚,更加一语不敢多发。看了半晌,那些妇女都起身去了。那侦探又问行者道:“孙兄,我要问你,你喜欢做官的,还是喜欢发财的?”行者道:“做官的怎样?发财的怎样?”那侦探道:“你要做官,我便保举你个千总做了;你要发财,我便每月给你十来块钱。”行者一想:“我是封过王位的人,谁希罕那千总?便是十来块钱,我也用他不着。”便道:“我都不要。”那侦探道:“我知道了,你是要报仇雪恨。我且问你,你要报仇是要重报的,还是要轻报的?”行者又道:“如何叫做重报?如何叫做轻报?”侦探道:“你如要重报,将那姓猪的拿去杀了;如要轻报,将他逐出上海。”行者一想:“我说和八戒有仇,那是假的。如果重报,真的被他拿去杀了,岂不在送了他的性命?师父得知,自然要怪我的。”便答道:“还是轻报了罢。我原也和他没有深仇,不过出出了我的气。”那侦探道:“如此甚好,不过便宜了他们。”行者便问:“如何方得报仇?”侦探便向行者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话。行者一听,不觉毛骨惊然,因想:“世上的人,如何有这般辣手!证据还一点没有,便要如此冤人。幸亏我说是轻报,还不至丧了八戒性命。不然,不知更要如何刻薄哩。但事既至此,也没别法,只得依着他说的做去。”便又走至板壁边再张,这一张,好教那: 

风波平地起,祸福半天来。

欲知行者张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