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林《她，在葡萄架下……》原文及赏析
葡萄成熟了,结得分外多,一串串,把葡萄架压得吱吱地响。
她,像鹊儿点水似的从公社的小路来到家门口的葡萄架下,一手揽住怀里的小静静,一手从衣袋里摸出邮递员刚交给她的信。匆匆地撕开,当看到信的末尾“慧: 吻你”的字,不禁“哎呀”地叫出声来,她脸上泛起一片儿红晕,看一眼周围,生怕有人窥视到了。然后将信贴在胸口,闭上双眼。把身子倚在葡萄架上。
她看着被风儿轻轻摇曳的葡萄藤儿,顺手摘一颗触到头顶上的葡萄,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着,淡淡一笑。心里喃喃低语:“他最喜欢吃葡萄,明天,给他挑最好的……”她抱起孩子,小静静摸着她的鼻子,淘气地说:“妈妈,你不是说要等爸爸回来后才让摘吗?”
“哦, 乖乖。 爸爸不能回来了, 我们明儿去啊!”说着把手心里那颗葡萄送到孩子嘴里,“甜么?”
小静静用舌头舔着从嘴里溢出的水,“甜。妈妈。”
呵! 甜……记得这葡萄树是她怀起小静静后一个月光溶溶的夜晚栽的,他打着窝子,她浇着水……她问他:“几年才能结葡萄?”
他立定锄头,将下巴托住,做个怪相说:“已经结了……”
“结了?”
“嗯!”
她终于会意过来,用手不停地把水洒到他的脸上。
啊! 三年多了。记得他得到接班的通知,临走的那天早晨,乡亲们送行时说:“进城了。远走高飞啦,几时有空,还是莫忘了回来看一看慧嫂。”谁都能领会,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乡亲们是朴实的,说的话也朴实,可是委屈了他,他不是那种人,他时刻都在眷恋着乡村,思念着她! 不信,去看一看他给她的那些深情的信。还有他寄给她的照片,脚上总是穿着她做给他的布鞋。
太阳还没有落山,弯弯的月牙儿便露出了它那笑嘻嘻的脸,她摇着小静静问:“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孩子眨着那双水晶晶的大眼说:“喜欢妈妈。”
她亲吻着怀里孩子那苹果般的脸蛋儿说:“不,要说喜欢爸爸。”
选自《百花园》1982年第11期
【赏析】
微型小说常常只截取生活的一个横断面,集中而浓缩地折射生活。它在短制中往往不能自由地依空间转移、时间交换来展示不同时空的画面,这势必给艺术的表现带来困难。为了弥补这种时间承续和发展的丧失,微型小说作者常常利用现实空间和主观空间、现实画面与记忆画面的组接,扩展小说人物活动的实际空间。
《她,在葡萄架下……》,以电影艺术语言最基本的元素——画面作为小说的艺术语言,巧妙地用一串葡萄串起了充分展示人物性格的现实画面和记忆的主观画面,既捕捉了现实关系中人物一瞬间的动作,赋予这种动作直观的情绪表现力, 又组接了记忆画面,深化了现实画面的内涵。 既不丧失如画的空间,又将现实关系中的动作呈现在如诗般的时间承接中,使微型小说在时空表现上,拥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可能性。
画面语言把现实关系中的动作作为表现的中心。女主人公“鹊儿点水”似地来到家门口的葡萄架下,匆匆地撕开邮递员送来的信。当她看到“慧:吻你”时,那“哎呀”一声惊叹,那把信“贴”在胸口、“闭”上双眼、“倚”在葡萄架上的动作,种种客观叙事的镜头赋予人的内心活动以可见的造型画面,多么富于造型表现力。
为了使这一现实画面中的动作有时间的延续性,扩充画面的信息量,小说用那微风吹拂的葡萄藤儿作为贯串物,组接起女主人公的主观心理画面,丈夫打着窝子,妻子浇着水,妻问:“几年才能结葡萄?”他立定锄头,将下巴托住,做个怪相说:“已经结了……”妻子会意过来,手不停地把水洒到丈夫的脸上……,这一人物主观画面,既是往昔生活的回述,又是人物潜意识的闪回。两个画面组接,扩展了小说有限空间,又诗化了情节。
微型小说运用画面艺术语言,增加了叙事语言的概括性,人物的主观心理画面,尤其是记忆性画面,经过人物的记忆的过滤和筛选,具有较大的概括性和典型性。女主人公的情感生活中发生过无数的事,但留在记忆深处,触景而现的画面往往是最深刻的、最典型的。这种记忆性画面的主观呈现既与现实画面保持着“近亲性”,又是情节诗意的概括,单位空间中的内容质量高,具有丰富的表现力。
画面语言需有活的灵魂。这篇小小说的画面灵魂,是一种质朴的情,这里,葡萄有着象征意义。葡萄组接了客观叙事镜头和主观心理镜头,物甜、心甜、情甜。果实的甜象征着爱情的甜,果实的辛勤培育,意味着爱情的栽培、浇灌。这一贯串物使两幅不同时间、不同角度的画面具有了连贯性和生动性,画面有了灵魂。
有人说,微型小说四不像,这其实正从一个侧面道出了微型小说在表现上是采众家之长,从而拥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运用电影画面语言,这也许可视为微型小说扩大作品信息容量的一种艺术技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