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辛《教唆》原文及赏析

尊敬的法官先生!

为了使您判断我是否有罪,我应当向阁下叙述一下这件案件的详细经过。

您忠实的仆人今年六十八岁,是一个体面家庭的一家之主,下有女婿、儿媳、孙子和外孙。这样一个体面的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妇女?但是,我老实地向您承认: 不错,是我调戏了那两位夫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繁华热闹的别欧格鲁大街上。扪心自问,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让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向您交待。处在我当时那种地位,您会怎么办呢?

您忠实的仆人住在卡普雨查市。七旬的高龄,已经不允许我再从事正常的工作,但我也间或去伊斯坦布尔市。那天早晨,我登上海上公共汽车。天气十分炎热,因此我坐到下层舱里去。在我对面,坐着两位年轻的夫人。起初她们并未引起我的注意。但过不久,那位金发女郎故意大声说:“咳,这天真热死人!”于是解开短袖扣子,在我面前袒露出丰满的胸脯,圆溜溜的乳房,弄得我眼花缭乱, 躲闪不及。 尊敬的法官先生!请您公断,处在我那种地位,您难道能一眼也不看吗?

“我也觉得热!”第二位乳白色皮肤的夫人说。说完也解开领口,露出酥胸,然后更露骨地脱去上衣,上半身几乎全部赤裸着。尊敬的首席法官先生!您处在我当时的地位会怎样做?

“我的袜带松了。”金发女郎说着,把膝盖以上的大腿露出,拉紧长筒丝袜。我透过眼镜,继续惊奇地欣赏着这场戏。

尊敬的法官先生! 阁下处在您忠实的仆人所处的地位会如何办?我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我有礼貌地保持沉默,继续观察两位夫人的表演。这时乳白色皮肤的夫人紧完袜带,又撩起裙子,那花花绿绿的绸子内衣在我眼前闪动,就像军舰上的五色彩旗在接受检阅一样。

紧接着,第二位女郎又解开腰带。而且,她们还嫌不够,金发女郎对女友说:

“唉呀,咱俩怎么对着航向坐着,这样会晕船的!”

于是她们都坐到我这张椅子上来,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好像再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坐似的! 顺便说一句,这时船舱里再无他人,她俩左右夹攻,紧紧地贴在我身上。我血管里已经沉寂二十余年的血液一下子又沸腾起来。

阁下,您处在我那种地位会怎样对待?

两个女人不时地把东西掉在地上,然后借口弯腰取东西,把刚才还未展览出的秘密全部亮了出来。有一次,乳白皮肤的女郎弯腰取杂志,回来时不回原位,假装因坐错位置而坐到我的腿上,然后又羞羞答答地把这种状态保持了几分钟之久。

后来,两个女人说起话来:

“我最喜欢上了年纪的男子。”

“我跟你一样! 只有上了年纪的男人才真正懂得女人的心! ……这个老头怎么不吭声?”

我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跟她们聊上几句,但舌头好像不在嘴里,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令人如醉如痴的白皙女人最后说:

“他不吱声, 装得一本正经, 咱们又不吃人!”

这简直是对您忠实的仆人的人身攻击。正好这时,船到站靠岸。她们登上码头,回过头来,无限深情地望了望您忠实的仆人。弄得我神魂颠倒,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中了雷击一样。

尊敬的法官先生,我大胆地问一句,您若处在我那种地位,会怎样决定下一步行动呢?

我当时决定下船尾追她们。于是,我们又同乘一节车厢,沿地道驶向别欧格鲁大街。我一直没开口,唯恐说出不理智的话来。我们三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她们在前,我跟在后边。她俩走得很快,像两只活蹦乱跳的麻雀。我这么大年龄,要跟上她们是困难的。应当指出,您忠实的仆人患有心脏衰弱症,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为了叫她们知道我也有心脏,我追上她们,说道:“对不起,尊敬的夫人,不管我年龄多么大,我还是有心脏,我也是真主的造物之一,请发发慈悲吧!”

尊敬的法官先生! 这时情况急转直下,两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扯着嗓门大叫起来:“救命呀! 警察!这个无耻的老家伙调戏妇女!”

随后两个女人连忙从手提包里取出警笛,大声吹起来。警察好像专门等在那里,立即赶来,将我捉拿归案。

尊敬的法官先生! 我说的全是实话。如果说我有罪,那么这两位夫人更有罪,因为是她们教唆我去犯罪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位夫人是民警局的警察。她们平时在大街小巷巡视,专抓调戏侮辱妇女的流氓阿飞。因为那天毫无所获,为了不空手而归,才引我上钩。

请您公断,处在我那种地位,应当怎么办?

(袁杰 译)

选自《三月》1985年第3期

【赏析】 

本篇以独白的形式出现,全部内容是一位被指控犯有流氓罪的老翁在法官面前的申诉。申诉生动地展现了“两位夫人”一步步诱人犯罪的情景, 活画出两个女警察拉人下水的丑态, 使申诉变成了指控。人们看到真正在那里破坏治安,制造罪恶,腐蚀人心的正是那些号称维持治安的警察。这具有极强讽刺意昧的真象引起了人们深长的思索。

作品中的老人是当事人,又完全是一个被动者,一个被擒获的猎物。作品通过他的申诉,细致而周到地展现事情的全过程,把两个女警察主动挑逗的情景刻画得细致入微,从假装无意的小动作到有意展览自己的秘密,从明显的语言挑逗到恶意的谩骂激将。当事人不需进行评论褒贬,只是用她们自己的行动就勾画出了两个女流氓的形象。

用当事人独白的方式叙述故事,还可以比较细腻而有层次地展开人物的心理活动,具体刻画上当者一步步上钩,教唆者一步步得逞的过程。这过程更进一步明白无误地证明了老人的无辜,愈显出教唆者的可恶。开始时,两个女人“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后来,“我”也只是“有礼貌地保持沉默”,可是,在两个女人愈演愈烈的诱惑和进攻面前,“我血管里已沉寂二十余年的血液一下子又沸腾起来”,终于陷入“想跟她们聊上几句,但舌头好像不在嘴里”的窘境,至此,两个女人并未放松对她们的猎物的戏弄,在她们的逼迫下,“我”变得“神魂颠倒”,“像中了雷击一样”,最后,无法逃避地干出了追赶她们的蠢事。这整个心理活动过程环环相扣,正常而合理,具有无法摆脱的必然性,在这样的必然性面前,人们的同情自然属于可怜的被戏弄者,而对两个挑逗者生出由衷的厌恶。

采用当事人表白的方式,作者还可以巧妙地在叙述中反复插入一种貌似无奈的反问,“尊敬的首席法官先生! 您处在我当时的地位会怎样做?”“阁下,您处在我那种地位会怎样对待?”……这种反问在一份申诉中看似自然合理的辩解,而实际独具深意,它一次次提醒法官作设身处地的思考,事实上也在一次次提醒读者,告诉他们,在两个女人的无耻逼迫下,老人除了沿着猎人规定的道路一步步走进陷井以外,没有任何挣扎逃跑的余地。最后,可怜的被害者成了罪犯,而教唆者却成了功臣。当作品最后揭出两个女人是当局派出的警察时,人们对这一句反问更加深了理解。是的,在强大的置普通人于罪恶之中的国家机器面前,除了成为俘虏和猎物,还有什么其它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