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爱的磨难》原文及赏析

乔从中西部来到纽约,梦想绘画。迪莉娅从南部来到纽约,梦想搞音乐。乔和迪莉娅是在一间画室里相见的。不久以后,他们交成了好朋友并且结了婚。

他们居住的只不过是一套狭矮的房间,却生活得很幸福。他们互敬互爱,而且双方都热衷于艺术。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们已经花完了所有的钱之前,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顺心满意的。

迪莉娅决定去做家庭音乐教师了。一天下午,她对丈夫说:

“乔,亲爱的,我找到一位学生了,一个将军的女儿。她是位性情温柔的姑娘。一星期我教三节课,一节课五元。”

但是,乔并不高兴。

“我干些什么呢?”他说,“你以为我可以眼睁睁地看你工作而自己却轻松地搞自己的艺术吗?不,我也要挣钱。”

“乔,亲爱的,你真傻。”迪莉娅说,“你必须继续练习绘画。我们一周有十五元钱,会生活得很幸福的。”

“或许我还能卖掉一些我画的画哩。”乔说。

每天。他们早晨分手,晚上相见。一星期过去了,迪莉娅带回家十五元钱。 她却显得有些疲惫。

“克莱门提娜有时使我感到烦恼。恐怕她不会下苦功夫练习的。但是,那位将军真是一位最可爱的老人! 我多么想你能见他一面呀,乔。”

这时,乔从口袋里摸出十八元钱。

“我卖给了一个来自皮奥里亚的人一张我画的画。”他说,“他还定购了另外一张。”

“我太高兴了。”迪莉娅说,“三十三元!以前我们从没有这么多的钱去花费。今晚我们将吃一顿丰盛的晚饭了。”

第二个星期,乔回到家,把新得到的十八元钱放在桌子上。过了半小时,迪莉娅回来了,她的右手上缠着绷带。

“你的手怎么了?”乔问道。

迪莉娅笑着说:“噢,发生了一件滑稽事儿!克莱门提娜递给我一盘汤时,一些汤溅撒到我手上。对此她感到很抱歉,老将军也觉得过意不去。但是,你为什么也这样地瞧我呢,乔?”

“你今天下午什么时间烫着手的,迪莉娅?”

“我想大概是五点钟吧。那把烙铁——我意思是说那盘汤——是在五点左右备好的。你问这个干吗?”

“迪莉娅,来,坐在这儿。”乔说着把她拉到长沙发上,并且坐在她身边。

“你每天都干了些什么,迪莉娅?你真的在做家庭音乐教师吗?告诉我实话。”她哭了起来。

“我找不到一个学生。”她诉说道,“所以,我就在一个洗衣坊里找到一项工作——熨衬衣。今天下午,一个小女孩偶然间把一把烙铁放在了我的手上,把我重重地烫了一下。但是,告诉我,乔,你是怎么猜出我不是在做家庭音乐教师呢?”

“很简单。”乔说,“我知道关于你的绷带的所有来历,因为是我把它们送给楼下洗衣坊里一个小女孩的,她用热烙铁烫坏了人的手。你明白了吧,我也在你工作的洗衣坊里的动力机房里工作。”

“那么,你画的画呢?你卖给那位来自皮奥里亚的人了吗?”

“算了吧! 你的将军和他的克莱门提娜是无中生有的,那么,我那位来自皮奥里亚的人也是胡说的。”

接着,他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刘砚冰 译)

选自《百花园》1981年第3期

【赏析】 

《爱的磨难》运用了巧合的手法。两个梦想搞艺术的人从不同地方来到纽约,不期而遇,相识相知又相爱,这是一个巧合;为了让对方安心搞艺术,两个年轻人从同样的心理出发,同时向对方隐瞒了自己艰苦劳动的真情,又同时编造出一套轻松优雅的谎言,这是又一个巧合; 最令人惊诧的是更奇妙的巧合: 两位恋人所被迫选择的竟是同一职业,服务的又竟是同一家洗衣坊,而一次偶然事故,又偏偏正好涉及他们两人。这样的巧合似乎生活中并不多见,但在作家笔下,却不仅处理得合情合理,而且更逼近生活的真实。

两个同样耽于幻想又同样热爱艺术的年轻人相识相爱,这里有某种机缘,更多的却是生活的自然,第一个回合的巧合顺理成章,并无突兀之处,可是它却孕育着第二个巧合。正因为两个人同是可爱的梦想家,正因为两个人同陷于经济窘迫之中,又因为两人都那么无私地真诚地爱着对方,才酿成了同时编造美丽谎言的第二个巧合; 这次的巧合有一点偶然,但因为前一个巧合中将两个年轻人的性格、处境都作了介绍和铺垫,读者便不难意识到,这样的偶然其实正是特定环境中性格发展的必然结果。在这一个回合的巧合中,两位主人公在偌大的世界里已经被逼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他们都必须在这个贫穷艺术家难以立足的世界里觅一条生路,他们又都必须尽快地用好消息告慰对方,这样,能够接纳他们的,自然只有危险而艰苦的工作了。生活的圈子既已被缩到极小,巧合的机会自然就变得极大,这样想来,表面不可思议的巧合中,正蕴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生活的必然。作者精心安排这些巧合,正是想告诉我们,在这样一种社会中,艺术家们无论有多么美好的幻想,终究不能逃脱残酷的现实。

当两位艺术家向对方描述那些“无中生有”的美好境界时,事实上早已是同一洗衣坊的雇工了。作者却不急于揭破谜底,他让两位可爱的艺术家沉浸在一种虚假的满足和幸福里, 也让读者处在一种有所欣慰的迷雾中,直到烫伤事件发生,才抖露谜底,暴露出最终的残酷的巧合。这谜底令人惊诧,令人激愤,但你又不能不承认它恰在情理之中。在这个容不得梦想和艺术的残酷世界里,两位年轻人除了出卖自己的体力,还有什么办法生存呢? 在欧·亨利笔下,文章最后以两个年轻人的大笑结束,这是一种充满苦涩和辛酸的笑,也是一种有所彻悟的笑,读者在这笑声里,不是也可以有许多领略和感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