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瑞娟为什么怕表扬?》原文及鉴赏
修瑞娟的事迹发表后,有两种反应: 一是喜悦、支持和祝贺; 一是不以为然,耸耸肩,嗤笑一声,在“但是”后面继续提出责难。据说这是一些有成就的知识分子和劳动模范在被报刊宣传表扬以后,常遇到过的情景,没有什么新鲜。
科学是不怕责难的。如果有谁从学术上向“修氏理论”提出责难,修瑞娟定会举双手欢迎。然而现在通常听到的种种责难,并不是针对科学,而是针对其女主人,于是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道理是很简单的,天上圣人都有三分错,不用说地上一个普通的知识女性了,要找出责难她的理由,并不需要渊博的科学知识,甚至也不需要光明正大的理由。这一点修瑞娟倒是早就考虑到了,听说有记者要采访,她特地给卫生部长写信,恳请不要表扬: “我不是完人,也不是没有缺点和不足的。如果由于被表扬而引起一些副作用,倒不如不受表扬反而平静些。”——谁不知道“平静”正是科学家从事研究的最基本的环境条件呢!
这些年来,人们常常说批评难,有些人由此而得出人生诀窍之一是“少栽刺,多栽花”。其实,栽花——当然是指真正的花,而不是指没有生命力的塑料花、纸花之类,也非常困难。许多地方都有这样那样的情况,假若上级部门要表扬、提升某一个有突出贡献或才能的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围绕这个人的各种流言,有关此人的所有缺点、不足,以至他的亲朋好友中有什么人与人吵过架,有什么人骑自行车违反交通规则被处罚过之类的“信息”,都会通过正式和非正式的途径传递到上级那儿,其效率远远高于组织或人事部门。面对这种似是而非的所谓“舆论”,我们有些领导同志的手就软了,决心也动摇了,最后只好美其名曰“搁一搁”“再考虑一下”,将本来应该表扬、提升的同志拉下去。修瑞娟过去两次没有被提级,大概就“搁”在这里。
这样的处境,古代和外国的贤才能人都经历过。《资治通鉴》就有这样的记载,一次,子思向卫侯推荐苟变,说他的才干“可将五百乘”,卫侯说: 我知道他是个将才,但是他当小官的时候,吃过老百姓两个鸡蛋,所以我不用他。后来,卫侯总算被子思用人须“取其所长,弃其所短”之见所说服。但有意思的是,卫侯何以知道苟变当小官时吃过两个鸡蛋的事呢? 书上没有说,不过可以断定是苟变周围的人反映上去的。吃老百姓两个鸡蛋在封建社会的官吏中,本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那些人为什么会将此禀报卫侯? 英国哲学家培根从心理学角度对这类人作过分析: “嫉妒者必定是好打听闲事的。他们之所以特别关心别人,并非因为事情与他们切身利益有关,而是为了通过发现别人的不愉快,来使自己得到一些赏心悦目的愉快。” 一个后起之秀,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总是容易招人嫉妒的,“别人的上升足以造成一种错觉,使人觉得仿佛自己被贬低了” 。培根之所以能对那些专门喜欢收集别人偷吃过两个鸡蛋之类缺点、不足的人,作出入木三分的剖析,想来他必定也曾受过其害吧!
于是,这个本来复杂的问题又变得简单起来。既然人才的贡献是突出的,缺点和不足也存在,那些非议和责难者所表露的心理更是一目了然。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坚决排除干扰,视那些嘁嘁嚓嚓的议论和怀有恶意的 “反映” 如粪土,敢于任用、提升、表彰人才,就要看领导者的胆识了。打破惯例,顶住 “闲言碎语” ,扶正祛邪,修瑞娟式的人才方能大展其才。
(1984年3月23日《人民日报》)
【赏析】
杂文是离不开知人论世的。《尚书》中说: “知人则哲”,是指用智慧的钥匙,打开人们的思路。《修瑞娟为什么怕表扬? 》抓住具体对象,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深入浅出地阐发对待修瑞娟式的人才的科学态度问题,文章娓娓道来,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也十分感人。
按理讲,修瑞娟怕表扬的现象已是普遍的社会现象。议论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立意高,生发妙,就很容易就事论事、失之空泛。这篇杂文没有一味地咬文嚼字,作者巧妙地运用哲理性的表述,深刻、形象地阐说道理,体现出一种生动、具体的逻辑力量。文章先从修瑞娟怕表扬的缘由说起,由此联想到近年来贤才和能人的种种遭遇,使问题由简入繁。面对这种棘手的问题,作者没有大发议论,而是旁征博引,引用《资治通鉴》中苟变被荐,却有人反映他曾偷吃两个鸡蛋的故事,再以英国哲学家培根对这种现象作出的心理学分析作结,连类喻义,触类旁通,使道理由繁入简,最后得出结论:打破惯例,顶住“闲言碎语”,扶正祛邪,修瑞娟式的人才方能大展其才。有人说,伟大的音乐家借他们的耳朵给我们去听。这是指我们本来听不真切的东西,经他们弹奏出来以后,我们就听得真切了。《修瑞娟为什么怕表扬?》一文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本是我们看不清楚的问题,一经作者深入浅出地阐述,读者就很容易理解透彻了。
当然,这篇文章的成功是与见解的深刻、知识的丰富,以及哲理性的语言高度结合分不开的。文章思想深刻,但不深奥。作者没有让人摸不着头脑,在概念上兜圈子,而是注意运用日常生活中带有哲理性的语言,比如从“少栽刺,多栽花”一语生发出“栽花难”的看法,通俗易懂,又带有一定的哲理性。正是这些鲜明生动又具有哲理性的语言,在简洁、明快之中自然地渗出一种杂文味,既形象又有理论色彩,使文章耐人寻味,富有启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