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铭》原文及鉴赏
岩岩梁山①,积石峨峨,远属荆衡②,近缀岷嶓③。南通邛僰④,北达褒斜⑤,狭过彭碣⑥,高逾嵩华⑦。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⑧。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⑨。矧兹狭隘,土之外区⑩,一人荷戟,万夫趑趄⑾。形胜之地,匪亲勿居⑿。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⒁,凭阻作昏,鲜不败绩⒂。公孙既灭,刘氏衔璧⒃,覆车之轨,无或重迹⒄。勒铭山河,敢告梁益⒅。
(《张孟阳集》)
【注释】
①梁山——即梁门山,在今四川北部,主峰大剑山在今剑阁县北,有剑门72峰,峭壁中断,两岸相嵌形似剑门,故又名剑门。②属(zhu)——连接。荆,荆山,在湖北武当山东南,汉水南岸。衡,衡山,古称南岳,在湖南衡山县西。③岷——岷山,在四川松潘县北,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嶓,嶓山,又名嶓冢,在甘肃天水县西南。④邛(qiong)、僰(bo)——本是我国古代两个民族的名称,此处则指其聚居之处所。邛,在今四川西昌东南;僰,在今四川之南与云南之东一带。⑤褒斜(ye)——古道路名,因取道褒水、斜水二河谷得名;是自汉以后往来秦岭,南北重要通道之一。⑥彭碣——据《文选》李善注,在岷山都安县有两山相对而立,如阙,号“彭门”;“碣”,即碣石山,在渤海之畔。此处作者是以彭门、碣石二山比喻剑门之狭险。⑦嵩华——即中岳嵩山与西岳华山。⑧“闭由往汉”二句——据李善《文选》注,此剑阁险道,曾为汉之后裔蜀主刘备所封锁;而后又由曹魏之大将军钟会伐蜀时所攻开,钟会后为西晋之臣。⑨“秦得百二”四句——典出《汉书·高帝纪》,谋士田肯贺汉高祖时,有“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夫齐,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之句,据颜师古《汉书》注引苏林等人的说解,意思是:因秦地险固,故能以百分之二即二万兵,便可抵挡住诸侯的百万兵;齐国虽富强,也需要用十分之二即二十万人才能抵挡诸侯的百万兵。表明在其它条件相当时,地形优越有险可恃便起决定作用了。⑩矧(shen)——况且。“土之外区”,指中原之外边远地区。⑾荷——扛。趑趄(ziju),徘徊不前的样子。⑿形胜——占取优越形势。匪亲,不是亲信(的将领)。⒀“昔在武侯”以下八句——典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河山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修政不德,武王杀之……’武侯曰:‘善’。”可知“见屈吴起”就是武侯被吴起说服。吴起认为国之兴盛在德不在险,地虽险而不修德,险不足依恃,举三苗氏与殷纣王各恃洞庭、孟门之险阻,仍然被夏禹王、周武王所灭绝的事例为证。(14)匪易——不更改。(15)作昏——行失德之政。鲜不,很少不。败绩,大败。(16)公孙——指东汉初年公孙述为蜀郡太守,依恃地险人众自立为蜀王,进称天子之号;被光武帝派大将吴汉讨伐消灭之事。刘氏衔璧,刘氏,即蜀后主刘禅。衔璧,投降的代名词;古之诸侯王在兵败投降时,要自缚手足、口衔玉璧以示归顺。(17)“覆车之轨”二句——是说前车之鉴,不要再去重蹈其辙。(18)勒——雕刻;铭,刻于金石上的文字。梁益,指梁州与益州。
【赏析】
这是张载借景议政的成名之作,因其词句清畅、字字珠玑,景物奇伟、引人入胜,深谋远虑、说理辩证而轰动当时朝野。据史传记载:晋武帝太康初年(280年左右),作者赴蜀省父,道经剑阁,因写此铭作诫。益州太守张敏见而奇其才,便献之于朝廷,武帝立遣专使入蜀,将此铭镌刻于剑阁山之上。这便使该文光照千载,能与山川共久远。
全赋可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述剑门山之自然天险。写它气势险峻、岩石嵯峨,远接荆山、衡山,近衔岷山、嶓山,南通川、滇,北达秦岭古道;它比彭门、碣石还窄,比嵩山、华山还高。它便是通向西蜀的唯一关隘、坚固的重镇——剑阁。至“是曰剑阁,壁立千仞”作结,是第一段的终了,点明了该文所敷写的对象。
第二个层次写“穷地之险,极路之峻”,这个险道的最险处、危途的最高点的剑阁,它的通达与否和社会政治清浊有紧密的关系。这里列举了丰富的历史状况,如说它蜀汉时被封闭,到了晋代便开通;秦国因据有关山险地,故能以二万雄兵便吞并了诸侯雄兵百万;齐国虽富饶,但没有这般的天险可凭,所以需有二十万兵丁才能立足于六国之间,这是谋士田肯向汉高祖献策时特别强调的天险的作用;何况剑阁之险峻狭峭远远超出中原关山之外,在这里只需一位勇士执戟阻击,便是勇夫万人也攻不开。“形胜之地,匪亲勿居”是过渡句,既为第二个层次结尾,也是第三个层次的起始,它指出剑阁是占尽形势之优的重地,若非朝廷的亲信心腹,绝不能让他在此镇守。这句话说得入情入理,也是最让益州行政长官怦然心动之处。
第三个层次是全文的关键处,敲响了“兴实在德,险亦难恃”的警钟,讲述了国家兴亡在德不在恃险的深刻道理。文中列举魏武侯渡黄河,见山河雄伟喜悦地认为是魏国之宝,但被吴起的忠言高论所折服。吴起认为国家兴亡在德不在险,若无德政,地势再险也难依恃。即如三苗氏恃洞庭之险,殷纣王靠孟门之阻,最后还是被夏禹王与周武王所灭绝。吴起所说是对的,从古到今,不更改暴政酷刑,只靠天险横行霸道,没有不惨遭失败的。占蜀地为王的公孙述,被东汉光武帝派大将吴汉讨伐消灭了;蜀汉后主刘禅也口衔玉璧向曹魏大将邓艾受降。这真是“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千万不能再去重蹈。
全篇有写景,有抒情,有述史,有说理,短短的一篇铭文不足200字,竟容纳了如此丰富的内容,道出了如此深邃的险通兴亡的事理,实令千古读者惊叹叫绝。张载不愧为西晋文坛之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