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

教堂

“喂,格雷小姐,你认为新来的副牧师怎么样?”在我们重新上课以后的那个星期天,刚做完礼拜从教堂回家的路上,默里小姐问。

“我真不知道,”我回答,“我还 没听过他传道呢。”

“嗯,但你已见到他了,不是吗?”

“是的,我只不过匆匆忙忙地看了一下他的脸,但不能对他的格作判断。”

“那你觉得他丑吗?”

“他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我不讨厌他那种类型的脸。但是对于他,我唯一特别注意他念经文的风格。我认为他念得很好,比海特菲尔德先生好得多。他念日课日课:早、晚祷告时的《圣经》选读。时,专心致志的样子似乎要使每一节经文都产生最大的影响,这样连最不专心的听众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听,最愚昧的人也都会理解里面的内容。他在念祈祷文时,好像不是在念那一段文字,而是从他自己的心里发出的真诚的祈祷。”

“噢,是的,他就是擅长这个,还 能长期坚持把礼拜都做得很好。但是,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心思了。”

“你如何知道的呢?”

“哟!我知道,当然清楚地知道,我可是判断这些事情的行家。你没见他是怎样走出教堂的吗?脚步直接往前走,好像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左右两边他都不看,很明显嘛,当时他什么都没想,仅仅是走出教堂,也许是想回家吃饭,他那颗愚蠢的脑袋里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我想你是想让他对乡绅的座位多看上一眼吧。”我说,嘲笑她对副牧师的强烈敌意。

“什么!要是他敢做这种事我就要大发脾气了!”她回答,傲慢地把头往后一仰,想了一想又说,“好了,好了!就算他在这个地方做得很好,但是我又不用他来做娱乐消遣,就这么回事,你看见没有?海特菲尔德先生匆忙地跑出来就为了能让我跟他点个头,并及时把我们送上马车。”

“看见了,”我回答,心里在说,“我想,他如此热心地匆忙地从布道坛上下来,和乡绅握手,并搀扶太太、小姐们上车,这样有损于他作为牧师的尊严。不仅如此,我对他还 有怨恨,他差点就把我关在车门外。”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就站在他面前,紧挨着马车的踏板,正准备上马车,他却只顾着搀扶那些太太、小姐们上车,随后就要关车门,这时车里有人喊道,家庭教师还 没上车呢,这才阻止了他,他对此连一句表示歉意的话都没说,嘴里只向那些太太、小姐们说声早安就离开了,而把照顾我上车的事留给了男仆。

请注意原文为拉丁文。,海特菲尔德先生从来不和我说话,常去那座教堂的休爵士或梅尔塞姆夫人、哈利先生或梅尔塞姆小姐、格林先生或他的姐妹们以及其他夫人、绅士们也一样,都不和我说话。事实上,每一个到霍顿宅邸来做客的人都不理睬我。

下午,默里小姐又下令为她和妹妹安排马车,她说在花园里消遣太冷了,不如上教堂。她相信哈利·梅尔塞姆也会去那里的。她面对自己在草地上优美的身影发出狡猾的微笑,说:“因为最近这几个星期天,哈利·梅尔塞姆一直坚持在教堂做礼拜,成了模范了,你认为他是一位好的基督徒吗?格雷小姐!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我要你去看看他,他从国外回来有了很大的进步,你都不能想象!另外,你还 有机会再次见到英俊的韦斯顿先生,再次听他布道。”

我听过他的传道了。韦斯顿先生的训诲真正合乎福音的真理,他那朴素真诚的态度、清晰有力的语调风格确实使我感到满意。长期以来我听到的是前任副牧师干燥又单调的布道,以及教区长那没有教育意义的大话,听到他这样的布道确实让我神为之一振。

海特菲尔德先生会像起航的船一样在教堂走廊走过,感觉像风一样掠过,那富丽华贵的丝质长袍在他身后飘拂,并在座位门口沙沙作响。他登上布道坛就像征服者登上胜利的战车。接着他摆出一副很优雅的姿态,身子轻轻地落在天鹅绒垫子上,沉默一会儿,然后就喃喃自语地念一段短短的祷告,咕噜一段主祷文后他就站起身来,把明亮的淡紫色手套脱下一只来。这样,在场的人就能看见他手上戴的几只闪闪发光的戒指,接着他用手指整理一下他那优美而卷曲的头发,再挥舞一下麻纱手帕,又背诵一段短的经文,可能仅仅是一句《圣经》经文,作为宣讲的开场白,最后才发表正式的布道词。作为一篇文章,我的确得承认写得不错,可是我不喜欢它,因为它过于书卷气了,又矫造作,主题选得不错,论据也严密又合乎逻辑,然而,有时你听着的时候会露出一丝不赞成或不耐烦的神情,很难让你安静地从头到尾听完。

海特菲尔德先生最讲的主题是:教堂纪律、典礼、仪式、使徒传统。人们有责任尊敬和服从神职者。不信奉国教是恶劣的罪行。完全必须遵守神圣的宗教仪式。凡是尝试对宗教问题进行自己的推测,对《圣经》作自己的解释并以此来指导行动的人都是放肆无礼的,都应当受到谴责。有时为了取悦富裕的教民,海特菲尔德先生宣讲穷人必须恭敬地服从富人的道理——宣讲中贯穿着神父们的那些格言,以支持他的箴言和告诫。似乎他对神父们的认识远远超过了他对使徒们和福音书作者们的认识,同时他认为前者的重要大于后者。他偶尔也会给我们作不同种类型的宣讲,不过有人也会说他讲得好,但是,他的宣讲是暗恐怖的。他把上帝描绘成一名表现可怕的工头,而不是慈善的父亲。尽管如此,我听的时候总愿意这样想: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诚的,他一定曾经无疑地改变了观点,变得过于宗教了。

尽管海特菲尔德先生表情是抑郁和严峻的,但他还 是虔诚的。但是我一走出教堂,这些幻想就会消散了。我听见他和梅尔塞姆家、格林家或默里家的人们谈话时那欢乐愉快的声音,也许他就是在笑他自己所讲的道,他希望自己讲的话能够让那些无赖的人好好思考思考,也许他会在想到这样的情景时感到十分欣喜:老贝蒂·荷姆斯会扔掉烟斗,改掉三十多年来已成为她日常安慰的罪恶惯;乔治·希金斯会被惊吓,不敢在安息日晚上出来散步;托马斯·杰克森的良心会感到疼痛而困扰,他原先确信自己死后能欢喜地复活,如今他对这个希望开始动摇了。

因此,我不得不这样总结海特菲尔德先生:“他们把难担的重担,捆起来搁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个指头也不肯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3章第4节。。”“这就是借着遗传,废了神的诫命。”“他们将人的吩咐,当做道理教导人《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5章第6节、第9节。。”据我观察,新来的副牧师在这些特殊问题上与教区长没有一点是相同的,对此我感到很欣慰。

“哎,格雷小姐,现在你对他是什么想法?”礼拜完了后,我们各自坐在马车的位置上,默里小姐问。

“还 没有恶感,和以前一样。”我回答。

“没有恶感!”她惊讶地重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对他的看法并不比以前更坏。”

“没有更坏!我可不这么想,真的,而是相反!他是不是改好了?”

“噢,是的,他的确改好了!”我回答,因为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所指的不是韦斯顿先生,而是哈利·梅尔塞姆。这位年轻绅士刚才热情地走过来和两位年轻小姐说话,还 非常有礼貌地扶她们上车,要是她们的母亲在场,我看他敢不敢冒险这样做。他没有像海特菲尔德先生那样差点把我关在车门外,当然,他也没有表示要帮我一下(即使他有,我也不会接受的)。车门关上之前,哈利·梅尔塞姆一直站在那儿嘻嘻地笑着陪她们闲聊。最后向她们举帽致意后,就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几乎一直没有注意他。然而,我身边的两位姑却深深地在注意,马车往回走时,她俩一直在讨论他,不仅谈论他的容貌、谈吐、行动姿态,还 有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个特征、衣服上的每个饰品。

“你可不能一个人把他独占了,罗莎莉!”玛蒂尔达小姐说,“我喜欢他,我知道他将成为我一个又可又愉快的朋友。”

“好啊,他也喜欢你呢,玛蒂尔达。”她姐姐回答,语气中装出受到影响却不重视的样子。

她妹妹又说:“我肯定他慕你就像慕我一样。格雷小姐,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可不熟悉他的感情。”

“唉,他确实就是这样的。”

“亲的玛蒂尔达!除非你改掉你那些粗鲁、笨拙和没有礼貌的坏惯,否则没有人会慕你的。”

“哼,废话!哈利·梅尔塞姆就喜欢我这样的,爸爸的那些朋友也一样。”

“好吧,你可以迷住那些老家伙和他们的小儿子们,但是我确定,其他人绝不会喜欢你的。”

“我不在乎,我不像你和似的,总是想着怎么抓钱。我的丈夫只要能养得起几匹好马,几条好狗,我就相当的满意了,其他的东西都见鬼去吧!”

“好了,如果你用如此可怕的方式说话,我确定没有真正的绅士敢冒险来到你身边,真的,格雷小姐,你不应该让她这么做。”

“默里小姐,我没法阻止她。”

“玛蒂尔达,你以为哈利·梅尔塞姆慕你,那你实在是非常错误的。我向你保证,他没有这个意思。”

玛蒂尔达正准备用愤怒的语言答复她,但幸运的是,我们的马车到家了。仆人打开车门,放下踏板让我们下车,从而结束了姐妹俩的这场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