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同归于尽
第三天的清晨是在几乎所有人的瞭望之中来到的。
就像前几天他们遇到“拉吉号”时看到的情景一样,现在他们的大船也像是一大株上面爬满了猴子的大樱桃树,在迎风招摇。
“看到莫比·迪克了吗?”亚哈船长同样以这句话作为他今天的开场白。
“还 没有,船长,不过它跑不了。”水手的回答中也充满了自信。
“对,跟着它,它跑不了,它还 欠着我们的债呢。”
亚哈船长心情很好,他不喘气地说着。
“看,多好的天气呀,这世界好像今天才刚刚被创造出来,这样的新奇,让我们浮想联翩。”
“只可惜,我从来就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想这些,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虽然这对我来讲已经足够,可是这是很大胆的呀!”
“要知道,只有上帝才可以享有这样的特权。”
“本来我可以静静地想很多,可是我的心和我的头脑始终剧烈地跳动,根本静不下来,而有时一旦静下来了,又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这就是我的脑袋,或者狂跳或者凝结,它是那么地不正常,只有顶上的头发还 在不停地生长着,像是随处可见的杂草一样。”
“它们生命力极强,不管是在格陵兰的冰天雪地,还 是在维苏威的熔岩里,都能生长出来。”
“可是狂风在不断地折磨着它,就像它要折磨帆篷一样,要把它置于死地而后快。”
“这恶毒的风呀,刮遍了世界上每一个肮脏和充斥死亡的地方,是它给这世界带来了邪毒,滚开吧,滚到一个不知名的洞一穴一里躺藏起来吧!”
“可是这恶毒而又强大的家伙却让我们无可奈何,我们看不见它,抓不到它,只有面对着它的肆虐感到无力,感到自己的渺小。”
“可是我亚哈并不屈服于它,我觉着我比它更高贵更勇敢,我能够站在这里迎击它,而它却不敢现出它的真实面目来,和我斗一斗。”
“然而我们也要感谢这风的无边威力,尤其是这热带的贸易风呀!”
“它从我们出发一开始就这样剧烈和坚定地吹着,几乎送我们走完了环球的航程,我感觉到我的灵魂现在正被它吹得停不住地向前呀!”
不知不觉间,太一陽一已经在正中了,亚哈船长抬起头:
“嘿,上边的人,看到那家伙了吗?”
“没有,船长先生。”
“怎么回事儿,已经快到中午了,难道没人想得到那块金币吗?”亚哈船长纳闷地说。
突然,亚哈船长恍然大悟:
“肯定是我们驶过头儿了,因为那家伙身上带着我们的绳索和标槍呀,它游不了那样快。”
“如此说来,昨天夜里我们就超过它了,该死,我怎么会没有想到,现在成了它追我们了。”
亚哈船长有些懊悔,随即下令:
“快,掉头!”
于是,大船转了向,开始逆风向后驶去。
“他现在正吃力地顶着风,一步一步地向那白鲸的大嘴巴里去呢!”
斯达巴克嘟囔着。
“我现在全身骨头都发疼,看样亚哈已经彻底把上帝惹火了。”
亚哈船长来到主桅下:
“快,把我拉上去,让我亲自来看,我们马上就要和那白鬼第三次见面了。”
斯达巴克等人把亚哈船长升到了桅顶。
一个钟头过去了,太一陽一已经不在正中了。
亚哈船长还 没有看到莫比·迪克。
“怎么你害怕了,你躲起来了吗?可是,据我所知,你的脾气和我一样,决不可能是一个没有比到最后就放弃不干的家伙。”
“在这个世界上,你我之间只能留下一个,当然谁都有自己的打算。”
就这样想着,又过了一会儿。
终于,亚哈船长在上风舷三个方位的地方看到了喷水。
三只桅顶同时发出了三声尖一叫,像是三条火舌一般。
“这可是我们连着第三天见面了,这一次,可是面对面啊,我的冤家。”
亚哈船长向着远处的莫比·迪克说。
“快放我下去,那家伙游得很快,不过也不必太急,还 要等一会儿才能放小艇呢!”
“这高处真好,可以好好地看看海景,不过自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这海就是这样子,没变过,只是,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新鲜。”
“好像下风在下一毛一毛一雨了,那家伙正向那儿游去,让我们在那儿决一死战吧。”
“再见了,我的桅顶,自从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你,现在我们一起老了,可是身一体还 抗得住,但愿你好命,别像费达拉那样。”
“我的领港人真地走在我前面了,不知道我还 能不能再见他一面,不过我不知道在哪儿见他呀?”
“是在海底吗?那么说我也要去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走了,老桅顶,我们明天,不,晚上再聊吧,那时,我一定会把莫比·迪克绑好了,拖回来见你的呀!”
说着,亚哈船长着了地。
除了亚哈船长自己的小艇在等着他之外,别的小艇都已经放下去了。
亚哈船长也踏上了自己的小艇,对斯达巴克挥了挥手,就要往下降。
斯达巴克抓住一根绳索,不让他降下去。
“你要干什么?斯达巴克?”
“先生?”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是您第三次去见莫比·迪克呀!”
“不错,这是死不改悔的决定。”
“可是……”
“不要再说了,斯达巴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也要明白我的心,有的人死在退潮里,有的人死在浅水滩里,有的人死在洪水里,而我,注定要死在巨一浪一之中,这就是我的命,早已注定好了的。好了,不要再说了,斯达巴克,握手再见吧,我的朋友。”
两双手相互握住了,两双眼互相瞪着。
斯达巴克的眼睛湿润了,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我的船长,你不要去吧,看在斯达巴克这样痛苦地劝你的份上。”
亚哈船长看着斯达巴克生离死别的样子,把头一扭,甩开了他的手。
“放下去,准备出发。”
亚哈船长第三次率领着自己的队伍,踏上了与莫比·迪克殊死相争的航程。
“他的心简直是铁打的。”斯达巴克望着亚哈船长他们远去的小艇,喃喃地说。
“别说是莫比·迪克,这回恐怕是一群鲨鱼就可以把你们都嚼碎了呀!”
“今天已经是连续追击的第三天了,第一天是在早晨开始的,第二天是在中午开始的,这第三天则是在黄昏开始的,这是多么不吉利的排列呀。”
“也许事情就会在今天结束,不,我敢肯定:事情就在今天结束,我现在异常的清醒,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到了未来的一切。”
“我此次的行程就此结束了,我的人生的行程也将就此结束,我感到疲乏无力,我不知道我的心是否还 跳动。”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了,在我死后你们将怎么样呢?”
“在人生的尽头,一切的亲情都让人感到留恋,但越来越遥远了。”
就在斯达巴克吐露着自己最后的心声时,一只一直跟着他们盘旋的老鹰又落在了主桅顶的球冠上,并且开始用尖嘴啄起风信旗来。
只几下,老鹰便将它啄烂了。
之后,那老鹰振翅飞起,将风信旗也给叼走了。
斯达巴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起来:
“亚哈船长,你看看这场面吧,这一切都告诉我们,这黄昏就是我们的末日了!”
“嗨,桅顶上的人,看见家乡小山坡上我那可一爱一的孩了了吗?”
斯达巴克动情地嚷道。
就在亚哈船长和自己的小艇刚刚驶离大船的时候,从下舱的舱口传来叫喊:
“快点回来吧,亚哈船长,快点回来吧,鲨鱼,鲨鱼上来了呀!”
可是亚哈船长并没有听到这叫喊,因为他自己叫喊的声音太大了。
但是鲨鱼真地涌了上来,并且是成群结队的,直直地迫近亚哈船长他们的小艇。
只一小会儿,那些鲨鱼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艇的四周,好像是瞬间从深渊里升上来的一样。
那些鲨鱼开始狠狠地咬起水手的桨叶来,就像它们当初咬拖在大船旁的死鲸一样。
可是这桨叶毕竟不是鲸肉,那么这成群的鲨鱼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呢?
虽然他们经常会看到鲨鱼,因为聪明的鲨鱼总是跟随着小艇前进,跟着他们去获得自己的食物,可是,像今天这样疯狂的情况,他们还 是头一次看到。
就在水手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些鲨鱼的势头来得更猛了。
它们每咬一下就往水下一钻,过一下又冒出来接着咬,很有一种锲而不舍的劲头。
它们紧紧地跟着小艇,一路咬过去,确实给小艇带来了不少麻烦。
奇怪的是,那些鲨鱼只对小艇的桨叶大咬出口,对小艇本身却不加丝毫的损坏。
这景象使水手们很是疑惑。
当亚哈船长他们的小艇还 没有驶出太远的时候,大船桅顶上的人向他们作了个手势。
亚哈船长看到他的手臂向下指着,知道莫比·迪克潜到水下去了。
“等它冒出来的时候再说。”亚哈船长想。
这时,海一浪一大了起来。
突然间,在小艇的周围慢慢地激起了许多大水圈儿来,接着有什么东西向上迅速地冲上来,像是一块原来就沉在水里的巨大的坚冰。
隆隆的响声过后,莫比·迪克带着若干的绳索和标槍冲上了半空。
在空中跃动了几下之后,沉重的身躯又闷声闷气地“轰隆”着跌回了海里。
海水在它冲起又跌落时剧烈地涨跌了三十英尺,弄得小艇几乎要竖一起来。
以莫比·迪克的沉下的地点为中心,周围荡漾着一大片油腻的东西,像是新鲜的牛一奶一一样。
“快冲上去!”
亚哈船长对桨手们叫着,小艇们在他的号令中先后冲了上去,闪亮的标槍飞向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的方寸有些乱了,往日的傲气开始消失,它前额上的筋腱一交一织在一起,在透明的皮肤下让水手们看得清清楚楚。
莫比·迪克一边奋力向前游,一边用它的大尾巴在小艇之间一通乱甩。
小艇让它弄得不得不分散开了,而且,除了亚哈船长的小艇没事之外,另两条小艇的艇头已经被碰碎了,刀槍都掉到了海里。
只有亚哈船长的小艇好好的,甚至一点伤痕都没有。
当大个子和魁魁格费尽吃一奶一的力气,撑住那两条撞破了的小艇的时候,莫比·迪克正离开他们向前游去。
只见它猛一转身,露出了整个侧腹。
这下可不得了,只听得一声叫喊,众人都惊恐地看着莫比·迪克的背。
亚哈船长也随着众人的口光一起望去。
等他看清之后,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费达拉的一尸一体被乱七八糟的绳索缠着,被紧紧地绑在莫比·迪克雪白的背上。
费达拉的身一体已经支离破碎,黑衣服也早成了一条一条的,只是那眼睛却睁着,直勾勾地看着亚哈船长。
亚哈船长手里的标槍一下子掉了下来。
“费达拉,虽然你已经先我而去了,但是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不仅你,还 有你的棺架,可是,我们当初是说好了的呀,我的棺架又在哪儿呀?也许,我的和你的是一样的。”
亚哈船长被费达拉刺激了。
“破了的艇赶快回大船去修,修好了再下来,我的船接着去追,船上的人谁也不准动,否则我就让他尝一下做给莫比·迪克的标槍。”
可是莫比·迪克却不想恋战,而是想走了。
它离开了亚哈船长他们,缓缓地向着大船那里游去,那是它选择的退出战场的方向。
莫比·迪克一路笔直地游来,几乎是从大船旁边擦过。
斯达巴克看着莫比·迪克从大船旁游过。
回头再看,亚哈船长的小艇已经扯上了帆,所有的桨手都拼命般地划桨,沿着莫比·迪克开创的道路,紧追过来,也已经快追近大船了。
斯达巴克扯开喉咙向亚哈船长嚷道:
“不要再追了,亚哈,现在回头还 来得及,你没发现?莫比·迪克对你并没仇吗,现在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跟它没完没了啦!”
“少废话,赶快把大船掉头,跟着我,注意保持距离。”亚哈船长对斯达巴克下着命令。
就在亚哈船长对斯达巴克下令的时候,他看见塔斯蒂哥、魁魁格和大个子正奋力地往桅顶儿上爬。
刚上大船的桨手正忙着修复那两条破了的小艇。
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扎在甲板上的新槍堆儿里,忙活着挑槍。
“他们都没有背叛我。”亚哈船长心里涌起一股自豪。
可是,亚哈船长也注意到:主桅顶儿上的风信旗已经没有了。
亚哈船长大声地叫着塔斯蒂哥,叫他把一面新的旗子钉到桅顶去。
现在,莫比·迪克游进的速度已经开始慢了下来。
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历经了三天的被追捕之后累了,还 是又在想耍什么花样。
而亚哈船长的小艇马上就要赶上它了。
桨手们以比平时多出许多的力气来划着桨。
他们的桨现在已经变成像很大的锯齿一样参差不齐了,每划两三下才和平常划一下起到的作用一样。
这一切都归功于鲨鱼,它们从小艇一下水就开始跟着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停止过对桨叶的狂咬,其毅力之顽强令桨手们惊诧不已。
可是,就是在吃死鲸的时候,这些鲨鱼也没有这么强大的进攻力呀。
“照这样咬下去,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只有用一根棍儿来划了,亚哈船长。”桨手报告说。
“不要理它,只管用劲划,我们就要靠近莫比·迪克了。”亚哈船长一面给自己的桨手打气,一面挪到船头去。
“这些鲨鱼呀,不知道它们是赶来享受莫比·迪克的,还 是来享受我亚哈的。”
终于,一阵劈波斩一浪一之后,小艇向前猛地一冲,几乎和莫比·迪克并驾齐驱了。
他们已经钻进了莫比·迪克喷一出的雾峰之中,而且还 受不到雾峰的影响,因为他们离莫比·迪克的大白身一体简直是太近了,莫比·迪克喷一出的水帘都落在了他们的外侧。
小艇现在离莫比·迪克这么近,可是莫比,迪克却近乎于没什么反应,这就是它的一贯作风。
然而,现在这时刻对于莫比·迪克而言,它的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亚哈船长再次下了攻击的决心。
他手持自己的标槍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古代神话里的英雄。
他的身一子向后一仰,双臂笔直地高举起来,对准莫比·迪克的眼睛,连同他无比恶毒的咒骂一起,把手里闪着寒光的标槍扔了出去。
标槍和着亚哈船长的叫骂,一起插一进了莫比·迪克的眼窝,就仿佛陷进了一个深深的无可自拔的泥渊。
莫比·迪克身一子一扭,侧腹猛地滚一动了起来。
小艇灵活地一闪,躲开了这致命的打击,但却被弄了个底朝天。
小艇上所有的人都被翻进了海里。
那三个桨手甚至还 没有把自己手里的武器投出去,就给摔进了海里。
亚哈船长紧紧地扳住船舷不放,另两个桨手也很快地抓住了船舷。
只有另外一个落在了船梢以后,在波一浪一中漂来荡去,没有着落。
就在他们落水的同时,莫比·迪克已经加速了,它箭也似地穿过汹涌的波涛,直向前方。
“快,放绳,把小艇靠上去,别让它跑。”亚哈船长着急地嚷着。
话音刚落,捕鲸索发出“啪”的一声,在空中断裂了。
“他一妈一的!我的筋断了!”亚哈船长气得破口大骂。
“快划起小艇,冲上去!”
小艇冲向逃跑的大鲸。
莫比·迪克感到小艇追上来了,急忙转身,用自己的额头去迎击。
就在它回转身来的时候,它看到了那艘应亚哈船长的命令紧紧跟着小艇的大船。
一时之间,它把千仇万恨都集中在了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身上,在它看来,那也许是它一切灾祸的总根源。
莫比·迪克毅然转身,向大船的船头扑去,用它疯狂的大嘴,对着船头乱咬乱嚼起来。
莫比·迪克痛快淋一漓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这时候,一切都是它的仇敌。
“那白鬼在咬我们的大船呀!”小艇上的一个桨手绝望地叫起来。
他的声音颤一抖着,叫人听了感到可怖。
“我的眼瞎了吗?”亚哈船长有些神志恍惚地问,他的气力已经到了最后。
“快呀,快划呀,快去阻止那疯鬼,救我们的大船,那是你们所有人的命呀!”亚哈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小艇冲过一浪一涛,向大船,向莫比·迪克冲去。
就在这时,刚刚被咬过的船头开裂了,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小艇瘫痪在一浪一峰之上。
桨手们死劲堵住裂口,同时向外舀着海水,不让小艇沉下去。
就在亚哈船长他们奋力地拯救自己的小艇,并为大船的命运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担心的时候,大船上的人还 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莫比·迪克的袭击。
塔斯蒂哥正在遵照亚哈船长的命令,奋不顾身地爬向桅顶,去钉风信旗。
他手里拎着锤子,挂着旗子。
由于风的作用,那旗子被刮得几乎把他裹起来了,这样看去,他就像穿着一件格呢子大衣一样。
只一小会儿之后,塔斯蒂哥就爬到了主桅顶。
他把旗子从身上扯下来,按在桅杆上,挥舞着锤子,一下一下地钉起来,看样了十分地费力。
那旗子当风飞舞着,就像是塔斯蒂哥鲜红的心脏在空中跳动个不停。
斯达巴克和斯塔布这时都站在第一斜桅的下面,当莫比·迪克向着大船张大嘴巴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它。
一时间,大船上除了塔斯蒂哥之外,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船头,看着莫比·迪克疯狂地用嘴撕扯自己的大船,他们被它一往无前的气概震惊了。
大家呆站在船头,手足无措,听任死亡来攫取自己。
塔斯蒂哥依然在艰难地钉着自己的风信旗。
“莫比·迪克,你这混蛋!你这疯子!你只管冲我来,管斯达巴克他们什么事!你放开他们,让我俩一决生死!来呀,你来呀!”
可是莫比·迪克不理会亚哈船长的叫阵,依旧疯狂地沉醉于对大船的专心致志的扑咬之中。
“风啊,万能的风啊,快把我刮到那畜生那儿去吧,让我杀掉那疯魔,解救无罪而懦弱的斯达巴克吧,别让他被这疯子毁掉了!”
“让斯达巴克平安地回家去吧,去见他的老婆和孩子,风呀,你听到了没有?”
“你怎么就听不到呢?还 是听到了不肯帮我?要知道,我亚哈对你一生都是信任的呀!”
“如果真要让斯达巴克死的话,那么就让他像一个女人一样的死去吧,那样的话,他还 能少受些苦痛,少想一些不堪忍受的东西。”
“还 有斯塔布,也快去帮助他,帮助他在这里死守,别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紧瞪着他可怜的双眼。”
“斯塔布呀,你现在可以躺回你那张天下最软的一床一铺上去了,你尽可以去吧,我不再阻拦你了,你只管躺在上面,闭起眼睛,静静地等待吧!”
就在亚哈船长做着自己最后的叫喊的时候,大船上所有的人,除了桅顶的塔斯蒂哥之外,已经都停下了自己手里正干着的活计。
大家拥在船头,看着下面的莫比·迪克,看着它一嘴一嘴地毁灭自己的命运。
莫比·迪克晃动着自己的大头,持续不懈地猛一冲不舍。
一大一团一一大一团一的泡沫从它的面前喷一发出来。
同亚哈船长一样的报复心和雪耻心唆使着莫比·迪克一往无前。
现在,它开始攻击起大船的右舷来。
巨大的白头在右舷下一次一次地往复,像一个非寻短见不可的绝望者。
大船上的水手们被弄得站立不稳,有的其至面向着甲板,倒下了。
海水从裂口涌进舱底。
人们甚至能听见水流哗哗的声音,就像是暴发了的山洪一般。
大船吃水越来越深,船体留在海面上的部分越来越少,看样子,已经用不了很长时间了。
亚哈船长指着大船叫起来:
“那就是第二个棺架呀,我找了它很长时间,原来就是我的大船呀!”
“说得真不错,它果真是用美国的木头做的。”
莫比·迪克在对大船进行了毁灭一性一的打击之后,它的气力也几乎尽了。
它在水里一翻身,之后窜出一水面,在距离亚哈船长他们几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比·迪克躺在水面上,一声不响。
它是在积攒着最后力量,以便对亚哈船长他们做最后的一击。
那将是“裴廓德号”的最后结束。
海面上静极了,只有锤子的响声。
塔斯蒂哥依旧在钉他的风信旗。
原本高高在上的他,现在离海面越来越近了。
亚哈船长对着塔斯蒂哥高喊:
“我不再企望太一陽一,我只看着你,听你的锤声!”
“我为你感到骄傲,塔斯蒂哥,你就是我们永远不会沉没的‘裴廓德号’,永远也不会腐朽的龙骨!”
“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一个捕鲸船船长的名份也不会有!”
“我经历了一生的波涛呀,现在你们都来吧,让我跟你们走!”
莫比·迪克现在已经开始它最后的努力了。
垂死的它向着垂死的亚哈船长们冲来。
“看啊,那家伙现在转过头来了,它在瞪着我们,瞧那额头,上面写满了愤怒!”
“可我看得出来,那愤怒是最后的!”
“塔斯蒂哥,趁着我们还 没有死,让我们再干一杯吧!”
“弗拉斯克,举起我们的红樱桃酒,一饮而尽吧!”
亚哈船长举起最后的一支槍,用尽最后的力气,掷了出去。
“你这无法征服的家伙,我会记住你的,即使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还 要接着追你,直到你做了我的槍下之鬼为止,呸!”
最后的槍击中了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用尽最后的体力,狂奔起来。
捕鲸索绞在了一起。
亚哈船长弯腰去解。
如飞的绳索勒住了他的颈。
亚哈船长一声没吭,就被绳子拖了出去,不见了。
绳子放尽的时候,索桶弹了出来,一下子就把一个水手射倒了,只见他往海里一沉,立时没了。
剩下的水手吓呆了,半天醒不过来。
海面上迷蒙一片。
“裴廓德号”已消失殆尽。
莫比·迪克也静静地仰在不远的水面上,白光一片。
几个原本在高处的水手,现在正以一种安详的神态,随着大船一起下沉。
一个巨大的同心漩涡形成了,仅剩下的一只小艇,莫比·迪克以及所有的漂浮物都在其内。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被漩涡带走了,即使是一个细小的木片。
主桅的桅顶是最后消失的。
漩涡正中,一只黑红的臂膀伸出一水面,挥舞着锤子,还 在往那圆木上钉着风信旗。
红色的风信旗在水面翻卷着。
一群苍鹰赶来,围绕在这周围。
它们不停地啄着这面旗子,好像在故意和已经没入了水下的塔斯蒂哥开着玩笑。
塔斯蒂哥顽强地支持着,不放掉自己的锤子。
一只鹰用长嘴去啄那旗,不料旗子一卷,正把它给卷了进去,于是它随着最后的旗帜一起,没进漩涡,和亚哈船长走了。
海面上顿时死一般沉寂。
海鸟围着此地盘旋,声声凄厉。
海滔滚滚而去,仍旧寻常。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