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斋戒

魁魁格的“斋戒”大概要做一天,所以我不急于回旅店。我尊重每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哪怕他的信仰有点像蚂蚁向毒蘑菇行礼似的可笑。

其实,我们的星球上不是还 有那些以一种其他星球所未见的卑躬屈膝匍匐在一具体前的景象吗?只因为那具体活着的时候有大片的土地,死后的遗产中也有大片土地。即使如此,我也找不到蔑视他们的理由。

善良的基督徒们啊,我们应该慈悲为怀,不要因为人类成员中的一些人有些别的什么想法,我们就自以为高人一等。

魁魁格对约约的斋戒也许在你看来不乏可笑之处,可那又有什么呢?只要他本人做得自然和谐、心安理得,那就够了!

愿上天保佑,保佑基督徒和异教徒们吧,因为大家都还 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已碰得头破血流了。

终于到了日暮时分,我相信他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于是走上楼去敲门,没有动静;推了推,门反锁着。

“魁魁格!”

我冲着钥匙眼儿喊,还 是没反应。

“魁魁格,是我啊,以实玛利!”

还 是没有一点动静。

我有点慌了。

是不是中风了?我趴在钥匙眼儿上往里看,只能看到房间的一角儿,没什么异样。啊!那是什么?标槍!

对,那是昨天让老板收走的标槍!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可是从不与标槍分开片刻的,这说明他也在屋子里。

“魁魁格!魁魁格!”

一定是出事啦!他中风啦!我拼命地推门,门只晃了晃,要想推开,希望很小。我赶紧奔下楼去,碰见了一个女佣人,我把我的看法对她讲了。她大叫起来: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早晨我去收拾房间,门就锁着,我还 以为你们俩都出去了呢!”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老板!老板!人命关天啊!赛太太,赛太太!中风啦,中风啦!”

她不迭声地叫喊着向厨房奔去,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赛太太飞快地冲了出来,一手拿着芥末罐,一手拿着醋瓶子。

“柴禾棚子在哪儿?快告诉我!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快找个什么东西把门弄开!”

“对了,斧子,斧子!他中风了,没错儿,他中风了!”

我叫喊着又调头向楼上冲去。

赛太太的脸色就像把她手里的瓶子中的东西搭配在一起的模样,她伸手拦住了我:

“怎么回事儿?小伙子。”

“斧头斧头!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再去找个医生来!”

“干什么?”她放下手里的瓶子,叫着,“我说你要干什么?撬门?你怎么啦?船友!”

我努力安静下来,给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她飞快地奔到楼梯底下的小房间里,迅速地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叫道:

“啊,标槍不见了!昨天我把它放在那儿以后就没再去看过!噢,难道又是一个可怜的斯蒂格斯?又一条被单?上帝啊,可怜他的母亲吧!”

“我的房子也完了,倍蒂,你快去找漆匣,我要他漆一块牌子,上面写上:‘这里不准自杀,不准吸烟!’”

“愿上帝可怜可怜他飘荡的灵魂吧!”

“啊?什么声音?等一等!小伙子,停下来!”

在我准备再一次向房门冲击时,她拦住了我。

“不,不,我不能允许别人毁了我的房子!离这儿一英里有个锁匠,把他叫来——不,等一等!”

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迅速掏出一把钥匙来,“这回一定能开开!”

然而,魁魁格把里面的保险闩也锁上了。

“不行,只有撞开了!”

我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准备运足力气撞下去。可老板又拦住了我,说什么也不让毁了她的房产。我不顾一切地甩开她,没命地冲向那扇门。

“哗啦啦!”门开了。

魁魁格一丝不动地坐在房间的正中央,盘腿闭目,双手放在约约的头顶上。对于冲进屋来的这一群人他不闻不问,泰然不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完全像一尊雕像。

“魁魁格,你怎么啦?”

我迫不及待地问。

“你这么坐了一天了?”

老板问。

魁魁格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我真想一下子把他推倒,他这么坐了八九个小时了,滴水未进,肯定已经疲力竭了。

“噢,赛太太,无论如何他还 活着,让我来处理吧,您请自便。”

老板听我这么说,就走了。我关上门,想说服魁魁格休息一下,可他还 是一动不动,眼皮抬也不抬,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唉,也许他这种每年一次的斋戒就应该一丝不动地呆上一天呢!我不应该打扰他,他迟早会起来的,他不会永远这么呆下去的。

我独自下楼去吃饭。

几个刚刚进行了葡萄干布了航行——这是水手们通行的叫法,指在赤道以北的大西洋中所做的短距离捕鲸航行——的水手们正讲着海上的故事,他们讲得滔绝,我听得也津津有味,到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想该上楼去了。

可让我吃惊的是,魁魁格还 那样呆坐着!他这么坐了一天了,我真有点生气了。

“魁魁格,你动一动吧,吃点饭,别糟踏自己了,你会死的,魁魁格!”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动不动。

算了,我自己先睡吧。上前,我把那件又沉又厚的熊度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我吹了蜡,努力想让自己尽快地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想想吧,和一个盘腿坐了一天的异教徒呆在这样冰冷的房间里,相距不超过四英尺,你怎么能睡着呢?!

最后总算朦胧入睡了,恍惚中醒来,天快亮了,魁魁格居然还 坐在那儿,与昨天晚上毫无二致!

光透过窗棂,射进了屋里。魁魁格动了!他挣扎着站起来,骨头节嘎吧嘎吧一个劲儿地响,他拐着腿走到边,一脸的喜悦。低下头,用他的额贴了贴我的额,告诉我他的斋戒已经完毕。

我的宗教观念是宽容的,我不反对别人有自己的信仰,前提是那个人也不因为自己的信仰而迫害甚至杀戮有别的信仰的人。现在看来还 得加上一条,这个异教徒的信仰不能是疯疯癫癫的异常行为,以至于凡看到这种信仰仪式的人,不得不承受与那信仰人一样的身体的折磨。

我想我要和魁魁格讨论讨论了。

“魁魁格,上吧,我有话对你说。”

我这样开了头,然后从宗教的起源讲到当代的宗教流派,归纳起来,反复要向他说明的就是,这种坐在冰凉的屋子里的打坐是无比愚蠢的,它违反自然规律,有碍身体健康!

我告诉他,他在别的方面都很出色,只是在这件事上又成了不可救药的野人,实在让我痛心!我告诉他,这种损害身体的斋戒肯定会损害神,而且所有起源于斋成过程中的思想也必定是不健康的、没有生命力的。这就是那些悲观的宗教领袖们患消化不良症的原因。

我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所谓地狱就是你在消化不良时的一种心像,这种心像的根源,这种消化不良的根源就在于你这种毫无道理的斋戒。

我问他得没得过消化不良症,他说没有。只有一次,那是在他父王的筵席上。那个下午,他们杀死了五十个敌人,晚上煮了煮就吃了。

“好了,别说了!”

我忍住涌上心头的恶心赶紧制止了他的讲述。我知道那些岛上的俗,每次打了仗,被杀死的人就会成为胜利者盘中的菜肴。周围还 装饰着槟榔和面包果,仿佛那盘子里盛着的是圣诞节的火鸡。

我想我的话对魁魁格是有影响的,尽避我知道我的话他能懂得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可他听完我的讲述,脸色还 是有些凝重了,不像刚才那么愉快了。显然,他在思考什么。不过很不幸,我在他的脸色中又看出了另一种意味:他一定认为论宗教他比我懂得多,看着我这样滔绝地陈述,他心中充满怜悯:“这个领会不了虔诚的异教徒的福音的人啊,太可怜了!”

我们下了楼,魁魁格放开肚皮,海吃海喝,吃遍了每一种杂烩,弄得老板眉飞色舞:托斋戒的福,大赚了一笔!

我们兴致勃勃地向“裴廓德号”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大比目鱼的鱼刺剔着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