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呢。那个土匪弯起身子,似乎想摆脱这种粗鲁不敬的抚爱,他的右手举起了马枪。但是用蓝蓝的小眼睛看了看马上枪刺手以后,他似乎认出他来了。
“您是牛肉汁,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我见过您上次市集日在塞维利亚刺雄牛。多么危险地跌下马来!您是多么有力呀!……别人还以为您是钢铁打的呢!”
于是他好像是打算回敬似地,用长了肉茧的手握住马上枪刺手的胳膊,赞赏地摸摸他的两头筋。他们俩友爱地互相打量。终于马上枪刺手响亮地发笑了。
“呵!呵!我以为您还要高大得多呢,小羽毛……可是这反正一样;哪怕这样,您还是一个健儿。”
土匪跟剑刺手攀谈起来。
“我可以在这儿吃午饭吗?”
加拉尔陀用贵族的神气回答:
“从来没有人到棱科拿达来不吃饭就走的。”
他们大家都走进田庄的厨房;这是一间大房间,有一个敞开的大烟囱,也是长工们常常聚集的地方。
剑刺手坐在靠手椅上,一个小姑娘,长工领班的女儿,帮他穿上了皮鞋,因为他急急忙忙下来,还穿着拖鞋呢。
国家也想让别人看看他也在场,由于这个来访者很有礼貌,他已经安心了些,他拿着一瓶土制的葡萄酒和几只酒杯出来了。
“您,我也认识。”土匪说,对他说话和对马上枪刺手说话一样地不拘礼节。“我见过您插短枪。当您愿意干的时候,您干得很巧妙,但是您应该向雄牛扑近一点儿……”
牛肉汁和大师听了这一个忠告都笑起来了。当小羽毛拿起酒杯的时候,他发觉夹在他两个膝头中间的马枪妨碍了他的行动。
“喂,放下来吧。”马上枪刺手说。“您就是在访问别人的时候也拿着您的武器吗?”
土匪突然严肃起来了。这样好些;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那支连发手枪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是带在身边的。谈话一接触到这仿佛是他身体一部分的武器,他就严肃起来了。他有点儿慌张地怀疑地向四边看看,他有这样的习惯:永远过着警觉的生活,不信任任何人,意识到每一瞬间都有危险包围着他,除了自己的力量,什么都不相信。
一个牧人走过厨房向门口走去。
“那个人到哪儿去呀?”
在发问的同时,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上半身,用膝头把装上子弹的马枪移近胸口。
长工是走到近旁许多长工正在干活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去的。小羽毛似乎安心了。
“听我说,胡安先生。我到这儿来,是为着高兴见见您,因为我知道您是个高尚的人,不会泄漏风声的。……而且,您当然听别人谈起过小羽毛,抓住他是不容易的,谁要是尝试一下,谁不久就会付出代价。”
马上枪刺手不等大师讲话就插嘴了。
“小羽毛,别蛮干吧。您在这儿就是在伙伴们中间呀,只要您行为正派就得啦。”
土匪似乎立刻安下心来,开始跟马上枪刺手谈起自己的马来,赞扬这匹马的好品质。他们俩怀着爱马胜过爱人的山地骑士的热情交好起来。
加拉尔陀似乎还有些慌张,在厨房里踱步,同时,那几个棕黑色的、男人似的女佣人正在用风箱扇火,准备午饭,斜过眼睛瞧着有名的小羽毛。
剑刺手走来走去,有一次挨近国家身边。他必须派他去通知堂娜索尔,请她不要下来。土匪多半吃了午饭以后就走。何必让这个可怕的人物看见呢?
短枪手走了,小羽毛看见大师没有参加谈话,就走到他面前,带着极大的兴趣问起他今年还要举行多少次斗牛。
“您知道,我还是个替加拉尔陀捧场的人呢。我替您鼓掌的次数比您能猜想的次数多得多。我在塞维利亚,在哈恩,在科尔多瓦……在很多城市里都看到过您。”
加拉尔陀惊奇得很。他,一个让整队整队军队追捕着的人,怎么还能够安安静静到场看斗牛?小羽毛带着优越的神色微笑着。
“哈!我愿意去的地方我就去。我到处都去。”
然后他讲起,他很多次遇见剑刺手回到田庄里来,有几次有人陪着,有几次是独自一个,在路上又怎样地走过他身边,没有注意他,只当他是一个困苦的牧人,骑了马到附近茅屋里来办一点什么事情的。
“当您离开塞维利亚来买下您那两座磨坊的时候,我在路上碰到您。您身边带着五千个杜罗。您说有没有?老实回答吧。您瞧,我的情报是灵通的……又有一次,我看到您和一位绅士一起,坐了所谓汽车的那种野兽从塞维利亚到这儿来,我相信,他就是您的契约经理人。您是来签订神父橄榄树林的买卖契约的,这一次您带的钱还要多。”
加拉尔陀逐渐记起这些确凿的事实,惊奇地看着这个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人。土匪为了证明他对斗牛士的慷慨,讲到他怎样轻而易举地克服了困难。
“谈到汽车吗,那是不足道的!这种野兽,我只要用这家伙(他指指连发马枪)就可以拦住它。有一次,在科尔多瓦,我跟一个跟我有仇的有钱人算账。我把我的马勒在路边,当他的汽车补起灰土、喷着油臭过来的时候,我命令他:‘停下来!’他不肯停,我就用子弹打穿了一个车轮。说得简单些吧,汽车再前进一段路就停下来了,我骑上马,快步跑近汽车,向那家伙清算了欠我的债。一个人只要他想打中什么就打得中,就能够叫任何东西在半路上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