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斗牛队都坐着敞篷车子,队里斗牛士的绣花衣服在下午的日光中闪闪发亮,耀人眼睛,激起热情。一这是傅安德斯!”“这是蓬巴!”熟悉的人因为认得出来,感到高兴,用急切的眼光追随着远去的车子,仿佛就要发生什么大事情,唯恐迟到似的。

从阿尔卡拉街的一端可以看见整条宽阔的、笔直的、给太阳照得雪白的路,两旁的树木发出初春的新绿,阳台上站着黑压压的人群,路面被挨挨挤挤的走向西培莱索①去的行人和飞快的车子遮住了,只露出东一段西一段的空隙。

①西培莱索:喷泉名。——英译本

到了西培莱索,两边排着树木和大建筑物的街道又向上倾斜,阿尔卡拉门像凯旋门似的遮住了远景,它那白色的轮廓衬着青苍的天空,飘浮着几朵像孤单的天鹅似的轻云。

加拉尔陀不声不响地坐着,用始终不变的微笑回答欢呼。他向短枪手们招呼过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也不声不响,脸色苍白,被不可知的、即将到来的未来压着心头。现在他们在别的斗牛士眼前,那种在群众面前必须保持的英雄的矜持,反正没有用处,也就丢掉了。

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灵感在通知群众:坐车上斗牛场去的最后的斗牛队来了。跟着车子向加拉尔陀欢呼的野孩子们跑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分散在车辆丛中了;可是所有的人还是都回过头,似乎觉得这著名的斗牛士已经到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了,他们为了把他看看清楚,都放松脚步,在人行道边上站定了。

女人们在前面的车辆里,听到快跑的骡子的叮当声,都回过头来。模糊的吼声从站在人行道上的人群里传来。这一定是热情的欢呼,因为有些人挥着帽子;有些人挥动着大手杖招呼。

加拉尔陀笑吟吟地一扭脸,回答所有的人,但是他因为思潮起伏,不大注意到这些问候。他的旁边坐着国家,一个忠实的先锋①,比他大十岁的短枪手,粗鲁雄壮的汉子,眉毛蹙拢,脸色严肃。他在同行里是以善良真诚和热心政治出名的。

①先锋:舞动披风帮助大师,使雄牛头晕眼花,便于大师刺杀的斗牛士。——世译本

“胡安,您不会抱怨马德里的,”国家说。“您把群众给迷住了。”

但是加拉尔陀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话,却很想说出郁结在内心的思想,回答说:

“我预感到今天会出什么事。”

车子到西培莱索旁边停住了,一个庄严的大出丧行列正从牧场散步区出来,到卡斯蒂利亚去,截断了阿尔卡拉街的车辆的洪流。

加拉尔陀脸色更加苍白了,心慌意乱地看着银十字架和牧师们的行列经过。牧师们悲哀地诵唱着,同时,有几个怀着仇恨,有几个怀着妒忌,注视着这些被上帝忘掉了的、赶去寻欢作乐的人流。

剑刺手立刻脱下了斗牛士帽,短枪手们也一样,只有国家没有脱帽。

“呸,该死的!”加拉尔陀叫嚷起来。“拿掉您的帽子呀,地狱里的家伙!”

他冒火地看着国家,仿佛准备打他,因为他凭某种迷糊的直觉,充分相信:这种离经背道的行为一定会给他带来最大的不幸。

“好吧……我脱帽吧。”国家悻悻地说,好像一个不称心意的孩子,这时候,十字架已经走远了。“我脱帽……但是只是为死人脱的。”

他们为了让长长的送殡队伍过去,不得不停了许多时候。

“运道真坏!”加拉尔陀说,气得声音也发抖了。“谁想得到有大出丧来截断上斗牛场的路!……该死的!我说得对,今天一定要出什么事了!”

国家耸耸肩膀微笑着。

“迷信,盲从……上帝或者大自然是不关心这一类事情的。”

这些使加拉尔陀更加愤怒的话,却似乎把别的斗牛士的忧虑赶跑了,他们嘲笑他们的伙伴,像他每一次说那最爱用的句子“上帝或者大自然”的时候一样。

道路畅通之后,车子就恢复先前的速度,尽快地走了,赶过了上斗牛场去的旁的车辆。到了那儿,车子往左走向叫做“马房”的门,这是通到院子和牛马房去的,可是,由于人很挤,车子被逼走得很慢。

当加拉尔陀带着短枪手们一起下车的时候,又受到了一次大欢迎。他推挤着,防备别人肮脏的手触到他的服装;向四下里微笑问候;藏起了所有的人都想握一握的右手。

“让我过去吧,先生们;非常感激!”

在斗牛场的主要建筑物和附属建筑物之间的大院子里,挤满着群众,他们想在人座以前,就近看看这些还骑在马背上、高出人群头上的斗牛士。可以看到马上接钥手①穿着十七世纪的服装。

①马上接钥手:两个骑马的人,在斗牛队前头列队行进,骑着美丽的马快跑着,凌空接住场长抛过来的钥匙。意思是叫他去开牛房的门,但是事实上牛房门是另外有人开的,这只是留传下来的一种仪式。——世译本

院子的一边是一排平屋,门上搭着葡萄架,窗槛上放着花盆;这是办公室、工场、牛马房,以及牛马房管理人的宿舍、木匠和别的场务人员的房屋所组成的一个小村子。

屠牛手吃力地在人群里前进。他的名字夹杂在热情的欢呼声中,从这张嘴飞到那张嘴。

“加拉尔陀!……健美者在这儿啦!呼啦!西班牙万岁!”

他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到群众对他的崇敬。他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像天神一样镇静,像出席为他召开的庆祝会一样愉快得意。

突然,两条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一阵强烈的酒气扑进他的鼻子。

“好汉子!……机灵鬼!为英雄欢呼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