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孩子们对弘子的怀孕反应各不相同。苔米害怕,肯惊讶,但萨莉站在一旁,表情远远不是同情。尽管弘子对家里的帮助很大,萨莉还是不喜欢有人来干涉她的生活。她和母亲不止一次争论过此事。
“我如果也这样,你和爸爸会打死我的。”
礼子耐心地微笑着,想起武雄说过的话,表示同意。“可能。但弘子和你有些不同,她十九,快二十岁了。她和我们处于不同的环境,她不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儿。”
“可那也令人恶心。你们对她的反应很奇怪,好像她是怀着基督的圣母玛利亚。”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萨莉,别这么不友好。可怜的弘子在这儿独自一人,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真是太难了。”
“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萨莉毫不客气。她母亲生气地看着她。
“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我是说我们应该对她好一些,帮助她照看孩子。”
“好吧!不过,别想让我看孩子。我的朋友会怎么说!”她似乎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可礼子并不同情萨莉。近些年来,很多女孩都这样怀孕,但萨莉不应该落井下石,弘子是她表姐。
“这取决于你怎么向她们解释。”她母亲的语气坚决。
“我没必要,妈妈。谁都长着眼睛!”
他们确实发现了,但很少有人评论。在艰难的环境中,人们几乎视而不见。有些人认为这是希望和生活的象征,他们认为她很幸运。没有人排斥她,或说什么。有几个人问过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多数人不闻不问,根本没有人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礼子和武雄又问过弘子几次,但她坚持不证实他们的怀疑,也不透露任何内容。十二月份,她又收到彼得的几封信。他仍在北非,一切都很好,他不知道弘子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的信中充满他对弘子爱恋的誓言。弘子回信的内容也大致相同,她告诉他有关礼子、武雄及孩子们的事儿,很少谈集中营的事情,只字不提孩子。他想要一张她的照片。可是,除了他俩那张合影之外,她没有自己的单人照,另外,在集中营里也不允许保存照相机,所以,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在他们的集中营,珍珠港事件一周年是个平静的日子。他们后来听说,在曼滋那集中营,人们群情激奋,还在食堂里爆发了一场反对当局的骚动。两人被击毙,十人受伤。在图尔湖,人们都很悲愤,卫兵也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事情平息后,人们将目光投向圣诞节。武雄已开始在学校教高中,礼子还在医院工作,帮助那几个医生照料感冒和偶然的阑尾炎和流感病人。弘子经过两天休息后又返回医院。她现在感觉良好。到了晚上,她和武雄进行一项秘密工作:武雄帮她为苔米做一个娃娃屋。他已将框架做好,正在做小家具。弘子在做装饰物,地毯、窗帘和小装饰画。娃娃屋做得很精细,好像比苔米原来的那个更精美,他们创造性地利用了很多替代品。
武雄同时还为孩子们制作了一副垄断棋,他和礼子用了很长时间才将部件组合起来。武雄还给肯做了一副日本将棋,礼子正在为萨莉赶织一件美丽的粉色安哥拉毛毛衣。毛线是从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瓦得商店邮购的,花去了她大部分工资。
礼子也为武雄织了一件毛衣,她还用剩下的钱给丈夫订购了一件厚外衣,她和编织俱乐部的所有人一起,一直在为弘子织一件婴儿服,想在圣诞节过后给她一个惊喜,武雄也在为弘子未出生的孩子精心制做一个摇篮。
圣诞节那天,大家都被相互赠送的礼物惊呆了,武雄给礼子买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这是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从西厄商店的目录上订购的;弘子送给他们夫妇一首诗,感谢他俩对她的照顾,诗的题目是:《冬日的风暴,夏日的彩虹》。每个人都喜欢他们的礼物。
然而,自由是这一天每个人都想得到的礼物,这是个高兴的日子,人们已经不在乎他们在一年前曾经被迁到什么地方,和什么人住在一起。老人们下围棋,下日本将棋;妇女们聊天,织毛衣;人们吃着东西,谈着,幻想着,带着自己手工制作的小礼物到各家的小屋去互致问候。他们虽然被封锁在有限的范围,与世隔绝,但他们的精神不可能被夺走,他们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为别人活下去。在圣诞节音乐会上,弘子和交响乐队一起演奏时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在新年的除夕夜里,他们在娱乐楼举行了一次舞会,肯参加了舞会的摇滚乐乐队,弘子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邀请她跳舞,但她却羞红了脸,说她不会而谢绝了他。弘子穿着厚厚的衣服,那个青年看不出她已经怀孕。
一月份,德国人放弃了斯大林格勒,这是盟军的一个重大胜利。在图尔湖,一切都很平静,但又一次流感袭击了集中营。这次流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流感几乎持续了一个月,几个老人患病死去,有些人病情极为严重。
到了一月末,传来了一个令每个人都感到惊奇的消息,招兵部门回答了日本青年人自愿参军的请求,他们已经被“特批”,可以当兵。但肯此时已不再想参军,他看不出为什么还要自愿参加出卖了他们的这个国家的军队,多数年轻人也持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仍然忿忿不平。
到了二月份的第一周,集中营的警卫军官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在效忠国家的宣誓书上签字。对每名被迁居的人来说,签字宣誓不是问题,他们都忠于美国,但肯和很多持同样想法的青年的反应却不同,他们认为宣誓书上的问题更加使人有被出卖的感觉。其中的两个问题特别令他们不满,一个是问他们是否愿意在任何时候都能为美国承担参加战斗的责任;另一个是问他们是否会效忠日本或天皇。他们当然不会效忠日本,也不会效忠天皇,因为他们多数都是美国人,或在美国生活了多年的人。但肯这样的青年们都特别忿怒。过去,他们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力,现在,却被询问是否愿意为残酷对待他们的国家去献出生命。一年多来,肯一直渴望参军,但被出卖和监禁了这么长时间后,他不再想为他的国家做任何事情。
和他一样,很多年轻人都坚持原则,拒绝回答这两个问题,结果是被归入“不不男孩”。他们被立即送到图尔湖集中营的一个高度戒备地区,被隔离审讯。
隔离审讯在集中营引起巨大的反响。肯在接到宣誓书两天后还没有签字,除他之外,家人都签了字,肯和父亲争论得很激烈。武雄理解他的心情,为他和其他具有同样思想的年轻人担心,他们被隔离,被迁居,他们作为美国人的权力和义务却成了指控他们的罪过。现在,他们得到了失去的权力,但是,除了通过战时重新安置局参加战时工作,或恢复公民地位,他们仍然没有别的办法离开集中营。这是证明自己是美国人的机会,证明自己收回了权力,证明自己是忠诚的公民。武雄不希望肯拒绝,他必须在宣誓书上签字,否则就会出现灾难。
“我不再觉得我还是个美国人,爸爸,我感觉我不是美国人,也不是日本人,我哪国人都不是。”肯很不高兴,武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才好。
“你没有别的选择,儿子,我理解、尊重你的感觉,但我告诉你,你必须在宣誓书上签字。如果不签,他们会将你送进监狱,你会遇到很多麻烦。肯,你必须签!”
他们争吵了好多天,肯才终于签了字,因为他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但肯的很多朋友没有签字,他们想用不签字来表明他们在利用这唯一的机会向政府说明他们反对不公正的待遇。这使他们被政府认为是怀疑对象,是危险分子,很多人马上宣布放弃美国国籍,他们要返回日本。
没有签字的人被集中到其他集中营,那些“不不男孩”被关在图尔湖的隔离区。隔离区实际上是一座建立在这儿的另一个集中营,专为关押被认为是不忠诚于美国的人,警卫人数立即增加,来解决问题。武雄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肯同意在宣誓书上签字,这可能意味着他将参军,为自己的国家献出生命。可从此,至少无人再怀疑他作为一个美国人的忠诚。
在宣誓书上签字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弘子也只是在又回到医院工作后才感到解脱,她又全力以赴,帮助医生处理已开始流行的流感。作为一个外国人,在宣誓书上签字使她有一次真正的机会向美国表示效忠,她希望这样。第二十七个问题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她不可能参军。
一场新的流行病——麻疹,使他们连续工作了两周。第二周周末,弘子帮助礼子做家务,很晚才睡。礼子也和她一样,非常疲惫。弘子不知疲倦地连续数日工作,她想在孩子出生前多帮他们干点儿活。再过一两周,她就只能呆在家里;在生完孩子后的一段时间内,她只能照顾孩子了。
编织俱乐部已经将专门为孩子织的小衣服送给了弘子,一切都准备好了,苔米比别人更加兴奋,萨莉对弘子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但她有时还是明显地流露出不满情绪,但弘子却并不在意。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想着她的病人。她正在照顾两个老人和一个因麻疹而落上麻子的妇女。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得过麻疹,所以不怕会被传染。这几个病人咳嗽得更加厉害,热度不退。
“他们好些了吗?”礼子过来看弘子时,温柔地问她,礼子很赞赏弘子的工作。她有做一名护士的天赋,她总是尽自己的一切可能使病人感到舒适,从不在病人面前表现出疲劳。她已经连续值两个夜班了,礼子想让她早点下班回家,可弘子坚持要和礼子一起留在医院。
“没有多大变化。”弘子一边擦着病人头上的汗水,一边平静地回答,然后,她抬起头看了看礼子。
“你怎么样?”这似乎是个无意义的问题。她几个小时来一直马不停蹄地工作,礼子看见她用手揉了几次后腰。半夜时分,礼子再次过来看她,想让她回家,可弘子仍然毫无倦意,精力充沛。礼子笑了笑,又赶紧回到医生那儿,去帮助他为一个好像得溃疡的病人做手术。
大约到了凌晨两点左右,礼子又过来看弘子,她发现弘子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她的病人终于睡着了,她正在帮助一个护士给一个烧伤的男孩换衣服。这个男孩在玩火柴时引燃了干草。弘子给他换衣服时,他大哭不止。礼子看到弘子几次因同情孩子而停下工作,她将孩子放到床上,然后站了起来,她用手扶着桌子。礼子知道她快要生产了,可弘子自己还不知道。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弘子努力地微笑着。
“还好,我的腰有点痛。”礼子微笑地看着她,弘子似乎很难受。到日子了,现在是三月一日,孩子就要出生了。
“怎么不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礼子提了个建议,她从弘子的表情中看出,她实际上很难受,只是不想承认。她俩来到护士交班处,礼子给她倒了一杯茶,在晨光中亲密地聊了一会儿。室外很冷,风很大,护士们在交接班。过了一会儿,弘子的脸开始变得难看,礼子也越来越担心。“你很痛吧?”礼子终于问,这时,弘子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泪水,点了点头。她一直不顾疼痛,连续几个小时工作着,以为疼痛可以慢慢过去。突然,她害怕起来,现在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弘子坐在交班室,疼痛难忍,突然抓住礼子的手,喘息急促。其他人也没有做好接生的准备,礼子非常镇静,她用一只胳臂抱住她,轻轻地扶她站起来。这时,两个护士也跑过来帮忙,礼子向她俩解释说,弘子马上就要生了。
“哈,这可是好消息!”桑德拉,那个岁数最大的护士,微笑着看着弘子。她个子不高,很胖,是第二代移民,她和礼子曾在斯坦福大学医院一起工作过,“今晚终于有了个好消息!”她已经厌烦了总是照顾患麻疹的病人和快要死去了的老人。弘子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们,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没事的。”老护士安慰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才十九岁,没有母亲在身边,而且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年轻人总是不知所措。医院的护士格外殷勤,又有两名护士过来帮忙,礼子扶着她慢慢地走到一个用旧毯子隔出来的“产房”,一个护士马上跑去告诉医生。
真巧,来的医生就是那天弘子昏倒时抢救她的人。再次看到弘子时,他热情地微笑着。这时,弘子已经几乎不能以笑做答了。医生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疼痛的,她害羞地看着礼子,回答说第一次是在早上,在天亮之前。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疼痛在一阵阵加剧,到另一个护士赶来时,她已经无法说话了。护士轻轻地扶她躺在床上,帮她脱去衣服,礼子紧挨在弘子的身边站着,抓住她的一只手。医生用一块粗布盖住弘子,然后为她进行检查。弘子痛苦地将头转向一边,除了昏倒那次她的身体受到外部简单的检查外,她从未接受过检查。除了彼得外,没有人摸过她。
“没关系。”礼子安慰她说,这时,桑德拉也走过来,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医生很满意,但对她还能那么长时间地站着工作感到很惊讶。弘子的宫口已经全开,医生已经看见了孩子的头发。时间不会太长,他鼓励她。当他离开产房时,他向礼子示意,礼子跟着他走了出去。弘子感到又一次阵痛,但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生怕影响病房那一侧已经入睡的病人。薄薄的挂毯挡不住声音,弘子不想用喊叫打扰他们。
“孩子看起来太大,”医生跟礼子说,“我不想让她在这儿做剖腹产,她应该努力自己将孩子生下来,如果你们能站在她肚子上,帮她生下来也可以。礼子,除非不得已,我不想在这儿进行剖腹产手术,因为那样对她和孩子都太危险。”礼子点点头,她很担心弘子,也还没有证实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彼得。如果孩子的父亲是彼得,那么孩子肯定会过大,弘子可能不会顺利生产,但礼子没有和医生谈到孩子的父亲。医生说完,就到其他病房去进行例行检查。
礼子回来时,那几个护士正在帮助弘子呼吸,想使她安静下来,她和桑德拉交换了一下目光,又过来抓住弘子的手,这次弘子疼得叫出了声。虽然四周都挂着毯子,但其他病人还是能听到的。
“没关系,使劲,”桑德拉鼓励弘子,“别担心别人,如果他们不喜欢听,就去别的医院好了。”弘子尽可能不喊叫,但在第二次阵痛开始时,她实在忍不住了。
“礼子婶婶,”她声音沙哑,“痛极了,……有药吗……”弘子到这儿工作以来,常看到在病人疼痛时,医生给他们用止痛的药物,她不知道不用镇痛药能不能挺过去。但医生只在手术时使用麻醉药,从来不给产妇用。礼子在没有医生的指示下不能擅自给她用药,医生来检查时也没有吩咐过。
两个小时内,医生来过几次,到了四点半时,他告诉弘子开始用力,但孩子太大,用力根本没有奏效,婴儿被卡在那儿,进退不能。
“再来一次!”医生命令,又用产钳拉,桑德拉更加用力,其他护士也过来帮助桑德拉。弘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礼子,又叫了起来,但礼子也毫无办法。
“不……不……我不……不!……”弘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反抗着,可突然她想起彼得,想起他俩的诺言,她突然感到如果不这样做,她会死,孩子也会死掉,她不能放弃努力,直到她无能为力为止。她要将孩子生下来,让孩子等着他回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能让他失望,想到这儿,她立即感到自己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勇敢地和她们一起努力,用力将孩子推向这个世界。可孩子却一动不动,她似乎毫无希望了,大家都无奈地看着她。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和孩子的心跳都明显减弱,医生认为没有别的办法,不管风险有多大,他也得动手术了。弘子流血很多,一周前有两个妇女生产时因大出血而死亡,他想尽全力控制局面,尽可能抢救,如果不能救活弘子,至少也能救活孩子。
“抬到手术室!”他沉着地对桑德拉说,“这样下去不行!”弘子听到了医生的话,用力抓住他的手。她脸色惨白,非常害怕。
“不!”她知道裕二是怎么出生的,他和母亲差点儿都没能活过来,她父亲告诉过她这一切,他想证明那时生孩子是多么危险。但在这儿,医生没有别的选择,在这儿只能用老办法,如果失败,那就意味着死亡。她感到自己的身后有一个魔鬼,她正在用尽全力在与它抗争。她知道也可能会失去自己或孩子的生命,她不得不奋力与恐惧作斗争,知道如果不能用力将孩子生下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医生又一次使用产钳,比前几次更加用力,他也感到了弘子的努力。护士又一次帮助她用力,弘子全力以赴,可似乎又毫无效果。然而,转机出现了。开始很缓慢,然后是一次又一次阵痛,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喊叫,和一声长长的、细细的啼哭,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孩子来到了人间!他长着一张淡红色的脸,柔软的棕色头发,深蓝色杏仁型眼睛,虽然有一点日本民族的痕迹,但他还是长得像他的父亲。弘子躺在那儿,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做到了,“啊……”弘子几乎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他长得真漂亮,真完美,个头很大,医生说得对。
他们将他放在一台小秤上。
“正好十磅重。”医生看着这个和他战斗了几个小时的小家伙,然后向着拒绝放弃努力的母亲微笑:“弘子,你是个英雄,真令人惊讶。”如果有人请求,他会发誓说他将再开一个白人病房,但他很高兴现在还不用。从刚才弘子的情况看,他几乎相信她们母子会死去的。但奇迹出现了,他救了他俩。弘子的决心和坚韧不拔的努力使他感到震惊和佩服。
太阳已经升起,护士们为弘子进行清洗。她躺在那儿,抱着孩子,每个在夜里看到这一切的人都被深深地感动了。
“对不起,我们有点过分粗暴了。”礼子轻轻地对她说。弘子很勇敢,难以置信地坚强;孩子那么大,谁都不相信她居然能生下他来。弘子的确是个非同寻常的女人。
年轻的母亲一边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边用悄声、骄傲的口气问礼子:“他长得和彼得一样,对吗?”她看着孩子,认为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几小时前,孩子还像一列特别快车,载着她的灵魂向地狱飞奔,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去时,他出生了。她真希望彼得能够现在就看见他。礼子现在才第一次听到她证实谁是孩子的父亲。“你得告诉他。”礼子坚决地说,但弘子却摇摇头。
“这会使他担心的,我要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他。”她早已下定决心,他要是不想回来找她怎么办?她不会强迫他的,这样,他才能像风儿一样自由。如果他想回来找她,他就能回来。他会发现她俩在等他,就像他离开以后她一直没有变心一样。礼子看着弘子,决定和她分享这个秘密。他们那一夜太劳累了,礼子和护士、医生都那么体贴。“在坦弗兰,一个佛家住持给我们主持的婚礼,我害怕别人知道后会惩罚彼得,好在没人知道。”她抬起手,给礼子看那枚细细的结婚戒指,礼子不能相信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
“你保密的本事真大,连怀孩子都……”礼子吻了她,告诉她应该睡一会儿。等弘子和孩子都睡着后,她赶快跑回家去给武雄报信。武雄刚要去学校上班,礼子这时才发现已经是上午九点了,那一夜像瞬间一样飞驰而过。
“你们昨晚都没回家,我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以为你们会捎信回来,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她还好吗?”
“现在没事了,不过她可把我们都吓坏了,连医生都害怕了。”礼子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孩子十磅重,长得漂亮极了!”但想到弘子和彼得又有点伤心,他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一条艰难的路。“孩子长得和彼得一样。”她的话已经明白地表明弘子和彼得的关系。
“我想会的。”肯定不是别人,他和妻子都知道。武雄为弘子和彼得感到高兴,现在,他俩有了一个将他们连在一起的纽带。他了解彼得,他知道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她应该告诉他,希望她会的。”武雄轻轻地说。
“可她不想告诉他,她说这会使他很担心。”礼子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筋疲力尽。
“他应该知道自己有了儿子。”武雄微笑着说,同时想起肯和女儿们。他为孩子的出生而感到高兴,这大概是新生活的兆头,是希望的象征。
“她说他们是在坦弗兰结的婚,婚礼是由一个佛家住持主持的。”礼子脱下鞋,这是漫长的一夜。“她自从五月份就一直戴着一个结婚戒指,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她把它和另一枚戒指戴在一起,可我就是没有发现。”
“你没有发现的东西可不多,”他吻了妻子,到上班的时间了,“我今天下午去看她。”他出了门,又停住了,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妻子,这是他俩感到幸福的时刻,孩子的出生是对他们的祝福,在图尔湖尤为如此。“祝贺你。”他眯着眼睛,笑了。
“我爱你。”她说。武雄匆匆走出门,感到了一种很久以来未曾有过的幸福,他的妻子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弘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