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奇想的一年(18)
第19节:充满奇想的一年(18)
康拉德·霍尔已经去世了。
布里安·摩尔已经去世了。
多年以前,我们曾在好莱坞的富兰克林大道租下一座大房子。它有很多个卧室,有个采光良好的门廊,有几棵牛油果树,还有一个老旧的泥地网球场,月租是450美元。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厄尔·麦克格雷斯在这座房子写了一首诗:
这是约翰·格里高利·邓恩的故事
他和他的妻子狄迪恩女士
明媒正娶地组成一家子
富兰克林大道是他们的住址
住一起的,还有他们美丽的女儿金塔娜
她也被人叫做狄迪恩·狄
狄迪恩·邓恩
狄迪恩·邓
金塔娜或者狄迪恩·狄
他们是美丽的邓恩、邓恩、邓恩一家
(他们是三口之家)
以一种古人称为最好的方式
生活在富兰克林大道
刚丧失某位亲友的人会有一种表情,但或许只有曾经在他们自己脸上见过那种表情的人才能看得出。我已经在我脸上见到它,如今别人若有这种表情,我也能看出来。那是一种极度脆弱、毫无防备、毫无遮拦的表情。那是一种瞳孔被放大的人从眼科门诊室走进灿烂的阳光之后会有的表情,或者是一种戴着眼镜的人突然被迫摘除眼镜之后会有的表情。这些失去亲友的人看上去毫无防备,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自己是隐形的。我就有一阵子觉得自己是隐形的,形如鬼魅。我似乎已经穿越了传说中那些将阴间和阳世隔开的河流,进入了一个只有也是新近丧亲的人才能看见我的地方。人们曾幻想有这么一些叫"冥河"或者"忘川"的河流,曾幻想有一个披着斗篷、撑着船竿的渡夫。我第一次领悟到这种幻想的力量。我第一次领悟到印度寡妇殉夫的意义。若非由于悲哀,那些寡妇决不会自行跳上烈火熊熊的小舟。把她们送往地狱的,并非她们的家属,并非她们所在的村落,也并非社会风俗,而是悲哀。而那火舌跳动的小舟,正好象征着她们身后要去的地方。约翰去世那晚,还有三十一天就是我们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如今你可以确信,《露丝·埃尔默》最后那两句"备极哀怨的名言"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我想要不止一个晚上的回忆和叹息。
我想要尖叫。
我想要他回来。
6
几年前,在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我走在第五大道与第六大道之间的第57号街上;我当时相信自己感觉到一种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光线造成的景象:斑驳的阳光迅速地抖动,黄叶纷纷飘落(但是从哪里飘落的呢?难道第57号街西段有树木吗?),金黄的树叶喷洒而下,非常快地颤动着,明媚的阳光也随之落下。后来,在其他一些灿烂的日子里,我也见到同样的景象,却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我当时在寻思那感觉是不是一阵寒颤或者激灵之类的。那之前几年,我曾经在加利福尼亚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我知道自己梦到的是死亡。我梦到的是一座冰岛,从空中俯视,那犬牙交错的山脊像极了海峡群岛附近的一个海屿,只不过这座岛全是冰,透明的,蓝白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跟那些预感到即将死亡的人,或者已被无情地判处死刑但尚未遭到处决的人所做的梦不同,在我的梦境中没有恐惧。与之相反,那个冰的岛屿、第57号街西段那个灿烂的秋日显得那么灵幻,美丽得我无法形容,然而我却决然认定所看到的景象就是死亡。
如果这些就是我对死亡的想象,那么,我何以如此难以接受他已然去世的现实呢?是因为我从未想到死亡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吗?是因为我依旧未曾想到死亡会发生在我身上吗?
生活改变很快。
生活瞬间改变。
你坐下来吃晚饭,而你所熟知的生活已经结束。
自怜的问题。
现在你将看到,自怜的问题早就出现了。
在事故发生后的春天,有一天早晨,我拿起了《纽约时报》,从头版直接翻到了填字游戏。那几个月间,我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一天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看,或者毋宁说不看,《纽约时报》。先前我从未有耐心去玩填字游戏,但如今我觉得玩填字可能有助于我恢复正常的认知能力。那天早上,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线索是竖向6,"有时候你觉得像……"答案太明显了,我立即就想起来;答案很长,将会填满很多个空格,将会证明我那天状态不错:"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