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奇想的一年(7)
第8节:充满奇想的一年(7)
我确实好好的。
直到隔日早晨。当时我迷迷糊糊间醒来,想弄清楚为什么我一个人睡在床上。我的心情很沉重。过去我跟约翰吵架之后醒来的每个早晨也都有这种沉重的心情。我们吵架了吗?吵什么呢?怎么吵起来的呢?如果我忘记它是怎么开始的,我们怎么能够重归于好呢?
然后我想起来了。
接连好几个星期,我每天都是这样醒来。
我醒来,感觉到一片漆黑,没有天光。
在他弟弟自杀之后那几个月间,约翰从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ld Manley
Hopkins(1844-1889),英国诗人。几首不同的诗歌中抽取了句子,将它们集成一首即兴的悼亡诗,上面的诗句是其中之一。
回忆啊,回忆层峦叠嶂,壁立千仞
令人胆颤,悬崖峭壁,莫测其深。
但愿,从未身历其险的人,藐视它们。
我醒来,感觉到一片漆黑,没有天光。
我想要去一个
没有暴风骤雨的地方。
如今在我看来,第一天夜里我坚持要独自度过,其实是一种原始的本能,这件事远比它表明的样子复杂。我当然知道约翰已经死了。我当然已经把这个确凿无疑的消息告诉他的弟弟,告诉我的弟弟,告诉金塔娜的丈夫。《纽约时报》知道。《洛杉矶时报》知道。然而我自己却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是既成的事实:某种程度上,我曾经相信发生的事情仍然是可以逆转的。所以,我需要独自一人。
第一晚之后,我将有几个星期不会独自一人(吉姆和他的妻子第二天将会从加利福尼亚飞过来,尼克会回到城里,托尼和他的妻子罗丝玛丽将会从康涅狄格州南下,荷塞将不会去拉斯维加斯,我们的助手莎伦将会从滑雪的地方回来,这个家将不会没有客人),但第一个晚上,我需要独自度过。
我需要独自度过,以便他能回来。
我这充满奇想的一年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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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悲哀使人精神失常的效应已经得到详尽的注解。在1917年的《哀悼与抑郁症》一文中,弗洛伊德告诉我们,悲哀的举动"从离开墓地到对待生活的正常态度都有所体现"。然而,他指出,在精神错乱中,悲哀最为特殊:"我们从来不会把它当作是一种病症,也没考虑过对它进行药物治疗。"反而,我们依靠"一定时间的流逝来克服它"。我们认为"对它进行任何干预都是徒劳无功、甚至是有害无益的"。梅兰妮·克莱因1940年发表了文章《哀悼及其与狂躁抑郁症的关系》,也做出了相同的论断:"哀悼者实际上是生病了,但因为这种精神状态对我们来说很常见,很自然,我们不会把哀悼称之为疾病……更准确地说,我的推论是:在哀悼中,主体经历了一种变形和短暂的狂躁抑郁症,并将其克服。"
请注意他们都在强调"克服"它。
我需要独处以便他能回来的那晚之后过了几个月,已经是仲夏时分,我才意识到从冬天到春天有很多我无法理性地进行思考的场合。我像小孩子那样思考,仿佛我的想法或者愿望有逆转这件事、改变这个结果的能力。就我的例子而言,这种紊乱的思维一直藏而不露,我想别人并没有注意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然而回头看来,它终究一直都在,一直都那么明显。回头看来,过去有一些我本该注意到的蛛丝马迹。例如,关于讣告的事情。我不能看它们。这种情况一直从第一篇讣告刊出的12月31日持续到2月29日。那天晚上2004年的学院奖颁布,我在电影学院的《纪念》短片的快闪镜头中看到约翰的照片。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我第一次明白那些讣告何以如此让我烦恼。
我竟然容许其他人认为他已经死了。
我竟然容许活着的他被埋葬。
还有别的蛛丝马迹:有一次(二月末三月初,金塔娜出院之后,但在为了等她康复而推迟的葬礼之前),我发现自己觉得应该送走约翰的衣物。很多人都说必须把衣物送走,他们通常很善意,但(结果证明)这种想帮助我的做法是错误的。我拒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自己在父亲去世之后,帮助我母亲将他的衣物分成几叠,一叠是要捐掉的,一叠送到我嫂子格罗丽亚当志愿者的廉价慈善商店去。我母亲死后,格罗丽亚、金塔娜、我以及格罗丽亚和吉姆的几个女儿也以这样的方式处理了她的衣服。这是人们在有人去世之后所做的事情的一部分,是仪式的一部分,是某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