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二四)
王虎说话向来言出必行,尽管他手头银钱拮据,因为新近投诚他的强盗有四千来人,而且他二哥帮他买的三千支枪他只拿回了两千零一些,但他还是尽力保证发给每一个士兵饷银。他也知道此非长久之计,必须在税收上想出些新名堂来。目前他尚且可以依赖自己秘密出资开设的店铺,获得一些利润来缓和当前的局面,不过对一个军阀来说,干这种行业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如果他一下子被打败了,就必须到别处退避一阵子,那就无法养活部下了。所以王虎开始计划着要征收某种新立的税项。
其时,夏天已快过去,王虎派出的密探又纷纷回来聚在一起,带回的消息雷同,南方的军阀又一次败北,北方军队赢得了胜利。他十分相信这个消息,因为近几个星期内省里的军阀没有像前一阵子那般催逼他出兵助战。
王虎急忙派了他的侄子和豁嘴带着他的亲笔信和一份礼物前往省城拜见督军。信的内容写得非常有礼,首先,表示对未能早一些助战而感到遗憾,然后说明一下是因为自己一直忙于在辖区内剿匪,现今一切就绪,准备立即参战打击南军云云。
王虎真真是非常幸运,那两人到达省城向督军呈上书信的那一天正是宣布休战的日子。战争时南方军队的背叛者都被派到南方去执政,而且北军因为打了胜仗,在南方诸地肆意劫掠了数天,夺得的财物就作为官兵们的战利品。北军满载而归,省城上下都是一片喜气,因此当督军收到王虎的书信时,他客气地接受了迟到的效忠。他回信说夏尽秋至,时日消逝很快,战争已结束,但预计明春还会有其它的战事,望王虎时刻备战。
派去的两人将这回音带给王虎,王虎感到非常地高兴,因为他知道,他成为了胜利者,并被人记住,这真是唾手而得的声望,在整个战争期间,他的队伍不但没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壮大和充实。
【二十】
秋天是收获的好季节,金黄色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着收割的农民,老百姓们等待着中秋佳节的到来。那一年,收成都不错,只有两种庄稼欠收,老百姓并无饥荒之虑,加上盗匪被除,四方太平,远方的战火幸而也未蔓及本地,百姓们正准备在中秋节上谢谢老天爷一番。
王虎静观自己的处境,发现今年比去年大大改善。现在城里城外归他统辖的军队有二万多人,枪枝差不多有一万二千支。他在百姓中也出了名,被看作是军阀的一员。战后仍居其位的那个软弱昏庸的统治者在发布文告致谢众有功将领时,也提到王虎的名字。王虎成了击败南军、保护中央政府统治的众多将领之一,而且这些将领全部被中央政府授予官衔。虽然他只得到一个有职无权的小官衔,但这对于未参加过战争的他来说,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在中秋节这个大节里,每家人都要大吃一顿团圆饭,一切债务也要结清。王虎有一大难题,就是买枪的那笔钱王掌柜催着要取回,说是因为别人也逼着他还债。王虎也气了,传话给王掌柜,申明枪枝都还没拿到,当然钱是不能付的。他还吩咐去谈判的人对他说:“你应该早就警告你的代理人不要把枪枝交给抢先去夺枪的人。”
王掌柜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说:“那些人有我的亲笔信,你的签名都在上面,不是你的人还是谁?”
王虎对此无话可说,但他毕竟还掌有军权,所以最后气势汹汹地回话说:“我可是不比从前了,别逼我作不愿意做的事,我最多只付一半损失。”
王掌柜是个小心谨慎且圆滑世故的人,他也明白如果事情要谈不拢的话,对他还是不利的,那还是接受对方的条件为好。他也完全承担得起那一半的数目,因为他可以通过提高租金的收入以及提高一两处地方的债息来弥补自己的损失,哪些地方该改变租金或利息,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起初王虎对如何筹足这笔款项去还债简直是一筹莫展。他必须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的开销。别看他每天都能赚得许多银子,但收入大,开销更大,真正的流入腰包的钱也不多。于是他传几名心腹到内室秘密商量起来。
“你看看还能在哪些较合理的项目上收税?”
心腹们搔首抓耳,绞尽脑汁,却只是面面相觑,毫无办法。这时豁嘴开口了:“如果加重百姓粮食作物的税收,他们可能会造反的。”
事实确实是这样,王虎不会不明白——老百姓被逼到绝路也绝不是好惹的。王虎在当地的地位虽说已经稳固,但并非牢固到可以无视百姓造反的地步。他必须要想出些可行的新名堂来,最后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了可以增设税项的一个主要行业。当地制作老酒坛子远近闻名,每一只坛子收税一两个铜钿还是合乎情理的。
酒坛子用一种优质陶土制作并涂上蓝釉,老酒装坛后,用同样的陶土封口,再把印记打在封口上。远近各地的人只要一看到那种印记,就可确定坛装的是陈年佳酿。王虎突然想到这一点,高兴得一拍大腿叫道:“做酒坛子的人一天比一天富起来,我们加他们的税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赞同这个做法,征酒坛税当天就宣布了。他把事情办得非常得体,特地派了个人传话给该行业的头头。他说由于他的保护,地里酿酒用的高粱才免遭匪祸,否则坛子里也无酒可装了,而这个保护没有钱是不行的,他的士兵要吃饭、领饷,他要买枪发给士兵。当然人家十分明白王虎的好言好语后面是几千条枪的武装力量。所以制陶作坊的业主们虽然生气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可也不得不让步,王虎这人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无法违抗,那就只得从命。王虎让人观察了酒坛的产量,一笔可观的收入就这样每月地落入他的手中。经过了三个月,他付清了欠王掌柜的那笔款子。以后,制坛作坊的业主习惯于每月上税,王虎乐得听其自然每月收税,绝不吐露已经还清债务的真情。说实在的,能搜刮上来的他都要,为实现他的最后野心,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他对任何事务都是这样野心勃勃。
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偌大的一支武器守在现在这么个弹丸之地实在太不相称,也意识到并看到自己在本地区的搜刮已经到了极限。明年春天,他非得扩大一下地盘不可,这地方太小了,一旦发生饥荒可就完了。天有不测风云,荒年随时有可能出现,只是王虎运气好,除了两次小灾小难,他的统治区内就没出现过什么大的灾荒。
转眼冬天又近了,王虎便利用冬季少战争的特点提高自己的武装力量。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或大雪纷飞的天气,就每天操练士兵。他自己操练最精良的几个士兵,然后再让他们去操练别的士兵。此外,他尤其注意枪枝的数目,每个月他都要亲自过问枪枝数量型号的事,并监督完成。他甚至警告部下,无论何时,只要发现枪枝被窃,少一支枪就枪毙一两个或两三个士兵以保持枪和人的原比例。他那种生气起来,连对自己心爱的老婆都能起杀机的脾气使大家都不敢不服从他,对他都有一种恐惧感。只要他一发脾气,那两撇浓黑眉毛紧锁在一起,就没有人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