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一一)
他自己心里倍受煎熬,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说真的,快五十岁的人了,在女人身上花的钱,他也记不清有多少了。因为他绝对不能忍受女人笑话他小气,除了这两个女人之外,他在该城的另一处还有个公认的外室,那是个歌女。她漂亮,但缠住人不放。虽然他跟她很快就断了,但她却要死要活地死也不肯放手。她趴在他身上哭,手指掐着他脖子,他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跟她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母夜叉,那是她的母亲。她有时也会尖叫:“你怎么能把我女儿甩了呢?她把一切都给了你!她以后靠什么生活?自从跟了你,她的嗓子也完了,不能唱了。你要是抛弃了她,我得跟你拼命,告到官府去!”
王大要面子,不想因这个女人闹个灰头土脸,于是赶忙把钱尽数摸出。母女俩见他怕了,利用各种机会哭闹,他就马上给钱。虽然,有了这个教训,这位臃肿虚胖的老爷仍不能克制自己。在酒宴上,他见了唱小曲儿的姑娘依然忍不住要捧一捧,但第二天清醒后又咒骂自己可耻。
他对自己的颓废、消沉不寒而栗,对自己的萎靡不振感到害怕。他想换一种生活,他没有食欲,担心自己随时都会死掉。他务必得摆脱一些烦恼,因此他决心卖掉大部分土地,靠卖地的钱过活。他的钱他花,儿子们将来没钱自己想办法。他不愿意再为下辈人而委屈自己去劳动。于是他起身去找老二说:“我不能再担着地主的生活,我是城里人,是逍遥自在的。我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春种秋收时,我已没有精力往地里跑了。我也不惯跟那些庄稼人来往,他们骗我、占我的便宜。我来求你替我卖掉一半地,给我现钱,用不着的钱替我放出去,我不想再为田里的事而烦恼。另一半地我留给儿子,他们现在都不肯帮忙,我每次叫大小子去地里,他总是找理由推托。照这么下去我们得挨饿了,佃农们才真发了。”
王二看了看哥哥,他缓缓地说道:“你我是兄弟,我不收你佣金,你给每块地定个起码价,我争取给你卖个最好的价格吧!”
王大恨不能立刻把地出手,赶紧说:“你是我兄弟,你觉得价钱合适就卖,我还信不过你么?”
他像卸下了包袱,轻松地走了,他觉得他自由了,只等钱到手。他没跟太太讲,她会大闹的,说他把地白给了别人,要卖他可以自己去卖,卖给常跟他一起吃饭、有交情的那些人。王大不愿这么做,他内心里更信任弟弟的智谋。现在他情绪又高了,生活又有乐趣了,吃饭也香了。想到别人的烦恼比他的还多,他又沾沾自喜了。
王二现在得意非凡,他很快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他准备自己买哥哥的最好的地,他会给个公道的价钱。他告诉哥哥,为的是这些地不落到外姓人手里,他买了一点他的好地。王大是不会知道他买了多少的,王二趁他醉时签字画押,他根本看不清纸上都有些谁的名字,他只是完全地信任他的兄弟。要是知道他这么多地都到了弟弟手里,他不会高兴的。王二帮王大把许多薄地卖给佃户们或愿意买的人。王龙活着时的确明智,买了许多好地。王二买进了他哥哥继承的最好的那部分地产,也就是说,得到了他父亲最好的地。他可以卖自己的粮食,积攒更多的金银,因此他开始越来越有钱有势,人们都称他为王掌柜。
虽然他知道人们不会认为他有钱,但照旧粗茶淡饭,也不像多数富人那样讨小老婆。他还穿着深灰色绸袍。他没有往家里买新家具,也没往院子里种花,以前有的现在也死了。他老婆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养了一大群鸡,任牠们跑出跑进捡孩子们掉的饭粒,啄光了所有的草和绿叶,所以,院子里除了几棵老松树,什么都没有。
王掌柜不让儿子们乱花钱,他给每个儿子都盘算好了,供他们念几年书,学学认字写字,学会打算盘。因为念书的人不会工作,所以他不准备让儿子念太多的书。他送他们去当学徒,完后跟他做生意。他把麻子送到弟弟那儿去了,叫下一个儿子管理地亩,其他的就当学徒。
梨花日复一日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土房里,没有更多的要求。她对卖地的事也不再有什么意见,她不见老大来,但见到老二在秋收时前来估产或来察看庄稼长势及出苗情况。她还听说老二比他大哥更刻薄,尽管他是城里人。他在庄稼还青时就对产量胸有成竹,误差不过十斤。若佃户过秤时偷偷用脚踩,在稻子里掺水或把麦子泡发了,他都能够轻易地发现。他多年的生意经使他熟知庄稼人怎么欺骗商人和城里人,他们天生就是对头。梨花问别人,他发现有人耍了花招后生不生气,他们都勉强承认他从来不发火。他沉得住气且毫不留情,比其他人聪明多了,村里人都在背后叫他“常有理”。
这个名字有讽刺味儿,又饱含着仇恨。村里人都从心里恨王掌柜。他非但没有生气,甚至有时还感到高兴。一天,一位农妇这么叫着、骂着,因为他发现她往粮食筐里放石头。
农妇常骂他,女人的舌头比男人更具攻击力。男人要是耍花招被发现了就会难堪或害臊,可女人会骂:“你在吸我们的血,忘了你爹妈怎么在地里受苦来着?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挨过饿。”
王大并不会去激怒穷人,他明白富人怕穷人,穷人看起来卑贱、木讷,但在对付所恨的人时,他们却毫不畏惧。王掌柜什么也不怕。一天,梨花看见他路过就叫住他,走出来说:“少爷,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你对人好一点儿。他们穷,工作很苦,像孩子一样不懂事。听他们咒骂老爷的儿子,我心里不舒坦。”
王掌柜听了一笑了之,只要有好处,要他怎么做都行。他有财富,什么也不怕,有钱就气粗、腰杆子硬。
【十六】
北风劲吹,雪花飘飘,那年的冬天是漫长的,王虎只好百无聊赖地待在县里,单等着春天来临。他稳坐大营,县长得征税养活他这八千士兵。为他又加了一项地方军保安税,可这地方军实际是王虎的私人部队。他训练他们,以便他们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扩大他的势力范围。每个庄稼人都为他纳税,因为王虎为他们除掉了豹子,百姓都夸赞王虎,甘愿供养他们,可他们自己不清楚自己的负担有多重。
王虎还让县长为他向店铺和商人征收商品税和贸易税,那地区又是个南北交通要道,因而也向过往旅客征税。这些钱都秘密地进了王虎的金库。他很精明,为了防止人多手杂,而不让太多的人经手。他派心腹去监督税收,他们遵嘱,在执行中言词十分和善。不论谁多拿了钱他们都有权处置。王虎会亲自惩罚他们中的叛徒。他稳坐钓鱼台,专横暴戾,人人都怕他。他们也知道他公正,不会无故杀人或以杀人取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