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八七)
王虎将身子向前一倾,跟王老二耳语起来,他的话说得很快,他呼出的气像一股热风吹进了王二的耳朵:“我周围全是忠于我的人,有一百多人,他们全都讨厌那个老司令!我也讨厌他。我向往家乡的土地,我真不想看到那些矮个子的南方人。是的,我有得是忠于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在深夜跟着我杀出去。我们要打到有崇山峻岭的北方去,要是老司令来追我们,不等他和我们交战,我们就已到了好远好远的北方了,或许他也不会去追我们——他年纪太大,又整天吃喝、玩女人,而且在我那一百多人中有许多是原先他手下最好、最强的人,当然不是那些南方人,而是我们更厉害、更勇敢的北方人!”
王二一向是个身材矮小、文质彬彬的生意人。虽然,他也知道什么地方打仗了,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打仗扯上什么关系。只有一次,革命军曾在父亲家中住过几宿。他根本闹不清仗是怎么开始打起来的,他只知道如果离打仗的地方很近,粮价就上涨,离得远一点,粮价又会下跌。他从来没有和战争离得这么近,这个仗都打到他自己家里来了!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低声说道:“我这样的人能帮你什么忙呢?”
“这个!”他说道,此时他的耳语已经像在铁板上打铁那么大声了,“我必须要有许多银子,我自己的全部银子,你再低息借我一些,等我出人头地了就还你。”
“可是拿什么做担保呢?”王二屏住气问道。
“这个!”王虎又来这么一句,“我需要尽量多的银子,你能借我多少就借我多少,直到我召集起一支大军,到北边我们那块地方闯出一片天地,我要成为整个领地的主人!随着我打的每一次胜仗,我的领土就会不断扩大,直到……”
“直到什么?”他问道。
王虎突然站起来。“直到整个国家我最伟大!”他说道,此时,他已不再只是耳语,而是大叫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王二惊奇地问道。
“我想当什么就当什么!”王虎大声说道。他那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扬,用手掌猛击一下桌子,王二被吓了一跳,两人相互对视了一阵子。
王二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奇谈怪论。他是个实际的人,他最大的梦想只是翻翻账本,算算当年的收入和该怎样扩展自己的买卖。王二瞪着他弟弟,老三长得又高又壮,两道乌黑的眉毛下的一对眼珠在闪闪发光,像只饥饿的老虎。他这么一瞪眼,把王二吓得够呛,不敢说什么话顶撞他。王虎那对眼睛实在厉害,王二的心缩成一团,明显地感到了他弟弟的力量。然而,他依然十分谨慎,依然忘不了他那习惯性的谨慎,于是,他干咳一声之后,轻声说道:“不过,这一切,于我,于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借银子给你,究竟有什么可做担保呢?”
王虎把目光移到他二哥身上,然后口气威严地答道:“你以为我飞黄腾达之后会忘本吗?难道你们不是我的亲兄弟,你们的儿子不是我的亲侄子吗?有哪一个军阀在自己青云直上的时候不提拔他家族里的人?对你说来,难道有个当国君的弟弟是件无所谓的事吗?”
当王虎盯着王二的眼睛,王二似乎突然之间有点相信他三弟的话了,尽管不是很情愿地相信这番话,因为他还从未听到过这等奇谈怪论。他理智地说道:“至少属于你的那一份,我一定给你,另外,能借你多少我也尽量借,只要你真能像你说的那样步步高升。事实上,好多人以为自己能步步高升,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步步高升,这是毫无疑问的。”
王虎的眼睛里突然冒出火来,他坐下来抿紧了嘴唇,然后说:“我明白,你很谨慎小心啊!”
他的口气又冷又硬,王二听了之后不免有点害怕,于是为自己辩解道:“可是,我有家,有那么多小孩,而且孩子他妈岁数还不大,她还要生养,这一切全靠我来照看。你还没结婚,你不知道养那么一大家人是什么滋味,吃的、穿的又年年涨价!”
王虎转过身去,彷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你听着!每个月我要派一个亲信去你那儿,他是个豁嘴,你一见就知道了。他能拿得动多少银子你就给他多少银子。我的地尽快卖掉,尽可能卖个好价钱,因为我今后一个月要有一千两银子才行!”
“一千两!”王二因为吃惊,嗓音都变了,两只眼睛也呆了,“可你怎么花得了这么多银子呀?”
“我这儿有一百来个士兵,要吃、要穿、要买枪枝弹药。要是不能很快地俘虏一批军队,要想扩大军队,就一定得花钱买枪买炮。”王虎一口气说下来。他突然来火了,“你不该问这问那!”他大声吼道,又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我应该干什么,在我飞黄腾达、称霸一方之前,我必须得有银子!等到有了一块地盘,如果愿意,我可以征税。但是现在,我必须有银子。站在我一边,到时少不了奖赏你。不站在我一边,到时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份!”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王虎把头伸到离王二很近的地方。看到浓黑眉毛下那双凶狠的眼睛,王二急忙缩回脑袋,咳嗽了一声,说道:“哎,我当然站在你一边啰!我是你哥哥嘛!可是,你什么时候才开始行动呢?”
“你什么时候可以卖掉我那块地呢?”王虎问道。
“马上就要过麦秋了。”王二已经有点迷糊了,一瞬间,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么说,人们手里很快就有钱了,”王虎说,“你可以在稻子种下去之前卖掉一些地的。”
这话的确不假,王二因为害怕,也根本不敢反对他这位脾气古怪的弟弟,他明白这件事好歹得想办法办了才行。于是,他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事情这么急的话,我得马上回去,看看我能做点什么,因为麦秋收来的那点钱一会儿就花完了,人们又觉得自己没钱了,于是又开始忙地里种的那点东西了,想叫他们花钱买太多的地就不太可能了。”
王二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到处充满凶神恶煞和枪炮的地方。他只到两个小伙子的隔壁房间去看了看,他们俩坐在一张长凳上,前面是一张没上油漆的方桌,桌上放着吃的东西,也就是王虎刚才请他二哥所吃剩下的肉,给孩子们吃吃也就够不错了。王二的儿子一个劲往嘴里塞,吃得很起劲。不过,王大的儿子一向讲究得很,当然不习惯吃这种别人吃剩下来的东西,他坐在那儿,用筷子稍稍拨一点米饭吃吃,根本不去动那些别人吃剩的肉。王二忽然感到很不舍得离开这两个孩子,尤其是自己的孩子。有一剎那,他忽然产生了疑问,究竟该不该把自己孩子带到此地来。但是,这事已经开始了,他没法再退回去了,于是,他只说道:“我回去了,我唯一要交代你们俩的就是听三叔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他的人了,他这个人很凶,又没耐心,你们出了错,他绝不会原谅的。不过,假如你们听话,他说什么你们做什么,那么你们有朝一日会被提拔上去的。你们三叔的命运是写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