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

第55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1)

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

我走前的最后一天,温特夫人跟我讲了莫斯雷医生和他夫人的事情。

不关门、闯进别人的宅子里是一回事,带走婴儿车里的孩子则是另外一回事。虽然孩子被找到时,人们发现他在短暂的失踪后毫发无损,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事态已经失控了;必须采取行动。

村民们觉得无法直接去找查理说这件事。他们明白查理家的情况很奇怪,他们也有点害怕去那里。很难说清,究竟是查理,还是伊莎贝拉,还是鬼魂让他们与宅子保持距离。他们去找了莫斯雷医生。这不是那个在伊莎贝拉的母亲生产时未能及时赶到、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导致伊莎贝拉的母亲死亡的医生,这是一个当时已经为村子服务了八九年的新医生。

莫斯雷医生并不年轻,尽管四十几岁的他给人的感觉挺年轻。他个子不高,肌肉也不太发达,但看上去很有活力与神采。就身材比例而言,他的腿很长,他常常轻松地迈着大步走路。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走得快,已经习惯于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然后转身发觉同行者正在身后几码外急走,气喘吁吁地想要赶上他。 莫斯雷不但身手矫健,而且思维敏捷。你从他从容、活泼的声音里就能听出他很有头脑,对他而言,在恰当的场合下面对别人说出恰当的话,很容易做到。有力且整齐的眉毛下,他深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就像鸟的眼睛,你在他的眼睛里能看到:敏锐和专注。

莫斯雷很善于将自己的热力传播给周围的其他人--这对一名医生而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当他踏上房前的小径,当他敲门,他的病人就开始感觉好些了。而且相当重要的是,他们喜欢他。他本身就是一剂补药,大家说。他的病人是活下来还是死去,对他来说很是不同,当他们活下来时--他们几乎总是能活下来--他也很关注他们的生活质量。

莫斯雷医生非常喜爱智力活动。疾病对他而言是一个谜,不解决问题他就无法休息。病人们已习惯于他在整晚苦苦思考他们的症状后,成为早晨第一个出现在他们家里的人,因为他还想多问几个问题。一旦他做出诊断,还需要找出治疗方法。当然他会查阅书本,彻底了解所有的寻常疗法,但他很有创新意识,就算是简单的喉咙痛,他也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经常会想方设法搜寻各种细小的知识点,以使自己不仅能治好喉咙痛,还能从完全崭新的视角通晓喉咙痛的现象。他充满活力,聪明伶俐,和蔼可亲,是一名异常出色的医生,比普通人优秀。不过,像所有的人一样,他也有他的盲点。

村民代表包括了婴儿的父亲、祖父和一个凡事都喜欢插一脚、模样让人厌烦的酒馆老板。莫斯雷医生接待了这一行三人,仔细地倾听了其中两个人的描述。这两人从门被敞开说起,说到令人恼火的炖锅失踪事件,说了一会儿后才讲到故事的高潮:婴儿车内的孩子被绑架。

"她们太放肆了。"小弗雷德·詹姆森最后说道。

"不受控制。"老弗雷德·詹姆森加了一句。

"你认为呢?"莫斯雷医生问同来的第三个人。威尔弗雷德·邦纳之前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邦纳先生拿掉帽子,慢慢深吸一口气,吹了一声口哨。"怎么说呢。我不是医生,但在我看来,那两个女孩子不正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郑重其事,然后,为了避免别人没听懂他的话,他还拍拍自己的秃头,拍了一下,两下,三下。

三个男人都神情严峻地看着自己的鞋子。

"让我来处理吧。"医生说,"我会跟女孩家里谈谈的。"

然后三人便离开了。他们已经做了他们可以做的事情。现在,到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医生出马的时候了。

尽管医生说他会跟女孩家里谈谈,其实他是跟自己的老婆谈了谈。

"我认为她们也不是真的想伤害谁。"他讲完故事后,她说,"你知道女孩子们是什么样子。一个婴儿比一个洋娃娃好玩多了。她们不会伤害他的。尽管如此,还是得告诫她们不能再那样做了。可怜的玛丽。"她将目光从针线活上抬起,把脸转向丈夫。

莫斯雷夫人是一个极有魅力的女人。她有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卷得很漂亮的长睫毛,没有一丝白发的乌黑秀发向后梳起,发型是如此简单,只有真正的美女才会梳得好看。她走路时有一种完美女性的优雅。

医生知道自己的妻子很美丽,但是他们结婚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所以他对她的美貌有点无动于衷。

"村里人认为那两个女孩精神有问题。"

"肯定不是!"

"至少,威尔弗雷德·邦纳这么认为。"

她惊讶地摇头。"他怕她们,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可怜的威尔弗雷德。这只是旧式的无知。谢天谢地,年轻一代人更具理解力。"

医生是一个信奉科学的人。尽管他知道双胞胎精神不正常的概率很小,但他在见到她们之前还是不会排除这种可能性。他妻子的宗教信仰使她不相信有人是坏的,她会想当然地认为传闻是无中生有的谣言,对此他不感到惊讶。

"我肯定你是对的。"他含糊地咕哝道,这种含糊意味着他肯定她是错的。他已经放弃了试图让她只相信真实的事情;她的信仰已经发展到了不承认真实的事情和美好的事情之间存在区别的地步。

"那么你会做什么?"她问他。

"去她们家看看。查理·安吉菲尔德有点像一个隐居者,但是如果我去的话,他总得见见我。"

莫斯雷夫人点点头,这是她表示不同意她丈夫的方式,可是他却不知道。"那么她们的母亲呢?关于她,你知道些什么?"

第56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2)

"几乎不了解。"

然后,医生继续沉默地思考,莫斯雷夫人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十五分钟以后,医生说:"或许应该由你去,西奥多拉?她们的母亲大概会更乐意见一个女人,而非男人。你觉得呢?"

于是,三天后,莫斯雷夫人到了她们家,敲敲前门。没人应门让她大感惊讶,她皱起眉头--毕竟她已经敲门表示她来了--然后她绕到房子后面。厨房的门半开着,于是她快速地敲了一下门就走了进去。里面没有人。莫斯雷夫人环顾四周。桌子上有三只又黄又皱、已经开始腐烂的苹果,一块黑色洗碗布躺在水池边,脏盘子在池子里堆得很高,窗户脏得让你在屋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她用漂亮的白鼻子嗅嗅空气。气味告诉了她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她撅起嘴唇,沉下肩膀,抓紧提包的玳瑁手柄,开始"入侵"。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寻找伊莎贝拉,一路上注意到房子里到处都是垃圾,杂乱不堪。

夫人很容易累,她不太能走楼梯,视力也不好,经常是,她以为洗过的东西其实并没有洗过,或者她打算清洗什么,然后却忘记了,老实说,她也知道没人在乎,所以她把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喂养两个女孩子上,她能做到这些已经算她们走运了。所以家里很脏,满是灰尘,一幅画被碰得摇摇晃晃,它就会一直摇晃下去,一天当查理在书房里找不到废纸篓,就直接把纸扔在地上原来放废纸篓的位置,而且他很快就意识到一年清扫一次比一个星期清扫一次省事。

莫斯雷夫人一点也不喜欢她所见的一切。半合的窗帘让她皱眉,失去光泽的银器让她叹气,楼梯上的炖锅和散布在走廊里的活页乐谱让她惊愕地大摇其头。在客厅,她不由地弯腰拾起一张掉在或被扔在房间中央的扑克牌,黑桃三,但当她环顾房间想要找到这副牌的余下部分时,她不知如何是好,房间里太乱了。她无助地重新看看拾起的牌,发现牌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作为一名戴着白手套的挑剔女子,她一心只想把牌放下,只是该放在哪里呢?有几秒钟,焦虑使她无法动弹,她大受折磨,既想立刻终止覆满灰尘、略微有点黏糊糊的扑克牌与她雪白的手套之间的接触,又不愿意把牌放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地方。最后,她的肩膀明显地抖了一下,把牌放在皮质扶手椅的扶手上,走出房间,如释重负。

藏书室的情况似乎好一点。当然,里面也是灰尘密布,地毯磨破了,但是书架本身都摆在应该摆的位置,这点很重要。然而,即使是在藏书室里,正当她准备让自己相信在这个肮脏、混乱的家庭里还藏着一小点秩序感,她看到了一张简易床。它被放在两排书架间的黑暗角落里,上面只有一块布满跳蚤的毯子和一只脏枕头,起初她以为这是给猫睡的床。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发现枕头下面露出一本书的一角。她把它拉出来。是一本《简·爱》。

从藏书室出来,她去了琴房,那里和她看到的其他地方一样,也是一片混乱。家具摆放得很奇怪,仿佛是为了方便玩捉迷藏游戏。一张躺椅朝墙放着;一个柜子从原来的位置被拖到窗户底下,挡住了一把椅子的一半--柜子后面的一大片地毯上积的灰比其他地方浅一些,比较明显地透出地毯的绿色。钢琴上的花瓶里插着变黑的脆蔓茎,花瓶四周围着一整圈类似灰烬的纸质花瓣。莫斯雷夫人伸手拾起一片花瓣;花瓣碎了,在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间留下一摊黄灰色的污渍。

第57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3)

莫斯雷夫人似乎是跌坐在琴凳上。

医生的妻子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充分确信自己的重要性,她相信上帝其实在看着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太忙于发掘易于在自身的圣洁中体会到的自豪感,以至于无法意识到她可能有的其他任何缺点。她是一个不现实的慈善家,就是说她所做的一切坏事,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她坐在琴凳上,凝视前方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这些人都不能保持在花瓶里插满鲜花。怪不得他们的孩子品行不端!枯死的花似乎顿时向她揭示了问题所在,她思绪纷乱、心不在焉地脱下手套,把手指放在黑色与灰白色的琴键上。

在房间里回响起来的声音是你所能想象出的最刺耳、最不像钢琴声的噪音。这部分是因为此架钢琴已经有很多年缺乏保养,没有人弹,也没有调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钢琴的弦震动发出声音后,另一种同样难听的噪音总会即刻跟上。那是一种凄凉的嘶嘶声,一种发怒的、野蛮的尖叫,就像尾巴被你踩在脚下的猫所发出的声音。

它彻底把莫斯雷夫人从幻想中震醒了。听到这种哀号后,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钢琴,站了起来,用手捂住脸颊。慌乱中,她只意识到自己不是房间里惟一的人。

那儿,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从躺椅上站起来--

可怜的莫斯雷夫人。

她没来得及意识到那个穿白袍的人正挥舞着一把小提琴,并且那把小提琴正飞快地大力向下朝她的头敲去。在她意识到这些前,小提琴已经敲到她的脑壳,她昏了过去,失去知觉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臂随意地伸展开来,雪白的手帕仍旧塞在表带里,看上去仿佛没有一丝活着的迹象。她轻轻地向后倒下去,一小片灰尘从地毯上扬起来。

她在那儿躺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夫人从农场上收鸡蛋回来,碰巧瞥了一眼门,看见一个黑影躺在原本空着的地上。

那个白色的人影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记录下记忆里的文字,温特小姐的声音还回荡在我的房间里,真实的程度与我在藏书室听到时无异。她说话的方式能把她所说的刻进我的记忆里,就像拍下的照片一样可靠。但在这点上,当她说:"那个白色的人影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停顿了一下,所以记录时我也停顿下来,铅笔悬在纸的上方,我在想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沉浸在故事里,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从故事里仰面躺在地的医生妻子身上转到了讲故事的人本身上。我感到很惊恐。温特小姐常态下的苍白为一种丑陋的黄灰色所取代,她一贯挺直的身形缩在一起,仿佛在抵御某种看不见的攻击。她嘴巴周围的肌肉颤抖着,我猜她快要无法维持嘴唇紧闭成一直线的表情了,一个被压抑的痛苦表情几乎得以现形。

我惊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温特小姐。"我无能为力地喊道,"那究竟是什么?"

第58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4)

"我的狼。"我想我是听到她这么说,但是她一开口嘴唇就抖得很厉害。她闭上眼睛,仿佛是在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我正要跑去找朱迪思,温特小姐恢复了平静。她胸口的起伏慢了下来,脸部停止了颤抖,她睁开眼睛看着我,尽管脸色依旧像死人一样苍白。

"好一点了……"她虚弱地说。

我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我想你刚才提到了狼。"我开口说道。

"是的。那个黑畜生一有机会就啃咬我的骨头。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角落里徘徊或躲在门背后,因为他害怕这些。"她指指身边桌子上的白色药片。"但它们的作用不会永远维持下去。快十二点了,它们的效力减弱了。他在闻我的脖子。再过半小时,他就会把牙齿和爪子钻进我的身体。到一点钟我再吃一片药,他又只能退回到角落里去。我们总是在看钟,我和他。他每天都会比上一天提前五分钟发起突袭。但我不能每天都提前五分钟吃药。因为药的持效时间是不变的。"

"但是医生肯定--"

"当然。每周一次,或每十天一次,他会调整剂量。只是永远都不够。医生不想成为杀死我的人,你懂么。所以当死亡来临时,要我命的一定是狼。"

她看着我,不带一丝感情,然后态度变得温和了。

"瞧,药片在这里。还有一杯水。如果我想,我可以给自己做一个了断。随时随地。所以不要为我感到难过。我如此选择,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点点头。"好的。"

"那么,让我们赶快干吧,好吗?我们刚才讲到哪儿了?"

"医生的妻子。在琴房里。还有小提琴。"

于是我们继续工作。

查理不适应处理问题。

他有问题。许多问题。房顶上的洞,开裂的窗格,顶楼房间里腐烂的鸽子--但他都不去理会。抑或是他与世隔绝了太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问题。当水漏得太严重时,他就关闭一个房间,起用另一个房间。毕竟宅子足够大。人们想知道他慢速运转的头脑是否意识到其他人都在积极地维护他们的房子。不过,年久失修的环境对他来说很自然。身处其中,他感觉很自在。

然而,医生的妻子看上去像是死在了琴房里,这显然是他无法忽略的问题。假如死掉的是我们中的一个人……但是死的是一个外人。这就是另一码事了。必须做点什么,尽管他对于该做什么毫无概念,他忧虑地盯着医生的妻子,她用手捂住剧痛的头,呻吟着。他或许有点笨,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灾难要降临了。

夫人派挖土约翰去把医生找来,医生及时赶到了。暂时看来灾难的前兆是没有确实根据的,因为医生的妻子受伤根本不严重,甚至连脑震荡都算不上。她拒绝喝一小杯白兰地,喝了一点茶,过了一小会儿,就完全恢复了。"是一个女人,"她说,"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胡说八道,"夫人立刻信誓旦旦且不屑地说,"宅子里没有穿白衣服的女人。"

第59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5)

泪水在莫斯雷夫人棕色的眼睛里闪烁,但她没有动摇。"真的,一个女人,身材瘦小,在那儿的躺椅上。她听见钢琴声,站起来,然后--"

"你看见她很长时间吗?"莫斯雷医生问。

"不,只看见了一会儿。"

"那么好了,你明白了么?这是不可能的。"夫人打断她,虽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但语调很坚定,"没有穿白衣服的女人。你一定是看见鬼了。"

这时,挖土约翰的声音第一次响了起来。"大家确实认为这个宅子闹鬼。"

聚在一起的这群人看了一会儿被丢在地上的坏小提琴,思量着莫斯雷夫人太阳穴上逐渐鼓起来的肿块,但是不等任何人来得及对这样的理论做出反应,伊莎贝拉就在门口出现了。纤瘦、苗条的她穿着一件浅柠檬黄色的衣服;她随便梳起的发髻乱糟糟的,她的眼睛,尽管很美丽,却透着野气。

"这可能是你看见的人吗?"医生问他的妻子。

莫斯雷夫人将伊莎贝拉同自己头脑中的印象进行了比较。白色和浅柠檬黄的区别有多大呢?瘦小和苗条该如何精确地界定?头被敲了一下对人的记忆会有多少影响呢?她有点犹豫,但接着看到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她发现了和记忆完全吻合的一点,做出了决定。

"是的。这是那个人。"

夫人和挖土约翰避免交换眼神。

从那一刻起,医生忘记了他的妻子,他注意的是伊莎贝拉。他一边一个接一个地问她问题,一边仔细、和善地打量她,他的眼神里透着忧虑。当她拒绝回答时,他没有恼火,但当她费神回答时--调皮、不耐烦、荒谬交替出现--他仔细倾听,在处方便笺上边记录边点头。他握住她的手腕测脉搏,吃惊地注意到她前臂内侧的伤口和疤痕。

"这是她自己干的吗?"

夫人有点迟疑,但还是诚实地咕哝道:"是的。"医生担忧地将嘴唇紧闭成一条线。

"我能跟您说句话吗,先生?"他转向查理问道。查理茫然地望着他,医生拉住他的胳膊肘--"要么去藏书室?"--然后坚定地将他带出房间。

夫人和医生妻子在客厅等待,都假装不关心从藏书室里传来的声音。嗡嗡声不是两个人发出的,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镇静且有分寸。当声音停下时,我们听见"不",接着又是一声查理提高嗓门的"不!",然后又响起了医生低沉的声音。他们去藏书室有一会儿了,我们听见查理一遍遍的抗议,随后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神情严肃,深受震动的样子。从他身后传来一声绝望、无能为力的嚎叫,但医生只是皱皱眉头,拉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会与精神病院做好安排。"他告诉夫人,"让我来处理交通工具问题。两点钟可以吗?"

夫人困惑地点点头,医生的妻子起身离开。

两点钟,三个男人来到宅子,他们把伊莎贝拉带上车道上的四轮马车。她像绵羊一样服从他们,听话地在位子上坐好,马匹沿车道慢慢地朝大门跑去时,她都没有朝外看一眼。

第60节: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6)

双胞胎漠然地用脚趾在沙砾车道画着圈。

查理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越变越小。他就像是一个被夺走最喜欢玩具的小孩,他不敢相信--依然不太相信--这真的发生了。

夫人和挖土约翰在大厅里焦虑地望着他,等待他明白这一切。

马车到了大门口,穿过门便消失了。查理继续盯着敞开的门看了三、四、五秒钟。然后,他的嘴巴张开了,呈一个大大的圆圈,抽搐颤动着,露出他发抖的舌头、多肉的红色喉咙、横越黑漆漆的口腔的唾液腺。我们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等着他张开的、颤抖的嘴巴发出可怕的声音,但是他似乎还未准备好发声。有好几秒钟,声音仿佛在他的体内酝酿,直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充满了被压抑的声音。最后,他跪倒在台阶上,呼喊从他的体内迸发出来。不是我们预期的声响巨大的吼叫,而是一声抑郁的鼻音。

两个女孩把目光从脚趾画出的圆圈上抬起了一会儿,然后又冷漠地看回脚下。挖土约翰咬紧嘴唇,转身回到花园去干活。这里没有什么他好做的事情。夫人走向查理,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他,试图把他劝回家,但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像一个受挫的男学生那样吸着鼻子尖叫。

事情就是如此。

事情就是如此?这句话奇怪地轻描淡写了温特小姐的母亲的消失。显然温特小姐不认为伊莎贝拉有能力做母亲;确实,"母亲"这个词似乎在她的词典内不存在。这或许也可以理解:在我看来,伊莎贝拉是女人中最缺乏母性的。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判断其他人与他们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呢?

我合上本子,把铅笔插入螺旋形的装订处,站起来。

"我将要离开三天。"我提醒她,"我会在周四回来。"

然后我留她独自面对她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