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小队人马接近威克洛北方,通往柴尔伯爵位于苏格兰边境这边的第一处产业的大路。虽然这次他们是和平地进入英格兰境内,不安仍盘踞在他们心里,不确定当他们被发现时,史蒂芬的安全通行令是否能使他们免受攻击。毕竟有太多人宁愿见到莫柴尔的头被挂在长竿顶上,也不想见到他在国王的议会里。
莫柴尔取得了英格兰境内不少的产业——他的邻居大多不理会史蒂芬王的召唤,拒行臣服之礼。但他还是去了,领着一小队不引人注目的侍卫行经敌人的土地,希望史蒂芬不会要他付出太高的代价,来获得王室的认同。就像他对苏格兰的大卫国王一样,柴尔希望能因此合法地拥有英格兰境内的土地。
但结果却变得有点复杂,史蒂芬没有让他伪装的贫穷给瞒过。毕竟他不就是那个拥有大卫国王辖区内纪柏里、雷本郡、布吉斯和其他较小领地的杜纳榭领主吗?在他确认柴尔的领主身分时,同时也要求一笔税金,包括三十个弓箭手、五十个武装步兵和二十个骑马的武士——大约是他为了确认坎培亚和欧利安领地时,付给大卫国王的一半。
现在他有两位积极参与英格兰王室内哄立场敌对的君主需要服侍。显然大卫国王已经打算支持他的侄女女王对抗篡位的史蒂芬。对于一个英格兰人不屑与之并肩作战的边境居民来说,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不过在北方情况还是一样的,很多苏格兰人宁愿见到莫柴尔被吊死,也不愿考虑与他同盟。
但莫柴尔保留自己的想法,他带着伪装的小侍卫队到伦敦去,跪在史蒂芬座前陈述基督对物归原主的说法。
威利搞不懂对这些他们已经据为己有的领地干么还得卑躬屈膝地向史蒂芬再要一次。有时候他甚至无法了解他的年轻主人,难道一个国王的亲吻便能给他生来不俱有的权利?一个边境土匪和他血统高贵的妻子生下的苏格兰儿子可能被那些英格兰贵族平等对待吗?不可能,他们绝不可能接纳他的。
威利是第一个见到黎修依的人。“天老爷!”他提起弓箭瞄准前来的骑士。“那个笨蛋正朝我们冲过来。”
“待会儿。”柴尔咆哮着。“他们不会付钱来赎一个死英格兰人。”
威利不情不愿地放松拉紧的弓,不带杀伤力的角弓垂在他手边。“该死!我还以为可以试一下身手。”他哀伤地抱怨。“我可以在他到达那边前就射下他。”
身后的队伍响起一片附议声,他们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作战,因而大部分的人都跃跃欲试。但柴尔示意队伍收缓驻位,等待那快骑上前。他身后的威利和其他人把手放在武器上准备俘虏前来的修依。有个人低声地说希望那是个有钱的英格兰佬,至少让这趟行程值回票价。
修依急着逃离那场抢劫,一方面又担心后头有追兵,竟然没注意前方有另一队骑兵在等着他。直到见到阳光反射在十来片老旧铠甲上的光芒,他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他望着这支衣衫褴褛、铠甲破损的队伍,猜想他们最多是佣兵,也可能是流亡的罪犯,于是策马逃离这新出现的危机。一名红发自头盔下飞泄出来的,巨人,像野蛮的维京海盗一般,在他抵达小丘前便策马赶上他早已疲累的坐骑。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修依知道自己一定跑不赢他们了。
他低声祈祷,避开那高大的男人,对着另一个可能是队长的男人喘息着说道:“上帝救我们,先生。我们中埋伏了。他们抢走了一个修女。”他停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前,他的铠甲比别人都光亮,黑眼珠几乎和他的女主人一般冰冷,全身不由得颤栗起来。
听到修依的话,那双黑眸缩紧了一下。
“在哪里?”
“前方不到半英里,大人。”修依喘息着说。
“你把一个无助的修女丢在那里自己逃走了?”铠甲后的一根黑眉抬高起来,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讽刺。
听到这侮辱时,修依的脾气也几乎要发作起来。“我们只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对抗那班盗贼,大人——我骑来是寻求支援的。”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勇敢地抬头望进那对冰冷的眸子。“请你帮助我,骑士大人。看在上帝和圣艾妮丝的分上!”通常柴尔比较喜欢抓人而不是去救人,但他也无法对一位修女遭劫而无动于衷。“是谁允许一位修女在这种时机骑马出来的?”他问道。“这实在愚蠢!”
修依摇摇头,知道所有的人都正小心翼翼而怀疑地望着他。“我们以为她的修女袍可以保护她。”
“多少攻击者?”
“二十个——我确定不会多过那个数目。”
柴尔转向骑回他身侧的巨人,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扭曲的微笑。“你说呢,威利?解救一位受难的修女够不够替你今天犯下的恶行赎罪?”
“大概够吧!”红发巨人咧开嘴笑着回答。“我不介意和那些混帐东西玩玩,一点也不。”他边说边拿起挂在鞍边的大斧,亲爱地抚摸着。“和平的日子我过怕了!是啊!我可不想看见一位神圣的修女被伤害了。”他想想,又虔诚地说道。
“那么,”当一阵赞同的欢呼响起时,他的主人喃喃地说。“你领路,”他对修依说。“我不喜欢被人设计。如果这是个阴谋,你会是第一个见血的人。”
修依点点头,望着骑士的脸,再望向他手里简单的盾牌。那人似乎猜出他的想法,脸上的微笑顿时收敛起来。“在英格兰我有许多敌人。”他唐突地说。“带路吧!不然我们就迟了!”
一直到他们进入窄小的狭径时,修依才发觉他喊“威利”的口音很奇怪,虽然他说话像个诺曼人,但是他似乎是说“乌利”。有一回修依和盖伊伯爵到英格兰时,他听过相同的口音——来自一个苏格兰的土匪。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把傅莉莎从一个危机推向另一个危机了。
眼前的情势实在是无望了,莉莎很清楚地知道,只是她不会轻易就死。她血液里固执的骄傲不容许她温顺的投降。上帝为鉴,她至少得带一、两个敌人陪她下地狱。现在他们环绕着她,在她辱骂他们之时保持在链锤攻击范围之外。她自眼角见到他们的领队人对着尧夫举起长剑,她于是大声地向他挑战。
“你真是个伟大的战士,竟然想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连一个可怜的女人都无法对付,不是吗?史蒂芬知道是你这样一个懦夫在执行他的任务吗?”她边辱骂着边探下身来,将链锤甩到一匹太靠近的马腿上。那动物在腿骨扭曲时嘶叫了起来。
“抓住她!”他受不了她的侮辱,放下尧夫,生气地骑近她。“她只有一个人!”
“是啊!抓住我然后你的灵魂就要在地狱里腐烂。”她见到有几个人听见她声调抬高时踌躇了一下。“来啊——你们以为我死后没人会来报仇吗?我是——”
一阵响雷般的马蹄声自上方的山头传来,掩过她未完的诅咒,扰散了围住她的劫匪。他们想再绕回来,但是那些赶来的骑士们已经靠近,并举起他们的战斧,发出混合着诺曼第、萨克逊和苏格兰口音的吼叫。一位骑士砍倒她一位攻击者,溅了她一身鲜血。他自马鞍上倾下身来抓她时,莉莎愤怒地挥动链锤。她疯狂地攻击他,锤头撞击他的盾牌冒出火星。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说,他的动作实在灵活得出奇,他全然不管厚重的铠甲限制了他的行动,伸手捉住莉莎的手腕、扯掉她的链锤。她失去平衡,一时间几乎要丧身于战马的铁蹄之下。
他见她倒下去时眼中的惊惶,于是大声警告:“滚到旁边去!”
她重重摔下地并自马蹄下滚开,厚重的羊毛修女袍裹住她的双腿令她无法动弹。她上方的男人迅速地下马,两手握着阔剑,站在她前方准备护卫她。在他身后一位巨人舞动着大战斧,一击便劈死了一匹马。
这是一场既短又惨烈的战役。新来的骑士们的突击几乎是野蛮而凶残地大获全胜。狂野、诡异的吼声在混乱中响起,苏格兰人残忍地用战斧击碎盾牌,把人自肩头至胸骨劈成两半。混战中,那群劫匪的头目乘机冲出人群逃逸。莉莎愤怒地自地上拾起一只斧头对着一个骑士狠狠地扔过去,她没有击中,只打到他马匹的护甲,把他震落到她身旁的地上。在她再度攻击之前,他一位同伴骑过来,马蹄践踏到他,他尖声大叫着猛烈地痉挛,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那位拉她下马的高大战士到她身后来,用身体掩护她,大吼着告诉她劫匪已被击溃,可以停下来了。她以为那是一个诡计,便挥舞着手上的斧头,打算把他砍死。
“不,不要靠近我!”
“没事了!”他在混乱中吼叫。“你已经很安全了。”他迅速地伸入斧下的空隙,捉住她的手臂。
“畜生!”她挣扎地吐他一口口水。
“老天爷,你实在是个很好战的修女。”他低声抱怨道。“我告诉你,他们逃了。”在他强迫她丢下武器时,她开始颤抖,他以为那是出于惧怕。“不要怕。”他温柔地说,伸出一只手臂来扶着她。“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攀着他开始哭泣,但她反而扭身退开。“你让他们逃掉了!”她对他尖叫着。“他们像没事一样的逃掉了!”
“你太过紧张了,”他低声说道,将她手臂抓紧些,轻轻地摇晃着。“我告诉你你已经安全了。”
“安全?”她尖叫着踢他。“不要管我——去追他们!我要看他们因为侮辱我而领死!”
他松开抓住她的手,但当她挣脱开时,他自背后攫住她把她拉回来。“不,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他有点粗暴地告诉她。“我没有足够的人去追击他们,修女。”他耐心地等她听清楚他话中的事实才放手。“天,以一个女人来说,你实在很强壮。”当他终于放开她时,他观察道。“如果不是我的触觉告诉我,我真会以为你是个男人。”他见到她旋过身来面对他,嘴角弯起一个短暂的微笑。
她的反驳在唇边消失,他几乎是她所见过最高大的男人,修补过的铠甲只能勉强覆住他修长且宽广的身体。这是她第一次站在男人面前,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巨人。她估计他至少有父亲那么高,而且自他肩上披肩的弧度看来,他比她父兄更粗壮、结实。她心里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黑熊影像,一时之间竟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修道院教了你一大堆奇怪的东西,女士。”他弯腰拾回染满鲜血的战斧。“我还以为修女成天都在为迷失的灵魂祈祷,而不是将它们赶下地狱去。”
她准备否认,但又想起自己是站在陌生人前面。他虽然救了一位修女,却可能会挟持傅盖伊的女儿以要求赎金。自他的外表判断,他可能比那些盗贼好不了多少,是个不太成功的坏蛋。“我有一位兄长,”她迅速地解释道。“以前我常常看他练习,况且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待在修道院,大人。”
他挺直了身子,目光游走过她不寻常的高挑的身躯。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觉得她是他所见最奇特的女性。虽然穿着粗糙的羊毛修女袍,她看起来就像个女王,望着他的双眼就和他自己的一样坚定。他几乎可以确定在某个地方,有位女修道院长很乐意把她送走。
“你似乎过着不适合你的生活,但我想对男人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无处容身,总是可以入教会。只是,现在主教和修道院院长们的虔诚度实在令人怀疑。”
“是的。”
他目光移停她脸上,并注意到优美挺直的轮廓,和她眼中不寻常的碧绿。他知道把她奉献给教堂是错误的;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属于一个男人,而他几乎因这个浪费而生气起来。
莉莎并不习惯被一个低阶层的武士如此打量,她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你看完了没?”她尖刻地说。“老天,你难道在这鬼地方便忘了诺曼第的礼节吗?”
他下巴明显地紧缩、眼神亦变得坚硬冰冷。“不,你弄错了,女士,我是苏格兰人。”
老天爷,她的眼睛因为了解他话中的意思而睁大。即使是在她父亲的诺曼第领地上,她也听过关于嗜血的苏格兰人的故事,关于他们如何烧杀虏掠,并摧毁与他们对立的英格兰邻居。她父亲说他们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种族。
她表情中的厌恶激怒了他。他虽然穿着褴褛的上衣、修补过的铠甲和满布凹痕的头盔,他仍然是救了她一命的人哪!“没错。”他自嘲地说。“有些人叫我屠夫。说到礼节,你是否总以为别人冒生命危险来解救你是理所当然的,修女?”他边说边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检查斧刃受损的程度,然后才再望向她。
她因他话中的责难羞红了脸。“不是的,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那还不够,她公式化的语调令他非常不高兴。“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嫁妆——或是你的脾气太大而令那些男人情愿放弃土地也不愿向你求婚?”他突然问道。然后偏头目测她的身高。“或许你对一个男人而言太高了,”他决定道。“我想大部分男人都想找个比他们娇
“或许我宁愿入教会。”她冷酷反驳。“或许我有权自己做决定。”
“不,你不是。”他突然转向他正数着死伤者的随行武士。“威利,这个战役有没有收获?”他问着那位正走在死者之间的巨人。
“没有,死了七个,没有活口可以要求赎金。”威利满脸嫌恶的回答。“这是为我们的灵魂而战,对钱包则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有大拇指指向被脱光衣服的尸体,在地上吐了口口水。“都是佣兵!”
当他转开注意力时,莉莎与他擦身而过,走向仍躺在地上的尧夫,他的脸在黑泥地上看起来分外惨白,她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她的愚蠢,即将赔上侍卫队长的性命。她蹲到他身边,气愤的热泪盈满眼眶。她转开脸不让旁人察觉她的脆弱,并念了一段简短的祈祷文。她低下头倾听他急促的呼吸,却什么也没听到。她抬起头咽了口气,看见黎修依正向她走来。
“小姐,我——”
“你这个懦夫,滚到旁边去。”她怒斥他。
柴尔见到那名武士脸上的血色尽褪,明白这个修女多少是个重要人物。他踩过地上的枯枝来到她身后。“你的侍卫是去求援,修女。但我好像不记得你有一点点感激的表示。”
他不管沉重的铠甲限制了行动,蹲到尧夫身边把她推开。他用牙齿咬开手套,沿着尧夫下巴边缘寻找生命的迹象。“你的担忧是不必要的——他不过是失去知觉罢了。”他边说边把那队长拉到膝上,在他肩胛后方重重地打了一下。
尧夫咳了一下,困惑地张开眼睛。“什……”当他见到她时,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又试着说话。
“不要说话,我差点就害死你了。”她迅速的插口。“你好好休息,但求尽快恢复。”她望向身旁昂然挺立的武士。“请问救我们的是……”她问道。希望他的苏格兰姓氏能让尧夫警觉一点。
“这并不重要。”柴尔站起身来,唐突地回答,他在罩着铠甲的羊毛罩衫上擦净双手。“我只是路过此地。”
他移动闪亮的头盔解开系带,把头盔自头上取下,露出有着高颧骨和方正下巴、轮廓分明而强壮的脸。如果不是他那黑得几乎看不见瞳仁的眼睛所流露出的冰冷,她会觉得他是个英俊的男人。而加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她认为他比她父兄难看多了。冬天的太阳在他几乎和她一般黑的鬈发上闪耀着。当他把凹痕累累的头盔丢在地上时,她注意到他掌心有许多伤疤。
他朝那些死尸点点头问她:“你的肠胃会不会脆弱得无法忍受尸体?或者你要去瞧瞧看能不能认出什么人来?”
他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嘲讽,好似他认为她会因眼前的景象而胆怯。“我要看一下,”虽然修女袍的裙摆分外沉重,她还是奋力不借外力地站起来。“但我怀疑会有我认识的人。在修道院里除了修士以外我们不和其他男人交谈。”
“真可惜。”他站到一旁,嘲弄地低语。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些原先攻击她、如今几乎被剥光的尸体旁。她虽然不愿在那个低下的苏格兰佬面前流露出怯懦,却不由得在往下看时退缩了一下。这个景象与其说是荣耀的,不如说是丑陋的——和吟游诗人们歌颂的战争场面更完全是两回事。她用足尖挑开一具尸体,抬起他那仍被死亡痛苦折磨着的脸。她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事实冰冷得令她颤抖。当那苏格兰人望着她时,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没有。”她说了个谎。“没有我认识的人。”
“他们攻击一位修女的举动实在很奇怪。”
“是啊!不过这年头是充满危险的,不是吗?”
他的眼神一变。“而他们竟然还让你出来。你冒着生命危险是要到什么鬼地方去?”
她考虑着是否连目的地都不能照实说,后来决定没有撒谎的必要。“赫洛伊。”
“赫洛伊?那是好几英里远的地方!”他不相信的说。“而且那是一座堡垒,不是修女院。”
“我是奉命到那里去的,大人——奉了我院长的命令。”在他怀疑的目光下她急忙补充道:“我要去见伯爵夫人。”她努力找寻一个比较合理的借口使他满意,以免他靠近过来。她心跳加速地仰手探入罩衫里取出腰带上挂的小袋子。虽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她还是带了她母亲侍女们准备给伊莲的圣物,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她打开袋子,递给他一节干枯的乌骨。
“伊莲伯爵夫人为洛杰伯爵的灵魂捐赠了一笔奉献给圣艾妮丝修道院,我奉命回赠这项圣物,让她放在伯爵的坟上。”她解释道。但他似乎没兴趣看她手上那节骨头,她只好补充道:“那是圣凯撒琳的手骨,卢恩大主教亲自祝福过的。”
“老天爷!”他嘲笑地嗤之以鼻。“另一项神迹?如果在英格兰所有教堂里的指头都是真的圣物,最少要有一千只手才够用。”
“上帝以它的智慧和怜悯造就奇迹。”她低声说道,企图使自己听起来很虔敬。“我们不能怀疑神的旨意。”
“只有真正的十字架是比它更伟大的诈欺了,修女。”他讽刺地反唇相稽。“除非我们的救世主当时背负了一个有耶路撒冷城那么长的十字架。”
“这是亵渎神明,大人!你所说的话会危及你自己的灵魂!”
“如果你去问,很多人会告诉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危害了。”他反驳。“但是相信你愿意相信的吧!威利,”他呼叫他的人。“我们要准备上路了,这次要往赫洛伊去!”
他的随行武士之间响起一片无法置信的低语,莉莎顿时不安起来。他想要去掠夺那片富裕的领地吗?或者他打算拿她当作进入赫洛伊城的通行证呢?“大人,你不需要这么做。”
她急忙说道。“危机已经解除了,我们可以自己上路,尧夫和修依足够保护我。”
“如果又发生同样的事呢?”他讥讽地反驳。“任何人走在这路上都不安全,你也很清楚了。”
“大人,我不能让你——”
“不能?”这次他抬高眉毛,黑眼露出一丝兴味。“我们是十二位武装的骑士,你们不过是一个和两位护卫。我不在乎你要做什么,或不要做什么,我的好小姐。”
她没忽略他在强调“好”字时所表露的讽刺。“不。”她固执地说道。“伊莲夫人也许会误解我们是去挑战的。”
“你叫什么名字,修女?”他突然问道。
“莉莎。”她突然想起这不是个寻常名字,便补充说明:“是依施洗约翰的母亲命名的。”
“不太适合你。”
“可惜人们在为婴儿命名时,不会知道将来长大后合不合适。”她甜甜地回答。“我的脾气和名字没什么关系。”
“莉莎修女,”他以一种对待孩子的耐心态度继续这个提议。“我很少像今天一样做那么多好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接受这个护卫队。”他粗糙的手掌顺顺头发,然后弯腰拾回头盔。“难道在修道院里他们没教过你,服从是最好的美德吗?”
有好一会儿,他傲慢的态度让她说不出话来。就算是那些伯爵的儿子也不敢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而这个低贱的苏格兰佬竟敢以为自己可以命令她。她希望能让他搞清楚自己的地位,但又不能那么做。她脸上反映着羞恼,他却把头盔戴好便大步走开。
“等一下!”
他不耐地转身。“天老爷,女士,我可没时间等你在那里争论。到赫洛伊有好长一段路,对我来说更长了。叫你的人准备上马。”
“看来,我不是此地唯一脾气暴烈的人。”她嗤道。当他大步接近她时,她决定和他妥协是个较聪明的选择。“我在起程前要知道你的姓名,”她温和地说。“屠夫只是个外号罢了。”
他一边嘴角扬起几乎形成一个微笑。“我的教名是柴尔。”
“柴尔爵士?你是个骑士吗?”
“是的。”
“你姓什么?”她坚持道。
“莫瑞堡的莫家……”
即使在诺曼第她也听过这个姓氏,不是有个苏格兰王族的血统是来自那个地方吗?她望向他残破的上衣。“我想你不是来自莫伯爵的家族吧?”
“算是远亲,”他唐突地回答,被她眼中的表情再度激怒了。“在那里他们不承认我这个亲戚。”
“请别介意——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没什么关系。我的财富不是靠你的善意堆积起来的,莉莎修女。”
他在他们上马并转上古步道之前都没再和她说话。她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几乎没听到他说:“实在可惜没有人娶你作老婆,你一定可以替你丈夫生下勇猛的儿子。”
她最不想自这位衣衫褴褛的骑士处得来的,便是他的怜悯。“不,你弄错了。”她冷冷地回答。“我入修道院不是因为脾气差或缺乏嫁妆,我是个寡妇。”
“所以你用长跪诵经来纾解忧伤?你难道没发现修女袍无法温暖你冰冷的骨头吗?”
“那至少可以让我不必再嫁。”她反驳道,催策她的坐骑到他前方。“而且我感谢上帝的救赎。”
她是个骄傲美丽的女人,和他以前见过的妇女全然不同。他公然地细细凝视她,生气像她这样的女人竟然宁愿嫁给上帝也不要嫁给男人。他往下望着布满疤痕的双手握住的缰绳,看着锁子铠的扁链子在羊毛罩下系住他腕部的铠甲。不能全然怪她把他看得这么不值,他想。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边界两侧连年征战的结果,拥有好几千个的属民。然后他又猜测为何她要他知道保持单身是她自己的选择,怒火转化成兴味。在那袭粗糙的修女袍下面,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表情严肃地僵坐在马背上,气愤自己干么要和莫柴尔那种男人说话。在他面前替自己辩护简直一点价值也没有。他不过是,她想着,伯爵领地上一个女人的私生子罢了。
他似乎看穿她的思绪、在她身后又说话了:“我继承的领地是杜纳榭,莉莎。我拥有的其他,产业都是自己挣来的。”
“看起来似乎对你还不够。”她低语道。
“是的,等战争开始,我肯定还会有所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