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剧院》阅读

西格蒙德·纽伯格,也就是公众熟悉的大拉斐特不幸身亡快到十个年头了。他是被丁堡的帝国剧院发生的大火烧死的,那场大火还几乎烧毁了剧院的整个后台。

这不是一般的火灾,有很多地方稀奇古怪,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此进行了调查。

顺便提一下,我最终经福尔摩斯的允许,把案件的详情公布于众;它可能会对你有所启迪,也可能会使你着迷。由于受到法律限制,本案的许多事实以前一直未能公开。但是,本案所涉及的另一位当事人最近去世了,才使得其中的一些细节有可能和大家见面。

约翰·H ·华生1920年5 月写于伦敦北部

第一章

我要讲的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和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正在苏格兰度钓鱼假,这让我颇感惊讶。时间是 1911 年4 月初,地点在泰布鲁克——珀斯附近的一个村庄。我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就我所知,福尔摩斯对任何形式的乡村消遣根本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捕杀小生物。然而,他隐居在萨塞克斯郡养蜂的时间显然太长了,所以他同往常一样,急切盼望自己惟一的朋友来陪陪他。

“亲的华生,我知道你正打算起程去珀斯郡捕捉那些倒霉的鳟鱼。”当时我们在伦敦北部我家中的书房里,桌子上明明白白摆着钓鱼的一些行头——假蝇、鱼线、绕线轮,因此福尔摩斯的这个推断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我说道:“福尔摩斯,对你这样的侦探高手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恐怕你推断不出我选择了哪个地点。”

他说:“得了,华生,你的书架上有一排关于钓鱼方面的书籍。据我所知,你是不准佣人进这个房间的,所以,每本书的顶端上就自然积了一层灰,但有一本书最近显然被动过,是看过之后又放回去的。这本书的书名叫《珀斯郡的鳟鱼汛期》。

我还注意到你打算在四月的最后一周之前结束旅行。”

此时,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笑着说:“桌子上摆着你为短期旅行而挑选的假蝇。”我表示同意,他继续说道:“这里面没有人造蜉蚴。蜉蚴这种长着三根小尾巴的短命小虫,对那些又大又肥的鳟鱼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但是,如果真蜉蚴没有成出现的话,那假蜉蚴就一点作用也没有了。而真蜉蚴只是在五月份才出现,而现在是三月的最后一周,所以我就用不着多说了!”

我肯定福尔摩斯以前撰写过关于诱饵的专题论文,但我没有这样说。相反,我给他看了我想去的那个地区的地图;那儿泰河有好几条支流经过,是钓鳟鱼的好去处。

接下来,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他问我:“华生,如果有人陪你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我需要换换环境,尽管不会钓鱼,但我会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我可以请人代我养蜂,就像你那样,找一个退休的老医生去照料你的病人。华生,我坐在岸边,一边着烟斗,一边观赏空中的飞鸟和田间的走兽,而你用假蝇来引诱那些倒霉的鳟鱼上钩;想想看,那是何等的享受啊。”

然而,由于当时轻度猩红热开始流行,我们去苏格兰野外的计划推迟了。所以,我最后还是带上了那些人造蜉蚴。事实上,当我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里涉水时,福尔摩斯则坐在岸边,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密切注视第一批蜉蚴何时出现。那天已是五月十一日了,还没有看到它们的踪影,我真感到有点意外。实际上,我已经用一些普通的假蝇钓到了几条中等个头的鳟鱼。每当从钩上取下一条,福尔摩斯就会跑过来发表一通议论。

其中最典型的议论是:“啊,华生,这是条非常狡猾的鳟鱼,我看它比一般的鳟鱼要聪明一些。”

我就恭敬地问道:“福尔摩斯,请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就咯咯一笑,说道:“它嘴上为何有三块伤疤,这说明它才吃了一部分鱼饵就发觉上当了。你看,它还没把倒须钩吞下去呢。”

突然,有两个人划着一条小船过来了,打断了我们对蹲鱼的验。我们对划桨人并不怎么感兴趣,这种行当就像在伦敦开出租车的一样。然而,另一个人——那位乘客,正站在船头朝我们这边凝神张望,神态活像一只老鹰。尽管天气不算冷,又是在苏格兰乡下,他仍然是一副城里人打扮。

福尔摩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是个律师,华生,我希望你在离开伦敦前没有忘记把未付的账目全部结清。”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知道他的眼光比我的犀利。他接着又说:“你看他领口上面的脖子处有印痕,那是长期佩戴律师专用领圈留下的。他的公文包也是律师专用的。再看他那拿包的样子,仿佛这只包就是他的命根子。如果是你或我的话,也许早就把它扔进舱里了。这个人正在急于追寻某种东西。希望他别把我们的假期给搅了。”

然而,我看得出来,我的朋友尽管已经退休八年了,可一旦对某个谜案来了兴趣,想掺合进去的劲头却丝毫未减。这种情况以前就发生过,福尔摩斯身上总是有那么一种想重旧业的渴望。

当船驶到我们坐的岸边时,身穿深灰大衣的那个人摘下圆礼帽,说道:“也许二位中有一位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朋友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我就是。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H ·华生医生。请问尊姓大名,先生?”

身穿灰大衣的人说:“我是塞普蒂默斯·格雷肖特,来自卢肯斯、怀尔德、卢肯斯和格雷肖特律师事务所。请你帮一下忙,把我拉上岸好吗?”

我们把他拉上了岸。他站在我们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几乎要瘫倒在小山丘的草坡上。我怀疑他的呼吸器官有病,但福尔摩斯的诊断可能更准确。他说:

“先生,恐怕你吞进了一只飞蚁,因为我看到还有一只粘在你的下唇上。我看到你在行驶的船上穿过一飞蚁。华生,它们每年只能飞两三天,你要选钓饵,这些可是好东西,虽然用得不多,但那几天肯定非常有效。”

律师将飞虫咳了出来,马上就恢复正常了。“我,或者说我们公司,特别想获得你的帮助,福尔摩斯先生,是关于发生在丁堡的一件事。我给你的同事华生医生发了电报,想和你取得联系,得知你在这儿附近。为找到你,我自己倒当了一回侦探。”

福尔摩斯解释说,他已经不当顾问侦探了,不干这行有好几年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听完,是不愿意叫那位律师离开的,于是,我说道:“先生,我们住在本地的一家旅馆里,叫白鹿旅馆。或许你可以去那儿与我们进午餐,到时候再谈谈详细情况吧。”

他向我道了谢,说道:“为从丁堡赶到这里,我只好舍弃早饭。现在我饿得快要吃人了。”

我们爬上他的船,划桨人熟练地将船顺流而下肥我们三人送到村里。我们走进了一家凉爽的酒吧,坐到一张用结实的苏格兰白蜡木制成的桌子旁,三个人把一大块牛排馅饼吃得光。接着,又喝了几大杯当地啤酒,我们的新朋友开始进入正题。

面我就把律师讲的容如实地告诉读者们。

“福尔摩斯先生,医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在演艺圈里很出名的演员,艺名叫‘大拉斐特’。”(他刚讲到这儿,我就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告诉他,那位演员我在伦敦北部的一家歌舞杂耍剧院亲眼见过,但我认为福尔摩斯对杂耍表演不怎么感兴趣。福尔摩斯摆手让我就此打住,我就没有再说下去。)

“嗅,他的真名叫西格蒙德·纽伯格,是德美混合血统。在美国,他先在一家剧院跟绘景师当学徒,后来成为一名百变杂耍演员。最后,他拓宽了戏路,学会了很多魔幻手法,这些魔幻同他神奇多变的绝活合到一起,使演出引起了轰动。他又逐步编排了一个令人难忘的节目,除本人亲自出场外,有时还需要二三十个其他演员。他开始到欧洲巡回演出,海报上自称‘大拉斐特’。最近,他来到了这一带的海滨。”

“他领导的剧人数众多,演出规模庞大,必须聘请法律顾问,这样我和我们公司就卷了进来。他特别喜欢就演出的容与别人打官司。简单地说,当他的某一场演出取得成功时,同行的演员总是想方设法以不同的形式来进行模仿——这也是常有的事。但实话告诉你们,有时几乎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纽伯格也会让我立即为此采取行动。

“由于他动不动就为区区小事打官司,同行的演员们都不喜欢他。结果,他的很多怪癖——我承认他是个怪人——在演艺圈被添枝加叶,传得神乎其神。比如说,传说他把助手们训练得像士兵一样,如果在街上与他碰面,必须向他敬礼。他的纪律当然非常严格。又传说拉斐特到处张贴海报,甚至连公厕所的墙上都要贴。

这些根源都出在他特别善于宣传自己。不过,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他有一个怪癖很明显,几乎不需要夸张,因为它本身就够怪的……”

他停顿下来,我觉得应该说两句,但福尔摩斯严厉的目光打消了我的念头。于是,我们等他继续往下讲。“……那是关于他的狗——‘贝蒂’。大约十年前,纽伯格在美国时,他的好朋友哈里·霍迪尼把这条狗作为礼物送给了他。这是一条杂种狗,有点像灵提,就是我们称为杂交猎狗的那一种。‘贝蒂’不算最漂亮,但不知什么原因,纽柏格立即就喜欢上了它。它很快成了他的亲密伙伴,他说这狗是他惟一的朋友。

“如果你与他一道进餐,你就会看到狗也坐在桌子旁,下面垫着丝绸座垫,让服务员给它上菜。他最近在伦敦购买的房子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与人交往愈多,对狗感情愈深’。巡回演出时,狗也住进一流的旅馆,拥有单独的房间,就在主人套房的隔壁。它戴的颈圈上嵌着宝石,它的形象也印在他的信笺、合同甚至支票上。

“纽伯格交往的人中,如果谁对他本人有点怠慢无礼,他倒不会计较;但如果谁对他的宠物在言行上有不恭之处,他就会与此人永远断交。他替狗造了一份假的家谱,说它是‘亚述灵提’或诸如此类并不存在的品种。这条狗甚至在他的演出中还露过几次脸。”

讲到这儿,福尔摩斯惟—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说:“格雷肖特先生,你讲的这些都非常有趣,但这位纽伯格先生对狗的迷恋与案情有关吗?我们认为你的叙述很有趣,但还是希望你进入正题!”

他为自己喋喋不休的叙述表示了歉意,在随后的叙述中好像不绕弯子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对那狗太痴迷了。人们经常听到他讲,如果没有这狗的话,他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想,当本周一他打电报给我,说狗得了中风死了,我是多么担心啊。他来到丁堡的帝国剧院,第二周演出才刚刚开始,于是我就赶到苏格兰,看看能不能给他一些安慰。他悲痛欲绝,一定要把狗葬在皮尔波因特公墓。

当地的教会当然不会答应,但我总算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提出以我这位客户的名义购买一块地皮作为他将来的墓地。

“教会最后答应,只要纽伯格签一份协议,保证把这块墓地也作为他的最终安息之地,他们就同意将狗葬进墓。这个墓他们要价六十英镑,我们如数付清,希望一切顺当。纽伯格请人将狗进行了防腐处理,摆进了玻璃顶的棺材里准备下葬。

华生医生,经常看戏的人都知道,剧场夜里的演出都是分两场进行的,头一场大约在六点开始,第二场是八点半左右。嗅,在六点的头场演出中途,殡仪馆的一位名叫德巴的先生来找纽伯格商谈‘贝蒂’葬礼的有关事宜。注意,他不是专职承办动物葬礼的殡仪员,而是一个普通的殡仪员。我想他们公司本来是不可能同意为动物承办葬礼的,但大拉斐特是个大明星,而且承诺他死后的葬礼也由该公司来承办。”

他从口袋掏出一块大手帕,捋了捋鼻子,声音很响。“纽伯格虽说过如果狗死了,他就不想活了,可谁都未料到一个钟头不到他就真的死了。第二场演出接近尾声,观众们看到了绚丽多彩的东方布景,不禁大为惊叹。这是最后一个魔术《雄狮娶新》的舞台布景。狮子在装饰得像宫殿一般的小笼子里踱步,漂亮的舞女在台上翩翩起舞,其余的助手也化装成东方武士在台上亮相。东方大灯笼和薄纱帷幕使景更加壮观。大拉斐特身穿东方戏服,正准备登场,突然,冒出一片火焰,很快吞没了帷幕,浓烟从台上开始蔓向观众席……”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正如你和华生所说,我对魔术的布景可能不在行,但我知道,法律强制规定所有的剧院都必须在舞台前安装以重质石棉为材料的防火幕,发生火灾时可放下来阻止火势蔓延。难道当时没有把它放下来吗?”

他回答说:“放下了。你一定知道,这种防火幕由三个水平剖面组成。其中有两层按设计放到了位,但第三层没有落下来,这样就在脚灯上方留下了一个十英尺高的缺口,刺鼻的浓烟很快就从这儿钻了出来,扑向观众席。观众们表现得都很沉着,没费什么周折就全部疏散到大街上去了,但后台的情景简直就像可怕的地狱。

我答应你们要尽快切人正题,所以我直接告诉你们,有十个人在后台丧生了,包括大拉斐特,也就是西格蒙德·纽伯格本人。他整个身体都烧得面目全非,只是根据他的戏服以及他扮演这个角时手中握着的一把大铁剑才辨认出来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他已讲完了。最后,福尔摩斯开口了,语气和蔼而坚定。他说:“格雷肖特先生,对你的讲述我听得很认真,我觉得太有趣了。一个魔术明星及另外九个人在大火中丧生,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此人对狗如此迷恋,这个小插曲也很有意思。现在他可以与犬合葬了,故事就要结束了,只是还有些法律纠纷需要你和你们公司去处理,对吗?”

格雷肖特说道:“哎呀,先生,要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那具即将火化的体可能存在严重的误会。我有理由认为那具体不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

本来我们就快没耐心了,现在他又把我们给吸引住了。我问道:“先生,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你自己不也承认体已经认不出来了吗?”

他回答说:“他手上没有戒指!拉斐特有几颗钻石戒指,价值连城,他双手几乎每个手指上都戴了一颗。”

福尔摩斯说道:“也许他已经把它们摘下来,放在化妆间里或某个安全的地方了吧?”

格雷特立即反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我或他剧的幸存者的印象中,那一定是他第一次不戴戒指上台演出。我确实到化妆间里找过,当然那是非常艰难的,因为化妆间被大火烧得一塌糊涂。我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肯定你们也会同意戒指不可能被大火烧掉的。”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说道:“撇开你客户的死亡悲剧不谈,你们所负责的财产会因这次火灾而有所损失。戒指保过险了吗?”

他回答说:“保险是保了,但情况很复杂,财产索赔可能很困难。我觉得有义务把戒指丢失一事报告方,但管此事的那位督察似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他肯定是我弄错了,那具体就是纽伯格的。他确信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因此不需要进行调查。我能做的全做了,再也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恳求你,福尔摩斯先生,无论如何陪我到丁堡去一趟。官方可能听你的话。我们时间不多了,因为葬礼定在星期六举行。我们行动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福尔摩斯慢悠悠地把杯中的啤酒喝光,又小心翼翼地往烟斗里装苏格兰混合烟丝。他说道:“在伦敦,大多数烟店里都可以买到这种苏格兰烟丝,而在苏格兰却好像很难买到。好吧,格雷肖特,我陪你去趟丁堡。尽管我不想放弃钓鱼假期,但这件事里却有些东西我很感兴趣。华生,要离开这河边几天,恐怕你是做不到了吧?”

我急忙说:“亲的福尔摩斯,你知道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到丁堡去。唉,离开学校以来,我好几年没有去看‘亚瑟座椅’(山名,在丁堡的圣十字架公园,因山顶塌陷成鞍状而得名——译者注)了。”

于是,不到一小时我们就登上了去丁堡的火车。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将是又一个值得回忆的插曲呢,还是对我们钓鱼旅行的一次干扰而已。

在从珀斯开往丁堡的火车上,福尔摩斯不停地向格雷肖特提问题。我还是同从前一样,被迫替他把一些要点记录下来。因为现在已不是那个律师讲话的时候了,福尔摩斯就一些至少当时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向格雷肖特进行了彻底的询问。“格雷肖特先生,我知道台上的大火来得很快。既然大多数一流剧院都规定了应急措施,死亡还是如此惨重,我听了真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也感到十分震惊。总该有一些出口供后台的人使用吧?”

格雷肖特说道:“当然有啦,他们也是按规定做的。那些被火势挡住去路的人,包括纽伯格,显然是想通过一扇小门逃生的;这扇小门本来完全可以把他们带到剧场里某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那些幸存者却都是从反方向的舞台门以及旁边的太平门逃出去的。”

福尔摩斯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说门被锁上了?”

他点点头。“这就是当时的情况。”

我斗胆问了一句:“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既不正常也不合法,但我希望还是少谈这件事为妙。”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道:“格雷肖特先生,因为这扇门上了锁,十个人丢失了命。你怎么能要求我或别人闭口不谈此事呢?”

律师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他说:“除了法律问题,我们还得考虑保险索赔的事宜。如果有关保险公司听到此事,让他们付款那就有难度了。”

福尔摩斯厉声说:“但这肯定只会暴露出剧院的管理很糟糕,又不会影响到你的客户……不是吗?”

他敏锐的目光吓得格雷肖特目瞪口呆。律师用颤抖的声音说:“福尔摩斯先生,这扇门就是根据纽伯格的明确指示而锁起来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气氛凝重。最后,福尔摩斯说道:“先生,你的客户下令把如此重要的安全出口堵上,有什么原因没有?”

格雷肖特负疚地说:“是为了保守秘密,福尔摩斯先生。同行的魔术师以及好奇心强的观众总是喜欢窥视他。报界的朋友也不择手段地想看出他的门道,然后出版公布,以取悦读者。”

福尔摩斯大为惊讶。“你是说一个魔术师的秘密能让公众如此感兴趣?我真是惊讶万分。”

我也感到很惊讶,但还达不到我朋友的那种程度。我在学生时代,曾看过马斯基林和德万特的彩演出,甚至到了中年,还对魔术界的这些大师们抱有兴趣。不久前我就看过大拉斐特和他剧的演出。

我说:“福尔摩斯,这些东西的确让人迷惑不解,有人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不过,据我所见,纽伯格先生的演出好像更具吸引力。他把彩、音乐、表演,当然还有那些忽隐忽现的野兽展示给观众,手法真的很奇特。格雷肖特先生,他的演出你可能看过不少遍了。你把他表演的风格及容讲给福尔摩斯听听,肯定会比我讲得好吧?”

福尔摩斯表示这也许会管用,于是格雷肖特就把大拉斐特的一场最彩的表演惟妙惟肖地讲了一通。

“好吧,布满道具的舞台上,大幕拉开了,拉斐特以传统的方式出场了,放出了鸽子、鸭子,还有他的狗。接下来就是很奇特的一出戏:拉斐特扮成雕塑家,把粘上雕成一个姑的形体。这个泥雕居然复活了,而且她在突然出现的彩喷泉间摆出了一个造型。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到现在为止我所描述的东西可能任何魔术师都演得来,但接下来的节目那才叫神奇呢。这是个模拟人物的节目,他身穿.阿拉伯长袍,不停地更换服装,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个名人,一会儿是英国首相劳埃德·乔治,一会儿又是俄国沙皇。然后,他走下舞台,那个阿拉伯人立即——注意,我是说立即——脱去他的外衣,站在大家面前的原来就是拉斐特!”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你是说,他表演这个节目不需要一个替角来协助吗?”

格雷肖特肯定事实就是如此。“是的,先生,就跟我描述的完全一样。呶,他常常对我说,魔术师的看家法宝里通常有七个机关,但他找到了第八个!就拿压轴戏,也就是火灾发生时正在表演的那出《雄狮娶新》来说吧。这是一出独幕剧,没有太多的情节,大意是把一位公主扔进狮子笼里面去。观众们看到她被反绑起来,准备献身,那头发浓密的真狮子在小笼子里走来走去。拉斐特化装成阿拉伯武士,扮演公主的恋人,骑着漂亮的黑马进场了。当助手们开始把公主扔向笼子时,拉斐特大喝一声,向狮子发起了进攻。那猛兽立起后,抓掉自己的头套,大家一看原来就是大拉斐特本人——这又是一出不可思议的换位表演。不过,在那个恐怖的夜晚这一幕还没有演到呢。”

福尔摩斯对此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格雷肖特先生,我真希望你不是想告诉我纽伯格有特异功能吧?”

他回答说:“不,先生,我只是想描述观众们所看到的效果,而不是想自己解释……不管魔术师有多么聪明,他怎么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呢?”

到这时,我的那本钓鱼年鉴已经记满了。我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想找出一张未用过的便笺。福尔摩斯把烟斗敲空,再装上烟丝,说道:“我宁愿我们把旅途剩下的时间用来讨论一些有用的事实,而不是讨论那些无稽之谈。再跟我讲讲大火本身的一些情况吧。你说,有人认为火灾是因为彩灯笼发出的明火烧着了幕布而引起的,是吗?格雷肖特,对这方面的管理规则我肯定不如你熟悉,但我突然想到,那些布料一定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以免发生这类意外事故。恐怕在制作舞台布景时同样也要达到防火要求吧?”

格雷肖特同意说:“这方面一切都是符合要求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朋友沉思片刻,说道:“然而,不到一分钟,整个舞台就变成了地狱。啊,好了,把这悲剧的现场检查一下,我们肯定能清更多的情况。”

第二章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到老里基镇(丁堡郊外的一个旅游胜地——译者注)

;如果不是为这个悲剧而来的话,这本应该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丁堡火车站,格雷肖特叫了排在最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令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照惯福尔摩斯当然会叫第三辆车的。坐车一会儿就到了烧得只剩下空架子的帝国剧院。我们到达尼科尔森大街时,还经过了我以前就读的学校。我们一下车就注意到,在剧院的正面墙上仍然张贴着大拉斐特的海报。如果不是现场有大批察的话,很多闲人和过路人肯定会更靠前观春的。我们看到一辆淡紫的梅塞德斯轿车停在剧院的人口处外面。每扇车门上刻着一个很大的大写字母“L ”,门上还印有那条狗贝蒂的画像。

格雷肖特说:“从出事那天晚上起,这车就一直停放在这里。”不过,福尔摩斯对这车并没有什么兴趣,却隔着戒备森严的剧院大厅朝里张望,活像一只金鹰在搜寻一只迷路的羔羊。杜格尔·麦克劳德督察带着苏格兰的粗率同我们打招呼,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察,这位督察个头有点偏小,只比官方规定的下限标准高出一丁点儿。

他一头乱蓬蓬的灰发,留着小胡子,说话嗓音嘶哑,带着格拉斯威格口音。不过,他同长期居住在那个苏格兰大城市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发“丫‘这个音并不感到困难。”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朋友,也就是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督察把你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他说你是个管闲事的人,但很明!

福尔摩斯一哈腰,笑着说:“那么,既然这样,督察,那我只介绍我的朋友兼同事……”

督察打断了他。“嗅,对了,这就是华生医生吧。老兄,我读过你登载在《海滨杂志》上的蹩脚文章,我得告诉你那简直是废话连篇。我不懂格雷肖特为什么把你们两个请到这里来,这件事好像并没有犯罪的迹象。”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为什么把时间花在这里,督察?你不是一直在忙于调查高地牛被非法屠宰一案吗?”

督察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坎贝尔的公牛被杀的?一定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告诉你的。”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不需要人家告诉我,亲的麦克劳德。你靴子上的泥巴来自农家的庭院,你茄克衫上的碎草也是,你衣袖上还有粘着血迹的牛,这种牛主要生长在苏格兰高地。华生,你瞧,每根都稍稍有点卷。根据血迹可看出牛是两三天前被杀的。要找的人身材高大、左撇子,还有….,,麦克劳德差不多要发火了。”给我住嘴,老兄!凶手已经被逮捕了,现在正关押在格拉斯哥的监狱里!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查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火。就目前情况看,恐怕不是。既然格雷肖特请你们来,那就欢迎你和你的那位管闲事的朋友随便看吧。但不管你们做什么,都不得碍我的事,也不得干预方的公务。“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对于这些粗鲁的语言,福尔摩斯并不计较,而表现出宽宏大度。他只是说:“你见到莱斯特雷德时,请代我向他问好,亲的督察。好吧,我和华生现在就接受你的邀请去检查火灾现场。喂,华生,我们不能再占用督察宝贵的时间了。”

这些客套话讲完以后,督察不情愿地让他的助手,一位叫弗格森的佐,带我们去看那烧毁的剧院。他领着我们穿过沾满污垢又被烟熏过的观众席,里面坐着好几个人,他们紧靠在逃过火劫的乐池附近。佐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督察要召见的,有拉斐特剧的幸存者、舞台工作人员及其他有关人员。他带着我们从几根柱子中间走到台口,再顺着包厢底部与舞台间的阶梯往上爬。到了最上面的一级台阶往左一拐,我们就穿过了一个小门。

福尔摩斯问道:“这个鬼门大概就是那个被上了锁的安全出口吧!”

住点点头。“这种门另外还有两三个,但至少有一个上了锁,还有一个被布景堵死了。”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魔术的秘密——代价真是太大了。”

佐哼了一声。“纽伯格本人违反了安全规定,责任应该由他承担。他本人还连带其他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们对这个门进行了检查,然后福尔摩斯又问遇难者的体放在哪儿。佐说:“哦,有的放在本地的殡仪馆,有的已交给了死者家属。放在这儿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福尔摩斯问道:“纽伯格本人的体怎么处理的呢?他的体在哪儿?我想看一下。我肯定他的体没有运到美国去!”

弗格森回答说:“说得对,先生,他的体送到格拉斯哥的一家殡仪馆去了。”

我问道:“请问,为什么不把他送到本地的殡仪馆去?”

佐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也许督察知道吧。”

我们对烧毁的舞台草草检查了一下。我们跟格雷肖特谈话时,是他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要把体运走。大火扑灭后,景象惨不忍睹,就好像但丁的《地狱篇》里所描写的那样。回到观众席时,律师告诉我们:“这跟他的遗嘱有点关系……不得不找这样的一家殡仪馆。”

他说得含含糊糊,福尔摩斯突然觉起来。“能把体要回来吗,原封不动地运回丁堡?”

督察厉声说:“老兄,我真不该同意让你插手。把体运回来有什么用呢?他已烧得不成人样,你知道,只能根据他穿的戏服的碎片和手里的长剑才认得出来。”

福尔摩斯口气很坚决。“我还是要检查体。”

督察喘着粗气。“我无法阻止你。这是你和格雷肖特之间的事。”

律师告诉我们,体一大早就搭火车运往格拉斯哥了。那是家老派的殡仪馆,没有电话。福尔摩斯发去了一份电报:请原样送回纽伯格体。

歇洛克·福尔摩斯不到两小时就收到了回电,容如下:送还纽伯格体。电报太迟。已经处理。

坎农卡斯泰尔斯福尔摩斯苦笑着说:“坎农和卡斯泰尔斯这两位朋友的服务真是迅速高效。不过,即使处理后秘密难以发现,我们还是要竭尽全力。”

我们坐出租车来到火车站,焦急地等待从格拉斯哥发来的火车。火车并没有晚点,但我们恐怕火车提前到站,所以来得早了一点。最后,当火车冒着浓烟,带着车轮同钢轨摩擦发出的嘎嘎声进站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月台上,正好面对着卫车厢。门一打开,福尔摩斯就急不可耐地想看他所需要的东西:一口棺材,或者至少是一个像盒子般的大木箱子,里面可能装着一个吓人的石棺。唉,我们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车厢里面好像只有一只装有鸽子的篮子、一个印着某家具公司商标的大柳条箱、一台把手上系着标签的割草机,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包裹。

当福尔摩斯询问我们要接的一个叫西格蒙德·纽伯格的体在哪儿时,押车的卫交给他一个小木盒子,说道:“你得为这位倒霉的先生签个字。将来我去世的时候,可不想弄成这样。我不赞成这些新潮的想法。我是说,把死人烧了,这不合适!”

我们都傻眼了,糊里糊涂让格雷肖特签收了纽伯格的骨灰瓮。我们在那儿站了很久才开始说话。最后,就在火车准备开回格拉斯哥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啊,他已被火化了!据我所知,丁堡没有火葬场,这就是必须把体运往格拉斯哥的原因。格雷肖特,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律师非常尴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得把他的遗嘱再看一遍。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全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才出了错。”

我们在苏格兰皇家旅馆开了房间,这正好就是拉斐特生前住的旅馆。从员工嘴里很容易打听到有关纽伯格的情况,但大多数是说他那些跟狗有关的怪癣。女服务员们滔绝地讲述她们每天早上得如何整理狗的那张专用床,如何更换印有狗名缩写的丝绸床单。男服务员们则乐此不疲地谈论狗餐的许多道菜是怎么上的。其中一个说道:“是啊,他们告诉我这可的小东西是死于中风,但我认为她是被宠死的。你说呢?”

我们一面安慰急得快要发疯的格雷肖特,一面吃了点冷禽肉,喝了一点口味尚可的霍克葡萄酒。格雷肖特已把纽伯格的遗嘱初步读了一遍,情绪激动地说:“我不仅把火化一事搞错了,而且还帮着把那具体确认为纽伯格的。”

福尔摩斯安慰他,但我看得出来,这样做也是想打听更多的情况。

“得了,亲的老兄,你没有理由认为那具身上穿着大拉斐特戏服碎片、手里握着剑的体不是纽伯格。至于那些失踪的钻戒,我想可能不是被人偷走了,而是还在真纽伯格的手指上,只是我们还未找到。我们还是回剧院去吧,看看能否发现别的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得把骨灰交到那个尊敬的麦克劳德督察手上。”他的话隐隐透出一丝嘲讽的口气。

我们步行回剧院,一路上福尔摩斯执意要把丁堡的风景讲给我们听,对这些其实我比他更熟悉。但我知道,他跟往常一样,表面看上去很疯狂,而心却很理智。我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他正盘算着回到帝国剧院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他坚持要把柳条箱打开,这样骨灰瓮就更便于携带。他把它放进我钓鱼专用的纤维购物袋里亲自提着。格雷肖特看着他把袋子在手里晃来晃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麦克劳德督察看到我们又出现在帝国剧院后台上,不太高兴。他大声喊道:

“嗨,福尔摩斯,你的小袋子里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是这个惨剧的线索吗?我之所以称其为惨剧,是因为它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骨灰瓮,说道:“但是有个问题不清楚,亲的麦克劳德。我必须把这些骨灰转交给你,据说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或者说是大拉斐特的,你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督察接过骨灰瓮,说道:“这么说,他已被火化了。好吧,这样事情就更简单了。看来我们再也不用为他的心了。”

福尔摩斯厉声说:“先生,体也许能给我提供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这些骨灰却什么都不能。我打电报是想要回体的。”

麦克劳德勃然大怒。“你插手我的案件,又打电报叫人把体送给你?老兄,你无权这样做。幸亏体对我再也没有用了,管它火化还是没火化!”

对付这个格暴躁的苏格兰督察,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冷眼相视,表现得很平静。他说话语气坚决却又不失礼貌。他说:“首先,先生,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体对你不再有用,那么我代表我的客户格雷肖特先生要回骨灰又关你什么事呢?不过,亲的麦克劳德,在你回答之前我再说一句:你仍然应该寻找纽伯格的体。”

麦克劳德双目圆睁,气冲冲地说:“老兄,你真疯了,我手里拿着他的骨灰呢!”

福尔摩斯说道:“最后当你找到大拉斐特的真体时,你就会明白我讲这话神志很清楚。我是说,如果你找到的话!”

督察把骨灰瓮交给手下,做了个解散的手势,就离开了我们。经过一番搜寻,我们从原来豪华的长绒翻椅中找到了三个还能坐的位子。在我们身后一两排可坐的座位上仍然坐着一些人,毫无疑问是在恭候麦克劳德的盘问。同我们上次看到的相比,中间多了两张新面孔。其中一位满头白发,留着海象般的胡子,身穿似乎价值不菲的大衣,镶有天鹅绒饰边的领子为了挡风而翻了上去。另一位年纪轻一些,穿着深套装,夹着一个公文包。凭猜测,我想说他是年长者的随从。格雷肖特马上认出了他们,挥了一下手,好像是打招呼。那位气度不凡者敷衍地朝他点点头,与看上去像管他们的那个察叽咕了一阵。显然,他获准离开一会儿。他示意那个年纪轻的跟着他,向我们坐的地方走来。

格雷肖特向他介绍我们时,我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德华·莫斯爵士,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他接着说道,“这位先生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连锁大剧院的老板兼经理。这家曾经富丽堂皇的帝国大剧院也在他的名下。”

我们握了握手。德华爵士说话热情简短,那是惯于自行其是的人所特有的一种讲话方式。他说:“亲的先生们,我久仰你们大名。如果你们能把这个神秘的惨案调查出点眉目的话,我保证在费用方面决不吝啬。”

福尔摩斯驳斥他说:“德华爵士,我已经从这行退休了。不过,我在职的时候,收取的费用一直是固定的,从来没有变过,除非有时我把它全部免了。我正在度钓鱼假,应纽伯格的律师格雷肖特先生的请求才到这儿来的。但请你务必把你所指的那些神秘之处讲给我听。”

这位剧院大亨对这种情形显然不太惯,很不高兴地咳了一声。然后,他用手指捋着胡子,说道:“好吧,火灾的起因本身就很神秘。这是一家新建的剧院,是我的建筑师马切姆先生设计的刚开张不久。为预防这类惨痛事件的发生,确保观众以及演员的人身安全,剧院安装了一切可能的安全设施。

“安全防火幕尽管设计完善、做工致,但运行并不顺当,后台道具和设备的防火设施都统统失效。后台的安全设施根本就没起作用,进口、出口全被堵死了。

当然,拉斐特自己带了很多心制作的道具和幕帘,可他在我们其它剧院演出时,所有这些东西都定期进行了防火检查,每次检查都顺利通过了。我听说,火灾是因为吊着的灯笼烧着了一块幕布引起的;不过我表示怀疑,那块幕布和其它东西一样都是经过防火处理的,大火一定是异常迅猛才把它烧毁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当他们告诉我火灾原因时,我也表示怀疑。我已经尽力作了调查,但麦克劳德督察对我的行动不太支持。当然,他不想让人干预官方的调查;这一点我不能责备他,察都是如此。但是还有一点,也许这一点非常要紧,我认为送到格拉斯哥火化的体并不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

“什么?”德华爵士出一只单片眼镜,戴在左眼上,好像戴上它就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似的。他气急败坏地说:“那么,这是谁的体?纽伯格的体又在哪儿?”

福尔摩斯地拿出烟斗,开始往里装苏格兰混合烟丝。我们不得不耐心等着。他装完烟,用一根小火柴点上,吐出一股呛人的蓝烟,然后才答道:“德华爵士,这两个问题我现在还答不上来。如果让我继续调查的话,也许我能答出第一个问题。拉斐特整个剧的照片你有没有?”

德华爵士打了一个响指,他的仆人一一一看上去像个秘书,立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纸夹,把它交给了福尔摩斯。大侦探打开纸夹,里面有大约十二张照片,一式十英寸长、八英寸宽,像是用于剧院外面宣传的剧照。

福尔摩斯把其中几张照片摊开来检查,问道:“这些照片我可以保留一两天吗?”

莫斯耸耸肩说:“你可以留着,显然我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福尔摩斯摊开照片,格雷肖特、福尔摩斯、还有我,都仔细看了一下。福尔摩斯说道:“其中有一张也许能给我头脑中的一个想法提供一些线索。请放心,德华爵士,我会随时向你通报进展情况,只要格雷肖特先生允许。”

莫斯一边咕噜着,一边准备离开。“没问题,只要我跟麦克劳德说一声,他就不会阻止你进一步调查了。”他点了点头,又和秘书一起回到原来的那些人中间。

福尔摩斯挑出了一张照片进行更细致的检查。这张照片跟其它的不一样,不是拉斐特演出的剧照,而是一批人站在剧院前的台阶上的合影。前排有五个男的,在他们脑袋的空当之间有六个女的朝前方凝视。显然她们是站在后面的台阶上的,这样可以更高一些。边上还站了两个人,个子比照片上其他人要小得多。

福尔摩斯一边注视着照片,一边轻声说:“华生,关于如何同时对付两个傲慢的家伙,我刚才给你露了一手,那就是让他们狗咬狗。照片边上的两个小个子是谁,格雷肖特?”

律师答道:“艾丽斯·戴尔和约瑟夫·科茨,两个人在火灾中都不幸丧生。艾丽斯小珑,对纽伯格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她穿上动物皮,扮演成一只玩具熊,由于她具有杂技演员的本领,扮演的小熊很受年轻观众的喜。因为没有替补演员,所以纽伯格很担心,这样又找了一名叫约瑟夫·科茨的侏儒来做替角。”

福尔摩斯用放大镜看着照片。“格雷肖特,他不是侏儒,而是小型人——你看他身材多么匀称。”他又把目光转向照片中的其他人。“这就是拉斐特剧的全体演员吗?我觉得好像不止这些人。”

格雷肖特回答说:“照片上的十几个人是主要演员,剧中这些人基本上是不变的。当然还有很多小配角和舞女,他们是经常换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把照片递给了我。“你怎么看这张照片,华生?”

我仔细看了看,说道:“嗅,除了上面有十几个男的和女的,还有两个小矮人。

我只看出前排中间的那人显然就是纽怕格,那条狗就在他脚边,其它的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放大镜的栖子指着中间那个人。“纽伯格好像个头不算很高,实际上跟他右边的那个男人个头几乎一样高。其他三个男的要高一些。他右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格雷肖特说:“他叫查尔斯·理查兹,是主要助手。他也失踪了,可能也被大火烧死了吧。”

福尔摩斯会意地点点头。他又问了关于其他几个人的身份,然后把照片放回纸夹里,再把它合起来。他把纸夹交给我,要我好好保管,说道:“好了,我们再到火灾现场去看看吧。”

麦克劳德督察假惺惺地向我们打了个招呼,显然他接到了德华·莫斯爵士的口信。他满脸堆笑,带着讨好而又嘲讽的口气说:“啊,福尔摩斯先生,你又大驾光临,让我们受宠若惊。说说看,对于我们的这个小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高见?”

福尔摩斯宽容地笑了笑,说道:“目前还没有什么结论,督察,但我肯定能认出被错当西格蒙德·纽伯格火化的那具体。”

督察吓了一跳,露出既担心又不信的神情。“你是什么意思,老兄,赶快讲清楚!”

福尔摩斯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事实上,被火化的那个人叫查尔斯·理查兹,大拉斐特的得力助手和心腹密友。”

福尔摩斯讲话时口气很自信,麦克劳德尽管持怀疑态度,却又无话可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老兄?”

福尔摩斯拿出我们先前一直在研究的那张照片,递给麦克劳德看。他指出这两个人身长很接近,说道:“其他人的身长都高于一般人。”

督察迷惑不解地望着福尔摩斯说:“有好几具男都无法辨认。”

福尔摩斯近乎训斥地说道:“量量每具男的长度吧,我敢打赌他们都是五英尺九或多一点。纽伯格个头不高,理查兹也不高。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戏服,手里都拿着剑,当容貌辨认不出时是很容易出错的。”

督察显然并未完全听懂,我承认我也一样。不过,福尔摩斯详细解释了他的道理。“格雷肖特,当你描述大拉斐特的神奇表演时,尽管你确信没有双胞胎参演,但我认为里面肯定用了一名誉角演员。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我不太相信特异功能之类的事,纽伯格必须有一个可靠的雇员,身高和体型至少得和他差不多。所以,如果仅仅是靠剑和烧过的戏服碎片来辨认的话,我认为我的道理值得你考虑。假如体未被火化,我相信我本来可以找到其它一些东西来证明我的推断的。况且,我们还有个事实:那具所谓的纽伯格的体上没有发现钻石戒指。”

麦克劳德喜形于地说:“不过,就在你作推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真正重要的东西。跟我来,你看到也许会吓一大③B。”

我们跟他来到后台,他指着角落里烧焦的一堆瓦砾。我们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堆废墟里好像有一只手。

我喘着气问道:“你早些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

他回答说:“当我们开始搬动这些瓦砾时,它才露了出来,以前埋在里面看不到。我想是哪个倒霉蛋的手被什么东西夹住动不得身,人就活活烧死了。他的手因为瓦砾的保护才没被烧毁。”

福尔摩斯露出怀疑的神情。“我很怀疑,督察。”

麦克劳德凶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说这话?”

福尔摩斯回答说:“因为这是只假手,毫无疑问是演出时用的。”

麦克劳德怪气地说:“你从六英尺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出来,是吗?”

福尔摩斯反驳道:“我的视力极好,尤其是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膺察。我可以—

—从这个有利地点——看到腕部油漆被烧融的地方露出来的自报纸。这只假手是用纸糊成的,就是把破报纸一层叠一层糊起来的。”

麦克劳德愣了一会儿,但当他去拿那个可怕的东西时,才发现福尔摩斯的判断分毫不差。于是,他又努力使我们相信他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说:“只是稍微考你一下,福尔摩斯。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然而,从这件事起,他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骄横了。他甚至同意福尔摩斯去盘问观众席上等得快不耐烦的那小。人。但我的朋友还是决定先对火灾现场进行彻底的检查。

那个被认为是火灾起因的灯笼残骸还挂在舞台的正上方。福尔摩斯站到一只箱子上,对它进行仔细检查。然后,他说:“麦克劳德,麻烦你再好好地检查一下灯笼的残骸。你会发现它是用电的,尽管功率比较小。我听说火灾是一只明火灯笼引起的。”

麦克劳德挥手叫一名察去看灯笼。他说:“我以前也想过,是不是一只明火灯笼惹的祸。”

透过烧毁的幕布,可以看到舞台的后墙边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堆烧得黑糊糊的金属条板,这以前是狮笼子。有人告诉我们,那个被烤焦的可怜的猛兽已从残骸中清了出去。

我们检查了另外几块残骸后,最后又回到了观众席。我们得知,德华·莫斯爵士不管允许不允许已决定告辞了,而其他那些面露倦容的有关人员还坐在那儿。

第三章

在火灾中丧生的大多是大拉斐特剧的主要演员。实际上,剧的固定演员中只有一个迷人的金发女郎和一个黑高个男人幸存下来。当然,坐在他们旁边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比如说,剧院经理、乐队指挥,还有一位是一家日报——《丁堡通讯报》的记者。福尔摩斯在他们坐的正厅雅座前的过道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作自我介绍。然后,他开始对那个以艺名路易丝·拉图尔而沾沾自喜的金发女郎进行盘问。

她承认那是她的艺名,还告诉我们说,她真名叫莉莉·戴维斯。“不过,路易丝·拉图尔这个名字听上去有法国味,你说呢,亲的?”

她说话带伦敦东部口音,但似乎又不是在伦敦士生土长的。福尔摩斯把她的出生地猜得准确无误:“你出生在格林威治吧,拉图尔小姐?”

她听了他的话感到很惊讶。“哎呀,实际上我是肯特郡人;不过,我出生在格林威治,并在那儿长到了八岁。后来,我们决定去伊登布里奇,那儿我们每年夏天都去,是去旅游!”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伦敦南部口音有点变味。格林威治出生的人讲话腔调,多少受了与当地居民来往很密切的水手的影响。但我承认,我刚才并没注意到你讲话时带有一点肯特郡那种软绵绵的口音。你是拉斐特剧的演员,对吧?”

她点点头。她一笑那张化着浓妆、显得冷酷的脸马上变得温和起来。(我记得,她要是面部不化妆的话,看上去可能会好看多了。不过她确实长得不错。我看得出,借助舞台灯光,再加上一定的距离,她在观众眼中一定是相当漂亮。)

她说:“我是他的主要助手,那就是说,我在舞台上突然冒出来,他手一挥,我马上又消失了,亲的。”

福尔摩斯问道:“你参加狮子的那场戏了吗?”

她的态度立刻冷下来了。“没有,亲的。是波林扮演戏中的公主,她死了。

听着,凡对你破案有帮助的东西,你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除非是涉及到他的秘密。关于这一点,我与他签过合同。他给我的薪水一直都不错,待我也很公平,所以我不能因为他离开人世了,就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说完,她双臂交叉抱于前,有点像戒备的样子。

福尔摩斯朝她笑了笑,态度还算和蔼。“亲的女士,在这一点上,我当然不会强人所难,尽管这些道具有哪些机关,演出时怎么用,对我破案也许很有帮助。

但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以官方的身份来调查此案的。所以,让我问问有关西格蒙德·纽伯格本人的一点情况吧。通过询问其他人,我有个印象,这个人怪得很,你觉得怎么样?”

她戒备的神情一下放松了,接着大笑起来。“他有些小地方确实很可笑,但肯定还算不上是个怪人;其实他根本就不怪。”

我见缝插针,也问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对他的狗那么着迷,你怎么解释?”

她朝前探了探身子,由于穿着低领连衣裙,显得有点袒露肩。她把脸凑到我跟前,压低嗓音说:“这是一种幌子,老兄。”

我正要问她幌子指的是什么,福尔摩斯估计到我要问这个问题,于是抢先说道:“啊,是啊,他是个杂耍艺人,我们懂你的意思。”

她转身对他说:“不错,那条狗是有几分演技。嗅,他特别喜那条狗,可当时谁不喜欢呢;那是一条可的小母狗。关于狗死了他也不活的这些说法只是——

怎么说呢——他看了狗的房间里的报纸上的故事后顺口说出来的,还有把狗的画像印在支票上等等都是随便说说的。”

格雷肖特这时插嘴了。他问道:“但是,拉图尔小姐,他的其它怪癣,比如说,他要男助手在街上碰到他时要向他敬礼,你又怎么解释呢?实际上,我本人就亲眼看到过好几次。”

她放声大笑。“是的,但你却没有看到,半小时以后,他就给了他们一个Oxford,说:‘谢谢,伙计们,跟我一起喝一杯吧”’格雷肖特感到迷惑不解,问道:“一个ford?”

她咧嘴一笑。“就是 Oxford scholar (字面意义为牛津学者),即一个dollar(美元),或是五个先令。”

我们顺着座位往前走,福尔摩斯咯咯笑着说:“亲的格雷肖特,伦敦东部的俚语,你这位律师应该花功夫好好学学。”

他一脸迷茫。“我当然听说过同韵俚语9 但她为什么不说schoar而说Oxfrd ?”

福尔摩斯答道:“那样说的话,就太容易听懂了。比方说,假如我请你把m -for -tat 拿给我,你马上就能猜到我是指我的帽子。但如果我把帽子叫做titfer,我们讲的就是特殊的俚语,陌生人就听不懂了。实际上,伦敦东部的肉贩子常用的倒拼俚语的方法要更简单一些。这种独特的街坊俚语就是把单词倒过来拼,比如把silly woman (蠢女人)拼成 namow ylis。我必须让你读一读我写的关于穷街小巷流行的暗语的专著。”

那个黑高个男子,原来名叫切斯特·舒尔茨,说话时带北美口音。我想借此机会和福尔摩斯比试比试,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也能发现他方言的特点。我问舒尔茨Z“你是芝加哥人,对吗?”

他摇摇头,而福尔摩斯说:“实际上华生,你的判断毫无根据。在那个多风的城市,人们说话时把单词断成一个个短促的小音节,比方,他们说‘芝—加—哥’,而舒尔茨先生讲话带有中西部的拖腔,很可能是密苏里州人。”

“你说的差不多,但我是来自密苏里州和阿肯州的边界地区。”

我们发现,舒尔茨是纽伯格从美国带过来的。在剧巡回演出中,他是魔术师的助手。“我一开始就和他在一起,他那时还未称为大拉斐特,仅仅刚开始进行魔幻表演。后来,当他开始运用各种魔幻手法编排大型节目时,让我做了小头目,负责管理其他人。”

当我们向他问起狮笼子是怎么回事时,他和拉图尔小姐一样,不愿意合作。事实上,他说:“我向他保证过严守秘密,我把这看做一种神圣的誓言。不过,除此之外其它对你们有用的东西,只要我知道,我都乐意奉告。”他证实了我们所听到的说法:纽伯格的古怪行为是装出来的。

福尔摩斯说:“显然,他是貌似疯狂,而实有理智。华生,你说是吧?”我们又走过去盘问那人中的那个男子,他给我们提供了说不上宝贵,却是很有用的情况。

丁堡通讯报》的记者德华·麦格拉思身材矮小本着一双老鹰眼;衣服虽不整洁,但质地上乘。他眼圈黑黑的,下巴胡须未刮,说明他一夜没睡。这种推断对福尔摩斯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他进一步说:“麦格拉思先生,我知道,从这个惨剧发生以来,你还没有去过办公室,也没有去过其它较远的地方。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因为你大衣口袋里折着一本你关心的杂志,上面的出版日期就是火灾发生之夜。

假如你到街上去过的话,你不可能不再买一期新的。你跟纽伯格关系一直不好,从你帽箍上的那张人场券就可以推断出来;通常你们凭记者证就可人场看演出。毫无疑问,你不仅是记者,还是评论员,因为除了批评,其它不会有什么事让大拉斐特不欢迎你。”

麦格拉思咯咯一笑。“你所说的一点不假,先生。我跟我们编辑惟一的一次联系是我从经理办公室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之前,我在另一个城市的一家杂志社上班时,写过有关他演出的报道,透露过他有本事让狮子什么时候吼叫,狮子就什么时候吼叫,这确实惹恼了纽伯格。他有如此戒心,让我觉得我一定是发现了某种他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而且,他也明白我特别想搞清楚他的表演方法。他非等闲之辈,因为一般的魔术师是靠变戏法出名的。纽伯格可不是这样的,他能在瞬间变谁像谁,而且从未有过失误。会不会是他找到了某种其他魔术师想不到的诀窍?”

福尔摩斯听得津津有味,但显然他还需要继续盘问。他说:“我们还是谈谈那个悲剧之夜发生的事情吧,麦格拉思先生。”

记者点点头,说道:“在下半场演出期间,我离开了座位,从舞台的小门偷偷溜了进去,做梦也没想到我不能原路返回。因为,正如你所知,火灾发生没几分钟,此门就同其它许多门一样,已经无法通行了。在舞台侧面最靠外的地方挂着一面横幅,上面写道:‘除非是要登场,演员在大拉斐特演出过程中请勿上台。大拉斐特将不胜感激。严禁参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就躲在那横幅后面!我要从这个有利地点观看《雄狮娶新》,而不想在观众席上看这个节目。但节目刚刚开始,狮笼子里就闪出一道刺眼的亮光,这个可怜的动物被大火和浓烟吞没了。纽伯格身穿袍子,手持长剑,正准备上场。他立刻也被大火吞没了。”

“我跟你讲,福尔摩斯先生,作为记者,我看到过许多大火,可我从未见过有哪一场大火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快就烧起来。”

福尔摩斯问道:“你是说,火是从狮笼子开始的,而不是传说的那样,来自于那个挂着的灯笼?”

他说:“肯定是从笼子开始的。不到几秒钟,浓烟滚滚,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我蹲在原地一直未动,直到热得受不了才走开。我拼命想沿着进来的那条路逃出去,可是有些圆木柱烧着了,把我的退路给断了。绝望之中,我又掉头想从小门出去逃向观众席,但接下来我要讲的事太不可思议了。火光突然一闪,我看得一清二楚,路又被狮子拦住了!”

听了这话,我们不禁倒一口凉气。我问道:“那么,狮子已经逃出来了?”

他回答说:“显然是这样。而且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倒霉的动物确实烧着了,至少说它的已烧着了。它用后直立起来,两只前爪不停地向我挥动。我似乎看到它爪子一闪一闪的,发出可怕的光来。我是既害怕大火,又害怕狮子。但现在回想起来,是狮子救了我的命,因为我只有一条退路,只能退向防火幕。我往后退着,心里很害怕,暗想我肯定会被烤焦的。我一直退到发现有一个缺口,因为防火幕没有完全降到位,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设法从幕下爬了出来,进了乐池。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我就看到火舌沿着我刚才逃生的缺口席卷而来,真是千钧一发。”

麦格拉思似乎讲完了,格雷肖特第一个发问,他说谁回答这个问题都可以。

“那狮子是在打手势说边门封死了,这可能不可能?”

福尔摩斯冷冷一笑。“我想不可能。不管这个狮子多么聪明,对猫科动物来说,不可能有这样的表达能力。”

格雷肖特说道:“但它很聪明,又回到了笼子里面!”听了这话,连我也忍俊不禁。

福尔摩斯说道:“啊,你突然发现了真正的神奇之处。狮子是怎么又回到那个烧得面目全非、几乎要熔化的笼子里的?不过,我不能老是冷嘲热讽的。很显然,那狮子根本就没离开过笼子,它在里面被烧死了。”

麦格拉思反驳说:“那你是怀疑我讲的话喽?”

福尔摩斯摇摇头。“不是。我相信,你对我们所讲的事情,你自己肯定很有把握。但也许是另外一头狮子,爪子会发光之类的!”

麦格拉思说道:“那它当时怎么了?”

福尔摩斯笑了笑,态度非常和蔼。“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回答,亲的麦格拉思。不过,你告诉我们的事可能很有价值。”

格雷肖特、福尔摩斯和我一行三人来到苏格兰皇家旅馆吃午饭,饭桌上我们自然又讨论了上午的发现。当我们在仔细阅读我做的笔录和格雷肖特随身携带的纽伯格遗孀的复印件时,服务员领班在附近徘徊。我们美美地吃了欧芹沙司煮格兰湾鳍鱼,又吃了苏格兰苹果,还有上好的葡萄于布丁加蛋沙司。我们喝着一种口味平平的阿尔萨斯酒,把菜全吃光了。这时,那个领班故意清了清嗓子,过来问道:

“先生,你们认识坐在左边第二张桌子旁的那位先生吗?他也是从伦敦来的。”

福尔摩斯笑着回答说:“亲的老兄,在那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里,简直有数百万人挤在一起,我不可能每个人都熟悉;就像你一样,你也不可能认识老里基镇的每一位居民!不,我不认识那位先生。”

领班躬了一下腰表示歉意,说道:“这位先生名叫威尔·戈德斯通——”

但我朋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名字我不可能知道,但我看出他在一家大商店上班,而且可能是个管理人员。”

领班听了一愣,说道:“啊,是的,你说得对,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是霍尔博恩的加米奇商店的部门经理!”

福尔摩斯说:“他穿的衣服质地相当好,价格不菲。不过,衣服虽然很新,款式却是十年前的。他的亚麻衬衫尤其不起眼,不适合他这样年龄的人穿。尽管他已开始秃顶,可他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袖扣、甚至领带夹和表链都经过挑选,与衣服颜混为一体,一点也不显眼。他是按专业店员的要求打扮自己的,目的是让顾客有一种优越感。我注意到,他进来时走路的样子像店员,正如你走路的样子像服务员一样。当你欠身把他领到他的桌子旁,他没有说话,但把头稍稍偏了一下;这是店员的典型动作。”

领班仍然半信半疑。“没错,但你怎么知道他是管理层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说道:“他来苏格兰皇家旅馆这里吃饭,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好,安格斯,请你给我们来一大壶上等的咖啡,再替我向戈德斯通先生问候一声,问问他是否愿意坐到我们这里来,好吗?”

威尔·戈德斯通先生的确只有三十二三岁,秃顶有点太早了,额头上还留有几根头发,表明他的头发曾经是往上梳的。他来到我们桌旁,向我们做了一个姿势,也就是福尔摩斯对领班说的那种惯动作;把头稍稍一偏,像是表示询问。他长得很瘦,脸上颧骨轮廓分明,眼皮重垂,神情像只老鹰。他一面自我介绍,一面狡黠地逐个打量我们三人,那样子表示他时间有限。我们三个都分别与他握了握手。福尔摩斯请他坐下来喝杯咖啡,他答应了。

我们坐着品尝着这滚热浓香的咖啡。福尔摩斯果断地抓紧机会说:“戈德斯通先生,我想,你是霍尔博恩一家世界闻名的大公司——加米奇商店的部门经理,对吗?”

他答道:“我全权负责这家公司的魔术道具部。换句话说,我向著名的魔术师提供魔术道具。”

他讲话的口气跟福尔摩斯一模一样,其实这两个人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戈德斯通还带着一点方言。我倒是听不出来,但我朋友当然能听出来。他问道:

“你离开故乡利物浦有多长时间了?”

他立即回答说:“大约十年吧,没想到我说话的口音还能听出来?”

福尔摩斯说道:“没错,还可以辨别出来,戈德斯通先生。”

他开始不耐烦了,说道:“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先生,但这有什么要紧呢?一个人如果不是别有所图的话,就不会从领班那儿打听情况,也不会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一起喝咖啡的。”戈德斯通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块表,仔细看了一下。

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就说:“请放心,我们不是要冒犯你,也不想费你的时间,戈德斯通先生。我朋友和我对帝国剧院的惨剧都非常关心。我们猜想,你到这儿来可能也是为了此事吧。”

戈德斯通没有立即回答。福尔摩斯一言不发,朝我看看。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能是:“这种场合华生总是游刃有余,这就是我查案为什么喜欢带上他的主要原因。”

最后,戈德斯通显得轻松了一点儿,说道:“我来这儿是参加朋友同时又是重要客户拉斐特的葬礼的。然而,有人通知我说,发生了很奇怪的事,葬礼已经推迟了。当他们告诉我火化的不是纽伯格,而是另一具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尔摩斯问道:“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戈德斯通先生?”

他回答说:“是指私人间的联系吗?嗅,那是几个星期前他在伦敦的时候。不过,我在大约四十八小时之前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也许是他写的最后一封信。是要求订购几英尺我以前卖给他的那种玩具熊的布料的。”

福尔摩斯插话道:“你认为他要这个派什么用处?”

戈德斯通说:“我想,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他的节目里有一个小不点女郎扮演一只玩具熊。他又训练了一个小不点男人来作为替补演员,显然这布料是用来制作同样的戏服的。”

福尔摩斯问道:“订购的数量与此要求相符吗?”

戈德斯通变得有点吞吞吐吐了。“嗅,我的意思是说,他可能再做些备用戏服。”

连我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突然又冒出了默西赛德郡的家乡口音。看来我们触到了他的痛处。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一种劝慰的口气同戈德斯通谈话,简直就像安抚一匹烦躁的马。“好了,先生”,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在帮这位格雷肖特先生找回属于纽伯格的财产。我不是替方工作,而且我确实已经退休了,也无权或者说没有义务做这事了。我是中断了钓鱼假期到这儿来的。“但是,戈德斯通还是不肯全说出来。“不是我想隐瞒什么。我犹豫不决是出于职业道德。我和许多职业演员都有来往,他们要我提供道具,都相信我会绝对保密的。我的工匠们同样非常可靠,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将不同的部件交给不同的工匠完成。通常他们不在同一地区,而且只给他们相关的那部分资料。”

歇洛克·福尔摩斯轻轻打了个唿哨。“我以前不知道魔术需要如此保密,不过我很钦佩你的职业道德。但你要知道,如果我让你把拉斐特表演用的道具的原理和细节讲出来,我既不是替他的竞争对手干的,也不是出于好奇。方是不太可能卷进来的,当然他们一旦插手,才不会像我这样顾及你的职业道德呢。”

接下来停顿了片刻,戈德斯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他拆包装的动作很熟练,说明他通常是不用烟盒的。他把烟依次递到我们三人面前,只有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于是,加米奇商店的这个人就用火柴给我们两个点了烟。然后,他问道:“你们是对哪一件道具感兴趣?”

福尔摩斯急于利用戈德斯通放松的心情,说道:“当然是狮笼子,先生。它的构造我觉得非常有价值,尤其是对格雷肖特先生是如此。他同我一样,跟你从事的行业毫无关系。”

戈德斯通回答道:“很好,只要你们遵守诺言,我就把你们需要的情况告诉你们。”

我不想烦劳读者阅读威尔·戈德斯通先生叙述的容细节,除非是这个故事必不可少的。其实我也不敢把全部容都讲出来,因为我在写这本书时,戈德斯通还在做生意。他不再担任加米奇商店魔术道具部的经理了,而是自己开了个“威尔·戈德斯通有限公司”,地址在离莱斯特广场不远的格林大街上。他总花了一个小时来解释笼子的构造(一边讲一边还在菜单的反面画了许多草图),而且还介绍了表演方法,这当然特别重要。“观众看到狮子在舞台中央的小笼子里来回走动,边走边吼,由此可以证明这个动物是真的。拉斐特穿着东方戏服,手持一把长剑登场。

他被扔进笼子里,马上就遭到狮子的攻击。他倒在笼子底板上,但让观众惊讶的是,狮子用后直立起来,它摘下假狮头,表明自己实际上就是大拉斐特。

“这是观众所看到的效果。其实是这么回事,笼子里面藏有一种弹簧机关,在光学原理的掩盖下,弹簧机关把真狮子关进笼子的暗仓。与此同时,这种机关又把身穿狮子服的拉斐特亮了出来。由于灯光设计巧妙,这种变化观众是看不出来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拉斐特——准确地说是他的替角——的登场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

这名替角进了笼子,真正的拉斐特揭开了狮子的头具,剩下的事儿就不用多说了。”

格雷肖特问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动物已经换成了人?”

戈德斯通说:“对。要知道,他们用充分的时间来观看真狮子,当然是会分神的。”

我们仔细看了草图,又好好领会了所听到的容,而福尔摩斯就戈德斯通讲到的一个方面提出了问题。“替角的事是绝对没错的,而且我还听说没有跟拉斐特长得很像的人参加这个节目。”

戈德斯通回答说:“就在一分钟前,真的拉斐特穿着一模一样的戏服站在观众面前。展现给观众的情节是他去舞台侧厢取剑。那个替身立即拿着剑替换了他,背对观众站在那儿。拉斐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狮子服,悄悄地躲进笼子的暗仓,很快就出现在观众眼前。这一切都做得非常巧妙,总是能瞒过观众。”

福尔摩斯点点头。“同时也瞒过了官方一,以至于他们把体都烧错了!对我讲讲,亲的戈德斯通,怎么能让真狮子又是动又是吼的?你自己说过有必要证明它是真的。会不会对这个动物进行了训练,使它每次演出都能这样表现呢?”

戈德斯通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道:“不是这样,纽伯格没有冒这个风险。他把一种电动机关安装在笼子的钢制底板下面。那机关会发出一阵阵弱电流,可以把狮子击得动起来。”

我们同戈德斯通握手道别,福尔摩斯向他表示感谢。“戈德斯通先生,你向我们提供的情况,对我们调查这个不幸事件一定十分有价值。”

这位魔术道具专家离开后,我们又回到了咖啡厅,尽管我们都已经喝足了。格雷肖特说:“你对戈德斯通说的肯定能说到做到,福尔摩斯,但我看不出来他所讲的跟钻石有什么关系。我得确认它们已经无法挽回,才可以向保险公司索赔。现在除了对纽伯格是如何表演那种神奇的魔术略知一二以外,我看不出取得了什么进展。”

福尔摩斯说道:“一点不错。近在眼前的东西你都看不出来。我们已经揭开了一只狮子如何同时身处两地这个谜。很显然,是纽伯格让麦格拉思不要从那个上了锁的小门逃生的。真正的狮子,那头可怜的猛兽,压根儿就没离开过笼子,它在里面被烧死了。”

我说:“我想当时烟雾那么大,再加上紧张,麦格拉思是很容易看错的。”

福尔摩斯说:“这个问题我还没弄清楚,也许能搞清楚的。你们两人都忽视了麦格拉思所讲的另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就是那个动物的爪子上发出可怕的光来。”

我猜测道:“可能是火焰反射在假爪子上产生的视觉效果吧?”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火光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我敢打赌,反射是由于火光照在钻石戒指上而引起的!”

他这句话又引起了格雷肖特的高度注意。他问道:“你是说当时戒指还戴在他手上。那么,戴着狮爪套钻石可能发光吗?”

福尔摩斯厉声说:“当然是透过大火烧剩的东西发光的。如果它们还在的话,一定会有助于我们辨认体,同时你们公司也会满意的,格雷肖特。”

律师此刻来了神。“你认为戒指能逃过火劫吗?”

福尔摩斯答道:“肯定会的。不过,我也很想找到体,以便葬礼能够举行。

斯通还帮我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火灾是怎么发生的。我敢保证,如果检查一下狮笼子,就能证实我的推断。”

格雷肖特看上去有点难为情,他怕我们认为他不关心这些事情,于是说:“当然,还有葬礼和火因,我不是说只关心这一件事。”

我们轻松地散着步回剧院去,由于福尔摩斯走路像蜗牛爬行,我们在路上花的时间比平时长得多。我对我朋友太了解了,知道他慢慢走不是为了惹恼我们,而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来咀嚼一下戈德斯通所提供的情况。然而,福尔摩斯毕竟是福尔摩斯,他能一边动脑筋,一边还不停地逗乐,真让人哭笑不得。“看到那些渡鸦了吗,华生?在伦敦,除了伦敦塔墙里面,其它地方是看不到的。传说我们的帝国是不能没有它们居住的;假如没有这个传说的话,即使它们在那儿你也视而不见。直布罗陀的猿猴也是如此。啊,还有安徒生家族的一个成员,穿着彩格呢盛装。你知道苏格兰氏族制度是一个拥有许多各种彩格呢面料的裁缝发明出来的吗?”

他说个不停,就跟背书一样,我们只好忍受,因为我们知道他一言一行实际上都是有名堂的。当时他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个学童:“……脸蛋似朝,走路像蜗牛,不愿上学堂。”当然,我和格雷肖特都急于要赶到目的地。

第四章

那位督察又见到我们,虽然并不高兴,但由于莫斯的压力,加之出于常理,对我们还相当有礼貌。“我说,大侦探,你所关心的这个恐怖事故调查得怎么样啦?

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很快就能正式公布火灾原因以及造成如此后果的原因,特别是造成人员重大伤亡的原因。我认为凡能找到的体我们都找到了。”

福尔摩斯问道:“包括纽伯格的体?”

督察耸了耸肩。“他的体一定在那儿,在那些无法辨认的体中间。不过,福尔摩斯,也许你又有新的高见,我是特意用这个词的。比方说,你认为火是怎么引起的?”

我的朋友表面上丝毫没有嘲笑的口气,但我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他心里是有的。

他说:“很可能跟你想的一样,督察。”

督察咯咯一笑。“啊,我们终于都同意火灾是由灯笼引起的啦?”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最后还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们仍然有分歧。我认为火灾十有八九是从那个装有机关的笼子的底板开始的。”

麦克劳德恼怒地哼了一声。他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们跟他走。他把我们领到烧毁的帝国剧院舞台上,指着烧得扭曲变形的笼子。然后,这位苏格兰侦探带着嘲讽的口气笑着说:“那你指给我看,福尔摩斯。能跟大侦探学我真是太激动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表现出了惊人的力气和机敏。他拿起一根撬棒,用力把变形的横条撬开,看到了钢质底板。然后,他又把钢板撬起来,接着露出了好几根电线,烧黑的两端由于受热粘在钢板上。“瞧,亲的麦克劳德,这儿出现了短路,于是火灾就发生了。”

麦克劳德望着烧焦的电线和插头,目瞪口呆。“这鬼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钢板下面不用给什么东西照明吧。”

福尔摩斯说道:“是用来刺激狮子的,让它保持活跃,结果却把狮子和它的主人都烧死了。瞧,火一定是从这儿烧过去,燃着了两端的木质材料。火先闷烧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发了。”

督察恼羞成怒。“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福尔摩斯?钢板下这个新奇的玩意儿你原先也是不清楚的。”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苏格兰皇家旅馆的领班为我引见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

麦克劳德怒火中烧。一那个专家还告诉你些什么?“我朋友带着顽皮的口气说:“是的,他叫我寻找一个装扮成狮子的人的体。”

福尔摩斯和格雷肖特继续向前走,而我徘徊不前,想再看一下引起火灾悲剧的短路电线。忽然,我无意中听到麦克劳德对督说:“别管他,他在寻找一头烧焦的狮子,里面还有一个人!”话中带着嘲讽的窃笑。

在剧院的后部,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过从上面掉来的烧焦的板条,还有砖石材料,偶尔还有件把道具。尽管发生了大火,这些道具表面仍闪闪发亮。大火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可以把一件东西烧毁,而它旁边的东西几乎完好无损。我们把倒塌的灯光支架和烧焦的平面布景翻过来,想找到一些方仔细搜查中漏网的东西。

我们作扇形散开,再一次检查了通往化妆间的楼梯;大火一烧起来,楼梯就不能走了。我们还检查了着火时惟一可走的那个安全门,但这门当时很难到达。

接下来,我们又不可避免地回到通向观众席的那扇闩死的小门,我们至少知道这是有人最后看到纽伯格的地方。(尽管麦格拉思把他当做了一头狮子。)

福尔摩斯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门前的地板,显然发现了要找的东西。“你瞧,华生,灰尘下面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脚印。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用一下,伙计,我要看看能发现什么。”

在他料想可以看到脚印的地面周围,他仔细地搜寻。让我惊讶的是,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些不太齐整的脚印,似乎是人穿着软拖鞋留下的。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呶,格雷肖特,华生,脚印看起来像是穿拖鞋的人趾甲很长,已经穿过了鞋尖。

毫无疑问,那是狮子服上带有尖爪的足套留下的。”

他现在神十足,一会移向这里,一会移向那里,最后循着依稀可辨的脚印走过去。我们跟在后面,只见他跪在地上,也不怕弄坏衣服,追踪那个穿着古怪动物皮的人临死前留下的足迹。

他先将我们带到舞台侧面的灯光控制区,从那儿走到同一侧的后墙。接着,在一块烧毁的布景附近,脚印不见了,他把坏布景搬起来扔到一边,脚印又找到了。

“你看,华生,这块平面布景被火烧倒之前,他到这儿来过。”他讲话的语气非常兴奋,因为他已找到了他认为很有意义的东西。布景挪开后,地板上露出了一个方形的空洞——近似方形,因为边缘烧毁了,不大规则。我们透过缝隙向下看去,看到一个黑糊糊的空间。我们周围的地板似乎有点儿晃动,于是我们赶紧后撤,以免更多的地板塌陷。

这座新建的剧院里地板下面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道裂缝,我们一时还弄不清楚。

福尔摩斯叫人拿张梯子铺在地板上,还要一名察去给他拿只手提灯来。用灯从缝隙往下照去,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方形石板,大概位于八九英尺的下方。它看上去好像是一种用泥土和旧砖砌成的隧道的底部。

一名舞台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参加了该剧院的建设。他向我们解释说,剧院的地基建在一片看起来很牢固的方石上,这片方石又建在更早的某种地基上。

福尔摩斯说道:“显然没有预想的那么结实。纽伯格一定是用这块布景挡火,但不幸他站的那块方石因为受热而掉了下去。好,先生们,我打算从洞里下去,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当然,作为一名老兵,我主动要求下去,可福尔摩斯就是不答应。他把绳子打成环状套在身上,带着用提灯,让我们把他放下去。他人很瘦,又比较柔软,两名身材魁梧的察抓住绳子的两头很快把他放了下去。

他一喊,说已经碰到了那块坠石,我们就立即聚到洞口向下张望。福尔摩斯站得很稳,显然非常安全。他身体站直时,头顶距地面只有两英尺左右,因为他身高有六英尺多。他讲话几乎不需要加大嗓门:“请去把督察找来,因为无论什么情况都得让他知道。我的脚附近有个方洞,约两英尺高,大概也有这么宽,是用古代砖头砌的洞壁,边缘参差不齐。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还说不上来,我也不想说,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官方来接手。”

当麦克劳德来到现场时,他先是有点幸灾乐祸,以为是福尔摩斯调查时掉到地板下面去了。不过,听了详细情况后,他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还很合作。福尔摩斯告诉他还有一个洞要去调查,督察马上就同意了。当福尔摩斯弯着腰,钻进犬牙交错的洞口时,人和灯光都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有几分钟我们既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人影。接着福尔摩斯又出现了,手里没有灯,从洞中透出的幽灵般的光线可以看出,他把灯放到里面去了。

他要求督察、格雷肖特还有我多带一些照明工具跟他下去。我们一个一个地依次下去,到达那块方石后再躬着身子依次钻进那个神秘的洞里;麦克劳德在先,格雷肖特随后,最后一个是我。我们只能这样做,因为洞口太窄了。轮到我下去时,我感到很奇怪,福尔摩斯他们都没有提示我到下面会看到什么,但哎呀,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我又猫着腰,顺着灯光来到了第二个洞。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很高,我完全可以直起身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心怦怦直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如果你还记得我是医生,而且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搭档期间看到过许多恐怖场面,还不包括在阿富汗为已故女王效忠那段日子,你就会理解我这句话的充分含义了。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喂,亲的读者,尽管我讲述时要进行淡化处理,但我还是真希望你们能挺住。

开头,我来到了一个厅堂,它比我预计的要大得多。形状像庭院,也许有五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边上排立着仿佛是商家的店面。正面的墙上是模模糊糊的很久以前的宣传广告,有品剂师的、饮食店老板的等等。还有带花格玻璃的大玻璃窗,而上面满是灰尘,已经看不到里面了。中间的场地上躺着十几具男体。说是体,但看上去更像骷髅,不过在骨头上包了一层羊皮纸般的皮肤,上面还有点儿腐烂的衣服碎片而已。其中也有小孩,体上都留有三百年前流行的衣饰的残片。福尔摩斯独自站在那儿,像在控制自己的感情,而格雷肖特和督察则用手帕捂着脸。

我慢慢地注视着这一切,既感到恐怖又不敢相信。然而,又吓了我一跳的是一堆烧焦的像麻布袋一样的东西,差一点把我绊了一跤。

福尔摩斯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华生,这是纽伯格,从他手上的钻石戒指才能认出来。”

我点点头,问道:“其他人……他们是王政复辟时期的喜剧演员吗?也是以前发生悲剧时掉下来的吗?”

福尔摩斯神情庄重地说:“他们不是演员,华生。这些人是大瘟疫流行时被官方用砖头堵在这个小广场里的,目的是为了避免丁堡更多的人受瘟疫传染。”

这是一条瘟疫街。我以前听说过,甚至好像还看到过报道,说在丁堡有好几条这样的街道。可我没料到在帝国剧院下面会发现一条。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些曾是店铺的小四室,又发现了更多的体,有妇女,有小孩,甚至还有一个婴儿。

当然,对于这些让人骨悚然的发现,福尔摩斯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也一定感到恐怖。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冷静地检查这一切。

他向麦克劳德解释道:“这些可怜人可能是活了好几个星期后才死于饥渴的。

你可看到凹室里各种食品的残渣,还有一只盛水的大木桶。另一只小桶是酒桶,他们一定是被疯了,才把桶塞旋开的。”

我请他把这句话的意思讲清楚,他问我:“如果你喝了一晚上的酒,醒来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回想起在军队服役的日子,说道:“喝水。”这句话等于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把这一切公开出去,那会发生什么情况?”

福尔摩斯说:“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督察,这事归他管。”

麦克劳德说道:“这些体必须按基督教的俗安葬。但至于纽伯格,他到目前为止还没得到确认,尽管根据他手指上的戒指判断,我相信这真是他。”

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但我们都没有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我急忙转向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认为他从那儿掉下来之后,会走到这可怕的地方来?”

福尔摩斯回答说:“因为他上面全是火焰。他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出于本能,他一定会追寻亮光。如果你把这个用灯罩起来,你就懂我的意思了。”把灯一罩起来,我们的确看到一丝微光透过墙上的小缝照了进来。他继续说道:“当我爬进这个洞口时,我先看到了它。这很可能就是为囚禁这些可怜的人而砌的墙,因为你看砖墙尽管很旧,但并没有其它墙壁那么古老。”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衣服脏兮兮的,苏格兰皇家旅馆的门卫没有认出他来。他彬彬有礼地同我和格雷肖特打了一声招呼,却伸出胳膊拦住了福尔摩斯,不让他进大厅。他说:“你们继续走,先生们,让我来对付这个醉鬼。他们在这儿到处惹麻烦,不过我已惯了。”

福尔摩斯挺直了身体,说道:“我看喝醉酒的倒是你自己!”他举起拳头,假装摆开一种格斗的架势,接着说:“人便士恩全麦芽酒度数很高,仅次于烈酒。”

门卫终于认出他来了,打招呼说:“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你化了装,我没认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喝的是八便士思金酒?”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这种酒的气味跟其它酒不同,亲的福赛思。”(福尔摩斯居然还知道门卫姓什么。)

福尔摩斯来同我们一道吃晚饭时,已经洗刷一新。亚麻衬衣上没有一个污点,茄克衫和子上的十七世纪的灰尘也不见了。丰盛的晚餐有禽肉和草莓馅饼,他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和格雷肖特坐在那儿,把食物翻来翻去,只是稍稍吃了一点不太油腻的东西。我知道,在格雷肖特看来,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烤鸭,而是那些久远的包着皮的骨头;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自己眼睛里也是这些东西。我只吃了一点馅饼上的草莓,但大多数东西我一想到我们下面要讨论的话题,连碰都不敢碰。我喝着浓浓的清咖啡,硬着头皮来面对接下来要谈的事。

福尔摩斯打破了沉寂,不过没有提那些可怕的细节。他说:“先生们,关于最近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我就不讲了。我只是想说,人们可以从书上看到历史上的暴行,但决没有心理准备去看一个真实的场景。我们很幸运,不用费心去管这件当时无法回避的事情。可我绝对忘不了那条瘟疫街的情景。恐惧和无知常常会诱发人类的残忍,不是吗?”

我们最后还是谈起了当时看到的恐怖情景,但是格雷肖特似乎急于要转换话题。

他确实显得紧张不安,我以为是看了那情景的缘故。然而,他向我们坦白说,虽然对他十分重要的纽伯格的戒指已经找回来,可他还有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更棘手。

他说:“先生们,我还要请你们帮个忙,是关于纽伯格的遗嘱一事。遗嘱的容以及谁是受益人我当然十分清楚,但这些细节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处境很不妙,弄不好会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告上法庭。要知道,惨剧发生时我其实正在同纽伯格商讨有关条款的修改事宜,这件事没来得及做完。

嗅,应该付给受益人的那笔钱是有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他渐渐不做声了。福尔摩斯说道:“为了你,我很乐意听下去,亲的格雷肖特。得了,伙计,把实情全说出来吧。反正都是自己人,对吧?”

格雷肖特说:“好吧,你们知道纽伯格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先不谈它对不对。他觉得,如果把钱分别存放到属于不同国家的互不往来的银行的保险箱里,钱就会比较安全。他打算在我们下一次会面时,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把存款的地点和银行的名称告诉我。当然,因为发生了这场大火,这事就无法做了。虽然我已经彻底搜查了一遍,但钥匙就是找不到,连钥匙可能放在哪儿的记录也找不到。”

我承认格雷肖特讲的话让我吃惊,但福尔摩斯却显得很平静。他说:“亲的格雷肖特,你真让我感到很惊讶。你是说,作为纽伯格的律师,你竟然不知道你客户的钱存在哪几家银行?天哪!”这四轮到他讲不出话来了。

格雷肖特满脸通红,说道:“如果他再多活一天,他答应给我的详细材料我就能全部拿到了。当然,我知道肯定有钥匙,但就是不知道放在哪儿。也可能被大火烧掉了。”

我试图安慰他,于是说:“如果钥匙在火灾现场的话,只要把剧院所有的破瓦残砾筛一遍,也许就能找到。”

福尔摩斯点点头,却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找一个更合逻辑的隐藏点。我们这位已故的朋友是一身双职——既是魔术师又是金融家,他做事总是遮遮掩掩的,对吧?你们为什么不出去散散步,先生们,让我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也要跟大拉斐特一样,多一个心眼,我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想问题。”

我和格雷肖特采纳了福尔摩斯的建议,干脆到外面溜达了约一个小时。一开始,我们尽量不去想眼前的这个问题,像普通游客那样游览苏格兰的这座大城市及王室所在地。但不一会儿,我们不得不承认满脑子还是纽伯格的那成千上万的,甚至几百万的钞票。当然,究竟有多少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慢慢地却坚定地离开了“亚瑟座椅”,毫不犹豫地又走向帝国剧院,更确切地说,是火灾后的遗址。我们凝视着建筑师马彻姆的伤痕累累的杰作,心想还有什么石头或烧焦的瓦砾没有被翻动过呢。

接着,我再一次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那双门都刻着“大拉斐特”美术字的梅塞德斯大轿车。我第一次注意到这辆漂亮的淡紫轿车的引擎盖上有一个银质吉祥物,是那条狗贝蒂的小雕像。我和格雷肖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表情可以看出,两个人都想到了一起去了。格雷肖特首先道出了我们的想法。“医生,你认为会不会——”

他打住了话头,这时我回答说:“我认为很有可能!”

看管这辆车的察认出了我们,所以当我们对这辆名贵的轿车进行检查时,他并没有表示反对。我们找不到什么明显的东西,于是就掀开了坐垫,并仔细检查了司机存放地图和手套的地方。我们当然知道明显的东西都已被方取走了,不过,我对这位督察比较了解,猜想他有可能忽视了某些细节。经过认真搜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就在我打算彻底放弃时,突然灵感来了。我猛然指向那个吉祥物,格雷肖特明白了我的意图,使劲地点头。

把这个吉祥物拧下来并不困难。一拿下来,我就赶紧把它翻过来,真希望里面是空心的。果然不错,而且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我把吉祥物底朝上,让格雷肖特取纸条。我几乎掩饰不住心的激动,手都拿不稳了。

他把纸条递给我,我拿在手上,想好好体会一下,因此并没有立即把它展开来。

我说道:“跟预料的一样,纸质相当好,亲的格雷肖特。”我把纸条对着亮光,甚至还没打开,我就能看到里面的水印。“这是法语。你怎么看?”

他说:“是法国生产的吗?”

我咯咯一笑,说道:“我想不是。看上去像是商标,很可能就是以这个名字命名的造纸厂出的。啊,没错,名字下面写着‘英国制造’。”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开始想象福尔摩斯对我讲话时是什么感觉。我接着说:“这是从一张大纸上裁下来的,很可能用的是指甲剪,你看切口有点像锯齿。”

格雷肖特对我这种福尔摩斯式的腔调不耐烦了,问道:“把它打开,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这不更好吗?”

我停止了推理,把纸摊在引擎盖上。上面的笔迹十分眼熟:亲的华生:我猜想这可能是你首先要看的地方!我从这车上没找到什么秘密,除了知道车主特别喜欢油巧克力,还有司机是个新手。

你和格雷肖特请务必来同我一起吃晚饭。

你忠实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格雷肖特变得神气活现起来,说道:“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明了,居然能预测我们的行动。关于巧克力碎屑我也明白,可他是怎么知道司机的情况呢?”

我没有心情给他解释,只是说:“我们用的方法,对你而言也许有点太专业了,你是搞不懂的,亲的老兄。”

我们继续散步,没有再谈论这些问题。一毕竟,对游客来说,丁堡值得看的地方太多了。我们认为,关于调查的事情还是不对福尔摩斯说为好。我的朋友已经不在旅馆大厅里了。我猜他抢先一步检查了梅塞德斯轿车之后,又去了某个新地方,或者回卧室吞云吐雾去了。不管他干什么去了,我们最好还是等他回来。

第五章

那天晚上,歇洛克·福尔摩斯给我们两人一个惊喜,他没有请我们在苏格兰皇家旅馆吃晚饭,而是把我们带到丁堡的一家餐馆去换换口味。哈米什餐馆虽然没有用吹奏管乐的方式端上苏格兰羊杂碎,但那儿有苏格兰的特菜,如把当地捕到的鳝鱼塞上土豆和欧芹沙司一起烧。我们边吃边喝着上好的霍克酒,又吃了杏仁水果布了,接着再度提起死亡剧院这个话题。福尔摩斯显然检查过了那辆梅塞德斯轿车,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调查别的什么;这一点他至今还未提到。最后,他说:

“车子里你们什么也没发现吗,华生?”

我怀疑他是虚张声势,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到车子那里去过?”

他纵声大笑。“得了,你衣服上的机油并没有刷洗得一千二净。你自然是看到了我留的便条,否则你不会只字不提检查车子的事。”

我故意回避这个问题,问道:“你下午还忙了些什么?”

他说:“去购买了约半盎司的苏格兰混合烟丝。你知道吗,从我离开贝克街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坐在一叠垫子上烟。这样做在福尔黑文似乎不太合适吧。不过,我认真地回答你,我的确在旅馆外搞了一些调查,主要是在仆人们中间。他们比南方的同行更能吃苦,都是些诚实的好人,但特别高。”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福尔摩斯就吓了我一跳,肯定也让格雷肖特吃了一惊。

他提议到存放狗体的那家动物殡仪馆去看一看,那狗就安放在玻璃顶的棺材里。

我们在宠物人葬前的这个最后安息地受到礼貌的接待,尽管殡仪馆的人并不感到欣喜。负责此处的一位先生说,只要他在场,他是不会反对检查的。他说:“只有一个人曾来要求最后看一眼这个可的小朋友。他带来了一条狗,告诉我说,除了已故的纽伯格先生外,这条狗就是贝蒂最亲密的朋友了。”听了这个新情况,福尔摩斯并没有露出很吃惊的神情。

我透过森的小石棺的玻璃顶往下一看,那怪异的景象让我惊呆了。那条狗可怜的体围着骨灰瓮卷成一,骨灰瓮里放的很可能就是它主子的骨灰。这个可怜的小动物戴着嵌有宝石的颈圈,一副怪怪的节日打扮,好像要过圣诞节似的。然而,福尔摩斯从中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他说:“华生,我注意到颈圈上镶嵌着绿宝石和红宝石,但我问过的那些人都说是钻石。”

我问道:“你是不是认为原来的颈圈被人盗走了,而换上一个假的?”他耸耸肩,于是我继续往下说:“一定是小偷不想让人发现真颈围被盗,所以换上了嵌有假钻石的替代品,是吗?”

福尔摩斯说道:“也许是这样的,如果这小偷有机会的话。”

格雷肖特争辩说:“好啦,福尔摩斯先生,那小偷总不会这么碰巧也有一个嵌有宝石的颈圈吧?”

福尔摩斯瞪了他一眼。“颈因可能是戴在另一条狗的脖子上的,换一下就行了。

我肯定大拉斐特的节目中还有别的狗。请注意,先生们,现在戴在这条死狗身上的颈圈已经调整过。它虽然很合身,但皮带上有一道印痕,表明几年来这个颈圈一直是一条更大的狗戴的。格雷肖特,还有没有别的狗也戴着嵌有宝石或仿宝石的颈圈?”

律师答道:“这样的狗有好几条,而且它们戴的颈圈都很华丽,但都不如贝蒂戴的颈圈值钱。不过,如果我们稍等片刻,你就有机会同切斯特·舒尔茨谈谈这件事了。他奉命要把迈尔带来,就是另外的一条狗,它将在贝蒂的葬礼上担任主丧。”

我们知道舒尔茨先生负责照看所有的狗,见见他似乎很有必要。就在我们等候的时候,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对整个这一幕的展开过程,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感到意外。

狗的葬礼越来越临近了,当葬礼承办人及其雇员打开棺材把拉斐特的骨灰暂时先拿出来,他们发出一片啧啧声。他们解释说,即将举行的葬礼是为那条狗的。

“它主子的葬礼明天举行。到那时骨灰才会放回棺材里。”

在规定的时间前几分钟,舒尔茨带着迈尔来了;这是条很大的狗,脖子上缠着一条黑纱,颈圈一定掩在黑纱下面。承办人为贝蒂说了几句赞美之辞,说它如何如何对主子忠诚。舒尔茨给迈尔发了一个信号,这条狗就爬起来把前爪搭在棺材顶上。

当时我在纳闷福尔摩斯在仪式开始前,为什么不把他的疑问向舒尔茨提出来。

后来,答案不言自明了。果然,他轻声问这个又高又黑的美国人:“你为什么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

舒尔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干了这事?”

福尔摩斯麻利地把黑纱从这条大狗的脖子上解了下来。他转身对我和格雷肖特说:“你们看,这个颈圈被放长了,皮带上新打了一个洞,是为了这条大狗的粗脖子能戴得上。”

我们看到确实如此,从皮带的印痕还可看出平常系的位置。这个颈圈嵌有钻石,还有六个小银铃均匀地分布在钻石之间的光皮带上。戴在这条大狗的脖子上的是一个小颈圈,如果外面不是还缠着黑纱的话,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舒尔茨先生,麻烦你把颈圈解下来让我检查一下。”

福尔摩斯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然而,这位高个男子却耸耸肩,说道:“如果你敢的话,就自己去解。”

这回轮到福尔摩斯耸肩了。他向狗靠过去,与此同时,舒尔茨显然给狗发了个信号。狗咆哮着站立起来,准备向福尔摩斯扑过去。不过,我知道,福尔摩斯对付狗是有一套办法的。当狗爪子扑向他肩膀时,他左手一伸,把狗的右爪子牢牢抓在手上,右手麻利地把颈圈从狗脖子上解了下来。他得意地把这花哨的皮环举得高高的。狗被吓呆了,拼命往后挣扎,福尔摩斯松开狗爪子,把它放了。“华生,这是从训练大猎犬的察那儿学到的雕虫小技。动物的爪子如果被抓住的话,它就无法咬人了。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格雷肖特这位“常有理”问道:“我们要不要把颈圈换过来?”

福尔摩斯说:“不忙换,先仔细检查一下这个颈圈再说。贝蒂的体明天才火化,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给它戴上自己的颈圈。”

国旅馆的路上,我冒昧提出该不该对舒尔茨提起诉讼,而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他仅仅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一下,光凭这一点是很难指控他的。我认为他这块黑纱用得相当妙,因为,即使被戳穿,实际上也不能以企图偷窃钻石的罪名来起诉他。”

我们来到旅馆里福尔摩斯的房间,对这个颈圈进行更彻底的检查。他把颈圈放在床头柜上,指着圈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瞧,舒尔茨要想得到这些钻石的话,有些事他早就该做了;或许他不够明,或是没有工具,或是没有时间。这些都是真品,他完全可以用黄石把它们换下来。我虽然不是行家,但连我也看得出这些钻石至少要值二十五万英镑。”

格雷肖特查了一下他随身带的文件,然后纠正说:“值七十五万英镑。”

我插嘴道:“这些小银玲一定也值不少钱吧。”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不知道舒尔茨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银铃的价值。不过,亲的格雷肖特,它们甚至要比钻石贵重得多。”

我和律师都被他的这句话弄糊涂了。我们惊奇地望着福尔摩斯把颈圈摇了摇,小铃发出了叮当的响声。他问道:“是什么东酉使它们发出响声?”

我说:“每个铃里有一个小金属片,形状像小水滴。”

福尔摩斯沾沾自喜地笑了(我认为是这样)。他说:“形状不像小水滴,而更像一把钥匙!”他把其中一只铃裂口的一端翻过来,让我们瞧瞧里面。的确如此,一把小钥匙吊在一根银线上。

格雷肖特触电般地跳了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不是认为已经找到失踪保险箱的一把钥匙了?”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认为六把全都找到了,亲的格雷肖特。”他从口袋里拿出多用小折刀,用上面的小工具撬开每只铃顶端上的裂口,最后桌子上摆着一排小铃挡。格雷肖特想马上把钥匙从小铃上拿下来,但福尔摩斯坚持暂时不要动它们。“我们可不想以后分不清哪把钥匙是属于哪只铃的了。”

我迷惑不解。“这重要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很可能重要,亲的华生。铃上有样东西你们也许看到了,但并没有引起注意。你仔细瞧瞧,每只铃上都刻着一个字母。如果需要的话,你用一下我的放大镜,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用放大镜把小铃挨个看了一遍,发现上面的字母为B 、E 、A 、U 、T 、Y。我说:“哦,六个字母拼起来正好就是那条狗的名字。”

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道:“往往事情可能是这样,但人们却想不到,华生。”

福尔摩斯成功地找到了钥匙让格雷肖特兴奋不已。不过,一想到这些钥匙要开的锁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他的兴奋劲儿又不见了。福尔摩斯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再用细绳把它们分别系在铃的顶端。这样,每把钥匙都与原来的铃连到了一起。他对此很满意,接着就对钥匙进行逐个检查。

过了几分钟,他对格雷肖特说道:“即使用放大镜看,也还是看不出来锁在哪儿可以找到。”

格雷肖特说:“他向我提到这些钥匙时,既未透露钥匙放在哪儿,也未透露保险箱存放在哪几家银行或机构。我原来推想,这件事他不久就会告诉我的。”

福尔摩斯无奈地摇摇头。“唉,这事是做不了啦。将自己的计划保密,这种做法尽管值得赞扬,但据我现在看来,也有弊端。”

福尔摩斯建议格雷肖特把大拉斐特剧这两年的演出日程讲一讲,说道:“我们是在对付一位见多识广而又十分古怪的家伙,因此,哪怕是最细小的东西,也有可能帮我们找到答案。”

格雷肖特很快拿出了福尔摩斯所要的巡回演出的资料,然后说:“对不起,先生们,我要去处理关于纽伯格的葬礼的一些琐事。再说,这令人伤心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所以我晚上要早点睡觉。”

然而,我们,也就是我和福尔摩斯,认为我们可不需要早睡。于是,晚上十一点钟,我们坐上了一辆敞篷公汽车。我的朋友尽情地享受着透着凉意的清新晚风;这是苏格兰所特有的,即使到了春季也是如此。他从烟斗里吐出一烟雾,令这辆公汽车从街上看去一定像个火车头。

他把格雷肖特提供的文件摊开来,开始寻找他显然急需的但还未找到的东西。

他用他那优雅的食指戳着一张写有演出日期的单子。“你瞧,华生,1910年他们先后在六家剧院进行了演出。第一家位于兰开夏郡,是繁华的工业小镇博尔顿(Bolton)

的大剧院。”我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于是他又说:“老兄,你看看接下来名单上的那些小镇,确切地说,是下面的前五个小镇。”

我大声念道:“埃克塞特(Exeter)的大会堂;阿德威克(Ardwick )的帝国剧院;乌尔弗斯通(Ulverston )的里维埃拉剧院;汤顿(Taunton )的王宫剧院;约维尔(Yeovil)的大剧院。天哪,这六个小镇名字的首字母拼起来就是那条狗的名字贝蒂(Beauty)”。

福尔摩斯得意地点点头。“一点不错,而且在每个小镇我们将找到一只箱子,它可以用我们手中对应的钥匙打开。”

虽然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我还是有点怀疑。我说:“一个剧要安排巡回演出的日程,肯定会考虑从一地到另一地是否方便。不然的话,这种日程就根本行不通,对吗?”

他说道:“如果不是纽伯格这么一个既有钱又古怪的人,那你就说对了。”

大拉斐特葬礼的这天,破晓时天清气朗,可能是五月中旬最好的一个星期天。

尽管这种场合令人悲伤,加上又是苏格兰的安息日,但送葬队伍不像是送葬,却像是桑格马戏的游行。六驾豪华的大马车,每一驾都由两匹漂亮的大马拉着,马头上飘着羽装饰,看上去仿佛在表演马戏。乐队演奏既不悲又不喜,让人觉得随时都会出现一头大象或是一只东方装束的骆驼。玻璃大马车上放着敬献的鲜花,还有当代演艺圈名人送的花圈。小蒂奇、玛丽·劳埃德和彻格温这几个人我当然知道,但花圈上有的名字我不太熟悉。格雷肖特告诉我,拉米西思、苏中林和霍勒斯·戈尔丁都是著名的魔术师,但我不需要告诉我霍迪尼是谁,因为这位美国演员的名气太大了,你随便捡起一张报纸,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印着他的名字。在这个场合,他的名字就写在一张卡片上,别在形状像狗的大花圈上。卡片上写着:“我的朋友大拉斐特千古,贝蒂(他的密友)的赠送者敬挽。”

那位黑高个男子牵着他的狗——迈尔出现在墓地上,牵狗的皮带扣在简朴的皮颈圈上。看到这情景,我感到一丝疚,不禁说道:“福尔摩斯,难道你认为纽伯格不想把钻石颈圈和狗葬在一起吗?”

然而,是格雷肖特回答了我的问题。“不管他当时怎么想,我们现在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了。那些钻石在财产问题解决前将一直存在我的保险箱里。

如果我们从那些钥匙上弄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现在有多少财产我们就处理多少财产。”

显然,谁也没有注意狗戴的颈圈不是原来的。实际上,福尔摩斯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出来的,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想到这件事。我想,反正也没证据指控这位黑脸的朋友。这件事只好到此为止,那个钻石颈圈也不提了,先让格雷肖特保管着吧。

星期天是正常休息日,好多杂耍演员出席了葬礼。格雷肖特把他们—一指给我们看,说道:“那是奥斯瓦尔德·斯托尔爵士,他以前是德华·莫斯爵士的合伙人;瞧,他们现在不计前嫌,一起站在墓地上。那个矮矮胖胖、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的家伙叫霍勒斯·戈尔丁,是波兰著名的魔术师。还有……”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的话。“但是,送那个最气派的大花圈的那位朋友没来。霍迪尼出国了吗?”

他回答说:“嗅,没有。我想,他决定不参加葬礼是怕他的名声会破坏葬礼庄严肃穆的气氛吧。毕竟这是纽伯格下葬的日子。不过,我肯定他过一会儿就会来看花圈的,看看他送的花圈有没有摆到适当的地方。”

福尔摩斯几乎很尖锐地问道:“你不喜欢霍迪尼?”

格雷肖特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但是关于他的一些说法总是让我感到不安。”

由于马车行进得很慢,加上街道两旁有围观的人丁堡有关地段的交通几乎陷于瘫痪。全球各地的大小报纸对这个葬礼都进行了报道,标题不外乎“大拉斐特与贝蒂同生死”之类。过后,在苏格兰皇家旅馆,这些名人都聚在一起,举酒向他们的同行作最后的告别。许多人谈起了他的奇特演技,以及他的不少怪癖。

后来,我们又去了皮尔肖,在那儿看到了一些没有参加葬礼的人在查看花圈。

其中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很显眼,他穿着萨维尔大街买的名贵套装,看上去皱巴巴的,可能他刚才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格雷肖特向我们介绍了哈里·霍迪尼——美国著名的“越狱高手”。“这两位先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事华生医生。”

霍迪尼淘气地笑了笑,说道:“你不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情况,我猜想是不是你认为他不需要介绍?”我想,他本意是要说句玩笑话,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好笑的。的确没有必要介绍。大约十年前,我们俩都碰到过霍迪尼,而过若干年我们又要同他打交道了。从我提到的时间来看,这是很远的将来的事了。

福尔摩斯问这个美国人:“你觉得纽伯格怎么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然,还作为一个艺人?”

霍迪尼笑笑,我觉得声音有点刺耳,就像人们所说的职业微笑。他回答说:

“作为艺人,除了自称为‘苏中林’的比利·鲁滨逊以外,他可能仅次于我了。我给观众看的是惊险,一种死亡的暗示,而他展现给观众的是彩、壮观的场面以及大量的苏泽(美国作曲家兼军乐指挥——译者注)进行曲。作为普通人,嗅,那就不同了,我跟他相处得不错。”

福尔摩斯谈起了贝蒂。霍迪尼的回答让我感到十分惊讶。“那条狗?哦,大约十年前,我们两个都在某镇的不同剧院演出。当时我妻子贝丝捡到了这条无主狗,想把它留下来,但我没同意。于是,我们就给狗洗了澡,帮它梳理得很像样,然后就作为礼物送给了西格蒙德。起初,他只是把它当做一条狗来对待。但过了一段时间,显然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当做偶像来崇拜,因为他觉得这狗对他的戏迷可能会有吸引力——后来确实如此。”

老实说,当时我看不出与霍迪尼的讨论对福尔摩斯有多大价值,但后来他对我们说:“啊,华生,格雷肖特,这跟我怀疑的一样。这狗是纯粹用于演出和宣传的。

纽伯格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怪。这一点我早就有所怀疑,现在得到了证实,真是太好了。”

第六章

德华·莫斯爵士小心翼翼地把雪茄的烟灰弹到旅馆大堂咖啡桌上的烟缸里。

他是靠白手起家的;起初仅仅是一名杂耍演员,但他沿着艺术阶梯和社会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不仅获得了财富,而且还学到了文明举止。由于怀着一丝好奇,他讲话不再那么傲气十足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从年轻的格雷肖特那儿得知你给他提供了良好的服务,帮他查清了我们已故朋友纽伯格的一些事情。格雷肖特认为,你这个人能够创造奇迹。啊,我本人现在就非常需要有几个奇迹。你知道,大拉斐特一死,我不仅失去了吸引观众的一张王牌,而且也失去了漂亮的新剧院,本来它会成为我们‘莫斯帝国’皇冠上的一颗明珠!”

我问道:“可它已经保过险了,不是吗?”

然而,答话的是福尔摩斯。他说:“华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认为这句话问得太过了。砖头灰浆之类的损失,德华爵士可能会得到补偿,但大火带来的不便以及收入方面的损失是无法补偿的。”接着,他转身对这位大经理说:“德华爵士,你说要奇迹,而我已经替你创造了一个。”

莫斯吃惊地问:“请问,先生,是什么奇迹?”

我朋友咯咯一笑,说道:“就是在你的地皮下面发现了一条瘟疫街呀。里面露出的东西难道你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兴趣吗?”

莫斯哈哈一声。“我相信,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之类的人对此肯定很感兴趣,但对一个烦恼不堪的经营者来说,这没多大用处。”

福尔摩斯伸出瘦长的手指向空中一指,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说错了,先生。

所发现的这些东西一旦经过鉴定,公众就会在剧院周围的街区排队等着看一眼地底下这一可怕的景象。公众总是对那些令人骨惊然的事情感兴趣,我原指望你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莫斯猛吸了几口雪茄才答话。最后。他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先生。正如你所说,作为经营者是应该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些木乃伊看上去都很可怕,如果配以灯光的话,将会更具戏剧效果。好,就按你所说,我可以每人收一先令,让他们排队观看。我要特别强调人生只有这一次机会,欲看从速。毕竟建筑工人一进场的话,这个可怕的地方又要封掉。哎呀,实际上,你是很有经营头脑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决定当侦探时,演艺界失去了一位很有潜力的大经理。”

福尔摩斯笑着说:“哦,有时我也不得已化化装华生就据此告诉读者,说我本可能成为一个名演员,但从来可没有人说我会做生意。”

这位剧院大亨说福尔摩斯给了他一个商业高招,他表示非常感谢。福尔摩斯对他的感激没有拒绝,说道:“德华爵士,我的确有件事要请你帮忙。这里有一张大拉斐特最近几周演出过的剧院名单。你一定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吧?”

德华爵士戴上单片眼镜,仔细看了福尔摩斯给他的那张单子。然后,他说:

“没错,这张日程表我当然很熟悉,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这些剧院不是按地理位置来排的,要进行六周的巡回演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啊,我知道他却做成了,可他推掉了我在伦敦的几家剧院和乡村剧院的一系列演出;其实,到那些剧院巡回演出才更合情合理。我只是把这归咎于他这人很怪。毕竟,你们也已经听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了。”

这时,我不知道福尔摩斯会不会把六只针及六把钥匙的秘密透露给德华爵士,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向大经理展示了非凡的推理能力,把他吓了一跳。

他说道:“最重要的是,德华爵士,不要让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影响你的健康。

你腺失衡的病要采纳医生的建议。他为你皮肤上的黄褐斑开处方时,也许提到过这一点。你采纳他的建议去度假时,请一定要到热带地区去,不要去土耳其,你以前休假时常会去那儿消磨时光。”

这几句话一讲,大经理的单片眼镜从眼睛上掉了下来。他微微喘着气说:“哎呀,刚开始我以为你认识我的医生呢。可是我对他很了解,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为病家保密的誓言。你的同事是位医生。他是不是看出我有什么病,早就告诉了你?”

福尔摩斯答道:“根本不是这回事。我敢打赌,他听了我关于你健康问题的这些话,跟你一样感到很惊讶。腺失衡从你的眉可以看出来,确切地说,是从它们的外形看出来的。你的眉几乎够不到眼睛的外角处,这肯定是腺有病的迹象。

你找医生看过黄褐斑,这从你用的膏可以看出来,膏尽管不能把它们除掉,但可以把它们盖起来。皮肤有斑的人到热带地区度假是个常识而已。你以前经常去土耳其,你身上的饰品中含有大量的土耳其银就能看出来这一点。我敢打赌,你的手表、戒指,包括袖扣也是在那里买的。表链当然是单独在欧洲买的。”

我未注意那些银饰品带有明显的黑,但是,几乎什么都不能逃脱福尔摩斯锐利的眼睛。德华·莫斯爵士对福尔摩斯表现出来的医学知识感到吃惊,这些可全是最新的医学发现。当我这样讲了以后,福尔摩斯说道:“我时不时地会翻翻你的医学杂志,华生。你去钓鱼时随身带了几本,还记得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左右,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到处奔波,去寻找那些失踪的保险箱。兰开夏郡的博尔顿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一站。我们在那儿查遍了所有的大银行,把第一把钥匙给他们看,但毫无结果。这把钥匙如此之小,以致于这些金融机构的人看了都十分惊讶。

例如,多尔顿银行的经理说:“我觉得这种存款保险箱可能是私家金融公司专为客户定制的。”当然,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公司,他也无法提供线索,“我们认为这种公司做法不对,福尔摩斯先生。”

我们在大街上溜达时,我问道:“从哪儿开始找这样的公司呢?”

福尔摩斯说:“纽伯格从什么地方开始,我们就从什么地方开始华生。换句话说,就是从大剧院开始。”我们很快找到了这家剧院,尽管他不像有些剧院那么豪华,但作为歌舞杂耍剧院来说,看上去已够整洁漂亮的了。通过询问得知,第一场演出开始前,我们可以在剧院大厅里见到经理,一位叫费尔普斯的先生。“没错,你们看到戴着帽子、叼着雪茄的人就是他。”

六点钟我们准时来到剧院大厅,此时里面挤满了善良、诚实的英格兰北部居民。

他们热衷于观看歌舞、喜剧、魔术,还有“安卡尔船长的神奇海狮”。那位经理费尔普斯的确不会被认错,他站在那儿戴着礼帽、着雪茄,神采飞扬地不停地向老主顾们点头微笑。他长得很结实,脸膛红红的,看上去有点沾沾自喜。“伙计们,是不是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福尔摩斯奉承地一笑,把他的名片递给了经理。经理那股高兴劲儿顿时凉了下来。“哦,明白了,你们也是专业演员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演什么行当,是说相声的?好吧,如果你们想凭‘威尔基’进场的话,你们得等我去看看有没有空位置了。你们是行,伙计们,看你们的年龄,干这一行的时间一定不短了吧。”

福尔摩斯设法纠正了我们给他造成的错觉——两名坐冷板凳的演员想用名片来免费看这场演出。我们随经理去他的小办公室,路上我低声向福尔摩斯问道:“他说‘威尔基’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也悄声答道:“这是演艺界的行话,指名片。威尔基·巴德是个走红的喜剧明星。巴德(Bard)和名片(CM)是同韵俚语。”

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所从事的职业让费尔普斯肃然起敬。他把我们带进他的小房间,里面有一些装在框子里的职业演员的照片,还有褪了的海报,都是一些可能早已被人们忘记的明星。他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用三只让人不放心的杯子倒了威士忌酒。“你们感兴趣的人是谁,是拉斐特吗?哦,是的,几周前,他来过……可怕的悲剧。可怜的老西格蒙德!”

他故意说出纽伯格的名而不是姓,显然是想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继续说道:“当然,他们那些人都到我这儿来,你知道……像乔治·罗比、玛丽·劳埃德、威尔基·巴德、小蒂奇。嗅,对了,他们都在这上面。”他把手一挥,指着一排照片,把他的独白推向了高潮:“这些照片都是签名送给‘演艺圈最好的经理’费尔普斯先生的,甚至有些演员更亲见地称呼他为‘亲的老弗兰克’。”他把雪茄烟放在烟缸上,喝了一口饮料,说道:“穿过牙齿,绕过牙床,准备好肚子,下去了!”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的丝绸手帕,打了一个嗝,虽想用手帕捂着,可还是捂不住。

他很快像吹号般地捋了捋鼻子,接着说:“我不知道我的这些演员为什么如此喜欢我。我想就是因为我有教养。教养——这是剧院经理所必须具备的。伙计们,你们想要了解什么?”

福尔摩斯问道:“你跟纽伯格显然关系相当好,所以我想,他也许向你透露过一些秘密。”

费尔普斯显得很高兴。“没错,他的确透露过几个秘密。”接下来,他变得谨慎起来。“不是婚姻方面的事吧,我是说,是不是要找哪个女人之类的事?”

我们向他保证不是婚姻方面的事,他又显得很轻松了,说道:“他凡事都是遮遮掩掩的。以前常常有人到他的化妆间来,他从不透露他们是谁;他们肯定不是来找他要签名照片那一类的人。有一个家伙来了好多次,这人(他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情)有点鬼鬼祟祟的;如果在情节剧中扮演间谍,一定会演得不赖。他个头不高,黑黑的,穿着被风,讲话带外国腔。”

我们说通弗兰克·费尔普斯先生让我们检查拉斐特就在几周前还用过的那个化妆间,目前正由本场演出的一位明星使用,就是著名的口技表演家亚瑟·普林斯。

费尔普斯一面敲一号化妆间的门,一面对我们说:“大家都知道,普林斯先生是位真正的绅士。这么多演员中他每晚总是第一个到剧院,尽管他的节目排在后面,因为这也是压轴戏。”

我们应邀走了进去,费尔普斯把我们介绍给一个身强力壮的高个男子。他长相英俊,但举止不太有礼貌。他打扮得像官衔很高的海军军官,双目炯炯有神,深棕的头发看上去很漂亮。

他仔细看了福尔摩斯的名片,两眼放光,说道:“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妻子。达芙妮!快点出来,有几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

有个声音回答说:“就来,亲的……我正在梳头!”

普林斯和他的妻子在说话,他妻子显然是在房间角落的屏风后面。她的女低音很好听,我等待她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然而,让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说道:

“口技表演得很彩,普林斯先生。你的腹语术炉火纯青,嘴唇的动作一点都看不到。”

普林斯厉声说:“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小花招的?”

福尔摩斯答道:“我看到你喉部和脖子的肌肉有点抖动。不过,先生,演得真地道。如果稍远一些看的话,那肯定更彩。”可我还是不相信我被口技师愚弄了,于是我就拉开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小伙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口技演员表演时常用的假人。

“这是吉姆。他一直跟着我周游世界各地,是吧,吉姆?”普林斯站在假人旁边说道。

接着,假人开口了,跟真人说话一样。“哎呀,先生,你过奖了。那个长鼻子瘦脸的家伙是谁?”

普林斯训斥吉姆。“不准侮辱福尔摩斯先生,他是著名的大侦探。”

普林斯将屏风恢复原位,说道:“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表演了我的演技,你也露一手吧。听说,你通过推理可以猜出一个人的许多情况,是吗?”

接下来福尔摩斯讲的话,读者可能觉得有点不礼貌,但我想是吉姆的话使他的口气变得刻薄起来。

福尔摩斯说:“好吧,普林斯先生,虽然你穿着这身制服。但我注意到,你并没有在皇家海军服过役。而且,你年纪很小时就开始掉头发了。”

普林斯吃了一惊。“别人都以为我曾是海军军官。同样,男士们也都认为我有一头好头发。”

福尔摩斯说道:“当过海军的人谁都不会穿制服配软领子;你漂亮的头发实际上是假发。它是我所见过的做得最好的一种,除了胶水有点淡淡的酒香味,以及化妆台上有个放假发的木脑袋,几乎觉察不出来(我注意到,你的舞台化妆是不用假络腮胡子的)。费尔普斯先生对我说过,你通常在演出开始前很早就来到剧院。你知道,我刚才就指望能发现你的一些秘密手法了。我敢打赌,你总是戴着帽子来这儿的。”

普林斯的态度不再那么尖刻了,他眼睛发亮,非常钦佩大侦探的推理本领。

“你怎么知道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掉头发了?”

福尔摩斯说:“秃顶是一个很慢的发展过程,你还未到中年,而头发却差不多全掉光了。”

“啊,天哪!”福尔摩斯的推断让口技师又惊又喜。他把大侦探的名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墙上的镜子后面。这镜子是用螺丝拧在墙上的。镜子和墙之间已经塞了一些别的名片。不巧的是,缝隙太大,把名片吞了进去,名片掉在了镜子后面。福尔摩斯看到了这个情景,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多用小折刀,用上面的螺丝刀准备拧开螺丝。我和口技师以及剧院经理看到这个动作都感到惊讶。我说:“福尔摩斯,难道你没有多余的名片给普林斯先生吗?”

费尔普斯说道:“如果你没有多余的名片给普林斯先生的话,我可以把你给我的名片让给他。”尽管我们一再保证名片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福尔摩斯仍然理都不理。最后,他把镜子从墙上卸了下来,随之飘落的不仅有福尔摩斯给普林斯的名片,而且还有其它好几张名片。

歇洛克·福尔摩斯敏捷地趴到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以他的年纪而言,这种敏捷是很惊人的。在这几张名片中间,他显然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他眼睛里闪现出一丝胜利的喜悦,我们中间也许只有我才能觉察出来。他说:“也许这仅仅是个小东西,先生们,但它可能有助于我调查。费尔普斯先生、普林斯先生,请原谅我把镜子从墙上卸下来。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把它装上去的。”

我把镜子对准位置,福尔摩斯在每个小孔里插了一根火柴棒,使镜子跟墙贴得更紧,接着很快地把螺丝拧了上去。他干完后说道:“瞧,现在更安全了,名片肯定再也掉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我们住进一家小旅馆,福尔摩斯在旅馆的雅座酒吧里给我看了他获得的成果。他说:“你瞧,华生,我肯定纽伯格几个星期之前把这张名片掉到镜子后面了,就同普林斯弄掉了我的名片一样。”他给我看了这张名片:门锁及保险箱修配铺塞拉斯·西尔瓦诺兰开夏那博尔顿镇开伯尔大街28号“你怎么看,华生?你知道我的推理方法,请你试试看。”

我仔细地查看了这张长方形的名片,然后说:“嗯,名片的纸质不太好,印刷质量也不高,地点听起来也不够繁华,说明这人生意做得不怎么样。”我把名片还给了他,他又用放大镜瞅了一眼。

他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我摇摇头。他笑了,我认为他有点沾沾自喜。接下来,他说:“华生,你还是老样子,看东西看不出名堂来。这张名片还有一些更有趣的地方。很显然,递名片的人是个锁匠,外表和穿着可能非常普通;不过,我能看出他外表有一种负罪感。

你看他曾用名片的尖角剔过指甲。你看上面的沉积物,尽管很细小,但里面有细铁屑。换句话说,你会见到这样一个人,他有一双工匠的手,但是良心跟他手的外观不一样,也许只有到最后一刻才会显现出来。他是个混血儿,而且他敢于承认。”

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回答说:“西尔瓦诺是意大利人的名字。很可能他父亲是意大利人,而他的英国母亲按照自己的风俗给他洗礼,起名为塞拉斯!”

福尔摩斯超凡的观察力总是让我感到吃惊,同时也让我苦恼。尽管我对他充满了钦佩之情,但又为自己缺少观察力而感到沮丧。当然,去开伯尔街是以后的事,但我知道他所讲的关于西尔瓦诺先生的这些细节最后肯定会被证实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开伯尔街寻找西尔瓦诺。他的确个头不高,看上去做事很认真。由于生意需要,他住在一间可上锁的小车间里,车间里面摆满了金工技师所需的各种工具。他皮肤黑黑的,长着意大利人特有的明亮的大眼睛。他跟我们说话时,两只手动来动去,像是要用一个指甲来清理另一个指甲。“有什么事,先生们?钥匙丢了吗?”显而易见,他是干什么行当的了。

福尔摩斯说道:“不,我更关心的是保险箱,就是可用这几把钥匙中的一把能打开的那种。”他给西尔瓦诺看了钥匙。

西尔瓦诺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一先生,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你们凭什么拿着我最近刚给一位先生定做的钥匙?他可是要求绝对保密的。“我插话说:“请你配钥匙的那位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你难道没有听说拉斐特已经死了吗?”

福尔摩斯气得朝我直咂嘴。他问道:“那位先生告诉你的名字是什么?好了,请你坦言相告,因为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H ·华生医生。”

西尔瓦诺似乎是吓了一跳。他先表示不相信,接着毫无掩饰地露出那种古板的惊讶神情。他放下挫刀,说道:“我想,先生们,你们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们的身份,因为任何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高个子都可以到这儿来说这些话。我承认你看上去像你说的那个人,但在需要保密的行业里,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表示同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别人写给他的那些信件,还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他站在贝克街221 号B 楼的台阶上拍的。可西尔瓦诺还是有点不相信。

接着福尔摩斯又说:“你的嚣狸(一种短犬——译者注)死了有多久了,西尔瓦诺先生?”

锁匠吓得跳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嚣硬的?如你一定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他死于大约六周前。死时十六岁。”

福尔摩斯点点头。“所以尽管有老鼠,你也没有心情再养一条狗了。”

西尔瓦诺挠挠头。一你怎么知道狗的品种的?“福尔摩斯说道:“狗的颈圈和链子还放在角落的地板上。上面刻着Buller几个大大的字母。这个名字通常是跟嚣埂(bull tenter )有关的。”

西尔瓦诺点点头。一那么,关于老鼠的事呢!“福尔摩斯说:“瞧!”然后,他在地板上使劲用脚一跺,一个棕灰的东西一溜烟地从一条凳子下面蹿到另一条下面,这就用不着他再多说了。“你一定要从丧失犬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趁老鼠还没有多得成灾,赶快再养一条狗。我们进屋时,我就看到地板上有老鼠屎。”

这位小个子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神情。他爽朗地笑道:“先生,我服了,要我帮什么忙?”

福尔摩斯说:“嗅,如果你能对保险箱存放在哪儿给我们提供一点情况,我们将不胜感激。”

西尔瓦诺想一会儿,说道:“唉,先生,我这人当然是很可靠的,不然的话,我的顾客可能会担心我复制他们的钥匙。不过,按惯例他们其实是不会告诉我保险箱存在哪儿的。假如一定要让我猜的话,我想建议你们到阿尔玛路的新辛辛那提银行去试试看。像舍曼先生……对,这就是他当时给我的名字,像他这种有保密天的绅士可能会到那儿去的。”

福尔摩斯问道:“他是不是身材矮小,戴着一副夹鼻金边眼镜?”

他点头表示同意。“就是他,合曼先生。”

新辛辛那提银行的经理,一看就知道是美国人。他可不像西尔瓦诺那么合作。

他说:“先生们,谁都可以到这儿来像你们一样胡说一通,明白吗?我是说,我从未听说过大拉斐特,也没听说过这家伙曾来这儿用西格蒙德·纽伯格的名字让我们给他保管他自己做的保险箱。现在连很多不该讲的东西我也透露给你们了。”

福尔摩斯掏出了证件,但这位名叫帕特南·范·达克的经理手一摆,说道:

“我并不是怀疑你们所说的身份,问题不在这儿。即使你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或者是首相,这种事情仍然是不能泄露的。”

我们只好到此为止。不过,当福尔摩斯给他在“迪欧根尼俱乐部”工作的哥哥米克罗夫特发了一份电报以后,我们再次来到新辛辛那提银行时收获确实不小。福尔摩斯评论说:“华生,我以前一定对你说过,米克罗夫特不仅替英国政府工作,而且必要时他就是英国政府!”

经理拿出了那只保险箱,态度不太友好。“好啦,看来你们有朋友做大官,但也没必要这样唠叨不停!”

他让我们单独对保险箱进行检查。我们用贝蒂颈圈上刻着B 的那个铃里的钥匙一下就把它打开了。保险箱里存有约五千英镑现金,没有别的东西。我们回到丁堡,把箱子和里面的东西一起交给了格雷肖特。他虽然对我们的劳动成果感到很高兴,但同我一样也感到担心。若要把这几个箱子全部找出来,这个活儿不知有多慢、多难呢。-“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查出其它几个放在什么地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吧。”

福尔摩斯听到“容易”两个字,气得脸煞白(因为找出这一个箱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说道:“我不想单匹马进行这一系列的调查。格雷肖特先生,请你原谅,我现在有事要做,还要发几份电报。”

他的态度有点生硬,于是格雷肖特用略带歉意的口气说:“我非常感激。如果公司能给你更多的补偿的话,我会安排好的。”

我的朋友顺着他那细长的鼻子膜了律师一眼,说道:“我不收任何费用,因为我退休了。我领取退休金,靠打细算过日子。”

在职工餐厅,我的朋友一边喝着滚烫的咖啡(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嗜好相当广泛),一边跟我解释他准备怎么办。“华生,在埃克塞特我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从前的‘散兵游勇’住在那儿(你可能还记得汤普森);在阿德威克——曼彻斯特的郊区——有一个做过察的人一直对我很感激咽为我曾经帮他保住了工作。乌尔弗斯通住着一个我以前办案时也很可靠的同事。如果走运的话,莱斯特雷德目前正在汤顿度长假。这样就只剩下约维尔了,而海伦夫人在那儿有很多顾客。”

我气吁吁地问:“她是什么职业?”

他咯咯一笑。“她也是私家侦探,也许是这一行中惟一的女。这五年里,我和她通过几次信。华生,你别这样不以为然。我们男不可能永远垄断这个行业,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一行永远孤独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忙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或者说是除歇洛克·福尔摩斯,其他人都会受不了的。又是收电报,又是看电报,又要回复,又要拍发,几乎每分钟都忙个不停。在福尔摩斯的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亲自去找线索,而仅仅依赖电报。

他就在丁堡皇家旅馆通过与人谈话来控制一切。

这个新组成的“非正规军”里第一个亲自来找福尔摩斯的是苏格兰场的前督察长乔治·莱斯特雷德。他跟我记忆中的形象差不多,只是头发和胡须有点灰白了。

他真的还是那么脚踏实地。他跟我们一道进餐,同时叙述了他的冒险经过。

“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次行动可能要比你想象的容易,因为我受过专业训练,加上我仍然还持有有效证件。苏格兰场有时也来找我商讨一些事情。我按你的意思去了那家纽伯格用艺名演出过的剧院。他们先告诉我有一个高个、黑脸的家伙曾经来过,他自称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可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他竟提出要看看拉斐特的化妆间。请听着,福尔摩斯先生,显然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只差了几个小时。他们告诉我,那个人还带着一条大狗。

“剧院经理真是太愚蠢了,竟然把纽伯格在一周演出中坐过的椅子指给他看,那椅子后来一直没人坐过。显然是因为他出了事,其他人有些忌讳。那条狗显然嗅过那张椅子,不久黑脸的家伙就牵着狗走了,似乎要去搜寻某种东西。

“嗨,福尔摩斯先生,真凑巧,我看到了那只大狗和那家伙,是那只大狗引起我注意的。我从市中心开始跟踪他,直到狗把那家伙带到一个马厩大院,各类小商贩在那儿开了店。他最后走进一个叫鲁登戴尔金融公司的房子里。我等他出来了,过了一阵子我走进去,把察证等证件放到桌子上。接待我的那个人看上去有点滑头,但他还是把一个叫卡斯通的先生存放在那儿的一个箱子给我看了。这个箱子我已经带来了,我真希望这就是你们正在寻找的那一只,我真的不想把它再带回去。”

福尔摩斯用对应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箱子。又是一大笔钱,这次里面还有些珠宝和契约。这些东西格雷肖特带着感激之情全部收下了。

我很希望能够告诉读者,六个箱子的秘密都顺利地解开了。阿德威克和乌尔弗斯的那两只箱子的确是这样的,但埃克塞特的汤普森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箱子。他来到我们面前时,我真吃了一惊。这个从前的伦敦街头顽童的模样发生了很大变化。

现在他已经是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讲话轻声细语,稍带一点伦敦腔。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可让我大大忙活了一阵。你知道吗,拉斐特仅在一两周前才演出过的那家剧院已经拆掉,准备造电院了。我很快找到了那几天他下榻的华丽宾馆,领班告诉我他看到过纽伯格(当然他叫不出这个名字)有一天下午带了一个像箱子一样的包裹坐上自己的梅塞德斯轿车出去了。经过几次打听,我找到了她下车的地方。

他下车后让司机先走了。我在那儿转来转去,最后发现他曾进过一家旅馆,那里的人还记得他。他们称他为怪里怪气的先生。一名服务员说:‘他趾高气扬地从前门进来,吃完饭后从厨房偷偷溜了出去。他带了一只方形包裹,可他给小费出手很大方!”’汤普林继续说道:“那地方周围有泥巴,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看到带有古巴后跟的外国而靴留下的脚印。我跟着脚印来到了一幢破旧的房子附近,看到房子里有一家叫阿克米金融公司的办公室。它外面写着:‘提供贷款服务’。我走了进去,长话短说吧,那儿就有你要的箱子。我一提你的大名,那个衣衫破旧的家伙就把情形说了一遍,因此我知道这箱子肯定是纽伯格的。于是,我给米克罗夫特先生发了电报,他派了当地的一名督过来,同意我把这箱子交给你。福尔摩斯先生,你哥哥还是那样劲头十足,嗯?”

福尔摩斯要给汤普森一些钱,但他不肯收。他说:“要不是先生你的话,我早就成了小偷或痞子。而现在我已经是赛马场的赌注经纪人了。”

我们同格雷肖特开了个协商会,他以及他们公司对我们找到了那些箱子和里面的东西当然十分高兴。我们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他后,他说:“从描述的情况看,再加上他带了一条大狗,你请人跟踪的显然就是舒尔茨。老迈尔鼻子很灵,跟大犬差不多。”

福尔摩斯点点头。“没错,尽管我没告诉他关于铃和钥匙的事,但他也许对保险箱的事已略知一二。他对那些剧院比较熟悉,可能比我们当初想象的要明。幸亏他没能抢在我们之先找到那些箱子。当然,有一个箱子还未找到——我相信这箱子就在萨默塞特郡的约维尔。”

我问道:“你那位女侦探进展如何?”

他回答说:“她来了几份电报,并寄来一份详细的报告,消息不太好。这倒不是因为她没花功夫。舒尔茨如果还未到约维尔的话,肯定也已经在路上了。华生,游戏开始了!”

我们在约维尔火车站叫了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开往伊维特·海伦夫人的办公室。

因为我从未来过维约尔,所以一路上我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这位女士长得并不漂亮,但打扮得很时髦,年龄或许有三十三岁。从她讲话口音中依稀可以听出她出生在法国。

她说:“福尔摩斯先生,尽管我对纽伯格上演的剧院和住过的旅馆进行了大量的调查,但对他可能在哪儿开账户或保险箱放在哪儿,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我看到了——甚至还跟踪了你们所说的那个带着狗的黑高个男子。我从中发现了一点,就是他的兴趣有点怪异。”

福尔摩斯两眼放光。“怪异,怎么个怪异法?”

她说:“嗅,跟踪他时,我总是化装成不同模样。我注意到,他不是拿着就是夹着一本不同的神秘学方面的书。还有一次,我看到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用线吊着一根针在做试验,好像在占卜什么东西。”

福尔摩斯说道:“他可能从打探到的情况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假如我们弄到它的话,肯定对我们大有好处。”歇洛克·福尔摩斯考虑到海伦夫人在场,猛吸了几口雪茄,就把烟斗搁到一边去了。最后,他说:“我有个怪主意。舒尔茨对超自然的力量非常感兴趣。我们为什么不装扮成能远视千里的占卜大师把他引上钧?也许我们能把他知道的情况给套出来。”

海伦夫人拍手道:“好极了。他住的房子附近有几家宝店铺。”我看得出来,这个主意使他们陶醉了。

海伦夫人没有向她看中的空店铺的代理人——房主的代表透露她的真实身份和真正意图。这间店铺她只想租用几天,那个代理人当然感到有点惊讶。她给的租金很高,因此她的要求并未遭到拒绝。我们在距这店铺很远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我和福尔摩斯躲在幕后指挥。一个广告画工很快就做好了一块醒目的招牌:吉普赛·罗斯算命大师千里眼我们在窗口挂上黑布,把招牌放在当中,然后把店布置成这样:我和福尔摩斯既能听到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别人却看不到我们。海伦夫人把自己心打扮了一番,戴上了披巾和耳环,装扮成吉普赛·罗斯。她坐在一张小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这一行的用具:一只水晶球、几张扑克牌、一本拍纸簿和一支铅笔。

第一天,没有一个人上门来咨询。第二天,一个神情忧郁的矮小女人进来了,显然她遇到了难题。海伦夫人问了几个经过心挑选的问题,就把这个可怜的女人的难题给问了出来。接着,让我吃惊的是,她提的建议真的很有道理,几句话就帮她把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纯粹是个人隐私,我不想把它透露给读者。只想告诉大家这个女人离开时,仿佛千斤重担从肩头卸了下来。海伦夫人既机智又和蔼(她提了建议而并未收取任何费用,这就不必多说了),我刚准备向她表示祝贺,她嘘了一声:“快,回到帘子后面去!”舒尔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我们的陷阱。海伦夫人向他收取五先令的费用。

“把钱给我……”这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他坐着,当她盯着水晶球看的时候,他也虔诚地盯着她看。她说:“你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但你就是找不到。你认为我可以帮你把它找出来。不过,我只是神秘力量在人间的代表。这种力量需要借助于某种线索,因为神秘力量要控制一切时间。空间以及永恒。等一下,”

他举起了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我看到了一个方形物体,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个子男人。他要你把你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或关系告诉我。”

开头他显得不知所措,然后问道:“他穿什么衣服?”

她说:一件天鹅绒的大衣。他戴着夹鼻金边眼镜,还带着一只小狗。“他喘着气说道:“是他,就是……”他突然打住,没有把名字说出来。“他的确留了个口信……但我看不懂。‘”他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个字母。他说:“这个东西我不能让你拿着或抄写……”他显然感到很不安。

海伦夫人说道:“别害怕,我根本不想知道纸上写的什么。你只要把它对着水晶球,另一个世界的人就会看得一清二楚。”

他按照吩咐做了。她用双手捂着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她说:“好好收着,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不过,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它的?”

舒尔茨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他……他是在化妆间的凳子上写的,然后说,万一他发生什么不测,要我把它保管好。他死了,我现在想搞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海伦还问了其它许多问题,我们在幕后饶有兴趣地听了他的回答。她纵得非常巧妙,他吐露的几点都让歇洛克·福尔摩斯大感兴趣。

舒尔茨问她:“水晶球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一枚嵌红宝石的白金戒指的情况?”

她回答说:“我看到一只戒指,是戴着夹鼻金边眼镜的那个人在尘世间戴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哦,那不是他的……不是丁的?”

她说:“也许是丁的,他在另一个世界戴着它或许是一种预兆。这东西可能就在不远处。”

他说:“啊,那它还是在箱子里。”

最后她告诉他,水晶球开始模糊不清了。“现在只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但如果你明天夜里十二点整到你首先想到的那个地方去的话,就会有某种力量指引你。”

他对这个建议感谢不尽。他走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对海伦夫人狡诈的表演进行了祝贺。“亲的海伦夫人,你的表演才能简直可与萨拉·伯恩哈特相媲美。你安排得非常巧妙,这样我们明天就有机会跟踪他了。他把纸片对准水晶球时,我估计你看到了密码,是吧?”

她说:“是的,水晶球具有放大功能,这对我太有帮助了。我能把看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写在拍纸簿上。”她在桌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这是一系列的数字:4016 10 50 10 30 44 18 24 4 30 48 18 38 46 18 40 16 6 2 36 40 10 36 这位女士眼睛只是一瞥就能把这些数字全记住了,我感到很惊讶,于是就说了出来。福尔摩斯回答说:“华生,海伦夫人有一种本领,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要是生来就有那该多好啊。我敢打赌,她已经破译了这个哑谜。”

海伦夫人不算难看的头小鸟般地点了一下。“对。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密码,字母表中的每个字母对应一个数字。A 是20是4 ,依次类推,直到52,对应Z。”

我问道:“既然如此简单,那舒尔茨为什么看不懂?还有,纽柏格为什么要把它写下来?”

海伦夫人说:“也许他们两个都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聪明。舒尔茨我肯定是这样的,但纽伯格可能是认为即使有人看到了纸片,也不会知道它指的是什么。不过,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把它写下来。”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曾经认识一位美国绅士,他几乎在他去的每个城市都开了银行账户。他十分害怕晚年会变穷。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贫穷来得太快了,‘因此他必须回忆那些钱。有很多他根本就想不起来存在哪儿。我帮他查了很多账户,但有一些将永远成为秘密。纽伯格也许是害怕记忆力衰退吧?”

海伦夫人写下来的意思非常清楚:“he Yeovil ox is ithCarter .”(约维尔的箱子在卡特处。)

我问道:“不知道卡特是谁?”

福尔摩斯数落我说:“你猜想卡特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他说:“不一定,华生。卡特(”卡特“在英语中也有马车夫的意思——译者注)可能是一种职业,英国有数以千计的人从事赶车这一行;甚至现在到了汽车时代,这个地区可能还有几十个人在干这一行呢。”

当地的方和邮政当局无法把所有开银行、金融公司或邮件待领处的名叫卡特的人的地址都提供给我们。我们在这些机构进行了几个钟头的调查,最后不得不重新考虑福尔摩斯当初的设想:要找的可能是一个属于马车夫这个行业的人。顺着这个路子进行调查,结果也把我们累得不轻。福尔摩斯说得很对,干马车夫这一行的人比我们想像的要多得多。我们找到的那些人中,有的是在火车站运包裹邮袋的,有的是帮助农场主运货的,甚至还有的人虽不是干这一行的,却很有名气。

的读者,我都可以写一本题为《约维尔的马车夫》的专论供你们细细阅读了。我们三人一连好几天把方圆二十英里之的马车夫仔细调查了一遍。舒尔茨的运气看来也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后来,一天晚上,我第一次可以自由活动了。这样,可以让福尔摩斯在旅馆里苦思冥想,他显然不会受到任何干扰,而海伦夫人去忙她的另一桩案子了。我悄悄走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买了一份《号角晚报》,点了一大杯当地酿的啤酒,结果发现是一种度数相当高的苹果酒。我把报纸翻过来,扫一眼背面的那些小广告。由于长期养成的惯,我又自然而然地看起了上面的个人启事栏。“已故格雷夫斯上校的亲戚请与克莱夫先生、布伦德斯通先生取得联系……”等等。全都是些极其常见的启事之类,除了有二则是用打油诗的形式写的:午夜时分桥上站,双唇哆嗦猛打颤。

一声咳嗽摔倒,顺着河水淌向前。

卡特我开始感到这也许与我们寻找的人有关,心里怦怦直跳。附在下面的名字卡特就是线索,否则这首诗看起来就是一首毫无意义的歪诗。我想午夜时分的桥也许是指当天晚上接头的地点。我喝完苹果酒,急忙坐出租车回到旅馆,结果发现福尔摩斯已经离开了房间。他没有给我留下便条,也没有线索说明他去了何处。我决定自己来处理此事,于是我向服务台的值班员打听离这儿最近的桥在哪儿。

他说:“如果不论大小的话,最近的一座桥是约河上的,更确切说是其支流上的。离这儿不远。”我请他给我指明了方向。

我决定在夜里十二点去那座桥。同时,我为此项行动做了一些准备,确保带上提灯、指南针和军用左轮手。考虑到夜里行动的时间可能很长,我决定小睡片刻。

旅行闹钟一响我就被吵醒了,我立即把闹铃关掉,从床上一跃而起。一看闹钟,它吵醒我的时间分秒不差,是十一点整。

尽管春季的夜晚比较温暖,我还是决定穿上披风,因为它上面有很多口袋可以放我的那些必不可少的装备。我轻快地散着步,不久就来到了上桥的斜坡。我隐蔽起来,尽量不让人看到,做好了长时间等候的思想准备。在随后的半小时里,周围没有一辆汽车,几乎没有什么人过桥。

突然,我看到了舒尔茨。他从对面岸边上了桥,并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虽然路灯昏暗,我无法看清他的黑脸,但这样的光线已足够让我看出这肯定是他。他在桥中央停了下来,那条显眼的大狗坐在他身旁。他像剪影一样站在那儿,瘦削的身材在半明半暗中看上去像是用火柴棒搭成的人。我看着他,几乎连气都不敢出,希望他不会注意到我。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我看了一下双盖表,已经是子夜过五分了。这个孤独的怪影好像并未发生什么事。我估计舒尔茨也看到了这则启示,他也得出了跟我一样的结论。不过,我们两个都到这儿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耍我们呢?突然,这出戏中的另一个角出现了,打断了我的遐想。一个又矮又壮的男人来到现场,他留着络腮胡子,戴着圆顶小礼帽,拿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像只箱子,用牛皮纸包着。

两人在桥中央接上了头,矮个男人把包裹交给了舒尔茨,然后把礼帽轻轻一提,就顺原路回去了。不过,我对他不再有兴趣了。

我急于想拦住舒尔茨,把他那个用纸包着的箱子夺过来。如果他拒绝交出来的话,我就会动用我的左轮手。当我大步向他走去时,舒尔茨开始撤退,向约河的对岸走去。我几乎就要扑了过去,但由于他突然跑了起来,我拖着破,无法追上他。冲上去逮捕他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破灭了。我又原路返回,过了小桥,决定去找福尔摩斯,把事情的变化告诉他。

我错失了良机,没有能在舒尔茨正在接受那个保险箱时当场把他抓住;这肯定就是已故酉格蒙德·纽伯格的财产。我不知道如何告诉福尔摩斯,才不至于使自己显得愚蠢或无能。或许我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几乎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补救了。所以,当我看到舒尔茨带着狗又在我正接近的桥头出现时,你想我是多么吃惊!我意识到,他一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过了河,指望我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追下去。不过,我没有时间破解他是如何折回的这个谜。

他看到我向他奔去,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居然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继续逃跑。

再次追赶他时,我注意到那个纸包的箱子已不在他手上了,这真是把我气坏了。我边追边想,他是不是把它藏到什么地方,或者也许交给了他的同伙了。

我很快就要撵上他了,于是大声喊道:“站住,站住,舒尔茨!”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话;尽管他的很长,而我有一条是跛,但由于他开始时犹豫了一下,这样使得他未能把我们间的距离拉得很开。然而,这次又让他逃脱了。虽说大有可能出现这种结果,但他逃脱的方式却令人气恼。他拐了一个弯,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当我随后也拐过去时,他却无影无踪。那儿有好几条岔道他都可以走,我看我是倒了大霉,当时竟选错了道。

我自然从原路返回,又走了另一个岔道,但这些岔道都是些讨厌的蜿蜒小径,根本就看不出他往哪儿跑了。

在进退两难之际,我试图运用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追踪目标的技巧。我借助于提灯来寻找人和狗的足迹,用这种方法终于找到了他走的那条岔道。我顺着他的足迹往前追,接着来到了一个路面整齐的大街,足迹又不见了,我当然没有放弃寻找狗或人的足迹。

我这种受挫的心情读者怎能完全体会呢?唉,如果你们能想到我看到他们交接包裹时的那种胜利的喜悦之情,也许就能体会到了。我曾经沾沾自喜地想,发现了这则启事几乎给我的侦探工作带来辉煌的结局。然而,在最后一刻,需要采取行动时我却败下阵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四肢又长又结实,他是有可能当场抓住舒尔茨的。不过,我当时找不到他,无法把我的这一发现告诉他;想到这一点,我就得到了一些宽慰。

当时我对自己说,作为将近花甲之年的跛着一条的前陆军军医,我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力了。

我一面拖着疲惫之躯慢慢地走回旅馆,一面考虑着夜间所发生的事情。后来,我想到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福尔摩斯,越早越好,于是就加快了步伐。尽管他完全有理由责备我丢失了目标,但他对我晚上早些时候的推断肯定会赞赏的。

凌晨一点钟,不可能找到出租车,无奈我只好开始疲惫不堪的长途跋涉。当旅馆进入我的视线时,我的已经疼得非常厉害了。可当我看到舒尔茨带着狗和包裹走进我们住的地方时,不适之感马上烟消云散了。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是不是良心发现,决定要把箱子交给福尔摩斯呢?

我进入旅馆,正好看到舒尔茨的身影跟在顺着楼梯往上蹦的狗后面。我没有理会那个昏昏欲睡的看门人,冲了上去,就在他要进入福尔摩斯的房间时赶上了他。

狗显然已经进了房间。那家伙刚要关上门,我一跃冲了进去。里面没有福尔摩斯的影子,我只能猜想是舒尔茨已搞到了钥匙,因为他没有时间破门而人。

我喊道:“福尔摩斯在哪儿?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舒尔茨?”

他说话声音粗哑,似乎患有喉疾。“华生医生,我想我早就看到了你,可我当时不能确定。”

我厉声说:“你很清楚我在追你,先生。不管你来这儿是什么动机,反正现在我已追上了你。麻烦你把箱子放到桌上,然后举起手来。”

我边说边猛地拔出军用左轮手,把稳稳对准了他。然而,那条狗趁我不注意扑了过来,把我撞翻在地,手也脱了手。在地上打转,舒尔茨把它捡了起来。

我真该死,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还有一条狗。而它现在趴在那儿,两只巨爪放在我的口,淌着口水的大嘴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它呼出的气味非常难闻,但同我现在的麻烦相比,这也许还算不了什么。接下来,让我惊讶的是,舒尔茨竟然把狗唤开了。

他说:“普林斯,停下!”我想起来了,他让我站起来时,唤狗用了这个新名字,我当时感到很纳闷。接下来太让我惊愕了,他要把手还给我。他抓住管,把递过来让我抓。我振作起来,挥舞着到手的武器,说道:“嗅,那么你投降了?”

面发生的事即使在我经历诸多大事的一生中也算是一大惊讶。他讲话了,但声音却像是福尔摩斯的。“得了,亲的华生,你肯定不想开打我吧?”

我喘着气说:“福尔摩斯,真的是你吗?”他咯咯一笑。与其说是用言语,倒不如说是用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先甩掉雨衣——很像舒尔茨平常穿的那件——

然后是假发,接着他拿起一条巾,用一些油脂开始清洗脸上的黑颜料。

我有点急,问道:“那么,是你在桥上从那个神秘的人手中接过了箱子,福尔摩斯?我明白你化了装,我猜你也看到了个人启示栏里的那个哑谜,可舒尔茨的狗你是怎么弄到的呢?”

他咯咯一笑。“亲的老兄,花斑丹麦狗长得都很像,只是这条狗名叫‘普林斯’而不叫‘迈尔’。它是我从养狗场租来的。尽管长得高大,力气也不小,但这家伙还是挺友好的。”

整个事情中有一些地方我仍然搞不清楚。“你是怎样从河对岸折回来的,而且过来时箱子又不见了,害得我顺着另一个方向去追你,还有,刚开始时,你为什么要跑开?”

他哈哈大笑。“我先回答你后半个问题。我并不是要甩掉你,但有一个同事驾着双轮轻便马车在对岸等我。当我看到灯光,听到喊声时,我承认我当时并未意识到是你老兄,我还以为是舒尔茨的同伙。当你进了这房间,挥着你的左轮手时,一切都明白了。”

接着,我又咕哝道:“可这并不能解释你是怎么又出现在河的这一边的。你是怎么过河的?”

他神秘地一笑。“我根本没有这样做。我是坐轻便马车回到这里的,是在离桥至少一英里的地方过的河。”

我非常生气。“你是怀疑我亲眼所见的东西吗?嗨,我甚至还跟踪你的足迹走了几百码呢!”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华生。但我推想,一定是真正的舒尔茨带着迈尔赶来赴我已经接过头的约会。他来迟了,可能是刚刚才解开午夜之桥的哑谜吧。”

我喘了一口气。“那么,我追赶的是真正的舒尔茨了?我当时就纳闷他把包裹怎么处理了、”当然,我早该意识到,这件事中我能发现的线索是决不会逃过世界上最著名的大侦探锐利如锥的眼睛的。

如果说我们随后是开夜车来讨论夜里发生的事情的话,那就说得不太确了,因为我们一直干到凌晨两三点钟。然后,在三点半我就上床睡觉了,那条丹麦狗就陪在我身边。

福尔摩斯对我说,他要好好睡一夜,或者说能睡多久就睡多久。作为一个平常所需睡眠极少的人,他好像突然渴望要舒舒服服睡一觉,我简直怀疑他只是不想让狗陪着他!

普林斯坚持要在我的床上睡,当我傻乎乎地试图把它赶下床时,它表现出异常的凶恶。结果,我不得不在扶手椅上凑合着睡了一阵。

讲完了所有这些细节,我感到有点疚,因为我还没有把那个包着牛皮纸的保险箱里有什么东西告诉读者。箱子里有几千英镑的现金,另外还有许多不知是非洲哪个和国铸造的金币。这些东西后来证实价值昂贵,一定是从原产国偷运出来的。

由于狗在场,早餐吃得不太舒服。尽管这条狗在某些方面训练有素,但它在餐桌旁的表现好像同它睡觉的惯一样。把狗还给养狗人时,我当然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到丁堡,把最后的一个箱子交给了高兴不已的格雷肖特。他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西格蒙德·纽伯格及大拉斐特剧其他演员死亡一案已经进行了审理,结果已正式宣布。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致人死亡案,没有任何谋杀迹象。几乎没有提到导致错认的体被火化的那个失职行为。当然,此裁定为宣读纽伯格的遗嘱铺平了道路,也促使保险公司及时地向莫斯帝国公司进行了赔偿。这即使不能让剧院有所改善的话,起码也能使它恢复原貌。

我们决定在离开老里基镇之前,最后再看一眼那个死亡剧院。剧院正面的墙上,建筑工人的木制脚手架已经安装到位。在一侧,留下了一个缺口,用铁皮建了一个通道作为安全进口。大批观众由此而人,在一个匆忙搭建的售票亭买票。这个新建的通道上方挂着一个告示牌,上面写道:本剧院停业重建,在此期间欢迎顾容参观瘟疫街。此街封于1669年,仅在最近才被名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入场费成人6 便士,儿童及仆人3 便士。持票者顺此安全通道进入死亡剧院的地下。

大拉斐特及其剧的几位演员在最近发生的恐怖大火中丧生。

当我们穿过通道,进入大街下面的那个令人恐怖的房间时,福尔摩斯转身对我说:“我不知道这场悲剧还剩下什么东西可填‘莫斯帝国’公司的腰包,华生?”

很快我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在一面墙上新钻了一个出口,建了另一个通道。在这个洞旁也有一个售票处,上方是匆忙写成的另一块告示:大拉斐特迷人的遗物。

凡欲参观者,不论年龄地位,一律按每人2 便士收费。

这是最后一个十分有趣的节目。

我们每人在桌上丢了两枚铜币,就被带着穿过一个通道,这个通道同我们进瘟疫街时穿过的通道很相似。我们发现自己走进了剧院后的一个院子里。那儿停放着拉斐特的淡紫梅塞德斯轿车,穿制服的司机笔挺地站在车旁。德华·莫斯爵士倚在车子后座上,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支雪茄,每来一批人他都脱帽致意。小摊贩在出售那位魔术巨星的照片,谁想站在梅塞德斯轿车旁同车合影,就有一位摄影师为他拍照。

福尔摩斯低声说道:“煮蛋计时器里放骨灰,华生,煮蛋计时器里放骨灰!

(我明白,他在暗指一个趣闻轶事,说的是一位寡妇把去世丈夫的骨灰放进煮蛋计时器里,她说因为她丈夫生前从来不干活,所以不妨强迫他死后干一点!)我肯定,纽伯格生前做大明星时给莫斯挣了多少钱,死后照样还会给他挣多少钱。”

尾声——在珀斯郡

我们又回到珀斯郡钓鱼的小河旁。至少我是如此,因为我钓鱼的时候,我的朋友坐在岸上烟斗,好像在发呆。拉斐特事件占用了我这么多天假期,我真有些气恼,可我知道上次中断假期福尔摩斯却很高兴。在河边凝神沉思几天,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突然,我看到一只小船好像径直朝我们坐的岸边划来。原来船上是我们的朋友格雷肖特,手里挥舞着一个棕信封。

尽管他占用了我们大量的业余时间,我们还是尽量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他把信封递给了福尔摩斯,说道:“你给我们公司提供了服务,我们公司希望付给你酬金,福尔摩斯先生。关于费用的标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我的确认为你退休这么长时间了,以至于影响了对这种事的看法。你为我们挽回了巨额遗产,有现金也有珠宝,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按照组伯格遗嘱的要求完成任务。因此,我请求你收下这笔酬金。”

福尔摩斯接过信封,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他把信封递给我,问道:“你能从中看出点什么,华生?毕竟你知道我的推理方法。”

我仔细地看了那只厚厚的信封,琢磨上面手写的字:“面交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这是一个做事很果断的人写的。从他苍劲有力的笔风中我能推断出来。

别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福尔摩斯点点头。“你还是老样子。即使不打开信封,我也能看出很多特别之处,你却一点看不出来。跟你说的正相反,这是一个生活中对许多事情老是改变主意的人写的。就是写这个信封他也两次改变主意。你看笔迹,他先用细笔尖写,然后又用粗笔尖收尾。你把这种力度和变化当成了一个果断的人的表现,华生。”

我说:“很好,也就是说关于用哪一种笔尖来写,他改变过主意,但还改变过别的什么主意吗?”

福尔摩斯把信封翻过来,用烟斗指着封口的舌子。“你看这个封盖是封上去后,又匆忙揭开来,然后重新封上的。当他重封的时候,信封里的东西变得更厚了,致使封口的胶水露了出来。”

我们俩都指望格雷肖特当裁判。

他微微一笑。“你说得一点也不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格雷斯先生接受了为你准备酬金的这个艰巨任务,他的确为往蘸水笔杆上插什么笔尖改变过主意。

(律师事务所雇用的有些人仍在用羽笔,而他是不用的。)他把三百英镑的钞票装进信封,封了口,然后又认定你的服务值五百英镑!”

我们邀请格雷肖特来跟我们一起到旅馆吃饭,他答应了。我把我钓到的那条大蹲鱼给他看。听说要吃它,他好像有点胆怯。

“你不是说我们将在这旅馆里吃这条可怜的鱼吧?”

我说:“不是这条就是别人钓的跟它一样的某一条。我们每天晚上都把钓到的鱼交给店主,这是传统。注意,特别大的或特别有趣的我们要留着交给标本师。”

听了这一切,福尔摩斯和格雷肖特彼此交换了一下厌恶的眼神。福尔摩斯说:

“我也宁愿吃饭之前没有看到要吃的东西,亲的格雷肖特。”

店主看到我钓的鱼非常高兴,但我想我查觉到他平时笑眯眯的脸上有一丝焦虑的神情。他体格魁伟,脸润,每天喝自酿的啤酒很可能使他变得更高大、更红润了。然而,不管焦虑不焦虑,他给我们做的饭菜——鱼、炸土豆配欧芹沙司还是一流的。随后又上了一道无疑是很悦目的板油布了,配有滚烫的蛋沙司与水果片。

他收拾了空盘子,端上了餐后白兰地,这时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那只信封,对他说道:“老板,不知道我能不能请你把这只信封存放在夜间保险箱里。这样的话,我的脑子就可以放松一下了。”

店主面有难,尴尬地说:“我要是能满足你的要求就好了,福尔摩斯先生。

但是,你看我的保险箱被盗了,门被强行撬开,现在根本无法使用。”

店主径直把我们带到酒吧后面他的办公室。他沮丧地指着那只门被撬开、锁也被撬坏的保险箱。

福尔摩斯咕哝道:“哎呀,真是笨手笨脚的。这么简单的保险箱要是一个聪明人来开的话,简直就像你我摆弄一座大摆钟那样容易。”

我问道:“被盗的金额很大吗,先生?”

店主回答说:“那是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华生医生。生意的进款几个小时前才送到银行去,所以只损失了几英镑;昨晚的生意很清淡。”

我认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举止有点谨慎,他说道:“不过,至少你用不着苦苦猜疑是你的职员或者——更糟糕的——是你的家人干的了。”

他面露喜。“真的吗?怎么会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说:“嗨,所有这些人肯定都知道钱在什么时候送银行,不是吗?你要找的是一个手脚笨拙的窃贼,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才干的。”

店主红着脸,装出恳求的表情,他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估计也许你是不愿意考虑……?”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点生气。他用唐突的回答打断了店主的话。“先生,你的估计完全正确!”

当我们坐上丁堡至伦敦这趟著名的列车前往伦敦时,我又提起了那个店主和被盗的保险箱这个话题。从福尔摩斯拒绝调查以来,我是第一次提这件事。“福尔摩斯,你拒绝帮助我们的店主解决他的难题,是不是有点失礼呢?”

他放下手中的《泰晤士报》,气恼地望着我。“亲的华生,你答应带我到珀斯郡度假,尽管钓鱼不是我的好,但我完全可以享受那儿的宁静。这几天里你让我卷进了一个怪异的事件,涉及到一个古怪的魔术师、一个被当作魔术师火化掉的替身,还有一系列失踪的银行存款保险箱。更不用说还发现了一个从大瘟疫发生以来从未见过光的可怕的街区。如果一个被笨贼撬开的乡村旅馆的保险箱和被盗的一笔小钱再让我费神,这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吗?下次你再带我出去度钓鱼假时,请不要告诉别人到哪儿可以找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