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个故事 冰淇淋

5 第五个故事 冰淇淋

我很少生病,每隔两三年,就会因为疲劳和生活节奏不规律导致高烧。那一次也一样。前一天,我和朋友一起玩到天亮,脑袋空空地去温水游泳池游泳,像机器人一样游了两千米。去桑拿后,突然感到寒冷,我慌忙去量体温,竟然超过四十度。

正因为我很少生病,所以我感到异常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一回到家,我翻箱倒柜,终于找到医保卡,连滚带爬地跑去车库,引擎振动,像是搅动脑浆,我忍受着赶到六岁的儿子平时看病的小儿科医院。

我在玄关脱下鞋子时,候诊室里的几对母子窃笑了起来。护士接过医保卡,看了看我的脚说:请把鞋子穿起来。”

“你怎么了?”

医生常和我一起打网球。他四十岁不到,还很年轻,却是以不使用注射和强效药著称的名医,网球也打得很好。

我把发烧经过告诉他。

“你把身体累垮了,要好好休息几天。”

当我浑身发抖地在候诊室等着领药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脸颊红红的幼儿走了进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看女人的脸,而是先看到她的手。当我坐着的时候,她的手刚好位于我视线的高度,鲜红的指甲油格外引人注目。这么鲜艳的指甲油和住宅区的小儿科医院格格不入,我情不自禁抬起头,发现女人一直注视着我。她的脸只有巴掌大。

“咦?你住在这附近吗?”

女人说:“啊哟,我就是XX的麻美。”她说出了银座一家酒店的名字。

那家店已经歇业了,之前是很有历史的一流俱乐部。她在那里当了两年的酒家女。

“啊,对了,你好像是日本海附近长大的。呃,好像是福井吧?”

听我这么一说,女人说:“哇,我好高兴。”然后,用搽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拨起头发。

在她热情的邀约下,我们去了医院旁的咖啡店。她四岁的女儿和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只有她神清气爽。

“我辞职已经六年了,XX歇业的时候我有送花,听说店里举办了惜别派对。”

她四岁的女儿应该像她爸爸,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小眼睛,以后恐怕无法在银座当酒家女。

“那一阵子,我刚好出国了,根本不知道歇业的事。”

“是吗?不过,真的好怀念啊。”

我说今天发烧,改天再慢慢聊,但女人指着自己的女儿说:“她也发烧四十度啊。”用这种歪理硬邀我来喝咖啡。我想,她应该是想要向我表示她已经有了女儿,现在很幸福,所以我也就忍着恶寒同意了。以前,我曾经和她上过几次床。

“是哦,原来你已经当妈了。”

听我这么一说,她用尖尖的红指尖戳着女儿的脸颊,用幼儿的口吻说:“对啊。”

“先生,你也有孩子了吧?”

“有一个儿子。”

“我也很难相信你当爸爸了。”

“谁都可以当爸爸。”

“我们做人为什么没办法成功?”

她一边喂女儿吃冰淇淋,一边问道。或许是冰冷的感觉很舒服,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的女儿张开嘴巴,把冰淇淋吞了下去。看到她吃得这么香甜,我也点了一份冰淇淋。

“你说,为什么我们做人没办法成功?”

女人又问了一次。四岁女儿的肩膀和下巴不时打着寒战。

“嗯,你已经有孩子了,就不用再提这些事了。你先生是怎样的人?”

我舔了一口冰淇淋,浑身都冰冰的,感觉很舒服,皮肤表面都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好像身体内部和表面是不同的动物,令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很普通的人,在贸易公司工作。”

四岁的幼儿看着我下巴哆嗦地吃着冰淇淋,不禁露出了微笑。这时,我感受到一种神奇的空气波。也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也许和幼儿的微笑无关。而是冰淇淋融化时,身体内部的温差引起的波动。不,女孩子或许没有微笑,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然而,我确实感受到了波动。那是一种温暖的波动。我学过浮潜,曾经在距小笠原以南三百公里的海底火山附近浮潜。虽然距离火山口有一公里,但是隔着潜水衣,仍然可以感受到温暖的波动摇晃着身体。女孩微笑时,我也感受到类似的波动。

“你只有一个小孩吗?”我问。“一个就够多了。”女人的口吻很严厉,但在女人的声音以外,我似乎听到另一个声音。在“一、个、就、够、多、了”的声音之外,好像还缠绕着其他的声音。

当女人说“我和丈夫已经半年没见面”的时候,我果然听到其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明显了。

我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集中注意力,试图分辨另一个声音。

他一直在新加坡。他、一、直、在、新、加、坡。我终于听到缠绕在女人声音上的另一个声音,那种感觉,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噪音很多的收音机。

他一直在新加坡。

冰淇淋真好吃。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看着她女儿。她女儿也注视着我。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写信回来,现在根本不理我们了,我简直和寡妇没什么两样。

我只有在妈妈说话的时候才能说话。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就是我啊。

我看着她女儿,点点头,她女儿也微微点点头。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会惊慌失措,如今却因为发高烧,视野隐约摇晃着。原来,这就是心电感应。我暗自感慨着。

是你在说话吗?我也无声地问她女儿。但她女儿却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并不会觉得寂寞,只是觉得,搞什么嘛,原来结婚不过是如此而已。

不行,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只知道你在对我说话,你喜欢我妈妈?

“是吗?看来,你也很辛苦。”

其实,不能说是辛苦啦,也不是寂寞。应该说,只是让我有一种无力感。整天都无所事事。

我现在希望你喜欢妈妈。我有很多朋友,但妈妈没有,妈妈虽然会说别人坏话,但她是好人,也很温柔。

“你应该培养一点兴趣爱好。”

也对。什么比较好?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当年因为讨厌参加联考,才会去酒店上班。

妈妈好像喜欢你,所以我刚才叫妈妈邀请你,你是妈妈的朋友吗?

“嗯,我经常在这附近打网球,你要不要一起来?”

网球吗?嗯,网球不是很难吗?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打手球,我不知道我行不行?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知道网球。你很会打网球吗?可不可以请你教妈妈?请你陪妈妈玩,我喜欢看妈妈快乐。

我和女人互留了电话,约定下次一起打网球后,就分道扬镳了。

之后,我教她打了好几次网球。

如今,她去俱乐部学打网球。在俱乐部里,她也运用酒家女时代的谈话技巧,很受广大男性的欢迎,已经不需要我照顾。

她变得开朗活泼,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但依然留着长长的指甲。

她四岁的女儿也不时会来俱乐部玩,我竖起耳朵,努力感受心电感应,却再也听不到了。可能是和第一次见蔬时的条件差太多了。可能需要双方都发高烧,也可能需要双方同时吃冰淇淋,才有办法感应到。

当时,我们吃的冰淇淋是用斐济的香草制作的。我曾经去斐济浮潜过好几次,那里很流行白咒术⒈。⒈白咒术,可以为人带来幸运的咒术。

也许,那个冰淇淋里蕴藏着她女儿发挥特异功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