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6

她求他给她一些有许多情故事的书,最好其中带一点在外国旅行、冒险等等故事。后来,她谈到瓦勃尔先生的葬礼:她打算到礼拜堂去参加,儒勒还会一直送到坟场。她是从来不怕死人的,在十二岁的时候,她的一个伯父和一个伯母得了同样的寒热病同时死了,她整整一夜呆在他们的体旁边。儒勒恰恰相反,他讨厌人家谈死人到了这种程度,以致昨天晚上,他竟不许她讲到仰着身子躺在楼下的这位房东。但她呢,除了谈这件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谈的事。他也一样谈不出别的什么,因此他们在一个钟点之,没有说上十句话,尽管他们心里仍在不断地想到这位可怜的老先生。如果人家把他抬出去的时候,情况一定很叫人难受,她只是为了儒勒,才表现得相当愉快。能够满足自己的嗜好这样自由自在的谈话,使她感到很幸福。她向青年人提出了许多问题,强迫他回答。他看见他了么?他死时变了样子么?据说,把他装进棺材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意外事件,这话可相信么?他们全家人为了搜索遗产,是不是把褥子都拆开了?象他们这样一座女佣人四处乱跑的房子中,流行的谣言可多着呢!死到底是一件大事,所以大家都注意。

“你借给我的还是巴尔扎克的东西?”她望了一望他重新借给她的书说,“不要了,你收回去吧……巴尔扎克的东西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太接近了。”

她把书本递给他的时候,他就抓住她的手腕,意在拉她进房间里去。她对死人的事情那样好奇,使他觉得很有趣。他觉得她更生动更逗人喜欢了,突然感到她成了一个极能诱惑人的女了。她懂得他的用意,于是满脸通红,立刻摆脱他逃跑,一面说:

“谢谢你,穆勒先生……一会儿送丧时再见。”

奥克达夫穿好衣服以后,想起他曾经答应过冈巴尔东太太要去看她。丧车要在十一点钟出发,他还有足足两个钟头的时间,他想利用这个早上来拜访这座房子的几户人家。罗丝在床上接待他,他很歉然,怕的是搅扰了她的安静。但她却招呼着他,大家很少见到他了,她如果能够有一点消遣,她是多么地幸福!

“啊,别走吧,我亲的孩子!”她立刻声明说,“其实,钉在四个木板中,埋在地下去的,应当是我!”

是的,房东是很幸福的,他结束了他的生存了,奥克达夫很惊讶地发现她堕入这样一种忧郁的状态中,他问她是不是因为身体越来越坏的缘故。

“不是,谢谢你,始终是那样……只是有些时候我感到够了……阿舍尔不得不叫人摆一张床在他的工作室,因为夜里他动的时候,总使我很不舒服……你知道,嘉斯巴宁因为我们的请求,已肯定地离开女福商店了。对这件事我很感谢她,她用那样的温柔来照顾我……我的天,如果我没有我周围的这一些美好的情感,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的确是这样,嘉斯巴宁装作那种穷亲戚的卑躬屈膝的样子,沦入了佣人的地位,替她端咖啡来,扶她起床,使她靠在垫褥上,在她前面替她摆上一块铺着台布的小案板,使她就那个样子用早点。罗丝呢,穿一件绣花的睡衣,里面衬着滚花边的,非常开胃地吃着。她异常鲜艳,比以前还更年轻了一点,她的白皮肤和纤细而蓬松的金发,实在显得美极了。

“啊!我的胃到很行,我并不是胃有病。”她一面把抹好黄油的面包泡在咖啡里,一面这样说了几遍。

两滴眼泪掉进咖啡里去,嘉斯巴宁责备她:

“如果你哭,我就要叫阿舍尔来……你不是很满足么?在这里,你不是象一个女王一样么?”

当冈巴尔东太太吃完早点,重新和奥克达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得到安慰了。为了表现她工愁善媚,她也开始谈起死的事情来。不过她的愁怀中,仍然带有一个在温暖的床褥中,舒服地过了一个早晨的妇女的温柔情趣。我的上帝!当她的轮子轮到的时候,她还不是照样要去么?只是他们说得不错,她并不是一个不幸的女子,她很可以得过且过,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她做生活中一切笨重的工作。她也乐得自私,在家庭中,象一个毫无别的偶象一样。

随后因为青年人站了起来,她就说:

“你常常来吧,是不是?你好好地娱乐,不要因为送丧就感到愁苦。我们每一天都在那里接近死亡,所以应当惯。”

宇塞尔太太的家在同一楼梯口上,出来替奥克达夫开门的是小丫头路易丝。她带他进了客厅,带着一种惊奇的笑望了他一会,然后才声明说她的太太刚刚穿好衣服。果然,宇塞尔太太立刻出来了,穿一身黑衣服,在她的戴孝中显得更温柔更雅致了。

“我很有把握你今天早上会来,”她以一种懒洋洋的态度叹息说,“整个夜里,我都好象在做梦,老是看见你……你明白,房子中有这样一个死人,简直没有法子睡觉!”

她承认她起来三次看那些家具下面……

“你应当叫我呀!”青年人愉快地说,“在床上,两个人总是不会怕的。”

她有一种迷惑人的害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