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5
“总有一天,我应当到圣罗克教堂去一去,”她说,“一件应当做的事没有做,立刻会给你造成一种空虚。”
从这个父母晚年才生的女儿的苍白的面容上,显示出对从前所梦想过的幻想的生活,还有一种病态的留恋。在她那有萎黄病的、细腻而发亮的皮肤下,她什么也不能够隐瞒,一切都浮在她的脸面上。她感动起来,以一种亲一热的动作,握着奥克达夫的手。
“啊,我谢谢你给我带这本书来……明天,吃过午饭后,你来我就还你,我会告诉你它在我身上产生的效果……这一定很有趣,你说不是么?”
奥克达夫离开她的时候心里想,她倒是一个妙人。她结果使他感到有趣,他愿意向毕戎先生谈一谈,叫他略为活泼一点,叫他设法给她一些刺一激。恰巧,第二天他碰见这位职员出门,他就同他一道走,准备迟一刻钟到女福商店。可是毕戎心情之不开展,比他的女人还厉害。他充满了许多商业上的怪一习一气,在下雨天,他全心注意的事就是不弄脏他的皮鞋。他踮着脚走路,继续不断地谈他的副科长。奥克达夫在这件事情上,充满了一种想交朋友的意愿,结果他在圣奥诺莱街才离开了他,离开以前,他劝他多带玛丽到戏院去几次。
“为什么?”毕戎惊异地问。
“因为这对于女人们总是好的,这可以使她们更可一爱一一点。”
‘啊,你以为这样么?”
他答应奥克达夫考虑这件事,他穿过街心,用恐怖的姿态提防着那些马车,一直放心不下的唯一的烦恼,就是怕溅脏了衣服。
吃午饭的时候,奥克达夫去敲毕戎家的门,想取回他借给玛丽的书。她正在那里看,手肘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插在披散着的头发里。她刚才吃过饭,桌子上没有铺台布,装有一个鸡蛋的白铁盘子随便摆着,左右是横七竖八的、匆匆忙忙地放的刀叉。被她遗忘了的莉莉特在地下睡着了,鼻子正对着一个盘子的一些破片,无疑的,这盘子是她打破的。
“怎样?”奥克达夫问。
玛丽没有立刻回答,她还穿着她早上穿的梳装衣,脱了扣子的地方露出了她的颈子,有一种刚起床的女子的不整齐的样子,
“我才看了一百面,”她终于说,“我的父亲和母亲昨天又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费劲,好象难于说出口似的。当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去住在一个森林的深处。她常常梦想遇到一个吹号角的猎人,他走到她面前,向她跪下。事情又发生在一个非常僻静的小树丛中,可是那里的蔷薇花却开得和公圆一样的繁盛。这一下,他们就结了婚,他们直到老死都在那里生活,在那里散步。她呢,很幸福,再没有别的愿望,他呢,以一种温柔、一种奴隶般的顺从,一直敬重她。
“今天早上,我同你的丈夫讲过,”奥克达夫说,“你出门的时候太少了,他听了我的话,决定要带你到戏院去了。”
但是她摇了一下头,因为打寒战而脸一色一苍白。沉默了一会,她重新意识到这间充满了寒冷光线的餐室。可恶的然而端正的儒勒的形象,突然在她所歌唱的一浪一漫曲中的猎人身上投下一股黑影,只是这猎人从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始终在她耳朵里响动。有时她听:他也许来了。她的丈夫从来没有把她的脚捧在双手中吻过,也从来没有跪在她的面前说过他敬一爱一她。不过,她仍然很一爱一他,只是她感到惊异的是一爱一情中并没有什么温柔。
“你知道,使我难受的,”她回头再谈到小说时又说,“是许多小说中总有这样的段落,书中的人物互相宣布一爱一。”
奥克达夫第一次坐下来了,他想笑,他对于情感上的玩意并不怎么欣赏。
“我么,”他说,“我讨厌那些甜言蜜语……当我们互相敬一爱一的时候,最好是立刻互相用行为来证明……”
但是她似乎不懂他的话,用亮晶晶的两眼望着他。他伸长他的手触到她的手,倾着身一子去看书中的一段。他和她是那样接近,以致他的气息吹起她的梳装衣,竟使她的肩头感到一股热力。但是她依然如故,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样。于是他站起来,对她充满了一种带怜悯的轻视。当他要走的时候,她还说:
“我看书看得慢,大约要到明天才看得完……明天看的一部分才有趣呢!你明天晚上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