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6

“瓦斯河之滨”,她又说,“这真美……喂,我的,好好地弹吧,不要慌乱,先生是会原谅人的。”

青年姑弹了那一支曲子,一点也没有慌乱。再说,她母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母亲的态度有如一个队长,时时准备用耳光来惩罚那列队前进的士兵犯的任何军纪上的过错。她的失望是那架钢琴,天天受折磨已有十五年之久,疲惫不堪了,已发不出杜维利埃家大尾巴钢琴那种响亮的声音。据她说,是她女儿弹得不够重的原故。

听到第十节 以后,奥克达夫再不能听下去了,他露出一种陷入冥想的姿态,一面着他的下巴,脸上有坚决的表情。他望着在座的人,男人们客气地表示出来的欣悦,妇女们虚伪地做出来的愉快,心中有事的人的懒散态度,他都看出来了。这般心中有事的人,无时无刻不为思虑所苦恼,因此,一层暗影总是浮在他们疲乏的面孔上。母亲们显然看得出来是在做梦,梦想她们的女儿能够嫁出去,她们的嘴巴咧开,牙齿凶猛,有一种不自觉的放任态度。急切地希望找到女婿,成为这个客厅中一种狂热病,在钢琴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中,这种病侵害了所有的绅士,妇女。女儿们很疲倦,打起瞌睡来了,头缩进肩头,忘了把身子摆端正。奥克达夫一向瞧不起青年姑,这时越加留情于瓦勒丽了。的确,她穿着那件黄绸滚黑缎边的长袍,样子实在很丑。但他老是带着忧虑的,甚至有些引诱人的样子,来回走到她那边来。她呢,目光闪烁不定,尖锐的乐声使他感到兴奋,表现出一种病女人的不健全的微笑。

这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门铃响了起来,一位先生毫不知趣地进来了。

“啊,医生!”若塞朗太太以一种带怒气的声音说。

茹伊拉医生做了一个手势表示道歉,然后就找着位子坐了下来。这时,贝尔特用缓慢而逐渐低沉的指法,弹出了一段乐章的尾声。在座的人都以捧场的喁喁之声向她致敬。啊!真满意!真绝妙!宇塞尔太太头脑都昏了,仿佛她也受到别人的夸奖似的。荷尔丹丝站在她妹妹旁边,翻着乐谱,她在骤雨般的乐声下,若有所思,她的耳朵在注意倾听门铃的响声。当医生进来的时候,她有一种表示失望的举动,她把架子上的乐谱都撕破了一页。但是,突然一下,钢琴在纤弱的手下却摇动起来了,她象使用着钉锤一般在弹:这是“梦的终结”,弹出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风暴似的谐音。

迟疑了一会,人们才醒了过来。完了么?随后,颂扬声爆发出来了。真值得尊敬!高尚的才能!

“小姐真是第一流的音乐家!”正在注意观察事物被人扰乱了的奥克达夫说,“从来没有任何人使我这样快乐过。”

“是这样么,先生?”欢欣的若塞朗太太叫道,“应当承认,她还应付得不坏……我的上帝!对于这孩子,我们什么都不拒绝她,她是我们的宝贝!她想得到的才能,她都得到了……啊,先生,如果你认识她的话……”

喧嚣的话语声重新充满了客厅,贝尔特不动声地接受那些赞扬。她没有离开钢琴,她等着母亲来解除她的苦役。女儿很快地又奏起那著名的快调“收获者”的那种惊人姿态,母亲已经向奥克达夫谈起来了。可是这时候,一种远远传来的、听不大清楚的打击声,使得来宾们很受惊动。不一会,这声音成为越来越猛烈的震响了,仿佛有人在努力破门而入的样子。谁也不作声,大家互相以眼睛来询问。

“什么事呀?”瓦勒丽大胆地问,“刚才在前一支曲子奏完的时候,已经在敲打了。”

若塞朗太太脸苍白了,她知道那是萨都南的臂膀在撞击。啊!这个可恶的疯儿!她想他可能一下子就跑到客人中间来的。如果他继续闹下去,这场婚姻又吹了!

“这是厨房的门在响,”她带着一种不敢放肆的微笑说,“亚岱尔永远不愿意把门关好……贝尔特,你去看看。”

青年姑也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站起来走了。敲撞声立刻停止,但她却并没有立刻转来。巴什拉舅父高声说出了他的意见,非常杀风景地搅乱了“瓦斯河之滨”,这真使他的妹妹大为扫兴。他对格兰又叫又嚷,说他们弄得他不舒服,说他要去喝一杯酒。两个人走进餐厅去了,关门关得很响。

“这个老实的纳尔西斯,老是那样怪里怪气!”若塞朗太太走来坐在宇塞尔太太和瓦勒丽中间,这样对她们说,“他的生意弄得他一点也不空!你们知道,他今年赚了差不多十万法郎!”

奥克达夫终于自由了,他急于要去和蜷伏在长沙发上的特鲁布洛在一起。在他们附近,有一人围绕着茹伊拉,他是本区的一个老医生,一个庸俗的人。但因为他行医很久,有很好的实际经验。他替所有的太太们接生,替所有的小姐们看病。他特别于看妇女病,因此,丈夫们晚上总去找他,在客厅的角落里,做义务的诊断。恰巧,德奥菲尔正告诉他,说瓦勒丽昨天发了-一次病,她常常喘不过气来,她埋怨她部有一个结子。他自己呢,身体也不好,但和她的病却不相同。于是他只说他自己的事了,他讲起他的悲哀事来:他开始学过法律,后来又想在一个炼钢厂搞工业,又想到典当业管理局搞行政工作,又研究过摄影术,还自信他能发明一种方法可以使车子自己行走,他目前最热中的是所谓“钢琴笛”,这是他的朋友之一的另一发明。后来他又讲到他的女人,假如说他们家一切都搞不好,那是她的错。她经常发神经病,她真要了他的命。

“医生,给她一点什么吃吧!”他这样请求,他眼睛里燃烧着恨火,一面咳嗽,一面叹息,因为自己没有做丈夫的能力而感到悲愤。

特鲁布洛在留心看他,对他充满了轻视。他一面望着奥克达夫,一面发出一种不出声的笑。这时,茹伊拉找到一种空洞的、但足以叫人安心的话:无疑的,这样一位亲的太太,我们一定要解除她的病痛的。并说在她十四岁,还住在圣奥古斯丹新街店铺里的时候,她已经有气喘病了。那时,因为她有好几次晕过去,他也去给她诊过病,每次都要从鼻子中放血她才能醒转来。德奥菲尔这时失望地回想起青年姑当时的那种令人瘫软的温柔,又想起现在她竟那样任,那样折磨他,一天之要变二十次脾气。对此,医生也只得摇头表示感叹,婚姻并不是对所有的妇女都是好的。

“天知道,”特鲁布洛叹息说,“一个父亲因卖了三十年针线而变得麻木不仁了;一个母亲的脸上长满了疙疸,又住在古老的巴黎的一个没有空气的破房子里,你叫他们怎么会生得出一个好女儿来!”

奥克达夫很吃惊,他初进这客厅时,对它有一种外省人的感触,现在他失掉了对它的尊重了。不过当他看见冈巴尔东也在那里请教医生的时候,他倒超了一种好奇心。但冈巴尔东姿态庄重,声音很低,他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家庭中发生的意外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