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3

这两位小姐并不退让,她们实在饿了,饿得象得了病似的。结果,母亲只好陪她们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什么东西。立刻,父亲偷偷地又抄起稿子来。他知道,要不抄稿子,家庭的高贵生活就无法维持。因此,尽管受轻视,尽管太太要胡乱骂人,他还是常常秘密地作这项工作直到天亮。当他想象到多一段花纱也许就可能决定一场富贵的婚姻的时候,他有一种从容就义的人的幸福。既然他们节省了饮食,仍然无法满足服装和星期二招待客人的费用,他就心甘情愿来做这项苦工。当母亲和女儿们的头发里插着花朵,在各个客厅中周旋的时候,他却穿一件破衣服呆在家里。

“这里有一股臭味!”若塞朗太太进厨房时这样叫起来,“你说,亚岱尔这个笨货,我叫她把窗子开一个缝,总是办不到。她总认为早上厨房会结冰。”

她走去把窗子打开,从那狭窄的小天井里,冲上来了一股冰冻的潮气,一股长霉的地窖的怪味。贝尔特点燃了蜡烛,使她们面前的墙上几个肩的巨大影子,闪闪跳跃。

“总是有一股气味!”若塞朗太太继续说,一面把鼻子伸到各个肮脏的地方去闻,“她已经十五天没有涮桌子了……你瞧,这还是前一天的盘子。我说,这真叫人恶心!还有她的水槽,得,你们来闻一闻她的水槽吧!”

她的怒火又冲上来了,她用她擦了粉、戴着金环的胳膊肘,推翻了那些碗、盘。她的火红的长袍也在那些脏东西中拖来曳去,时时牵挂着那桌子底下放的厨房用具。连她苦心孤诣才弄到的都丽的服饰,也在那些菜皮垃圾中受到连累。最后,她看见一把刀缺了口,这可发起雷霆来了:

“我明天早上一定把她赶出门去!”

“这是毫无用处的,”荷尔丹丝平静地说,“我们连一个也留不住,在我们家能做三个月的,她还是第一个……只要她们稍稍弄干净一点,她们会调调白酱油,她们就溜了。”

若塞朗太太咬紧了牙关。的确,还只有亚岱尔能在这种死好面子的破落户绅士家中呆下去。她才从布列塔尼来到不久,又愚蠢,又肮脏。这些绅士们就因为她的愚蠢与肮脏,而叫她吃很坏的东西。有好几次,他们发现她把梳子或其他的肮脏菜蔬摆在面包上,使他们吃了大发绞肠痧,他们就说要开除她。但后来,他们终于忍受下来了,原因是不容易找到代替的人,因为,即使是女偷儿,也不愿意进他们的家,在这里,连几块方糖的数目都是计算过的。

“我简直找不着一点儿东西!”贝尔特搜索了半天食橱,这样叹息说。

空无一物,有的就是那种为了桌子上有鲜花,因而买贱价肉的人家的虚伪的奢侈品。那里只有一些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描金线的瓷盘,一个把子上的镀银已经脱落的面包刷子,一些已经倒干了的油瓶和酷瓶。没有一点遗留的面包皮,没有一点残汤剩羹,没有一个水果、一块方糖或一片残存的酪。在这里,人们感觉得到这位永远没有吃饱过的亚岱尔,因为饥饿,已过主人们剩有稀少酱油的盘底,甚至于把盘子的描金都掉了。

“但是,整个的那只兔子她都吃光了么?”若塞朗太太叫起来。

“真的,”荷尔丹丝说,“原来还剩了一条尾巴……啊,她没有吃,在这里,她要敢吃,那我真会吃惊了……你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不过是冷的,活该!”

贝尔特在旁边偷偷地望着她,但一点也没有用,荷尔丹丝一点也没有分给她。最后,贝尔特抓着一个瓶子,里面,她母亲泡了一些山楂果子汁,为了在招待客人的晚上作果子露用的。她斟了半杯,一面说:

“哦,我倒有一个主意!我把面包泡在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若塞朗太太含愁地望着她,态度十分严厉。

“你不要客气,斟满一杯吧……明天,我只好拿冷水给那些先生和太太们喝了!你说是么?”

幸好,亚岱尔的又一新的罪行阻止了她对女儿的责骂。她在那里转来转去,为的就是找亚岱尔的错,恰巧发现桌子上摆着—本书,她的脾气就大大地暴发了:

“啊,脏东西!她竟敢把我的拉马丁的作品拿到厨房来!”

她看见的是一本《若瑟林》。她把书拿在手中,揩了一揩,仿佛她刚才把这本书弄湿了似的。她一再说,她曾经禁止过她许多次,不准她到处拖书来写账目。这时,贝尔特和荷尔丹丝正在分那最后找到的一小片面包。随后,她们拿着她们的晚餐就说她们想先脱衣服了。母亲把那冰冷的炉灶最后望了一眼,然后转到餐厅里去,在她肥胖的胳膊下,紧紧地夹着她的拉马丁。

若塞朗先生还在抄写,他希望他的妻子穿过他的房间到卧室去的时候,满足于轻视地望他一眼,不再另生枝节。可是,她却重新倒在一张椅子上了,和他面对面,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已感到了她的目光,他是那么发愁,以致笔尖戳穿了那薄薄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