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战争中的日本人(3)
许多熟悉日本、看过来自前线和日本的报告的聪明的美国人却持相反意见。曾经在日本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侮蔑和赤一裸一裸一地攻击天皇更容易激起日本人的憎恶和煽起他们的敌意了。这些人并不相信我们攻击天皇时,日本人会认为我们是在攻击军国主义。这些人曾经看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那些年代,日本人对天皇的崇敬仍像以往那样地热烈,尽管那时“德谟克拉西”(民一主)已成了一个伟大的口号,军国主义也不得人心,军人上东京街头还得谨慎地换上便服。这些曾经在日本居住过的人认为,日本人对天皇的尊崇同德国人对希特勒的崇拜是不一样的。对希特勒的崇拜是测量纳粹一党一盛衰的气压表,是与一切法西斯计划的罪恶联系在一起的。
确实如此,日本战俘的供词证实了这些人的看法。同西方士兵不一样,日本战俘没有受过训练,不知道在被俘时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应该守口如瓶的,因此他们对各种问题的回答明显地不受约束。他们所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根本原因当然就是日本人奉行不投降主义。这种情况,直到战争的最后几个月才发生了变化,然而即使在那时候,也只有某些军一团一或个别地方部队这么做了。战俘的供词之所以值得注意,那是因为他们代表了日本军队一个方面的意见。这些战俘决不是那些因士气低落而投降,因而可能没有典型意义的士兵。他们当中除少数人之外,全都是在已不能抵抗、身负重伤或失去知觉的时候被俘的。
顽抗到最后一刻的日本战俘把他们的极端军国主义的根源归于天皇,他们不过是“奉行圣志”、“安慰圣上的忧虑”和“奉天皇之命去捐躯”而已。“天皇领导国民进行战争,服从是我的义务。”但是,那些反对这场战争以及反对日本整个征服计划的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把他们的和平主义信念归于天皇。天皇对他们所有人来说,是一切的一切。厌战者把天皇称之为“热一爱一和平的陛下”;他们坚持认为“天皇始终是一个自一由主义者,是反对战争的。”“天皇陛下被东条欺骗了”。“在满洲事变中,陛下表明他是反对军部的。”“战争是在天皇不知道,而且是在未得到他许可的情况下开始的。天皇不喜欢战争,因此天皇不会允许把国民拖入战争。天皇不知道他的士兵受到了怎样的残酷虐一待。”这种陈述与德国战俘的陈述是大不相同的。尽管德国战俘对希特勒麾下的将军和最高司令部背叛希特勒的行径是那么不满,但他们仍然把战争及准备战争的责任归咎于战争的最高唆使者希特勒。日本战俘非常明确地断言,他们对皇室的崇敬得同军国主义以及侵略的战争政策区分开来。
但是,对他们来说,天皇与日本是不可分离的,“没有天皇的日本不成其为日本”。“没有天皇的日本是不可想像的”。“日本的天皇是日本国民的象征,是国民宗教生活的中心。天皇是个超级宗教对象。”倘若日本战败了,天皇不会因失败而受到谴责。“国民并不认为天皇应负战争责任”。“即使万一战败了,责任也在内阁和军部领一导一人身上。天皇没有责任。”“即使日本失败了,在日本,10个人中仍会有10个人继续崇拜天皇”。
认为天皇不受任何批评的这种一致一性一看法,在美国人看来是虚假的。因为美国人一习一惯于认为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免受怀疑一性一的审查和批判。但是,毫无疑问,即使战败的时候,日本的舆论亦然。那些审问战俘最有经验的人也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在审问记录上一一写上“拒绝谴责天皇”,因为所有战俘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拒绝谴责天皇,就连那些与盟军合作并承担对日本军队广播的人也是如此。在收集到的许多战俘的供词中,一温一和地表示反对天皇的只有三份。其中只有一份比较极端地说“让天皇继续在位是错误的”。其中的第二份谈到,天皇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不过是个傀儡。”其中的第三份则只是推测地说,天皇也许会让位给皇太子,假如废除君主制,日本的年轻妇女就可望获得她们羡慕已久的美国妇女那样的自一由。
因此,日军指挥官利用日本人对天皇全体一致崇拜的心理,把“钦赐”香烟分发给部下官兵,在天皇诞辰日带领部下向东方三鞠躬并高呼“万岁”,“甚至在部队昼夜不停地遭到炮击的情况下”,他们仍与全军上下一起早晚吟唱天皇在《军人敕谕》中亲致军人的“神圣语录”,让“洪亮的歌声传遍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军国主义者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利用对天皇效忠的号召力。他们号召部下官兵“实现陛下的希望”;“安慰圣上的忧虑”;“向陛下的仁慈表示你们的崇敬之念”;“为天皇捐躯”。但是,尊奉天皇的意志本身是一一柄一双刃剑。正如许多战俘所说的,日本人“假如有天皇的命令,即使只有一枝竹槍也会毫不踌躇地进行战斗。若那是天皇的命令,也会同样迅速停止战斗。”“如果天皇那样命令的话,日本明天就会放下武器。”“即使是满洲的关东军——最好战的强硬派——也会放下他们的武器。”“只有天皇的话才能使日本国民承认失败,并安于为重建而生存下去。”
这种对天皇无条件、无限制的忠诚同对其他一切人及集一团一的种种批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无论是在日本的报纸和杂志上,还是在战俘的供词中都可以看到对政一府和军队领一导一人的批判。战俘们对他们的战地指挥官,尤其是对那些不与部下士兵共同分担危险和苦难的家伙深恶痛绝。他们特别指责那些自己坐飞机撤离战场而丢下部队死战的指挥官。他们常常称赞某些军官,严厉地谴责另一些军官。毫无迹象可以说明他们缺乏对日本的事情区别善恶的意志。甚至日本国内的报纸和杂志也指责“政一府”。他们要求更有力的领导和更严密的战争协调,他们指出,他们没有从政一府那儿得到必要的东西。他们甚至谴责对言论自一由的限制。1944年7月,东京一家报纸刊载的由新闻记者、前议员和日本极一权主义政一党一大政翼赞会【由第二届近卫内阁于1940年10月12日建立。总裁由首相兼任,各都道府县支部长由地方长官兼任,其他主要职务均由内务省官吏和皇道派军人把持,是战时统治国民的政一府辅助机关。——译注】领一导一人参加的座谈会纪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座谈会上,有一位发言人说,“我认为有各种方法可使日本国民奋起,而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言论自一由。近年来,国民不能坦率地说出心里正在考虑的东西。他们害怕如果谈了某些东西就会受到追究。他们是那样地战战兢兢,以至于对任何事情都只是敷衍于表面,民心犹如惊弓之鸟。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发挥不了国民总体力量的。”另一位发言人顺势发挥道,“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同选区的人举行讨论会,就各种情况向他们征求意见,但是大家都噤若寒蝉。言论自一由被否定了,这肯定不是激发国民战斗意志的正确办法。国民受到所谓的战时特别刑法和治安维持法的严厉限制,以至于都变得像封建时代的人那样唯唯诺诺。因此本来可以发挥的战斗力至今没有发挥出来。”
所以,即使在战争时期日本人也批判政一府、大本营和他们各自的顶头上司。他们对整个等级制度的“德”并不是无条件予以承认的。但是天皇是不可批评的。如果天皇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是近年以来的事,那么,他怎么能免遭批评呢?日本人一性一格中的什么怪癖使天皇得以确保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日本战俘声称,只要天皇发出命令,日本人就“用竹抢”战斗至死;同样,如果这是天皇的敕命,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和平接受战败和占领。这话是真的吗?这是不是为欺骗我们而编造的一胡一言乱语?或者兴许都是真情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