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术士的部有个湛华丽、彩斑斓的刺青,容是一条长着条纹的鱼。无动于衷,猎魔人想。无动于衷。

“真是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丽塔·奈德说。

她这么说是因为猎魔人看着像是来请罪的。来到女术士的住处之前,他去了趟花园,在那里本来可以打道回府的——但他从花房里摘了一朵小苍兰。他记得她的香水闻起来是小苍兰的味道。

“真是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丽塔站在门廊里重复道。她亲自接见了他,可能是因为看门人今天休假。

“我猜,你是来质问我莫扎伊克的手的事。你居然还给我带了一朵花,还是白苍兰。进来吧,免得给人看到,不然镇上又要传闲话了。有个男人拿着花站在我家门口!最老的老家伙都不这么干了。”

她穿着丝绸和纺绸制成的宽松的黑裙子,裙边随着风的吹拂不断摇摆着。猎魔人直直地站着,注视着女术士,伸出拿着小苍兰的手。他想露出微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允许自己这样做。无动于衷,他默念着印象中奥克森福特大学哲学院门口石碑上的铭文。到这里来的一路上他一直默念着这句话。

“别冲我嚷嚷,”她从他手中接下苍兰,“等她回来我就把她的手修复好,而且让她毫无痛苦。我甚至会给她道歉。要是你不嚷嚷的话,我也要给你道歉。”

他摇了摇头,试图笑一下,但还是没笑出来。

“我很好奇,”她把苍兰举到脸前,碧绿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花语?你是不是知道这花代表着什么,故意传递给我这样的信息?还是说你只是随便挑了一支花,所以这是——潜意识中的信息?”

无动于衷。

“不过这不重要,”她靠近他,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要么是你在有意识地明示我,自己算计着……要么你就是在藏着你的欲望,但那就和你的潜意识相悖。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它所代表的含义。那么我就要回赠你礼物,给——拉开这条丝带,别害羞。”

我在做什么啊,猎魔人边想边拉开了丝带,看着它从裙子上的小孔优雅地滑落,把它一直拉到了尽头。丝绸和纺绸质感的裙子像水一样从丽塔身上飘下,落到了她的脚踝边。她的胴体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惊得他短暂地闭上眼睛。我在做什么啊,他一边想,一边环住了她的脖子。我在做什么啊,他一边想,一边尝了尝她珊瑚的口红。我正在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他一边想,一边温柔地搂着她来到天井的五斗柜旁,让她坐到孔雀石面的桌上。

她身上有小苍兰和杏子的味道。还有别的什么,可能是柑橘,也可能是岩兰草。

他们缠绵了很久,五斗柜剧烈地摇晃着。珊瑚虽然紧紧地抱着他,但手上一直握着那朵小苍兰。花儿的味道并没有稀释她身上的香水味。

“你的热情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她缓缓地结束一个吻,然后才睁开眼睛,“我很喜欢。但是我有床啊——你不知道吗?”

她的确有床,而且大得像舰艇的甲板。她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跟着,目光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她没有回头看,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跟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床不仅大,还有一座华盖。寝具是丝绸制成的,床单则是绸缎做的。

他们——毫不夸张地说——完完整整地用了每一寸床面,每一块寝具,每一层床单。­­­­­­

“丽塔……”

“叫我珊瑚就好,但是先别说话。”

无动于衷。她身上有小苍兰和杏子的味道,一头红发散在枕头上。

“丽塔……”

“叫我珊瑚就好。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丽塔的部有个湛华丽、彩斑斓的刺青,上面是一条长着条纹的鱼,有着两片三角形的大鱼鳍。这种鱼被称作神仙鱼,是富豪和新贵们喜欢养在玻璃鱼池里的宠物。对于杰洛特——还有许多其他人来说,神仙鱼经常让人联想起势利眼和矫情的家伙。因此他惊讶于珊瑚选择这个作为她的纹身,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这种惊讶很快就消退了。丽塔看着非常年轻,不过这纹身肯定是她真实年轻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神仙鱼还只是海的那边才有的、非常珍贵的品种,第一代有钱人才刚走上发家的第一步,基本上没人养得起它们。她的纹身就像一张出生证明,杰洛特想着,用手指抚着那条神仙鱼。好吧,他边想边把手指移到离鱼稍远的地方,纪念你年轻的时代挺好的,这样一份纪念品很难让人忘却——哪怕它有点过时了,还有点华而不实。

他用胳膊支起身子,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身体,寻找着其它年代久远的纪念品,但是没有找到。他也没指望能找到,不过是想看看。珊瑚叹了口气,也许是对这象的感情感到无聊了。在那只手正要游移到要害时,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抓住了它,把它放到了一个在她看来踏踏实实的位置。这样挺好的,杰洛特想。他靠近女术士,把头埋在她的红发里。条纹鱼——嗨,搞得好像没有更值得注意的东西一样。有些东西更值得他念想。

有的男人也许会做帆船模型,丽塔艰难地平复呼吸,同时迷迷糊糊地想着。有的男人也许会收藏兵人,还会用人工钓饵钓鱼。但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他抱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杰洛特拥抱着她,好像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第一晚他们没怎么睡觉。当丽塔睡着的时候,猎魔人也无法入睡——丽塔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让他有点呼吸困难。她的架在他的大上。

第二晚她的占有欲稍稍消退,不像前一晚抱得那么紧,也不那么害怕他在黎明之前逃走了。

“你冥想的时候表情又严肃又冷酷。有什么原因吗?”

“我正在思考——我们的关系的自然。”

“什么?”

“自然。”

“你好像用了‘关系’这个词。确实,这个词可以模糊地指代很多东西。而且你好像在经历‘事后悲伤’,这是一个对于高等生物来说很正常的阶段。我呢,眼睛里仿佛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泪水了。开心点,开心点,我在开玩笑。”

“你诱惑了我……就像诱惑一只动物一样。”

“什么?”

“你诱惑了我。好像我是某种昆虫,被你杏子味的魔法信息素所吸引。”

“你是认真的吗?”

“别生气。我很认真,珊瑚。”

“我不生气。恰恰相反,我还挺同意的。没错,这段关系纯粹是自然的,但事实和你说的相反。从见面的第一眼你就在引诱我,在我面前跳你那诡异情的雄虫求偶的舞蹈。你跳啊、转啊、竖起你的尾巴……”

“我没有。”

“……竖起你的尾巴,像只黑松鸡一样扇扇翅膀,又鸣又啼……”

“我没有啼。”

“有的。”

“没有。”

“就是有。抱着我。”

“珊瑚?”

“什么事?”

“丽塔·奈德……这也不是你的真名,对吗?”

“我的真名用起来太麻烦了。”

“为什么?”

“那就快速念一遍:阿斯特丽德·丽塔奈德·奥斯格尔芬比约恩斯道赫提尔。”

“我懂了。”

“也可能没懂。”

“珊瑚?”

“嗯?”

“莫扎伊克呢?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猎魔人,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吗?有关其他女人的问题,尤其当这问题是躺在我床上的人问出来的。尤其当这人不但不专注于我,还在这里瞎问。你在叶奈法的床上肯定不敢问这种问题。”

“我也不喜欢提起其他人的名字,尤其当……”

“你是叫我闭嘴吗?”

“我没这么说。”

珊瑚吻了吻他的手臂。

“她在学校的时候人们叫她艾可,姓什么我记不清了。除了这个名字很奇怪,她的皮肤也缺少素。她的脸上有浅的雀斑,看着有点像马赛克图案。当然啦,第一学期之后她被治好了,女术士的外表上不能有瑕疵。但是这个有点恶毒的外号却留了下来,虽然听起来不再恶毒了,她自己甚至都有点喜欢。不过说够她了,跟我说说话,聊点关于我的话题。继续。”

“继续什么?”

“聊点关于我的话题。告诉我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很美,对吧?别在意,我随口说的。”

“你的确很美。你有一头红发,还有雀斑。”

“我没有雀斑。我用魔法把它们清理掉了。”

“没有清理干净。你留下了一些,被我找到了。”

“哪里?啊,好吧。没错,所以我的确有点雀斑。那除了这些,你还觉得我怎么样?”

“甜蜜。”

“什么?”

“甜蜜。像蘸着蜂蜜的脆饼。”

“你在开玩笑吧。”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不真诚吗?”

“不觉得。所以我才很担心啊。”

“坐到床边。”

“为什么?”

“我想还你一个人情。”

“哪来的人情?”

“你找到了我的雀斑。说明你做得很好……探索得很仔细。所以我想报答你。可以吗?”

“当然。”

女术士的庄园同镇里大多数的房子一样,有一道通往海边的台阶。丽塔喜欢坐在那里,用一只三脚架上的巨型望远镜,花费数小时凝望着海上的船只。杰洛特虽然不太能理解这种对大海的迷恋,却很愿意在她看海的时候陪着她。他坐在她身后,头紧紧地埋在她的红发里,享受着杏子和小苍兰的味道。

“看那艘刚刚落锚的大帆船,”珊瑚指着海面,“上面有一面画着蓝叉的旗帜——那是‘辛特拉之耀’,可能刚从科维尔开来。那艘小船是‘艾尔克’号,来自希达里斯,肯定正在卸下一堆皮草。还有那边——那个巨大的运输船是‘西蒂斯’号,是凯拉克本地的船只,能承担两百次运输任务,在凯拉克和纳史特洛格之间往返。快看海面那边,那是诺维格瑞的纵帆船‘潘多拉·帕维’号,是一艘特别特别漂亮的船。过来从望远镜里看,你就懂了……”

“我不用望远镜也能看见。我是个变种人。”

“啊,对,我忘了。那艘大船叫‘灯笼海棠’号,吨位有三十二厄尔,能承担四百次运输任务。那边漂亮的三桅船是‘弗提格’号,是郎·艾塞特开来的。更远的那边,紫红旗帜下面的是瑞达尼亚的‘信天翁’号,有三根桅杆,船头到船尾足有一百二十英尺。看,看,那边,正在升起船帆,驶往公海的是邮船‘回声’号,我认识那艘船的船长,船靠岸的时候他会到拉文加的酒店吃饭。那边还有,快看,那是从波维斯来的大船,正在满帆下航行。”

猎魔人慢慢地把红发从丽塔背后拨开。他一个一个地解开钩子,帮她脱下长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抚着两艘满帆下航行的大船——大到连所有航线上、河道里、码头旁和军事舰队中都找不到的大船。

丽塔没有反对。她的眼睛一直贴在望远镜的目镜上。

“你表现得像个十五岁的小孩。”她打破了沉默,“好像你第一次看到它们。”

“对我来说永远是第一次,”他有些犹豫地说,“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十五岁。”

“我来自史凯利格,”她说,彼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我生来就流着海的血液。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有时会做梦,”她在他的沉默中接着说,“梦到驾船出海,船上只有我一个人。扬起船帆,驶往公海,身边只有水波和美好的天堂。咸咸的海溅到我身上,海风像个无微不至的男人一样吹动我的头发。我就在海上独自一人,完全孤独,永远孤独着,尽管孤独被看作是一种异端、一种对人充满敌意的感知。我就这样在疏远的海面上独自飘摇。你不会做这样的梦吗?”

不,这不是梦,他想。这就是我的生活。

夏至到了,随之而来的是奇妙的夜晚,那一年之中最短的一夜。蕨类植物在森林里盛放,光着身子的女孩们在林中采摘蛇舌蕨,在满是露水的林间空地翩翩起舞。

这样一个夜晚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雷声大作的夜晚。

夏至后的早晨,他独自醒来。厨房里有准备好的早饭,但也只有早饭。

“早上好,莫扎伊克。天气真不错,对吧?丽塔呢?”

“你今天可以随便做点什么。”女孩头也不抬地回答,“小姐今天有事,很晚才能回来。今天她有……好多病人要照顾。”

“病人?”

“她帮她们治疗不育,还有其他妇科疾病。你不知道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日安。”

“先别走,我想……”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她打断道,“我跟你说到这里来是个坏主意,你还是来了。当时你还不如不要问我,假装我不存在。”

“珊瑚不会再惩罚你了,我向你保证。而且,她又不在这里,看不到我们说话。”

“她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只需要一个法器和几句咒语。还有别以为你对她的影响有多大,要做到这一点你需要更频繁地……”她把头冲卧室摆了摆,“求你了,在这里别再提我的名字,哪怕只是擦肩而过。她会报复我的。可能会是一年以后吧,但她总有一天会报复我的。”

“既然她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走?”

“到哪去?”她哼了一声,“去纺织厂做工?去泰勒行会?还是流落到院?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以后也一直会是。只有她能帮我改变这一点,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但是求你不要插手,如果你有此意的话。”

“在城里,”她过了一会儿看着他,“我碰上了你的朋友,那个诗人丹德里恩。他问起了你,听着很担心。”

“你有没有告诉他?跟他说我在这里很安全?”

“我为什么要撒谎?”

“什么?”

“你在这里不安全。你能在这里,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你要排遣离开另一个人之后的悲伤。哪怕你和她再亲近,你心里想的也只有那个人。她知道的。但是她还是要跟你玩这个游戏,因为她玩的很开心,而你也配合地演戏,装的都要让人相信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的意愿背叛了自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今晚你也要留在她那里吗?”

“对。”杰洛特说。

“你就要在那里住满一个星期了,你知道吗?”

“四天而已。”

丹德里恩的手指以一种绝妙的滑奏法滑过鲁特琴弦。他朝酒馆四周看了看,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擦了擦鼻尖的白沫。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他用一种不自然的强烈语气说,“我也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你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讲出来。对于女人,我的看法是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标签,而珊瑚就是那种标上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女人。这种标签只有在动物园饲养响尾蛇的玻璃缸前面才找得到。”

“我知道。”

“她在玩弄你,把你当作她的玩具。”

“我知道。”

“而你只不过是想办法治好叶奈法留下的情伤,而且你永远也忘不了她。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

傍晚他们会出去散步。有时去公园,坐在山丘上俯瞰码头;有时只是到鲁特市集上闲逛。

他们一起去了几次“本源”酒店。费布斯·拉文加很高兴,吩咐侍者用最好的方式招待他们。杰洛特总算知道墨汁大菱鲆是什么味了,之后还吃了白酒烩鹅掌,还有青菜炖小牛肉。他只有刚进店的时受到了其他客人过分的注意,后来学着丽塔的样子忽视了他们。酒窖里的好酒在这一点上帮了他不少忙。

之后他们一起回到庄园。珊瑚在前厅就脱下了裙子,光着身子走进了卧室。他跟在她后面,享受着注视她的感觉。

“珊瑚?”

“什么事?”

“有流言说你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只需要对着法器念几句咒语。”

“我有必要,”她支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拧一拧传播留言的家伙的四肢关节。这样应该能阻止流言继续传播。”

“请你不要……”

“我在开玩笑。”她打断道,语气里却没有玩笑的意思。

“至于那个,”她等到他沉默了才接着说。“你想看看,或者占卜一下吗?看看你能活多长?你会以何种方法死去?哪匹马会赢得赛马冠军?谁会被议会选为诺维格瑞的新王?叶奈法现在和谁在一起?”

“丽塔。”

“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看?”

他告诉了她双剑失窃的事情。

水面发出闪光,过了一会在隆隆的雷鸣声中发出咯咯的响声。

喷泉无声地溅着水花,水池闻着有一股苔石的味道。女孩模样的大理石雕像定格成跳舞的姿势,湿漉漉地闪着光。

“雕像和喷泉,”珊瑚快速解释道,“不是用来满足我对粗劣艺术的情怀的,也不是仅仅为了表现我的狂妄自大。它们在这里是有一个明确目的的。雕像代表着我,一个小型的我,十二岁的我。”

“谁能想到你会出落的这么漂亮呢?”

“这是个法器,和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座喷泉,或者说泉水,是用来占卜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占卜是什么,也知道它怎么运作吧?”

“一点皮。”

“你的剑是十天前失窃的。分析过去的事情——甚至那些很久远的事情——最好的方法是解梦,但是解梦需要非常罕见的天赋,而我没有。签卜和手相对我们也没用,就像空卜术和火卜术一样,虽然能预测一个人的命运,但是只在你有属于那个人的物品的情况下才有用。至于物品,目前来说,就是指你的剑,因此这几种办法都没用。”

“所以,”丽塔把一缕红发从额头拨开,“我们只能靠预言了。如你所知,预言能让我们看见未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自然元素能帮助我施法,因为最近正值风暴的季节。我们要把预言术和颅相学结合起来。过来,牵着我的手,别放开。看着泉水,但是千万别碰它。集中力,时刻想着你的剑。”

他听到她念咒的声音,每念一个词语,池中的水就摇晃的更厉害。池底冒出一些巨大的气泡。

水面变得光滑,笼上了一层雾气。接着雾气散开,画面完全清楚了。

水池深处是一双紫罗兰的眼睛。渡鸦般的黑发披在肩上,亮得发光,反射着孔雀羽般的幽光,随着每个动作摆动着。

“你的剑。”珊瑚恶狠狠地小声提醒他,“你应该想着你的剑。”

水面扭曲了,画面上的女人消失在漩涡中。

“想剑,”丽塔催促道,“别想她。”

她随着另一声雷鸣念出咒语。喷泉上的雕像发出银白的光芒,水面变得平静清晰。然后他看见了他的剑。有一双手握着它,手指上戴着戒指。

剑是陨铁打造的,特别重,剑刃的重量相当于剑的重量。

还有他的第二把剑。银剑。同一双手。

银包裹着钢铁制成的剑芯,整把剑都刻满了鲁尼文。

“我看到它们了,”他大声说,紧紧握住丽塔的手,“我看到我的剑了,就在那里。”

“安静。”她用更大的力气拍了拍他的手,“闭嘴,专心看。”

双剑消失了。他看到一座黑的森林,一片遍布石头的平原。满地岩石。其中有一块倾斜着的巨石,显得尤为显眼,由于常年风化形成了怪异的形状……

水面短暂地泛起泡沫。

一位身着黑天鹅绒大衣和金缎背心的高贵绅士,满头灰发,双手放在红木桌上。“这绝对是非常特殊的奇珍异宝,两把猎魔人的宝剑。”

一只大黑猫扭着身子,试图伸出爪子抓住一块链子吊着的徽章。椭圆形的金搪瓷徽章上面印着一只遨游的蓝海豚。

河水在林中流淌着,空中是树枝交错而成的穹顶,其中一根树枝上站着一位身着紧身连衣裙的女人。

水面又泛起泡沫,随后又归于平静。

他看见了一片青草的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他是从上方看到的,好像他是一只鸟。接着他发现自己在一座小山丘上,山坡上有一行模糊的影子。当他们转过头,他看见了一毫无生气的面孔和翻着白眼的眼珠。他们死了,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死者的领地……

丽塔的手指又一次拍了拍他的手,力气大得如同钳子。一道闪光过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吹起他们的头发。池里的水面泛起涟漪,覆上白沫,升起一道墙一样高的巨,朝他们直直扑来。他们都快速从喷泉边跑开,珊瑚绊了一下,被他扶起来。头顶雷声大作。女术士喊出一句咒语,挥动着双手。

整座房子的烛火都亮了。

池中的水方才还是一个漩涡,现在已经光滑平静,懒洋洋地随着喷泉落下的水花晃动着。至于他们两个,虽然被一阵巨打遍了全身,身上却没有一滴水。

“最后那一幕,”他扶着女术士站起来,小声地说,“最后那一幕,那一行……山上的人……我没认出来那是哪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听着很奇怪,“但那不是你的预言,而是我的。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虽然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

雷声渐渐平息了。风暴已经过去,向着陆进发。

“那什么预言都是骗人的,”丹德里恩重复了一遍,拧了拧鲁特琴弦的旋钮,“不过是欺骗天真的人的虚假泡沫。我只是提个建议,没别的意思。你想着剑,所以就看到了剑,你刚刚说你还看到了什么?死者的领地,一幽灵,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什么形状?”

“看着像一把大钥匙,”猎魔人沉思了一会,“或者两个交叉的纹章,各有一半。”

诗人苦思冥想着,用手指沾了沾啤酒,在桌上画了点什么。

“像这个?”

“对,很像。”

“见鬼了。”丹德里恩拨动琴弦,吸引了整个酒馆的目光,“真是见鬼了,亲的杰洛特。你从麻烦之中救了我多少次?你帮过我多少次忙?数都数不清吧!所以现在轮到我了,因为我能帮你找回你著名的双剑。”

“什么?”

丹德里恩站起身。

“丽塔·奈德女士,你最新的情俘虏,是一位致优雅的占卜学家,一位无可置辩的千里眼!她的预言向你展示了一个我认识的地方。走,我们这就去找费兰特,他一定要接见我们。叫他给你一个从专用通道出门的许可证,免得撞上守卫室的那几个泼妇。我们要踏上一场小小的旅行了。不远,很快就到。”

“去哪?”

“我认识你幻象里的那块岩石。严格来说那个地方叫灰岩丘,这里的人叫它狮鹫石。那里会是这件事的转折点,甚至是一个指示牌,指引着我们到知道你的剑的去向的人那里。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半月堡,不过跟你讲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独具匠心的锻造过程不是猎魔人宝剑珍贵的唯一理由。就像很多已经失传的灵剑和矮人剑一样,猎魔人的剑能连接到其主人的双手和感官。因此,在面对黑暗力量的时候,猎魔人的剑有非常卓越的奇妙功能。

——《论冷兵器》,潘多弗·福特葛拉

我要告诉读者一个关于猎魔人的宝剑的秘密。人中流传着关于它们神秘力量的话,有人还说世界上没有比它们更好的武器。然而这些都是虚构的,编出来骗人的。我能这么说,是因为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

——《半世纪诗集》,丹德里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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