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下面的土地(13)

姑娘走上门廊,不待邀请,便一屁股坐进艾达旁边的摇椅里,两脚的后跟在椅子的横档上一搭,摇了起来。从身体结构来说,她就像一架马拉爬犁那么稳当,重心很低,四肢轻巧,却长满了虬结的筋肉;身上穿着一条方领口的家纺粗布裙子,那种灰秃秃的蓝色,一看便知是用豚草瘿制成的染料染的。

——斯万哲老太太说你需要帮手,她说。

艾达又仔细把姑娘端详了一番。她生得黑不溜秋,脖子和胳膊上肌肉扎实。胸脯平平。黑色的头发和马尾巴一样粗糙。鼻梁很宽,眼睛又大又黑,几乎看不到瞳孔,眼白清亮得让人心悸。她没穿鞋子,但脚丫很干净,趾甲透出鱼鳞也似的银亮色泽。

——斯万哲太太说的对,我确实需要帮手,艾达说,但我需要的是能干耕田、播种、收割、伐木一类重活的人。农场必须要自己能养活自己才成,我相信这工作得一个男劳力才能胜任。

——首先,姑娘说道,如果你有一匹马,我可以一天不歇气地犁地;其次,斯万哲老太太也跟我说了你的困难。你要知道,所有适合雇佣的男人都去打仗了。事实很残酷,但世道往往就是这么回事,即使在好时候也不例外。

艾达很快得知,姑娘的名字叫鲁比。尽管从外表来看并非特别有说服力,她却成功地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能胜任农场上所有活计的人。同样重要的是,随着两人的交谈,艾达发现自己受到鲁比的感染,情绪变得非常开朗。深深打动艾达的,是她有一颗热情的心。尽管鲁比从未踏进过学校的大门,只字不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艾达却认为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闪光的东西,有如钢铁击打燧石发出的火花一般闪亮耀目。还有,和艾达一样,鲁比从出生那天起,就失去了母亲。这让她们觉得彼此有了某些共通之处,虽说除开这一点,可能再也找不出两个比她们差异更大的人。很快,两人就将达成协议,连艾达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鲁比说,我从来没受雇做过佣工或仆人,而且干这种工作,我也没听说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莎莉说你需要帮手,她说的也不差。我要说的是,咱们得先讲好条件。

这是在谈钱了,艾达想。尽管门罗从来没和她商量过雇佣帮工的事,但是在艾达的印象中,帮工通常不会和雇主讲什么条件的。她说,眼下,而且很可能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钱都比较紧张。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了,我并不是专门想给人打工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留下来帮你,,咱们俩都得清楚一点,自己的夜壶可得自己倒。

艾达刚想笑,但马上意识到这并非一句玩笑。鲁比要求的,是某种平等。从艾达的角度看,这个要求有些荒谬。但转念一想,既然找不到别人帮忙,而且这一夏天夜壶本来就是她自己倒的,这个要求也就显得满公平了。

正在谈其余的细节的时候,那只长着黄黑两色羽毛的大公鸡走了过来,停在门廊前盯着她们看。它不时的摇头晃脑,鸡冠在头顶来回摆动。

——我恨这只鸡,艾达说,它用翅膀扑我。

鲁比说,我可不会养一只扑人的公鸡。

——那我们怎么才能把它赶走呢?艾达问。

鲁比目瞪口呆地看着艾达,然后站起身走出门廊,一伸手就把公鸡抓了起来,用左臂夹住,右手一拽,鸡头就和身子分了家。公鸡在她的胳膊底下挣扎了片刻,然后不动了。鲁比把鸡头随手扔进篱笆旁边的伏牛花里。

——它的肉挺老,咱们得多炖一会儿,鲁比说。

到吃饭时,鸡肉已经炖到脱骨,金黄色的肉汤里还煮着好几块猫脑袋大小的发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