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1)
〔到此阿得曼托斯插一进来提出一个问题。〕阿:苏格拉底,假如有人反对你的主张,说你这是要使我们的护卫者成为完全没有任何幸福的人,使他们自己成为自己不幸的原因;虽然城邦确乎是他们的,但他们从城邦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不能象平常人那样获得土地,建造华丽的住宅,置办各种奢侈的家具,用自己的东西献祭神明,款待宾客,以争取神和人的欢心,他们也不能有你刚才所提到的金和银以及凡希望幸福的人们常有的一切;我们的护卫者竟穷得全象那些驻防城市的雇佣兵,除了站岗放哨而外什么事都没有份儿那样。——对于这种指责你怎么答复呢?
苏:嗯,我还可以替他们补充呢:我们的护卫者只能得到吃的,除此而外,他们不能象别的人那样,再取得别的报酬;因此,他们要到那里去却不能到那里去;他们没钱给情一人 馈赠礼品,或在其他方面象那些被认为幸福的人那样随一心一所一欲地花钱。诸如此类的指责我还可以补充许许多多呢。
阿:如果这些话一并包一皮括在指责里,怎么样呢?
苏:你是问我们怎样解答吗?
阿:是的。
苏:如果我们沿着这个路子论证下去,我相信我们会找到答案的。我们的答案将是:我们的护卫者过着刚才所描述的这种生活而被说成是最幸福的,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们建立这个国家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某一个阶级的单独突出的幸福,而是为了全体公民的最大幸福;因为,我们认为在一个这样的城邦里最有可能找到正义,而在一个建立得最糟的城邦里最有可能找到不正义。等到我们把正义的国家和不正义的国家都找到了之后,我们也许可以作出判断,说出这两种国家哪一种幸福了。当前我认为我们的首要任务乃是铸造出一个幸福国家的模型来,但不是支离破碎地铸造一个为了少数人幸福的国家,而是铸造一个整体的幸福国家。
(等会儿我们还要考察相反的那种国家①。)打个比方,譬如我们要给一个塑像画上彩色,有人过来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把最美的紫色用到身一体最美的部分——眼睛上去,而把眼睛画成了黑色的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下述回答是正确的:"你这是不知道,我们是不应该这样来美化眼睛的,否则,眼睛看上去就不象眼睛了。别的器官也如此。我们应该使五官都有其应有的样子而造成整体美。"因此我说:别来硬要我们给护卫者以那种幸福,否则就使他们不成其为护卫者了。须知,我们也可以给我们的农民穿上礼袍戴上金冠,地里的活儿,他们一爱一干多少就干多少;让我们的陶工也斜倚卧榻,炉边宴会,吃喝玩乐,至于制作陶器的事,一爱一干多少就干多少;所有其他的人我们也都可以这样使他们幸福;这样一来就全国人民都幸福啦②。但是我们不这样认为。因为,如果我们信了你的话,农民将不成其为农民,陶工将不成其为陶工,其他各种人也将不再是组成国家一个部分的他们那种人了。
这种现象出现在别种人身上问题还不大,例如一个皮匠,他腐败了,不愿干皮匠活儿,问题还不大。但是,如果作为法律和国家保卫者的那种人不成其为护卫者了,或仅仅似乎是护卫者,那么你可以看到他们将使整个国家完全毁灭,反之,只要护卫者成其为护卫者就能使国家有良好的秩序和幸福。我们是要我们的护卫者成为真正的护国者而不是覆国者。而那些和我们主张相反的人,他们心里所想的只是正在宴席上饮酒作乐的农民,并不是正在履行对国家职责的公民。若是这样,我们说的就是两码事了,而他们所说的不是一个国家。因此,在任用我们的护卫者时,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割裂开来单独注意他们的最大幸福,或者说,是否能把这个幸福原则不放在国家里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我们必须劝导护卫者及其辅助者,竭力尽责,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劝导其他的人,大家和他们一样。这样一来,整个国家将得到非常和谐的发展,各个阶级将得到自然赋予他们的那一份幸福。
①指449A和第八章、第九章。退化的国家类型有四种,不过,和好的国家最为相反的类型是一种,即僭主政治。
②这是一句带揶揄口吻的反话。
阿:我认为你说得很对。
苏:我还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是否赞同。
阿:什么想法?
苏:似乎有两个原因能使技艺退化。
阿:哪两个原因?
苏:贫和富。
阿:它们怎么使技艺退化的呢?
苏:是这样的:当一个陶工变富了时,请想想看,他还会那样勤苦地对待他的手艺吗?
阿:定然不会。
苏:他将日益懒惰和马虎,对吗?
阿:肯定是这样。
苏:结果他将成为一个日益蹩脚的陶工,对吗?
阿:是的,大大退化。
苏:但是,他如果没有钱,不能买工具器械,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得那么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或徒弟教得那么好。
阿:当然不能。
苏:因此,贫和富这两个原因都能使手艺人和他们的手艺退化,对吗?
阿:显然是这样。
苏:因此,如所看到的,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第二害,它们是护卫者必须尽一切努力防止其在某个时候悄悄地潜入城邦的。
阿:什么害?
苏:贫和富呀。富则奢侈、懒散和要求变革,贫则粗野、低劣,也要求变革。
阿:的确是这样;但是,苏格拉底啊,我还要请问,如果我们国家没有钱财物资,我们城邦如何能进行战争呢?特别是一旦不得不和一个富足而强大的城邦作战时。
苏:很明显,和一个这样的敌人作战是比较困难的;但是和两个这样的敌人作战,却比较容易。
阿:这是什么意思?
苏:首先,请告诉我,如果不得不打仗,我方将是受过训练的战士,而对方则是富人组成的军队,是不是?
阿:是这样的。
苏:阿得曼托斯,你不认为,一精一于拳术的人只要一个就可以轻易地胜过两个对拳术一窍不通的胖大个儿的富人吗?
阿:如果两个人同时向一个人进攻,我认为这一个人不见得能轻易取胜。
苏:如果他能以脱身在前面逃,然后返身将两对手中之先追到者击倒,如果他能在如火的烈日之下多次这样做,他也不能取胜吗?这样一个斗士不能甚至击倒更多的那种对手吗?
阿:如能那样,胜利当然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苏:你不认为和军事方面比较起来,富人在拳术方面的知识和经验要多些吗?
阿:我看是的。
苏:因此,我们的拳斗士大概是容易击败数量比他多两倍、三倍的对手的。
阿:我同意你的看法,因为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苏:如果我们派遣一名使节到两敌国之一去,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金银这东西我们是没有也不容许有的,但他们可以有,所以他们还是来帮助我们作战,虏掠另一敌国的好。
听到这些话,有谁愿去和瘦而有力的狗打,而不愿意和狗在一边去攻打那肥而弱的羊呢?
阿:我想不会有谁愿意和狗打的。但是许多国家的财富聚集到一个国家去了,对于这个穷国可能有一种危险。
苏:对于和我们所建立的这个城邦不同的任何别的国家,如果你认为值得把它称呼为·一·个国家,那就太天真了。
阿:那么怎么称呼它呢?
苏:称呼别的国家时,"国家"这个名词应该用复数形式,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是许多个而不是一个,正如戏曲里所说的那样。无论什么样的国家,都分成相互敌对的两个部分,一为穷人的,一为富人的,而且这两个部分各自内部还分成许多个更小的对立部分。如果你把它们都当作许多个,并且把其中一些个的财富、权力或人口许给另一些个部分,那你就会永远有许多的盟友和不多的敌人。你们的国家只要仍在认真地执行这一既定方针,就会是最强大的。我所说的最强大不是指名义上的强大,而是指实际上的强大,即使它只有一千名战士也罢。象我们拟议中的城邦这样规模而又"·是·一·个"的国家,无论在希腊还是在希腊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很难找得到的,而"·似·乎·是·一·个"的国家,比我们大许多许多倍的你也可以找得到。或许,你有不同的想法吧?
阿:没有,真的。
苏:因此我国的当政者在考虑城邦的规模或要拥有的疆土大小时似乎应该规定一个不能超过的最佳限度。
阿:什么限度最佳呢?
苏:国家大到还能保持统一——我认为这就是最佳限度,不能超过它。
阿:很好。
苏:因此,这是我们必须一交一 给我们国家的护卫者的又一项使命,即尽一切办法守卫着我们的城邦,让它既不要太小,也不要仅仅是看上去很大,而要让它成为一个够大的且又统一的城邦。
阿:我们一交一 给他们的这个使命或许算不上一个很难的使命。
苏:还有一个更容易的使命,我们在前面说到过的①,即如果护卫者的后裔变低劣了,应把他降入其他阶级,如果低等阶级的子孙天赋优秀,应把他提升为护卫者。这用意在于昭示:全体公民无例外地,每个人天赋适合做什么,就应派给他什么任务,以便大家各就各业,一个人就是一个人而不是多个人,于是整个城邦成为统一的一个而不是分裂的多个。
①415B。
阿:是的,这个使命比那个还要来得容易。
苏:我的好阿得曼托斯,我们责成我国当政者做的这些事并不象或许有人认为的那样,是很多的困难的使命,它们都是容易做得到的,只要当政者注意一件大家常说的所谓大事就行了。(我不喜欢称之为"大事",而宁愿称之为"能解决问题的事"。)
阿:这是什么事呢?
苏:教育和培养。因为,如果人们受了良好的教育就能成为事理通达的人,那么他们就很容易明白,处理所有这些事情还有我此刻没有谈及的别的一些事情,例如婚姻嫁娶以及生儿育女——处理所有这一切都应当本着一个原则,即如俗话所说的,"朋友之间不分彼此"。
阿: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
苏:而且,国家一旦很好地动起来,就会象轮子转动一般,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前进。因为良好的培养和教育造成良好的身一体素质,良好的身一体素质再接受良好的教育,产生出比前代更好的体质,这除了有利于别的目的外,也有利于人种的进步,象其他动物一样。
阿:有道理。
苏:因此扼要地说,我国的领袖们必须坚持注视着这一点,不让国家在不知不觉中败坏了。他们必须始终守护着它,不让体育和音乐翻新,违犯了固有的秩序。他们必须竭力守护着。当有人说,人们最一爱一听
歌手们吟唱最新的歌①时,他们为担心,人们可能会理解为,诗人称誉的不是新歌,而是新花样的歌,所以领袖们自己应当不去称赞这种东西,而且应当指出这不是诗人的用意所在。因为音乐的任何翻新对整个国家是充满危险的,应该预先防止。因为,若非国家根本大法有所变动,音乐风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这是戴蒙这样说的,我相信他这话。
①史诗《奥德赛》Ⅰ,35──
阿:是的。你也把我算作赞成这话的一个吧。
苏:因此,我们的护卫者看来必须就在这里——在音乐里——布防设哨。
阿:这种非法①的确容易悄然潜入。
苏:是的。因为它被认为不过是一种游戏,不成任何危害①。
①比读《法律》篇797A-B,那里警告人们不要在孩子游戏中翻新。
阿:别的害处是没有,只是它一点点地渗透,悄悄地流入人的一性一格和一习一惯,再以渐大的力量由此流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再由人与人的关系肆无忌惮地流向法律和政治制度,苏格拉底呀,它终于破坏了①公私方面的一切。
①比读389D。
苏:呀!是这样吗?
阿:我相信是这样。
苏:那么,如我们开头说的,我们的孩子必须参加符合法律一精一神的正当游戏。因为,如果游戏是不符合法律的游戏,孩子们也会成为违反法律的孩子,他们就不可能成为品行端正的守法公民了。
阿:肯定如此。
苏:因此,如果孩子们从一开始做游戏起就能借助于音乐养成遵守法律的一精一神,而这种守法一精一神又反过来反对不法的娱乐,那么这种守法一精一神就会处处支配着孩子们的行为,使他们健康建长。一旦国家发生什么变革,他们就会起而恢复固有的秩序。
阿:确实是的。
①非法(παραLBμC′α),除了道德上的涵义外(537E)还暗示音乐中的非法的翻新。
苏:孩子们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成一人 ,他们就能自己去重新发现那些已被前辈全都废弃了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规矩。
阿:哪种规矩?
苏:例如下述这些:年轻人看到年长者来到应该肃静;要起立让坐以示敬意;对父母要尽孝道;还要注意发式、袍服、鞋履;总之体态举止,以及其他诸如此类,都要注意。你或许有不同看法吧?
阿:我和你看法相同。
苏:但是,把这些规矩订成法律我认为是愚蠢的。因为,仅仅订成条款写在纸上,这种法律是得不到遵守的,也是不会持久的。
阿:那么,它们怎么才能得到遵守呢?
苏:阿得曼托斯啊,一个人从小所受的教育把他往哪里引导,却能决定他后来往哪里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事情不总是这样吗?
阿:的确是的。
苏:直到达到一个重大的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是好的,也许是不好的。
阿:当然啰。
苏:由于这些理由,因此我不想再把这种事情制订成法律了。
阿:理由充足。
苏:但是,关于商务,人们在市场上的相互一交一 易,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有,和手工工人的契约,关于侮辱和伤害的诉讼,关于民事案件的起诉和陪审员的遴选这些问题,还可能有人会提出关于市场上和海港上必须征收的赋税问题。总之,市场的、公安的、海港的规则,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我的天哪,是不是都得我们来一一订成法律呢?
阿:不,对于优秀的人,把这么许多的法律条文强加给他们是不恰当的。需要什么规则,大多数他们自己会容易发现的。
苏:对,朋友,只要神明保佑他们能保存住我们已给他们订定的那些法律,也就可以了。
阿:否则的话,他们将永无止境地从事制订这类繁琐的法律,并为使它们达到完善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修改这种法律。
苏:你的意思是说,这种人的生活很象那些纵一欲无度而成痼疾的人不愿抛弃对健康不利的生活制度一样。
阿:很对。
苏:诚然,他们过着极乐生活。他们虽就医服药但一无效果,只有使疾病更复杂并加重:他们还一直指望有人能告诉他们一种灵丹妙药,使他们可以恢复健康。
阿:有这种疾病的人一大都这副样子。
苏:是的,而且有趣的是,谁对他们说实话,告诉他们:
如果他们不停止大吃大喝,寻花问柳,游手好闲,那么显而易见,无论药物还是烧灼法还是外科手术,是咒语还是符箓或别的任何治疗方法都治不好他们的病。——谁对他们这样说,他们就会把谁视为自己最可恶的敌人。
阿:根本谈不上有趣,因为对说老实话的人生气是不好的。
苏:我觉得你似乎对这种人没有好感。
阿:的确没有好感。
苏:如果一个国家也象我刚才说的那种人那样行一事,你大概也不会称赞它的行为的。你没有看到有些国家的行为也是这样的吗?那里政治不一良 ,但禁止公民触一动整个国家制度,任何企图改变国家制度的要处以死刑;但同时不论什么人,只要他能极为热忱地为生活在这种不一良 政治秩序下的公民服务,为了讨好他们不惜奉承巴结,能窥一探他们的心意,巧妙地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就把这种人视为优秀的有大智大慧的人并给予尊敬。
阿:是的,我认为这种国家的行为和那种病人的行为是一样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称赞它。
苏:但是,对于那些愿为这种国家热诚服务的人又怎么样呢?你能不称赞他们的勇敢和不计个人利害的一精一神吗?
阿:我称赞他们,只是不称赞其中那些缺乏自知之明的,因为有许多人称赞他们而竟以为自己真是一个政治家了的人们。
苏:你的意思是什么呢?你不原谅他们一点吗?一个人不会量尺寸,另外有许多人也不会量尺寸,但他们告诉他说他身长四肘尺,你认为他能不相信这个关于他身长的说法吗?
阿:他怎能不相信呢?
苏:因此,你别对他们生气。因为,他们不也挺可怜吗?
他们象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不停地制订和修改法律,总希望找到一个办法来杜绝商业上的以及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其他方面的弊端,他们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其实等于在砍九头蛇的脑袋①。
①古希腊神话中的怪蛇,九个头,斩去一头又生两头。
阿:的确,他们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
苏:因此我认为,真正的立法家不应当把力气花在法律和宪法方面做这一类的事情,不论是在政治秩序不好的国家还是在政治秩序良好的国家:因为在政治秩序不一良 的国家里法律和宪法是无济于事的,而在秩序良好的国家里法律和宪法有的不难设计出来,有的则可以从前人的法律条例中很方便地引申出来。
阿:那么,在立法方面还有什么事要我们做的呢?
苏:没什么还要我们做的,特尔斐的阿波罗还有事要做,他还有最重大最崇高最主要的法律要规定。
阿:有哪些?
苏:祭神的庙宇和仪式,以及对神、半神和英雄崇拜的其他形式,还有对死者的殡葬以及安魂退鬼所必须举行的仪式。这些事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作为一个城邦的建立者的我们,如果是有头脑的,也不会把有关这些事的法律委诸别的解释者而不委诸我们祖传的这位神祇的。因为,这位神乃是给全人类解释他们祖先的这些宗教律令的神祇,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位大神的设在大地中央的脐石上的他的神座上传达他的解释的。
阿:你说得很好,我们必须这样做。
苏:因此,阿里斯同之子,你们的城邦已经可以说是建立起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从某个地方弄到足够的灯光来照明,以便你自己,还要叫来你的兄弟,玻勒马霍斯以及其它朋友来帮你一起,寻找一下,看看我们是否能用什么办法发现,在城里什么地方有正义,在什么地方有不正义,两者之间区别又何在,以及想要得到幸福的人必须具有正义呢还是不正义,不论诸神和人们是否知道①。
①367E。
格劳孔:废话,你曾答应要亲自寻找正义的。你曾说过,你如果不想一切办法尽力帮助正义,就是不虔敬的人。
苏:我确曾这样说过,我必须这样做,但你也应助我一臂之力。
格:我们愿意。
苏:因此我希望用如下的办法找到它。我认为我们的城邦假定已经正确地建立起来了,它就应是善的。
格:必定的。
苏:那么可想而知,这个国家一定是智慧的、勇敢的、节制的和正义的。
格:这是很明白的。
苏:因此,假定我们在这个国家里找到了这些一性一质之一种,那么,我们还没有找到的就是剩下的那几种一性一质了①。对吗?
①这里是在玩一弄逻辑上的推论。
格:怎么不对呢?
苏:正如另外有四个东西,假定我们要在某事物里寻求它们之中的某一个,而一开始便找到了它,那么这在我们就很满意了。但是,如果我们所找到的是另外三个,那么这也足以使我们知道我们所要寻求的那第四个了,因为它不可能是别的,而只能是剩下来的那一个。
格:说得对。
苏:那么,既然我们现在所要寻求的东西也是四个,我们不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寻求它们吗?
格:当然可以。
苏:而且我在我们国家中清清楚楚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智慧,而这个东西显得有点奇特之处。
格:有什么奇特之处?
苏:我觉得我们所描述的这个国家的确是智慧的,因为它是有很好的谋划的,不是吗?
格:是的。
苏:好的谋划这东西本身显然是一种知识。因为,其所以有好的谋划,乃是由于有知识而不是由于无知。
格:显然是这样。
苏:但是在一个国家里有着多种多样的知识。
格:当然。
苏:那么,一个国家之所以称为有智慧和有好的谋划,是不是由于它的木工知识呢?
格:绝对不是。凭这个只能说这个国家有发达的木器制造业。
苏:这样看来,一个国家不能因为有制造木器的知识,能谋划生产最好的木器,而被称为有智慧。
格:的确不能。
苏:那么,能不能因为它长于制造铜器或其它这一类东西而被称为有智慧呢?
格:不能,根本不能。
苏:我想,也不能凭农业生产的知识吧!因为这种知识只能使它有农业发达之名。
格:我想是这样。
苏:在我们刚才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家里,是不是有某些公民具有一种知识,这种知识并不是用来考虑国中某个特定方面事情的,而只是用来考虑整个国家大事,改进它的对内对外关系的呢?
格:是的,有这么一种知识。
苏:这是一种什么知识呢?它在哪里啊?
格:这种知识是护国者的知识,这种知识是在我们方才称为严格意义下的护国者的那些统治者之中。
苏:那么,具有这种知识的国家你打算用什么名称来称呼它呢?
格:我要说它是深谋远虑的,真正有智慧的。
苏:你想在我们的国家里究竟是哪一种人多?铜匠多呢,还是这种真正的护国者多呢?
格:当然是铜匠多得多。
苏:和各种具有某个特定方面知识而得到某种与职业有关的名称的人相比,这种护国者是不是最少呢?
格:少得多。
苏:由此可见,一个按照自然①建立起来的国家,其所以整个被说成是有智慧的,乃是由于它的人数最少的那个部分和这个部分中的最小一部分,这些领导着和统治着它的人们所具有的知识。并且,如所知道的,唯有这种知识才配称为智慧,而能够具有这种知识的人按照自然规律总是最少数。
格:再对不过。
①"自然"以及后文中用到的"本一性一"、"天一性一",在希腊文中是一个词,也是一个意思。
苏:现在我们多少总算是找到了我们的四种一性一质的一种了,并且也找到了它在这个国家里的所在了。
格: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它是被充分地找到了。
苏:接下去,要发现勇敢本身和这个给国家以勇敢名称的东西究竟处在国家的哪一部分,应当是并不困难的吧!
格: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苏:因为凡是说起一个国家懦弱或勇敢的人,除掉想到为了保卫它而上战场打仗的那一部分人之外,还能想到别的哪一部分人呢?
格:没有人会想着别的部分人的。
苏:我想,其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国家的这种一性一质不能视其他人的勇敢或懦弱而定。
格:是的,是不能视其他人的勇敢与否而定的。
苏:因此,国家是因自己的某一部分人的勇敢而被说成勇敢的。是因这一部分人具有一种能力,即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他们都保持着关于可怕事物的信念,相信他们应当害怕的事情乃是立法者在教育中告诫他们的那些事情以及那一类的事情。这不就是你所说的勇敢吗?
格:我还没完全了解你的话,请你再说一说。
苏:我的意思是说,勇敢就是一种保持。
格:一种什么保持?
苏:就是保持住法律通过教育所建立起来的关于可怕事物——即什么样的事情应当害怕——的信念。我所谓"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的意思,是说勇敢的人无论处于苦恼还是快乐中,或处于欲一望还是害怕中,都永远保持这种信念而不抛弃它。如果你想听听的话,我可以打个比方来解释一下。
格: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苏:你知道,染色工人如果想要把羊一毛一染成紫色,首先总是从所有那许多颜色的羊一毛一中挑选质地白的一种,再进行辛勤仔细的预备一性一整理,以便这种白质羊一毛一可以最成功地染上颜色,只有经过了挑选和整理之后才着手染色。通过这样的过程染上颜色的东西颜色吃得牢。洗衣服的时候不管是否用碱水①,颜色都不会褪掉。但是,如果没有很好的准备整理,那么不论人们把东西染成紫色还是别的什么颜色,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你是可想而知的。
①那个时候,希腊人多用草木灰泡成的碱一性一水洗衣服。
格:我知道会褪色而变成可笑的样子。
苏:因此,你一定明白,我们挑选战士并给以音乐和体一操一的教育,这也是在尽力做同样的事情。我们竭力要达到的目标不是别的,而是要他们象羊一毛一接受染色一样,最完全地相信并接受我们的法律,使他们的关于可怕事情和另外一些事情的信念都能因为有良好的天一性一和得到教育培养而牢牢地生根,并且使他们的这种"颜色"不致被快乐这种对人们的信念具有最强退色能力的碱水所洗褪,也不致被苦恼、害怕和欲一望这些比任何别的碱水褪色能力都强的碱水所洗褪。这种一精一神上的能力,这种关于可怕事物和不可怕事物的符合法律一精一神的正确信念的完全保持,就是我主张称之为勇敢的,如果你没有什么异议的话。
格:我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我觉得你对勇敢是有正确理解的,至于那些不是教育造成的,与法律毫不相干的,在兽类或一奴一隶身上也可以看到的同样的表现,我想你是不会称之为勇敢,而会另给名称的。
苏:你说得对极了。
格:那么,我接受你对勇敢所作的这个说明。
苏:好。你在接受我的说明时,如在"勇敢"上再加一个"公民的"限定词,也是对的。如果你有兴趣,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作更充分的讨论,眼前我们要寻找的不是勇敢而是正义,为达到这个目的,我认为我们说这么些已经够了。
格:有道理。
苏:我们要在这个国家里寻求的一性一质还剩下两种,就是节制和我们整个研究的对象——正义了。
格:正是。
苏:我们能够有办法不理会节制而直接找到正义吗?
格:我既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也不想先发现正义,以免我们会把节制忽略了。因此,如果你愿意让我高兴的话,请你先考虑节制吧!
苏:不愿意让你高兴,我是肯定不会的。
格:那就研究起来吧!
苏:我一定来研究。尽目前所知,节制比前面两种一性一质更象协调或和谐。
格:何以这样?
苏:节制是一种好秩序或对某些快乐与欲一望的控制。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自己的主人"这句我觉得很古怪的话的意思——我们还可以听到其他类似的话——是不是呢?
格:是的,很对。
苏:"自己的主人"这种说法不是很滑稽吗?因为一个人是自己的主人也就当然是自己的一奴一隶,一个人是自己的一奴一隶也就当然是自己的主人,因为所有这两种说法都是说的同一个人。
格:无疑是的。
苏:不过我认为这种说法的意思是说,人的灵魂里面有一个较好的部分和一个较坏的部分,而所谓"自己的主人"就是说较坏的部分受天一性一较好的部分控制。这无疑是一句称赞之词。当一个人由于坏的教养或者和坏人一交一往而使其较好的同时也是较小的那个部分受到较坏的同时也是较大的那个部分统治时,他便要受到谴责而被称为自己的一奴一隶和没有节制的人了。
格:这看来是不错的。
苏:现在来看看我们的新国家吧。你在这里也会看到有这两种情况之一。因为,既然一个人的较好部分统治着他的较坏部分,就可以称他是有节制的和自己是自己的主人。那么你应该承认,我们说这个国家是自己的主人是说得对的。
格:我看过了这个国家。你是说得对的。
苏:还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欲一望、快乐和苦恼都是在小孩、女人、一奴一隶和那些名义上叫做自一由 人的为数众多的下等人身上出现的。
格:正是这样。
苏:反之,靠理智和正确信念帮助,由人的思考指导着的简单而有分寸的欲一望,则只能在少数人中见到,只能在那些天分最好且又受过最好教育的人中间见到。
格:对。
苏:你不是在这个国家里也看到这一点吗?你不是看到了,在这里为数众多的下等人的欲一望被少数优秀人物的欲一望和智慧统治着吗?
格:是的。
苏:因此,如果说有什么国家应被称为自己快乐和欲一望的主人,即自己是自己主人的话,那它就必定是我们这个国家了。
格:一点不错。
苏:根据所有上述理由,这个国家不也可以被称为有节制的吗?
格:当然可以。
苏:又,如果有什么国家,它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在谁应当来统治这个问题上具有一致的信念,那也只有我们这个国家是这样的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格:我坚定地这样认为。
苏:既是这样,那么你认为节制存在于哪个部分的公民中呢?存在于统治者中还是存在于被统治者中呢?
格:两部分人中都存在。
苏:因此你看到,我们刚才揣测节制象是一种和谐,并不很错吧?
格:为什么呢?
苏:因为它的作用和勇敢、智慧的作用不同,勇敢和智慧分别处于国家的不同部分中而使国家成为勇敢的和智慧的。节制不是这样起作用的。它贯穿全体公民,把最强的、最弱的和中间的(不管是指智慧方面,还是——如果你高兴的话——指力量方面,或者还是指人数方面,财富方面,或其它诸如此类的方面)都结合起来,造成和谐,就象贯穿整个音阶,把各种强弱的音符结合起来,产生一支和谐的一交一 响乐一样。因此我们可以正确地肯定说,节制就是天一性一优秀和天一性一低劣的部分在谁应当统治,谁应当被统治——不管是在国家里还是在个人身上——这个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一致一性一和协调。
格: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苏:好了,我们至此可以认为,我们已经在我们国家中找到了三种一性一质了。剩下的那个使我们国家再具一种美德的一性一质还能是什么呢?剩下来的这个显然就是正义了。
格:显然是的。
苏:格劳孔啊,现在正是要我们象猎人包一皮围野兽的藏身处一样密切注意的时候了。注意别让正义漏了过去,别让它从我们身边跑掉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它显然是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把你的眼睛睁大些,努力去发现它。如果你先看见了,请你赶快告诉我。
格:但愿我能够,不过你最好还是把我看成只是一个随从,我所能看得见的只不过是你指给的东西罢了,这样想你就能最有效地使用我了。
苏:既然如此,那么为了胜利,就请你跟着我前进吧!
格:请你只管前头走,我跟着来了。
苏:这真象是个无法到达的所在呢,一片黑暗呀!
格:的确是一片黑暗,不容易寻找。
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得向前进!
格:好,向前进。
苏:〔我看见了什么,并招呼他〕喂,格劳孔,我想我找到了它的踪迹了,我相信它是逃不掉了。
格: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
苏:真的,我们的确太愚蠢了。
格:为什么?
苏:为什么吗?你想想,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老是在我们跟前晃来晃去,但是我们却总是看不见它。我们就象一个人要去寻觅始终在他自己手上的东西一样可笑。我们不看近在眼前的这个东西,反而去注意远处。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找不到它的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