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四十九 国王任命的领袖既不是安茹公爵殿下,也不是吉兹公爵大人

国王等到大厅里一片静寂,他的四个剑客埃佩农、熊贝格、莫吉隆和凯吕斯,已经由十个瑞士卫兵代替他们站岗,回到大厅里站在国王身后,才开口说话:

“先生们,一位国王可以说是处在天和地之间的,他既听得见上天的声音,也听得见来自下层的声音,换句话说,他能同时听到天主的旨意与百姓的要求。我完全理解,把所有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以保卫天主教信仰,是我的全体臣民的坚强保证。因此我听到我的堂兄吉兹的建议以后即欣然接受。我正式宣布,神圣联盟完全得到批准地合法成立。鉴于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必须有一个精明而坚强的领袖,鉴于这位被任命来保卫教会的领袖本身必须是教会最虔诚的儿子,他的虔诚必须出自他的天性和职责,我选择了一位笃信基督的亲王担任联盟领袖,我现在宣布他的名字,他叫做……”

说到这里,亨利故意停顿了片刻。

在全体肃静的大厅里,连一只苍蝇飞过也会成为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亨利重复说:

“我现在宣布他的名字,他叫做亨利·德·瓦卢瓦,法兰西和波兰国王。”

亨利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提高了嗓音,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表示他胜利了,以鼓励他的心腹们随时准备爆发的热情,另一方面是完全压倒了联盟分子的气焰。果然,盟员立刻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充分显示了他们的不满、惊异和恐惧。

至于吉兹公爵,他显得沮丧万分,大滴汗球从额头上流下来。他同马延公爵和红衣主教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两人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都在一些头面人物中间。

蒙梭罗只惊异于安茹公爵今天的缺席,他现在想起亨利三世的说话,有点安下心来了。

事实上,公爵可能不露面,但不一定走了。

红衣主教神态自若地离开他身边的那群人,悄悄地走到他的弟弟身边,咬着耳朵对他说:

“弗郎索瓦,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在这里已经极不安全,赶快告辞吧,因为老百姓的脾气是摸不透的,昨天他们恨之入骨的国王,过几天就会成为他们膜拜的偶像。”

马延说道:“好,走吧。您在这儿等待我哥哥,我去准备撤退。”

“去吧。”

这时候,国王已经头一个在文件上签了名,这文件是莫尔维利耶先生事先准备好的,除了王太后,莫尔维利耶先生便是唯一事先知悉这件秘密的人。国王签定以后,用一种他最擅长在适当场合采取的嘲弄口吻,带着浓厚的鼻音向吉兹先生说:

“快来签啊,我的内兄。”

他把羽毛笔递给他。

然后,他用指尖指着签名的地方,说道:

“这里,这里,在我的签名下面。现在轮到红衣主教和马延公爵了。”

可是马延公爵早已走到台阶下面,而红衣主教也进入了另一间房间。

国王注意到他们已经离去,便说道:

“那么,就到犬猎队队长吧。”

公爵签过名,把羽毛笔交给犬猎队队长,就想离开了。

国王对他说:“等一等。”

凯吕斯带着嘲讽的神气从蒙梭罗先生手下接过笔来,因为今天不仅在场的全体贵族要签名,所有应召前来参加这场大典的行会领袖也要跟在国王后面签名。他们签在活页纸上,这些纸要订在昨晚的各种各样的签名簿前面,因为昨晚的签名簿上是不管任何人,大人物或小人物,贵族或平民,都能把自己的全名签上去的。这时候,国王对吉兹公爵说:

“内兄,把联盟的各派力量组成一支精锐的部队以卫戍我们的首都,我想,这是你的意见吧?现在这支军队已经组成,而且组织得很像样子,因为巴黎市民的天然统帅,就是国王。”

公爵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圣上。”

国王继续说道:“可是我并没有忘记我还有一支军队要指挥,这支军队的指挥权理所当然地要落在王国最杰出的军事家的肩上。因此,我在这里指挥神圣联盟大军,请你去指挥军队吧,内兄。”

公爵问道:“我应在什么时候动身?”

国王回答:“立刻就走。”

希科在旁边叫喊:“亨利,亨利!”他很想走过来阻止国王这样做,但礼仪使他不能在国王高谈阔论的时候打断他。

由于国王没有听见他的喊声,或者听见了,却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希科手里拿着一支巨大的羽毛笔,毕恭毕敬地走过来,他开出了一条路,一直走到国王身边。

他低声对国王说道:“你这双料笨蛋,我希望你别再说下去了。”

可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国王已经向吉兹公爵宣告了他的任命,并且拿出一张事先签好名字的委任状交给他,不顾希科在旁边运用全部手势和作出种种鬼脸来表示反对。

吉兹公爵接过委任状,走了出去。

红衣主教在大厅的门口等他,马延公爵在卢佛宫的大门口等待他们俩。

他们马上飞身上马,不到十分钟就出了巴黎城。

剩下的人们也逐渐退场。有些人高呼国王万岁!另一些人高呼神圣联盟万岁!

亨利笑道:“我至少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希科喃喃咕咕着说:“啊!对呀,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家,呸!”

国王说道:“怎么不是?这些混蛋原来喊的是两种含义相反的口号,现在我已经成功地使这两种口号喊的是同一回事了。”

王太后过来握了握亨利的手,用意大利语对他说:“很好!”

加斯科尼人说道:“你相信她的话而洋洋得意吧,她正气得发疯呢,她的几个吉兹都差不多被你一下子打下去了。”

国王的几个宠臣吵吵嚷嚷地跑过来围住国王大叫大喊:“啊!陛下,陛下,您想到的确是一下高招!”

希科在国王的另一边耳朵说:“他们以为这样一说赏金就会像雨水似的落到他们身上了。”

亨利被众人簇拥着,胜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追随着国王的人们中间,只有希科扮演古代诽谤者的角色,不住嘴地向他的主人怨天怨地。

希科这种坚持不懈地向今天被奉为天神的人提醒他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的举动,使国王甚为惊异,因此他把众人全部打发走,只留下希科一个人。

亨利回过头来对加斯科尼人说道:“喂,希科师傅,你知不知道你永远不满意,已经到了叫人难以忍受的地步!真见鬼!我并不要求你阿谀奉承,我只要求你做事合乎情理。”

希科说道:“你说得对,亨利,因为你最需要的是通情达理。”

“你起码得承认这一着干得不错吧?”

“这恰恰是我所不能同意的。”

“啊!你嫉妒了,法兰西国王先生!”

“我嫉妒?一点也不!要嫉妒我也要挑选值得我嫉妒的事。”

“真行!你这位吹毛求疵先生!

“嘻!你的自尊心多强!”

“请问,我到底是不是联盟的国王?”

“当然是,这是无可争辩的,你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不是法兰西的国王。”

“那么谁是法兰西的国王呢?”

“除了你以外人人都是,亨利。首先,你弟弟就是。”

“我的弟弟!你指哪一个弟弟?”

“当然是指安茹先生了。”

“就是被我软禁起来的那个吗?”

“是的,因为他虽然是阶下囚,可是他是加过冕的,而你却没有。”

“谁给他加冕的?”

“吉兹红衣主教。亨利,老实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提你的密探吧,人家堂而皇之在巴黎圣热内维埃芙教堂里,当着三十三个人的面,为一个国王加了冕,而你居然不知道。”

“怎么!你知道吗?你?”

“我当然知道。”

“你怎么能够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

“哦!那是因为你依靠莫尔维利耶先生去带领密探工作,而我是亲自去干的。”

国王皱起了眉头。

“因此当今的法兰西国王,除了亨利·德·瓦卢瓦以外,我们还有安茹公爵,还有,”希科装出思索的样子,“还有吉兹公爵。”

“吉兹公爵?”

“吉兹公爵,即亨利·德·吉兹,绰号伤疤脸亨利。我再说一遍:我们还有吉兹公爵。”

“好个漂亮的国王,我已经把他充军了,我把他放逐到军队里去了。”

“好呀!你忘记了你也曾被放逐到波兰去,你忘记了从夏里泰到卢佛宫比克拉科夫[注]到巴黎更近些!啊!不错,你把他放逐到军队里去了,这就是你的妙着最精彩的地方,也是问题的关键,你派他到军队里去,换言之,你就是把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交给他指挥。我的娘啊!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一支真正精锐的军队……同你的联盟军队完全不同……不同……不同……你的这支军队是由市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对于一个只知宠爱嬖幸的国王亨利·德·瓦卢瓦来说,这已经是够好的了;对亨利·德·吉兹来说,就需要一支由兵士组成的军队,而且他们是怎样的兵士!他们吃苦耐劳,能征惯战,在枪林弹雨中挺过来,他们能够吃掉二十支联盟的军队。因此,事实上已经是国王的亨利·德·吉兹,如果有一天忽发奇想,要在名义上也成为国王的话,他只要把进军号转向首都,号召一下:‘前进!把巴黎一口吞下来,连亨利·德·瓦卢瓦同卢佛宫一起吞下!’这些古怪的家伙一定会照他的话去做,我对他们非常了解。”

亨利说道:“你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可惜在你的一大套理论中你忘记了一件事。”

“啊!这很可能,尤其是如果我忘记的是第四位国王的话。”

亨利带着极其不屑的神情说:“不,你忘记的是这样一件事:只要王冠还在瓦卢瓦家族的头上,要想统治法国,必须回顾一下他自己的祖先。如果是安茹先生有这种想法,倒也罢了,因为他属于有这种权利的家族,他的祖先就是我的祖先。我同他之间可以斗争和衡量一下,因为我们争论的是长子身份问题,如此而已。可是吉兹先生……算了吧,希科师傅,你去研究一下纹章学,你就能告诉我们,法兰西的百合花徽,是不是比洛林家族的雌鸫徽更为正统。”

希科说道:“亨利,你犯的错误恰好就在这里。”

“怎么?错误恰好在这里?”

“是的,吉兹先生的家族比你想象的要正统。”

亨利微微一笑,说道:“也许他的家族比我的更正统?”

“不要说‘也许’,亨利凯。”

“你真是疯了,希科先生。”

“我的职业就是装疯卖傻。[注]”

“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傻瓜,还是回去读点书吧,朋友。”

希科说道:“好呀,亨利,你会读会写,不必像我那样要回到小学校里去重读,那么就请你读读这东西吧。”

希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那张羊皮纸来,这正是尼古拉·大卫在上面写上亨利·德·吉兹家族是查理曼大帝的子孙的那张,已经由教皇批准,从阿维尼翁带回来。

亨利的眼光落到羊皮纸上以后,脸色顿时泛白,因为他认出在教皇特使的签名旁边,有圣彼得[注]的大印。

希科问道:“亨利,你还有什么话说?你的百合花被人超过了吗?嗯?我的妈呀!这些雌鸫简直想飞得比恺撒的鹰还高呢,你留神吧,孩子!”

“你是用什么方法弄到这份家谱的?”

“我难道会去管这种事吗?是它自己跑来找我的。”

“那么它在没有来找你以前,又在什么地方呢?”

“在一个律师的长枕头底下。”

“这个律师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大卫。”

“当时他在哪儿?”

“在里昂。”

“是谁到里昂去从律师的枕头底下把这个拿来的?”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是干什么的?”

“他布道。”

“那么他是一个教士了?”

“正是。

“他的名字是?”

“戈兰弗洛。”

亨利愤然叫道:“怎么?是他!这个卑鄙的联盟分子,他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作了煽动性的演讲,昨天在街上又侮辱了我?”

“你还记得布律蒂斯装疯的故事[注]吗?

“原来这个热内维埃芙修士是一个非常精明的政治家?”

“你听说过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秘书马基雅弗利先生吗[注]?你的祖母曾经拜他为师。”

“那么,他是从律师手上偷来的?”

“啊!偷来的,他是用武力从律师手上夺取的。”

“从尼古拉·大卫手上?从这个好勇狠斗的暴徒手上?”

“是从尼古拉·大卫的手上,从这个好勇狠斗的暴徒手上夺过来的。”

“那么你这位修士还很勇敢哩。”

“同贝亚尔[注]一样。”

“他立了这样的大功,到现在还没有到我这儿来领赏?”

“他非常谦逊地回到他的修道院里去,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人忘记他从修道院出去过。”

“那么他是一个十分谦虚的人了?”

“同克雷潘圣人一样。”

国王说道:“希科,我答应你,一有修道院院长位子出缺,我立刻派他担任。”

“我代他谢谢你,亨利。”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

“好呀,他现在处身在马延和瓦卢瓦之间,在绞索和院长职位之间,他会被吊死呢?还是要当修道院院长?谁也不能预见。不管怎样,如果现在他还在睡觉的话,这时候他一定在作非常滑稽的梦。”

五十 两兄弟为争王位而自相残杀[注]

 联盟的这一天,就像它开始时那样,又热闹又辉煌地结束了。

国王的心腹们无不拍手称快;联盟的宣教师们酝酿着要把亨利列入圣品,尊为圣人;他们就像以前将圣莫里斯[注]列入圣品时所做的那样,谈论瓦卢瓦的赫赫战功,因为亨利年轻时曾经驰骋沙场,屡建功勋。

嬖幸们都说:睡狮终于醒过来了。

联盟的盟员们说:狐狸没有落入陷阱。

由于法兰西民族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民族,法国人不喜欢有智力低下的领袖,因此那些参预阴谋的人们对上了国王的当仍然感到很高兴。

当然,他们中的头面人物已经安全转移了。

像我们看到的那样,三位洛林亲王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巴黎,而他们的主要代理人蒙梭罗先生,也正准备离开卢佛宫,去作动身的准备,要去追赶安茹公爵。

可是他正要踏出大门的时候,希科走到他身边。

所有的联盟盟员都已离开王宫,加斯科尼人不必再为国王的安全担忧。

他问道:“犬猎队队长先生,您这么匆匆忙忙,想到哪里去呀?”

伯爵简单地答了一句:“到亲王殿下身边去。”

“到亲王殿下身边去?”

“是的,我为大人的安全担心。这年头,我们还不能让亲王们轻装简从地出外旅行。”

希科说道:“啊!这位先生多勇敢,简直到了无畏的程度了。”

犬猎队队长莫名其妙的注视着加斯科尼人。

希科说道:“不管怎样,如果您担心,我比您更担心。”

“为谁担心?”

“为了亲王殿下。”

“为什么?”

“您没有听说过吗?”

伯爵问道:“您不是说他走了吗?”

加斯科尼人凑到伯爵耳边说道:“据说他死了。”

蒙梭罗说:“是吗?”语气中虽然惊异,但掩饰不住有点喜悦。“您刚才不是说过他正在路上吗?”

“是的!那是人家使我相信的。我这个人老实,人家说什么谎话我都相信。可是现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可怜的亲王如果他在路上的话,那是在黄泉路上。”

“喂,是谁告诉您这样悲惨的消息的?”

“他昨天走进了卢佛宫,对吗?”

“一点不错,因为我是同他一起进入的。”

“可是没有人见过他出去。”

“从卢佛宫出去吗?”

“是的。”

“奥利里呢?”

“失踪了。”

“他的随从呢?”

“失踪了!失踪了!都失踪了!”

犬猎队队长说道:“这是开玩笑,对吗,希科先生?”

“您自己去问问看!”

“问谁?”

“问国王。”

“不能去询问国王陛下吧。”

“这要看您怎样问法了。”

伯爵说道:“我说什么也要解开这样一个谜。”

于是他离开希科,或者说他走希科前面,向国王的办公室走去。

国王陛下刚走出去。

犬猎队队长问道:“圣上在哪里?我得向他汇报一下我执行他命令的情况。”

他问的那个人回答:“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

伯爵立刻对希科说道:“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亲王难道没有死?”

加斯科尼人说:“唔,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一来,犬猎队队长完全弄糊涂了,事情很明显,安茹先生并没有离开卢佛宫。

他在宫里所听到的一星半点流言蜚语,宫中官吏的某些行动,都给他证明了事实真相。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亲王失踪的真正原因,在这种重大时刻突然缺席,使他感到异常惊异。

国王的确是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犬猎队队长尽管很想知道在亲王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入内,只好在走廊里等待消息。

我们说过,为了参加大典,四个嬖幸由瑞士卫兵接替守卫;大典过去以后,尽管守卫亲王的工作十分厌烦,他们想拿国王胜利的消息去寒碜亲王一顿的想法占了上风,他们不顾厌烦,重新回来站岗,熊贝格同埃佩农在客厅里,莫吉隆和凯吕斯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

弗朗索瓦也烦闷得要命,而且这可怕的烦闷里还夹杂着不安,在房间里的两位先生的谈话更不能使他散心。

凯吕斯从房间的一头,对在房间另一端的莫吉隆说话,仿佛亲王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说道:“你知道吗?莫吉隆?仅仅在一小时以前,我才开始佩服我们的朋友瓦卢瓦,他真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

莫吉隆在一把长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回答:“你这话怎么说?”

“国王把他们的阴谋公开地说了出来,而过去他是一字不提的;如果他一字不提,说明他害怕这阴谋;如果他公开地说了出来,说明他不再害怕了。”

莫吉隆回答:“你的话很符合逻辑。”

“如果他不再害怕了,那就是说他会严办参预阴谋的人。你是了解瓦卢瓦的为人的,他有一大串光辉灿烂的优点,可是说到宽大为怀方面,他倒是暗淡无光的。”

“同意。”

“还有,如果他想处罚参预阴谋的人,他一定将他们交付法庭审判;如果交付审判,我们就能坐着不动欣赏第二次昂布瓦兹事件[注]的演出。”

“演出一定非常精彩!”

“是的,而且在这出戏里我们演什么角色事先已经定好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是完全可能的……除非考虑到被告的地位,人家不采取司法程序了,而采用所谓私下里了结的办法。”

莫吉隆说道:“我倾向于后一种办法。习惯上家庭纠纷都是用这种方法处理的,而我们这次阴谋的的确确是一件家庭纠纷。”

奥利里不安地向公爵射了一眼。

莫吉隆又说:“老实说,我只知道一点:如果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决不饶恕那些大人物。他们胆敢参预谋反,比别人就要罪加一等。这些先生以为处在他们的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说我一定要狠狠打击一两个,特别是一个,直截了当地打击;然后我把全部附从的小人物,都扔到河里淹死。内勒斯大厦前面的那段塞纳河,河水很深,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敢说,我一定禁不住要这样干一下。”

凯吕斯说道:“既然这样,我觉得重新采用著名的布袋,倒也不错。”

莫吉隆问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新法子?”

“这是大约一三五○年国王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做法是:把一个人装在布袋里,再放进去三四只猎,然后全部扔进水里。那些猫受不了水淹,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塞纳河里,就把它们受到的灾难发泄在那人身上,于是布袋里就发生了我们无法看到的事情。”

莫吉隆说道:“你真是学识渊博,凯吕斯,同你谈话真叫人增长知识。”

“对于头面人物,我们不会采用这种新发明,因为头面人物永远享有在公开场合斩首,或者在秘密场所被暗杀的特权。而你刚才所说的附和分子,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心腹、侍从、膳食总管、琴师等等……”

奥利里吓得面色如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两位先生……”

弗朗索瓦说道:“奥利里,不要多嘴。他们说的对我不适用,也不能适用于我的家里人:在法国,对国王的兄弟子侄是不能侮辱的。”

凯吕斯说道:“这话说得不错,对这些亲王必须更严肃一点,那就是斩下他们的脑袋;路易十一这位伟大的国王就是这样做的,内穆尔先生[注]的遭遇就是证明。”

两个嬖幸正谈得起劲,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响声,接着房间的门打开了,国王出现在门口。

弗朗索瓦站了起来。

他大声叫嚷:“陛下,您的底下人用侮辱性的待遇对付我,请您为我作主。”

可是亨利装出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他走过去亲了亲凯吕斯两颊上的胡子说道:“你好,凯吕斯,看见你我心里就高兴;而你,我的可怜的莫吉隆,你过得怎么样?”

莫吉隆说道:“我厌烦得要死,我奉命看守您的弟弟时,圣上,我本以为这工作十分有劲。呸!想不到这位亲王这么使人厌倦,他真是您父母亲的儿子吗?”

弗朗索瓦说道:“圣上,您听见了,他们这样侮辱王弟,难道符合圣意吗?”

亨利头也没回过来说道:“不要作声,先生。我不喜欢我的阶下囚口出怨言。”

“您尽管叫我阶下囚吧,可是这个阶下囚仍然是您的……”

“你提起的这个身份,正好是我对你失望的原因。我的亲兄弟犯罪,应该罪加一等。”

“如果您的兄弟没有犯罪呢?”

“他是犯了罪。”

“犯的什么罪?”

“犯的是惹我讨厌的罪,先生。”

弗朗索瓦感到丢了脸,说道:“圣上,我们家庭之间的纠纷难道能让别人旁听吗?”

“你说得对,先生。你们这些人出去一会儿,让我同弟弟谈谈。”

凯吕斯低声说:“圣上,陛下一个人留在两个敌人中间,是不谨慎的举动。”

莫吉隆凑在国王的另一边耳朵说:“我把奥利里带走。”

两个侍卫带走了既充满好奇心想听下去,又端惴不安的奥利里。

国王说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早就盼望这种时刻的到来,陛下。”

“我也是。啊!你这个卑鄙的厄忒俄克勒斯,你竟然打我这顶王冠的主意!啊!你把神圣联盟作为手段,把王位作为你的目标。啊!你竟然让人在巴黎的某个角落、在一个偏僻的教堂里给你加冕,好让你有朝一日能够浑身闪耀着圣油,出现在巴黎市民面前!”

弗朗索瓦逐渐体会到国王的愤怒,立刻说道:“唉!可惜陛下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亨利回说:“让你说话?让你撒谎,或者说些我同你一样知道的事情吗?不,让你开口说一定要说谎,弟弟:因为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承认你死有余辜。你一定要说谎,我就省得你增加一层耻辱了。”

弗朗索瓦感到一片慌乱,说道:“哥哥,哥哥,你难道一心只想用话来侮辱我?”

“如果我对你说的话可以称为侮辱的话,那么就是我在说谎,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现在,你说吧,说吧,我听着;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叛逆,更糟的是,不是一个蠢货吧。”

“我不知道陛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陛下似乎故意要叫我猜谜语。”

亨利用充满威胁的声音,震动着弗朗索瓦的耳鼓:“那么我就来给你说得清楚明白一点:是的,你在密谋推翻我,就像你过去密谋推翻我的哥哥查理一样;只不过,从前帮助你的是纳瓦拉国王,今天帮助你的是吉兹公爵。你的计划多么周密完美呀,我真是钦佩之至,它可以使你在历史上的篡位者中占据十分显赫的地位。事实上你过去像一条蛇似的在地下爬行,而今天你却要像头狮子一样张口咬人了;你使用阴谋诡计失败以后,现在公开使用武力了;你使用毒药未能奏效以后,你现在把剑拔出鞘了。”

弗朗索瓦惊叫道:“毒药?您说什么,先生?什么毒药?”他气愤得脸色煞白,由于手中没有利剑或匕首,只好用喷出火来的眼光,盯着亨利,正像亨利将他比拟的厄忒俄克勒斯那样,正在兄弟波吕尼刻斯身上寻找可以打击的地方。

亨利杀气腾腾地向他的弟弟逼近一步,继续说:“就是你拿来毒死我们的哥哥查理的毒药;就是你想用来毒死你的同谋亨利·德·纳瓦拉的毒药。这种致命的毒药早已人尽皆知,我们的母亲也已使用过多次!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对我使用毒药的原因,这就是你为什么装出一副指挥官的样子,要率领神圣联盟的民兵来同我较量的原因。可是,弗朗索瓦,好好地看一看我吧,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休想能战胜我。”

弗朗索瓦在这强大攻势之下摇摇欲坠了,可是国王对他的囚犯毫不关心,毫无怜悯,只继续说:

“用剑!用剑!我真想同你两个人在这间房间里单独用剑较量一下。我已经挫败了你的阴谋诡计,弗朗索瓦,我自己也是通过曲折的道路才能登上法兰西王位的,这条道路是踏着一百万波兰人的肚子走过来的,好极了!如果你要耍阴谋,可以,就用我使用过的方法吧!如果你想效法我,也可以,只是不能把我贬低。这样才是王族的阴谋,才是值得一个军事领袖运用的诡计;因此,我再说一遍,在阴谋诡计方面,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如果明枪交战,你一定会被杀死;所以我劝你明枪暗箭都不要妄想使用,因为,从现在起,我要行使国王、主人、暴君的权力了,我要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即使你躲到黑暗中,我也要穷追不舍,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一点不明不白的地方,一点难以解决的谜,我的大手就要落到你的渺小的身上,我要把还在垂死挣扎的你,扔到我的刽子手的刀下。

“这就是在这场家庭纠纷中我要对你说的话,弟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同你单独谈话的原因,弗朗索瓦;这也是我今晚要命令我的朋友们不要进入你的房间的原因,因为我希望你单独一人能好好地考虑一下我的说话。

“俗语说:‘静夜出主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句话尤其应当适用于囚徒。”

公爵喃喃地说:“难道由于陛下一时任性,像做恶梦似的对我产生了怀疑,就使我失去陛下的圣宠?”

“不止失宠,弗郎索瓦,你已经落入我的法网。”

“不过,圣上,最低限度得给我一个关押的期限吧,这样也好使我心中有个数。”

“等到宣读判决书的时候,你就有数了。”

“我的母亲!我不能见一下我的母亲吗?”

“见她有什么用?我直说出来吧,毒死我的哥哥查理的那本著名的狩猎书全世界只有三本,另外两本一本在佛罗伦萨,一本在伦敦。何况我又不像我的可怜哥哥那样是个好猎手,爱好狩猎。再见吧,弗朗索瓦。”

惊得目瞪口呆的公爵,一下子跌落在扶手椅里。

国王打开房门说道:“先生们,安茹公爵明天早上要给我一个答复,他请求我今天晚上让他考虑一下。因此你们不要进入他的房间,除了为着安全起见,你们认为必要时进来巡视一下。经过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们也许会发觉你们的囚徒情绪有点兴奋,你们必须记住,安茹公爵由于阴谋推翻我,已经放弃王弟的身份,这里只有囚徒和看守,你们对他不必客气,如果他冒犯你们,立刻向我报告。我有巴士底狱,而且有洛朗·泰斯蒂先生,他是巴士底狱的典狱长,世界上最擅长制服不听从关押的人。”

弗朗索瓦只好作最后一次哀求,他低声下气地说:“陛下!陛下!请不要忘记我是您的……”

亨利说道:“我相信,你也是查理九世国王的亲弟弟。”

“最低限度,圣上得让我的仆从和朋友们跟我在一起吧。”

“亏你还能抱怨!我已经忍痛牺牲把我的人让出来看守你了。”

亨利把门砰的一声当着弟弟的脸关上,安茹公爵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缩,一直退到他的扶手椅边,一下子跌到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