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这时,他抬起眼睛。娜娜正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她转动着脖子,对着镜子端详着右腰上部的一颗棕色小痣;她大概觉得这颗痣长在这个部位既古怪又漂亮。所以禁不住用指头摸了它一下,然后她把身子往后再仰一些,让那颗痣突出出来,然后,她又研究自己身体的其它部位,她觉得这样很有趣,那种孩提时代的邪恶的好奇心又在她身上复苏了。一种惊异的感觉总是在她看见自己身体时产生;她像一个姑娘发现自己发育那样既惊奇又着迷。她慢慢地伸开两只臂膀,展现她那丰腴的爱神的上身,她弯下腰,打量自己的背面和前面,目光停在乳房的侧影上,注视着由粗到细的大腿,最后竟奇怪地扭动起来,双膝分开,左右扭摆,像埃及舞女跳肚皮舞那样扭动着腰肢的上部。。

缪法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让他恐惧。报纸从他的手中落下来,这时他恍然大悟了,于是他蔑视自己了;的确是这样,在三个月时间里,他的生活被娜娜腐蚀,他感到自己被脏东西腐蚀到了骨髓,但这些东西他简直不曾怀疑过。现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快要腐烂。他顿时意识到这种邪恶所产生的危害,他看见了这种酵素所引起的解体作用,他被它毒害了,他的家庭被破坏了,社会的一个角落发出哗啦一声响,接着崩塌了下来。他无法把视线从娜娜身上移开,他一直盯着她看,竭力想让自己对她的裸体痛恨起来。

娜娜现在不再扭动了。她用一只胳膊支住后颈,一只手钩住另一只手,仰着头,两肘分开。缪法看了一眼她那半闭的眼睛。她那半张的嘴巴和堆满柔情微笑的面孔,散开了的金色发髻像母狮的鬃毛披在背上。她挺着胸脯,胁部绷得紧紧的,显示了她那女战士般的结实腰肢和硬挺挺的乳房,在软缎般的皮肤下面,这两处肌肉健美而发达,一条柔美的线条从一个胳膊肘一直延伸到脚上,只有肩膀和臀部稍稍有波峰。缪法注视着此动人的侧面像,注视着被淹没在金色光线中的她的金黄色肉体,注视着烛光下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的丰满的乳房。他想起自己过去对女人怀有的恐惧,想起了《圣经》中所描写的怪兽,一只淫荡而又臊臭的怪兽。娜娜浑身毛茸茸的,橙黄色的汗毛使她的整个身躯变成了丝绒。而在她那良种母马般的臀部和大腿上,在她富有肉感。有深深褶缝的隆起的肌肉上,蒙罩着一种令人动心的女性的阴影,兽性就隐藏在那里。她是一头金色的怪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仅仅身上的气味就足以使世界腐烂。缪法像着了迷。被麻鬼附揣似的一直盯着她,他合上眼皮,不想再看时,那个怪兽又出现在黑暗的深处,而且变得更大,更加可怕,姿态更加迷人。现在,这只怪兽将永远出现在他的眼前,并永远留在他的肉体中。

娜娜蜷缩起身子。因为动情,四肢似乎战栗了一下。两眼湿润了,身子被她蜷得更小,这样仿佛可以更好地闻闻自己。接着,她把钩紧的双手松开,手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下移动,一直移到乳房上,随后死命地捏紧乳房。她挺起胸脯,抚摸全身,这时她浑身酥软了,她温存地轻轻地摩擦着面颊,她用面颊时而轻轻摩擦右肩,时而轻轻摩擦左肩。她那淫荡的嘴巴向自己身上吹着欲火。她伸长嘴唇,在腋窝旁吻了好久,对着镜子中另一个正吻着自己的娜娜笑。

这时,缪法懒洋洋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对娜娜的自我行乐非常恼怒。突然间,他内心的种种想法消失了,好像被一阵狂风刮得无影无踪似的。他猛冲上去,一把搂住娜娜,她被他摔倒在地毯上。

"放开我,"她大声叫道,"你把我弄得太疼了!"

他觉得自己失败了,尽管知道娜娜是个愚蠢。淫荡。说谎的女人,可是他仍然想占有她,即使她满身沾满毒素。

"啊!你真是蠢!"他放她站起来时,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缪法在她平静下来之后走了。她穿上一件镶花边的睡衣,在火炉前的地板上坐下来,这是她喜欢坐的地方。当她再一次问起福什利的那篇文章时,缪法很想避免一场风波,所以只好含糊其词地回答她。她声称她也抓住了福什利的一个把柄。然后,她沉默了良久,在考虑用什么方法把伯爵打发走。作为一个善良的女子,她想用友善的方法,她觉得给别人制造痛苦,也给自己带来烦恼;更何况他还是个戴绿帽子的人,想到这里,她的心软下来了。

"那么,"她终于开口了,"明天早上你等你的老婆回来吗?"

缪法深深地躺在扶手椅上,神色疲惫,四肢无力的他只是点头作答。娜娜一边严肃地瞅着他,一边心里暗暗地思量着。她盘起一条大腿坐着,大腿把睡衣的花边压得微微起了皱,一只脚被她用两只手抓着,无意识地把它转来转去。

"你结婚很久了对吧?"她问道。

"有十九年了。"伯爵回答道。

"啊!你的老婆,她很可爱吧?你们很和睦吗?"

他沉默一会后,神色尴尬地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恳求过你永远不要谈这些事情。"

"哟!这是为什么呢?"她气乎乎地嚷道,"只是随口说说你的老婆而已,我绝不会吃掉她的……亲爱的,女人嘛,还不都是半斤八两……"

她只说了几句就停住了。她只是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因为她觉得自己心地非常善良。这个可怜的男人,对他应当迁就些。她心里产生了一个愉快的念头,她笑嘻嘻地打量着他。她又说道:

"喂,我还没有告诉你福什利散布的有关你的谣言……他真是一条大毒蛇!我不恨他,因为他的文章写得还是可以的。不过,他仍然是一条毒蛇。"

她笑得更加欢了,放下脚,拖着身子,走到伯爵身旁,把胸脯贴在他的膝盖上。

"你想想看吧,他咬定你娶老婆后,还是个童男……嗯?你还是童男吗?……嗯?是真的?"

她用目光盯着他,等他回答。她把两只手伸到他的肩上,摇晃他,想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来。

"也许是吧。"终于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娜娜听后,又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上。她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嘟嘟囔囔,拍了他几个巴掌。

"这不可能,这真是滑稽可笑,只有你是这样子,你真是个怪人。可是,亲爱的小狗,你那时一定是个笨蛋!一个男人不知道这种事,真是大笑话!哎哟,我要是看到你那时的情景该多好呀!……当时情况好吗?说点给我听听,哦!我请你说一说。"

她不仅向他提出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且要求他讲出细枝末节。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真欢,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衣滑下,又被她撩起,皮肤被熊熊火光映成金黄色。结果伯爵就把他的新婚之夜的情况一点一点讲了出来。他丝毫不觉得尴尬,甚至对自己也产生了兴致,便用得体的词语"他是怎样失去童贞的" 来解释。他还有点害羞,所以说话时都是字斟句酌的。娜娜听得已经起劲了,又追问他伯爵夫人的其他情况。她有闭月羞花之貌,不过,用他的话来说,她只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人。

"哦,得啦,"他怯懦地嘟哝道,"你不要吃醋了。"

娜娜不再笑了,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背朝着火炉,两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亲爱的,新婚之夜,在老婆面前傻头傻脑的,这样可不对。"

"为什么呢?"伯爵惊讶地问道。

"这是因为……"她一本正经地慢吞吞地说道。

她不停地点点头或摇摇头表示自己的看法。但是,她最后作了明确的解释。

"你知道,我呀,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嗯,我的小宝贝,女人可不喜欢傻头傻脑的男人。她们嘴上什么也不说,因为她们害羞,你知道……可以肯定,她们想得很多,迟早会有一天,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她们会到其他地方去想办法的……这些就是我要说的,我的宝贝。"

她的话似乎他没听懂。于是,她把话又说得更明白一些。她像慈母一样,以朋友的身份,善意地给他上了这一课。自从她知道他戴绿帽子以来,这件事一直使她不安,她渴望同他谈一谈。

"我的天哪!我谈的事情其实与我本人无关。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因为希望人人都幸福……我们是在聊天,对吗?那么,你应当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想换个位置,她觉得身上烤得很热。

"嗯?太热了。我的背上要烤焦了……等一下,我把肚子烤一烤……这样可以治病!"

她转过身来,胸口对着炉火,两只脚压在大腿的下面。

"喂,你不再同你老婆睡觉了吗?"

"是的,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怕娜娜又找他麻烦,连忙说道。"你认为她真的是一块木头吗?"

他点点头,算为肯定的回答。

"那么,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喜欢上我的吗?……回答呀!我不会生气的。"

他又点了点头。

"很好!"娜娜最后说道,"我已经料到了。啊!你这个可怜的宝贝!……你认识我的姑妈勒拉太太吗?等她来了后,你可以听她讲讲那个水果商的故事……你知道这个水果商就住在她家对面……他妈的!这火真热。我得转一下身子,我现在想烤烤左边。"

她把左侧面向炉火时,在火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子看起来胖胖的,皮肤微微发红,她非常高兴,觉得挺有趣的,就自己跟自己开起玩笑来。

"嗯?我像一只鹅……哦!是的,像一只烤叉上的鹅……我转动着,转动着。你瞧我在用原汁烤我自己。"

她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传来说话声和开门的响声。缪法吃了一惊,用询问的目光打量她一下。她又严肃起来,神色惴惴不安。她推托说那一定是佐爱的那只猫, 那该死的畜生打破了几乎所有可以打碎的东西。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半了。这时,她哪里还有心思来满足缪法这个王八的欲望?现在又来了一个男人,她必须赶快把缪法打发掉。

"你刚才说什么呢?"伯爵殷勤地问道,他高兴地看到她那副和蔼的样子。

由于娜娜急着把他打发走,她突然改变了态度,粗暴起来,说话也就不那么注意了。

"啊!对的,说到水果商和他的老婆……是啊!亲爱的,他们从来都不碰一下对方,根本不干这种事!……其实,她在这方面的欲望非常强烈, 你知道吗。而他呢,呆头呆脑的,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她的老婆是根木头,就到别处去寻花问柳,同一些婊子在一起鬼混,她们让他享受了种种下流的快乐, 而他的老婆也同样去寻求那些下流快乐,都是比他的笨蛋丈夫机灵的小伙子……夫妻间互相不融洽,就会落到这样的结局。这方面我是非常了解的。"

缪法脸色变得煞白。终于明白了她那一番转弯抹角的话的含义,他想叫她闭口不说。可是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不,别打扰我说话!……假如你们是有教养的绅士,就会在你们老婆身边和在我们身边一样可爱;你们的老婆都不是蠢货,他们会费尽心机地将你们拴在身边,就像我们费尽心机把你们勾引到手一样……这不关教养的事……我说的就是这些,好好记住我的话吧。我的小宝贝。"

"别谈那些正经女人了吧,"他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不了解她们。"

这时,娜娜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并不了解她们!……你那些正经女人甚至连干净都说不上!对,她们根本不干净!在她们当中你未必找得出一个女人,能像我这样子,把身子脱得光光的让人看……说实话,你的那些所谓正经女人,只能叫我好笑!我要警告你,你不要把我逼得太厉害,小心我说出我们事后都后悔的话。"

伯爵只是低声骂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的话。娜娜脸色也一下子变白了。她一声不吭,瞧了他一会儿。尔后,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要是你的老婆让你当王八,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做出一个威胁的动作来。

"那么,要我欺骗了你呢?"

"哦!你呀。"他耸了耸肩膀,悄声说道。

的确,娜娜本来并没有恶意。她本来只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所以在谈话一开始,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当面说他是王八。她本来只希望他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可是,到了后来,他把她惹怒了,她也只好有什么说什么了。

"那么,我的小宝贝,"她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到我这里来究竟是干什么的……你把我缠了两个钟头的目的是什么……还是回去找你的老婆去吧,她正在和福什利干那种事呢。是的,一点也不错,他们在泰布街,就在普鲁旺斯街的拐角上,你看,我把地址都告诉你了。"

她看见缪法像头部被猛击一槌的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

"要是正经女人插进来,抢走我们的情人!……说真话,那些正经女人,就够规矩的了!"

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伯爵猛然把她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接着抬起脚跟,想踩烂她的脑袋叫她闭嘴。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好一会儿缓过来。他气得晕头转向,像个疯子,在房间里胡乱走动。她见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发抖,不禁流下了眼泪。她后悔得要死。随后,她将身子蜷缩在炉火前,一边让火烤身子的右边,一边安慰他。

"亲爱的,我向你发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否则,我是决不会说的……再说,这也许不是事实。我并没有去核实。只是听别人说的,外边有人在谈论;但是,这能算证据吗?啊!算了吧,你犯不着自找烦恼了。我要是男人,我才瞧不起女人呢!你也知道,女人嘛!从上层到下层,全是一路货色:都是一些穷奢极欲的婊子。"

她大骂女人,想以此减轻他所受的精神打击的痛苦,竟然忘记自己也是女人。可是他根本不想听她的话,也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他气得直跺脚,然后穿上高帮皮鞋和礼服。他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会儿,接着,仿佛最后才找到了门,走了出去。娜娜非常恼火。

"好吧!一路顺风!"房间里虽然只剩她一个人,她仍然大声说道,"这个家伙还算是有礼貌的,我同他讲话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我还一个劲儿去安慰他呢!他在这里惹得我恼火,我却先改变了态度,还一再向他表示道歉,我真是够客气的了。

不过她的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用两只手在腿上搔痒。终于,她拿定了主意……

"呸!去他妈的!他戴了绿帽子,那又不是我的过错!"

她把浑身都烤到了,觉得暖暖和和的,便一下子钻进被窝里,一边按铃,叫佐爱让等在厨房里的那个男人进来。

缪法怒气冲冲地走着。外面刚才下了一场暴雨,他在泥泞的路上,一走一滑。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凝视天空,只见团团乌云在急速掠过月亮,此时此刻,奥斯曼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沿着歌剧院的工地,专挑黑暗的地方走,嘴里嘟嘟哝哝说了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这个婊子愚蠢而又狠毒,编造出这些谎言来欺骗他。刚才他的脚跟应该对准她的脑袋,并且把它踩得粉碎。总之,他蒙受了奇耻大辱,他发誓永远也不来看她了,永远不来碰她一下子;否则,他就是孬种。这时他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啊!这个赤身裸体的妖精,愚蠢得像只在烤着的鹅,居然敢诽谤他四十年来所崇敬的一切!这时,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开了,大片银色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顿时感到恐惧,不禁呜咽起来。他很失望。惊慌,似乎坠入无边无际的空虚之中。

"我的天!"他结巴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走过一条条林荫大道,晚归的行人大步流星地从他身旁走过。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个婊子胡诌的事又开始出现在他的热乎乎的头脑中,他迫使自己逐一分析一下其中的真实程度。要到明天早上伯爵夫人才从德。谢泽勒夫人的古堡里回来。事实上,她完全可能在昨天晚上就回到了巴黎,在那个男人家过夜。他现在回顾起在丰岱特庄园居住时的某些细节:比如说那一天晚上,他在树下突然撞见萨比娜,她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个男人当时也在那里。那么,难道现在她就不能在他家里吗?他越想越觉得娜娜说的事是很有可能的。最后,他觉得自然而且必然的会发生这种事。当他自己在一个婊子家里脱掉外衣时,他的老婆在一个情人的卧室里宽衣解带,这是最简单的。最合乎逻辑的事。他这样一边推理,一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疯狂的肉欲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身上不断扩大,并蔓延到他的周围,征服了他周围的人。这一幕幕情景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发热的头脑中。他脑海里浮现出赤身裸体的娜娜,突然间他又联想到赤身裸体的萨比娜。在这种幻想之中,他把这两个同样寡廉鲜耻的女人相提并论。同样受淫欲的驱使,想着想着,他不禁打了一个踉跄,几乎被行车道上驶来的一辆出租马车撞倒。从一家咖啡馆里出来的一些女人,嘻嘻哈哈用胳膊肘对他推推搡搡。这时,他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流下了眼泪。他不想在人面前呜呜咽咽,便钻进黑乎乎的阒无一人的罗西尼街中,沿着寂静的房子,像个孩子似的一边走一边哭。

"完了,"他用低沉的声音叹道,"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哭得很伤心,不得不倚到一扇门上,他用手捂住面孔,泪水浸湿了他的手。这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急忙离开那里。他感到羞耻。恐惧,像夜游者一样,迈着慌张步伐,见人就溜,倘若人行道上有人碰见他,他就竭力装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担心别人看见他的肩膀抽动,猜出他干的丑事。他沿着格朗日—巴里特里亚街走,一直走到福布尔—蒙马特街。他被街上的如昼的灯光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往回走。就这样,他在这一带走街穿巷,专挑光线最暗淡的地方走,他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看样子他是向着一个目的地走去,虽然他经过的路拐弯很多,非常难走,但是他走得从容不迫,每到拐弯处,他的脚步都自动转弯。他终于走到一条街的拐弯处,他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自己到了泰布街和普鲁旺斯待的交接处,也就是他的目的地。他本来只需要用五分钟就可以到达,但由于他头昏脑胀,却走了近一个小时。他记得上个月的一天早上,他曾来过福什利家,感谢他写了一篇文章,报道在杜伊勒里宫举行的一次舞会情况,他的名字曾在文章中提到。福什利住在底层与二楼之间的夹层里,几扇方形小窗户,被一家店铺的大招牌挡了一半,左边最后一扇窗户的窗帘没有拉严,一道强烈的灯光从中间射了出来,窗户被分成两部分。他木立在那里,双目注视着这道光亮,全神贯注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