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第二十四封信

我知道你们在夜间读我的信来舒心解闷,因为那是我写的。所以,只要我还待在这里,我就将继续写下去,尽管除了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零星琐事外,我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写。约翰告诉我,你们是多么渴望我回家去,但是他说,他对你们说,他希望会发生一些事情阻止我成行。

我很高兴你们没有把我离开这里的原因告诉他;如果这些与我共事的仆人们要想猜测原因,那就由他们自己去猜测吧,这要比由你们或我来告诉他们要好。此外,我确实担心,对于我这样可怜的一个人,主人是否真的抛开不想了;因为除了感到出丑丢脸外,他的脾气已大大地改变了;我开始相信杰维斯太太告诉我的话:他喜欢我,又做不到不喜欢;正由于做不到他才感到恼怒。

别以为我自以为是和高傲自负;因为看到一位这样有身分的先生为了我的缘故,在他仆人们眼中这样降低自己的身价,我感到更多的是担忧,而不是自豪。但是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今天的新衣服吧。

我吃完午饭以后上楼去,把自己锁在我的小房间里。我在那里用新服装把自己好好地穿着打扮起来;我戴上那顶紧包在头顶的普通便帽,但在帽子上系了个绿色的蝴蝶结;我穿上那件简朴的长外衣和衬裙,又穿上一双朴素的皮鞋,不过他们说这种皮是西班牙皮;我戴上一条平纹细布领布和一个黑色丝质的项圈,代替我夫人给我的法国项圈;我又把耳环从耳朵上取下来;当我把一切都穿着打扮完毕以后,我把系有两条绿色带子的草帽拿在手里,然后对着镜子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自己,得意得像什么似的。说实话,我在这一生中从没有这样喜欢过我自己。

啊,当我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情,从容不迫、天真无邪地走下楼去时,我是多么快乐啊!确实,没有什么能跟它比拟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任凭命运的车轮怎样转动,一颗谦逊的心并不会遭受到任何令人失魂落魄的失望。

我就这样下去寻找杰维斯太太,看看她是怎样喜欢我的。

我在楼梯顶上遇见了我们宅第中的雷切尔,她是个女仆;她向我行了个屈膝礼,我发现她没有认出我来,就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女管家的客厅里去;善良的杰维斯太太正坐在那里工作。你们会相信吗,她起初没有认出我,而是站了起来,摘下眼镜,说,“您要找……吗,年轻的女人?”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啊呀!杰维斯太太,怎么啦!您不认得我了吗?”她极为惊讶地站在那里。从头到脚地看着我。“啊,你让我大吃一惊,”她说,“帕梅拉,你完全变了个形状!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碰巧在这时候走进来;因为我背对着他,所以他以为是一位陌生人在跟杰维斯太太讲话;于是就退了出去,没有听到她问他有什么吩咐。她把我的身子转过来转过去,把我全身的服装都看了,一直看到我的衬裙;然后她坐下来,说,“啊,我真是惊奇极了,我必须坐下来。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呢?”

我告诉她,当我回到父亲家里去时,我没有适合我今后环境的衣服可穿;由于我很快就要走了,因此趁早在这里就着手准备,这样,所有与我共事的仆人就可以看到,我明白怎样去适应我就要返回的境况。

“唔,”她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你为离开这里所做的这些可怜准备,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忘记(因为现在我知道你要离开这里是很当真的)。啊,亲爱的帕梅拉,我怎么能跟你分离呀!”

主人在后客厅里摇铃,所以我就离开这里,杰维斯太太则前去侍候他。他似乎跟她说,“我刚才到您的厅房里去是想让您知道,我将到林肯郡去,也许还要到姐夫戴弗斯勋爵家里去,因此有好几个星期不在家。不过请问,刚才有一位穿着得又漂亮又干净的姑娘跟您在一起,她是什么人?”

她说,她当时笑嘻嘻地问道,难道先生不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他说,“我以前没有见到过她。穿着得这样整洁、漂亮的姑娘,农民尼科尔斯或布雷迪,谁也没有这样的女儿。他们有吗?不过我没有看见她的脸。”

“如果先生您不生气,”她说,“我将把她领到您面前来,因为我想她胜过我们的帕梅拉。”

“那不可能,”他高兴地说,“但如果您能找到个借口,那就让那女孩子进来吧。”

我后来告诉她,我不感谢她这样说,因为你们将会看到,它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和不幸。

于是她就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我必须跟她一起进去,到我主人那里。“不过,”她说,“看在上帝份上,请让他来认出你,因为他不知道是你。”“啊,这怎么行,杰维斯太太,”我说,“您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再说,不论就我的行为本身来说,还是我对他的态度来说,这都显得太放肆无礼了。”

“我跟你说,”她说,“你应当进来;在他没有认出你之前,请别讲出你自己是谁。”

于是我走了进去,我真是个愚蠢的人哪!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我这时没有让他看见,那我总一定要在另一次让他看见的。她要我把草帽拿在手里。

我低低地行了个屈膝礼,但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敢说,他一看见我的脸就立刻知道是我了,因为他是个像恶魔一样狡猾的人。他迎面走了过来,并拉着我的手,说,“您是谁家漂亮的姑娘呀?我想您大概是帕梅拉的妹妹吧,您非常像她;这么清洁,这么干净,这么漂亮!啊,孩子,您远远胜过您的姐姐帕梅拉!”

我非常慌乱,本想要说话的,但他用手按住我的脖子。“啊,”他说,“您很漂亮,孩子。您可以相信,我对您姐姐不会像这样随便,但对您我可一定要吻一吻才行。”

“啊,先生,”我又吃惊又焦急地说,“我是帕梅拉。我确实就是帕梅拉她本人呀!”

“不可能!”他说;不管我怎样阻挡,他还是吻了我。“您要比帕梅拉可爱半倍。”然后又想来吻我。

这是捉弄我的一个鬼把戏,真是糟糕透顶了;它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杰维斯太太由于多管闲事招来了这个结果,这时她就跟我一样,像个傻瓜似地站在那里。终于我挣脱了身子,跑出了客厅;你们可以想得出,我当时感到非常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