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第十九封信

我们的约翰没有机会顺路去你们那里,所以我就再写这封信,并把两封信一次寄出。我现在还不能说,我什么时候将离开,也不能说我将怎样回来,因为杰维斯太太把我为主人绣花的背心给他看时,他说,“它看上去很好。我想这东西最好把它绣完之后再走。”

他和杰维斯太太有一些私下里的谈话,她没告诉我;但是她对我还是很亲切的,我根本没有不信任她。如果我不信任她,那我的风格就太低了。不过,毫无疑问,她必须听他的吩咐,执行他所有正当的指令;至于不正当的指令,我想她是不会执行的;她太好了,太爱我了,不过我走了以后她还必须继续待下去,因此不应该引起主人的怨恨。

她又要求我对他态度恭顺一些,并去请求留下来。“可是杰维斯太太,我做了什么啦?”我说,“如果像他说我的那样,我一直是个冒失鬼,胆大妄为和莽撞无礼的人,是个什么东西,那么,我过去岂不没有一点理智了吗?亲爱的杰维斯太太,请您真心诚意地告诉我,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您会怎样想或会怎样做呢?”

“亲爱的帕梅拉,”她亲了我,说道,“我不知道我应当怎样做或怎样想。我希望我应当像你那样做,但是我知道其他人都不会那样做。主人是一位很好的绅士,他有高超的智慧与见识;据我所知,有六位身分高贵的小姐都爱慕他,如果他向她们求婚,她们都会感到自己十分幸福美满。他有一个规模宏大的庄园;不过我相信,我的好姑娘,虽然你是他的仆人,但是他爱你胜过爱世界上所有的名门闺秀;由于你的身分跟他的相比太低下了,所以他想方设法克制他对你的爱;我的看法是,他克制不了这种爱,于是他那高傲的心就感到恼怒,并决定不让你在这里待下去;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当他偶尔遇见你的时候,他的脾气就变得那么暴躁。”

“唔,杰维斯太太,”我说,“请让我问您,他要是屈尊降格,不顾身分,喜欢上像我这样一位可怜的女孩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也许他认为我当他的妓女可能很不错。那些让可怜女人身败名裂的事情并不会使男人丢脸;因此他可能会给我出很高昂的价钱,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更好地满足他洋洋自得的虚荣心。但如果我竟会为了财富或宠爱丧失我良好的名声,那么我就成了一个真正邪恶的人了;是的,那要比其他任何年轻的妇女都更坏;因为我现在能够安心乐意地重新回到贫穷的生活中去,而且我认为,像我过去那样不得不吃黑面包、喝清水过的日子,要比给世界上最大的阔佬当妓女更不丢脸。”

杰维斯太太的眼中充满了汪汪的泪水。“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宝贝,”她说,“你是我钦佩与喜爱的人。我怎么舍得跟你分离呀?”

“唔,善良的杰维斯太太,”我说,“现在让我来问您。您和他谈了一些话,可能他不允许您把所有的话都告诉我。但是如果我去请求留下来,那您是不是认为,他对他所做的事情会感到懊悔,而且,唉!也感到羞愧呢?因为我想,只要他考虑到他的身分高贵,我的身分低下,我在这世界上除了清白正派外没有什么可以依靠,那他是应当感到懊悔和羞愧的。请您凭良心说,您是不是认为,他将永远不会再企图对我做出任何越规逾矩的事情,而我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呢?请真心诚意地回答我。”

“亲爱的孩子,”她说,“尽管你的表情是适当的,但请别这样一本正经地向我提出问题。我知道他对他所做的事情感到苦恼;第一次已经感到苦恼了,第二次则感到更加苦恼。”

“是的,”我说,“我想,他还将会第三次、第四次感到苦恼,直到他把您可怜的姑娘完全糟蹋了为止。那时候谁将会有理由感到苦恼呢?”

她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称我为亲爱、漂亮的人儿,又说,主人情不自禁地爱我,这是不奇怪的。又说,如果我留下来,她希望会有最好的结果;因为许多男人遭到拒绝之后都会对他们邪恶的企图感到羞愧,反之,他们如果得逞,却是从来也不会感到羞愧的。

“亲爱的杰维斯太太,”我说,“一个没有良好道德的男人,像他那样把自己暴露出来了,那是不能信赖的。我想,”我说(而且我希望我有勇气作出相应的行动),“我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对他的诱惑退让。您想,他是个身分高贵、财产富有的男子,又是我的主人,仅仅因为我反抗了他卑劣的企图,尽管这种反抗是出于与我身心的利益攸关;而他就自以为他有权骂我胆大妄为,等等(还有什么没有骂到的呢?),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想凭借我本人的力量来抵抗像他这样一个男子,就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既然如此,杰维斯太太,”我说,“我怎么能去请求或希望留下来呢?”

“唔,唔,”她说,“他认为你不应当留下来,似乎是当真的,既然这样,我倒希望这是出于一个善良的动机:担心他会被诱惑做出使你、也使他自己丢脸出丑的事情来。”“我也想到那一点,杰维斯太太,”我说,“对他我理应怀着尊敬的心情,这才符合我的本分;如果他确实怀着一片善心好意替我着想,那他本该让我到戴弗斯夫人那里去,而不应阻挠我的选择;也不会说我应当回到我原先低微的境况中那种话,因为我是他母亲出于仁慈厚道才从那种境况中出来的。他觉得我没有顺从他的意图,于是就想来吓唬我和惩罚我;这一点已很清楚地向我表明,除非我同意付出他所提出的那贵而又贵的代价,否则,我究竟还能期望从他未来的仁心善意中得到什么呢。”

她默默无言,我又说,“好了,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了。我必须走,这是肯定的;我主要的忧虑是到时怎样跟您以及这里的每一个人告别;因为跟我一道工作的仆人们都喜爱我;我相信,将来每逢我想起您和他们的时候,我就会唉声叹息和簌簌落泪。”

说着我就哀声哭了起来,这是情不自禁地哭;因为想起在这个宅第里曾同许多喜爱我的仆人们一起共事,这是很愉快的经历。

还有,我早应当告诉你们,我们的男管家朗曼先生十分和善亲切,彬彬有礼。说真的,他在所有的场合,礼貌都十分周到!有一次他对杰维斯太太说,看到了我,他巴不得他现在还是个年轻人,好让我成为他的妻子,结婚时他会把他所有的财产都授与我。要知道,大家都认为他有很多钱。

我并不因此而洋洋自得,而只是感谢上帝,感谢你们,亲爱的父母亲,感谢你们给了我良好的教导,使我能好好地为人处事,因而大家对我都有好评。这里的厨娘虽然有时脾气不好,有点爱骂人,但有一次她也对我说,“啊,我们的帕梅拉出落得就像一位贵妇人一样漂亮啦。你们看,有一个漂亮的脸蛋该有多好!我不知道,这女孩子最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

她当时在忙碌地工作,我就悄悄地走开了,平时我很少到厨房去。我曾听主管酒饭的侍役长说,“唷,简,谁都没有听您说过称赞别人的好话,帕梅拉姑娘对你做了什么好事啦?我相信她没有冒犯过任何人。”“傻瓜蛋,”那位可笑的姑娘说,“我除了说她漂亮外,还说了她什么啦?”

我听说他俩后来吵了起来;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无意再为它操心费神了。请原谅我这些没有意义的闲扯瞎聊。

你们孝顺的女儿

杰维斯太太非常希望我能留下来把那件背心的花绣完。她相信,绣好之后,主人将会送我一件正正当当的礼物(我可以这样称呼它)。真是善良的女人!杰维斯太太不愿意我离开她。她说,在我绣完背心之前,她将成为我小心戒备的监护人;不过她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去操心。我应当说,我做过的针线从来没有一件像这件这样漂亮的。我起早贪黑,想法把它赶完,因为我渴望尽快回到你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