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阴差阳错 4

4

我们看见科维尼亚离开利布恩,我们也知道他离开这里的目的。

他来到他的那些由费居宗指挥的士兵旁边不走了,不是想喘口气,而是想实施一项计划。这个计划是他在这次匆匆赶路的半小时之中想出来的。

首先,他极有理由想到,在他逃跑之事发生后再去见亲王夫人,亲王夫人非把他绞死不可,因为她对他颇为不满,而她对要绞死的卡诺尔倒没有什么积怨。科维尼亚的使命完成后,卡诺尔可能获救,如果他的营救使命失败的话,他自己则会被绞死……他匆忙和一名战士交换了制服,叫亲王夫人不熟悉的巴拉巴穿上他的漂亮衣服,然后他们两人飞速前往波尔多。尽管如此,有件事他仍放心不下,那就是他所带的信的内容。信是她妹妹写的。她妹妹自信地说,只要亲王夫人收到信,卡诺尔一定有救。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总不踏实,他想拆开信看,于是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说客对肩负的重任心中无数,游说就不会成功。顺便说一句,科维尼亚没因轻信他亲近的人而出错。娜农虽说是他的妹妹,正因她是他的妹妹,所以她就有可能记恨其哥哥,首先记恨他在若尔内事件里的作法,其次对他莫名其妙离开特龙佩特城堡有意见,因此借机把一切事情摆平,这只是他们家的习惯做法。科维尼亚把信拆了,信口是用蜡封的。科维尼亚读着信既感到奇怪,又感到痛苦。

娜农在信中写道:

亲王夫人:

要给可怜的里雄找赎罪的祭品,不要去换一个无辜者,要找真正的罪犯。我不想让卡诺尔先生死,因为杀了卡诺尔先生,这是用谋杀来报复谋杀。当你收到这封信时,还剩一法里路就到波尔多了,我带了我全部的财产。既然民众憎我,先后两次想杀我,那你就把我交给他们。我死了之后,我那200万财产全部归你。啊!夫人,我跪着求你赦免卡诺尔。造成这场战争,我是有一部分责任的。我死了以后,外省就平定下来,殿下就获胜了。夫人,请宽限一刻钟吧!你把我抓到后再放卡诺尔。凭良心,你会放他的,不是吗?

我衷心地感谢你

娜农·德·拉蒂格

科维尼亚看完信,心情特别沉重,泪水涌出眼眶。

他似乎不相信刚看过的信。他默默地愣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

“世上真有以慷慨为乐之士!哼!见鬼!咱走着瞧,必要时,我也照样会慷慨!”

离波尔多不远了,他把信又交给了巴拉巴,并告诉巴拉巴说:

“无论人家对你说什么,你就一句话:受国王之托。这封信一定要交给孔代夫人。”

巴拉巴接过信,直奔亲王夫人的寓所,科维尼亚去了特龙佩特城堡。

巴拉巴没有遇上任何麻烦。市民们都到要塞广场去了,大街小巷阒无人迹。

巴拉巴走到亲王夫人的寓所门口,被卫兵挡住了,不让他入内,他就照科维尼亚的嘱咐,把信掏出来,拿在手里,一边晃,一边大声说:

“受国王之托……受国王之托!……”

卫兵以为他是王宫的信使,收起手中的长戟,放他进去了。

巴拉巴进宫如同进城,格外顺当。

巴拉巴是科维尼亚手下的一名中尉,科维尼亚很赏识他。晋见亲王夫人不是第一次,所以熟悉路径,一下马就径直进楼,穿过忙碌的仆从,直接进到里屋,这才停步。因为他认出了亲王夫人,她面前还跪着一个女人。

“啊,夫人,行行好,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跪着的女人说。

“克莱尔,”亲王夫人开口了,“听话,别说了。你想过没有,我们不要女人的身分,就等于我不穿衣服。我们是亲王先生的属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啊,夫人,我不要什么国家利益。”克莱尔大声说,“我心里再没有什么政党,再没有什么政见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即将离开的他。如果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克莱尔,我的孩子,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亲王夫人又说,“他们杀了我们的里雄,我们若不以牙还牙,那我们可就没有面子了。”

“啊,夫人,从来没有因宽恕囚犯而丢面子的事,也没有因为使用天王和地王的特权而丢了面子。夫人,开恩吧,只需你一句话,那个可怜的人在等着呢?”

“克莱尔,你疯了,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这不可能!”

“可我告诉他,他有救了,我,我还给他看了你亲手签署的特赦令。我告诉他,我马上会取回特赦令的批准书。”

“我签发特赦令的条件是走一个留一个。他走了把另外一个留下,他们为什么把另一个给放了?”

“我向你发誓,他与越狱一事无关。再说,那一个也许没有逃走,他们有可能还会把他找回来……”

巴拉巴到的正是时候,只听跪地的女人继续说:“夫人,他们马上要把他带走。夫人,时不我待,他们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你记得对,克莱尔,”亲王夫人说,“我命令11点全部结束,现在刚好11点,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

子爵夫人大叫一声,站了起来,起身时她发现了巴拉巴。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厉声问,“你已经来报告他的死讯了?”

“不是的,夫人,”巴拉巴说,“我不是来报死讯的,我是来救他的。”

“怎么回事?”子爵夫人一惊:“快说下去!”

“等我把这封信交给亲王夫人再说也不晚。”

康贝夫人从信使手中抢过信,交给亲王夫人。

“信中写的什么,我不知道,但看在上帝份上,请你念一下吧。”

亲王夫人展开信,大声念了起来。亲王夫人念一行,康贝夫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层。亲王夫人越往下念,康贝夫人就越心焦。

“娜农的信!”亲王夫人念后大声说,“娜农来了!娜农投降来了!勒内在哪儿?公爵在什么地方?来人,快来人!”

“我在。”巴拉巴说,“殿下指哪儿,我就奔哪儿!”

“去要塞广场,去刑场,叫他们暂停施刑。不行,你去不行,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话。”

亲王夫人顺手抓起羽毛笔,在娜农的信底下写了四个字:暂停行刑!

信写好后塞进信封,连口都没有封就交给了巴拉巴。巴拉巴接过信夺门而出。

“啊!”子爵夫人低声说:“她比我还爱他。我真倒霉,救他命的人竟然是她不是我。”

这一天的种种打击她都是站立着承受的,但这个念头却把她击倒在安乐椅里。

巴拉巴飞一般冲下楼梯,翻身上马,直奔要塞广场而去。巴拉巴和科维尼亚是同时出发的。巴拉巴去了亲王夫人那儿,科维尼亚去了特龙佩特城堡。科维尼亚到城堡后天色已晚,暮蔼沉沉,大毡帽戴至眉际处,轻易不会被人认出。他打听到他越狱的策划经过,弄清楚卡诺尔要替他去受极刑,他准备去要塞广场看看,虽然他不知道去那儿能干些什么。他扬鞭策马,见人群往前冲,有人被撞倒,有人被踩伤。他风尘仆仆,顺利赶到了要塞广场。一到广场,他就看见了绞刑架,他大喊了一声。他的喊声被民众的吼叫声盖住了。他看见卡诺尔正在挑逗民众,煽动民众起来撕扯他。

卡诺尔这时也发现了科维尼亚,猜到了科维尼亚来广场的意图,便向科维尼亚点头示意他来得及时。

科维尼亚踩着马蹬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寻找巴拉巴或亲王夫人的信使是否已经到了,听一听,看是否能听到有人谈论赦免的事。他没有看见什么,只听见刽子手所说,把卡诺尔由梯子上推向空中。卡诺尔用手指指他的心房。

科维尼亚明白了卡诺尔的意思,举起枪,瞄准目标,扣住板机。

“谢谢,”卡诺尔伸开双臂说,“这样死,我至少是死在战士的手里。”

子弹穿透了卡诺尔的胸膛。

刽子手推了一下悬在绳端的躯体,但推的不是活人,而是具尸体。枪声就是信号,上千杆火枪一齐开了火。这时一个声音大喊:

“别开枪!别开枪!把绳割断!”

他的喊声没有人群的喊声大。绳子被一颗子弹打断了。卫兵挡不住拥挤的人群,警戒圈被潮水般的人群冲开了,绞架被弄断了,刽子手逃跑了,人群像影子似地分散开来,扑向尸体,从绞绳上把尸体拽下来,撕一块拿着满城疯跑。

群众恨昏了头,以为这样会使绞死的绅士更痛苦,而事实上却相反,他们使他避免了最可怕的侮辱性刑罚。

这时候巴拉巴找到了公爵。巴拉巴知道自己来得太晚了,但还是把他带来的信交给了公爵.

炮火很猛烈,但公爵沉着冷静,往旁边移了几步,拆开信看。

“很遗憾,”公爵转身对手下们说,“娜农的建议也许很有价值,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沉思片刻,他又说:

“哎,既然她在河对岸等我们回话,想必有挽救的办法。”说完,扔下巴拉巴,率领手下扬鞭策马去找亲王夫人。近一个时期来,波尔多上空乌云滚滚,看似有暴雨,可就是不下,这时却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从天直泻而下,仿佛要冲刷广场上斑斑的无辜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