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康贝子爵夫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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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夫人进入波尔多的第二天,圣乔治岛举行盛大晚宴。卡诺尔请来了当地驻军的主要军官,以及本省其他要塞的总督。
开宴时间定在下午4点。卡诺尔周围坐了十几位贵族人士,大多数是初次露面。他们畅谈前天的事变,耍笑陪伴亲王夫人的伴妇,举止不太像要去打仗的首领,倒像是肩负王国崇高利益的英雄好汉。
卡诺尔春风满面,身着金黄色礼服,格外漂亮,以其实际行动,把喜庆的气氛又向前推进一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先生们,”卡诺尔说,“我向各位表示道歉,我们还有位佳宾没有到。”
“哪一位?”年轻的宾客们相视而问。
“韦尔斯总督。我给他发了信,但是我并不认识他,正因为如此,他应该受到尊重。我请各位海涵,再等半个时辰。”
“韦尔斯总督!”一位老军官说,他一定过惯了有规律的军旅生活.听到迟到就叹气。“韦尔斯总督!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就是贝内候爵,他不管事,由他的副官主持工作。”
“那么,”卡诺尔说,“他不来赴宴,他的副官会替他来的。至于他嘛,肯定跑王宫去了。”
“男爵,”一位宾客说,“我觉得他为晋升的事,没有必要去王宫活动。我认识一位总督,平时不声不响,嘿!三个月的功夫,由上尉升到中校,又由中校提为圣乔治岛的总督!真是飞黄腾达,你没啥可说的吧。”
“这我承认,”卡诺尔红着脸说,“我不知道这样的好事是怎么来的,但我确实承认,有贵人在帮助我们家族兴旺发达。”
“我们认识那位对总督先生有影响的贵人,”引导卡诺尔进要塞的中尉一边说一边鞠了一个躬,“这就是他的功劳。”
“我不否认功劳,我承认功劳。”又一个军官说:“但在这本功劳薄上,我还得补上了个贵妇人的举荐功劳。这位贵妇人是法国最有才华、最可爱、最爱做好事的人,当然在王后之下了。”
“有话直说,伯爵,”卡诺尔对说上面话的人笑了笑说:“如果是你的秘密,就让它烂在你的肚子里;如果是你朋友的秘密,就别给人家乱张扬。”
“我承认.”一位军官说,“当我听到迟到二字时,我起初还以为是个什么美人没来,请求我们谅解呢。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搞错了。”
“宴会上没有女人吗?”另一位军官问。
“当然!除非我能请到亲王夫人及其随从,”卡诺尔说,“我真不知道还能请到什么人。不过我们得记住,我们的晚宴是严肃的晚宴,如果我们胡找事,那至少是我们跟自己过不去。”
“说得好,总督。我们虽说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妇女们此时正向当局展开了一场真正的十字军东征。红衣主教先生当着我面给唐·路易·德·阿罗说的话就是佐证。”
“他说什么?”卡诺尔问。
“你真幸福,你!西班牙女人爱钱,爱妖艳,爱情郎,而法国女人时下找对象都得试探对象对政治问题的态度。结果,”他沮丧的补充了一句,“情人幽会如今竟严肃的讨论起了政府的事务来了。”
“所以,”卡诺尔说,“我们从事的战争就叫做女人之战,这不能不使我们感到高兴。”
卡诺尔请宾客们等待的半个时辰刚过,屋门就突然开了。仆从进来通报晚宴开始。
卡诺尔请宾客们跟他走。正要走的时候,前厅又响起了仆从的报告声:
“韦尔斯总督到!”
“啊!啊哈!”卡诺尔乐了,“他可真赏脸呀!”
去吧,准备迎接不曾相识的同事,不知怎么,他突然意外地大声说:
“里雄!里雄,韦尔斯总督!”
“是我,尊敬的男爵。”里雄搭话搭得彬彬有礼,平时养成的严肃神态依然如故。
“哈!太好啦!真是太好啦!”卡诺尔亲切地握住里雄的手,又说:“先生们,这位先生你们不认识,但我认识。我现在自豪地说.只有他这样正直的人配得到这一要职!”
里雄自豪地看了看四周,得意得像优秀生听到宣布他又获得了第一名。当他发现在场的各位对此反应冷淡就热情的说:
“尊敬的男爵,你对我的人品已做了公开的担保,在场的先生们,有些我无幸结识,请你把我介绍给他们吧。”里雄用眼神指指三、四位他不认识的绅士。
这种互致敬意的方法既友好又高雅,是当时人际交往的一大特点。一刻钟后,里雄就和这伙年轻的军官们混熟了,可以随便问他们每个人的军衔或者薪饷了。里雄这样做靠的是他闻名遐迩的胆识,清白无瑕的名声和眼中流露出的高贵气质。
“当然罗,先生们,”布罗纳的总督说,“必须承认,马扎兰虽然是名教士,却懂得用兵打仗,而且已经准备了许久。他预感到要爆发战争,就选好了各地的总督,卡诺尔驻扎此地,里雄镇守韦尔斯。”
“仗会打起来么?”里雄满不在乎地问。
“会的!”一个年轻军回答说。他是直接由宫廷下来的。“里雄先生,你问我会不会打起来?”
“是的。”
“好,那我问你,你的堡垒状况如何?”
“基本崭新如初,先生。因为到任三天,我下令整修过的堡垒比三年整修的都多。”
“好的,堡垒不久将要受到冲击。”那位年轻军官说。
“好哇!”里雄说,“军人能有什么愿望呢?战争呗。”
“好!”卡诺尔说,“国王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他占着两条河.阻碍着波尔多人的行动。”
“事实是,”里雄说,“安排去那儿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那你说,先生,你到韦尔斯多久?”
“三天。你呢,卡诺尔,你到圣乔治岛多久了?”
“一周。你的欢迎仪式是否同我的一样,里雄?我的欢迎仪式很隆重,我还没有顾上好好感谢这些先生们呢。在欢迎我的仪式上有钟有鼓,有欢迎的人群,唯独没有鸣放礼炮。但他们答应以后给我补放,这我就满意了。”
“不错!”里雄说,“我们俩的欢迎仪式不一样,我尊敬的卡诺尔,我的朴实不亚于你的排场。我曾下令往要塞带进100士兵,这一百名士兵都是蒂雷纳兵团的士兵。我不知道如何把他们带进要塞,正在我左右为难时,我的任命证书送到了圣皮埃尔。我当时就在圣皮埃尔,证书是埃珀农先生签发的。我把我的信交给中尉,我立即起程,没有动一枪一炮,占领了要塞。我现在就呆在那儿了。”
卡诺尔开始觉得好笑,当听到里雄说后几句话时,感到有种不祥之兆,心一下收紧了。
“这么说你就是坐地王了?”卡诺尔问里雄。
“我在争取,”里雄不慌不忙地说。
“手下有多少人?”卡诺尔问。
“开始有一些蒂雷纳兵团的士兵,都是原克鲁瓦兵团的老兵,这些兵可靠。此外还有一个连,是我在城里招募的。应募者陆续到齐后,我要教他们使用武器。这些兵的成份杂得很,有市民,有年轻小伙子,有工人,总共约200人左右。我估计还有一支100或150人的增援部队,是当地的一名上尉征集来的。”
“是朗贝上尉吗?”一位宾客问。
“不是,是科维尼亚上尉,”里雄答道。
“我不认识,”几位宾客说。
“我认识,”卡诺尔说。
“久经考验的保皇党人?”
“我不敢说是。不过我完全有理由认为,科维尼亚上尉是埃珀农先生的亲信,对公爵死心踏地,忠心耿耿。”
“这就是说.谁忠于公爵,谁就忠于陛下。”
“说不定是国王先遣队队员,”一位老军官说。我正在挽回入席时等人失去的时间。“总之,我所听到的是这个意思。”
“陛下是否上路了?”里雄探问,口气同平时一样平静。
“明说吧,此刻国王无论如何应该到布卢瓦。”宫廷下来的那位年轻人说。
“你肯定么?”
“肯定。部队由拉梅勒雷元帅指挥。拉梅勒雷元帅可能在此地附近什么地方与埃珀农公爵会师。”
“在圣乔治岛吧?”卡诺尔说。
“确切地说是在韦尔斯。”里雄说,“拉梅勒雷先生从布列塔尼过来,韦尔斯是他必经之地。”
“谁主张两年交锋,谁就拿自己的堡垒去冒险。”布罗纳总督说,“拉梅勒雷元帅拥有30门火炮,埃珀农先生拥有20门火炮。”
“战争将异常激烈。”卡诺尔说:“可惜我没有这个眼福。”
“啊!”里雄一惊.“除非我们当中有人公开声明站在亲王这一边。”
“是呀。不过卡诺尔一定能目睹一场激战的场面。如果他声明站在亲王们一边,他就能看到拉梅勒雷同埃珀农激烈交战的场面;如果他站在陛下的一边,一定能看到波尔多人英勇战斗的场面。”
“嘿!至于波尔多人,”卡诺尔说,“我不相信他们有多么厉害。我承认,我对同他们打交道的确感到有些羞愧。可惜的是,我死心踏地效忠陛下,我当然希望打一场百分之百的平民之仗。”
“放心,他们会的。”里雄说。
“你有多大的把握”卡诺尔问。
“没有把握。”里雄说:“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平民委员会已做出决定,首先要攻下圣乔治岛。”
“好!”卡诺尔闻言说,“他们就来吧,我欢迎他们。”谈话进行到关键处,饭后甜点心刚开吃,要塞附近突然鼓声大作。
“怎么回事?”卡诺尔问。
“啊!没有错!”报告过宫廷消息的那位军官大声说,“他们在这个时候袭击你,恐怕内中有文章。我尊敬的卡诺尔先生,冲锋、攀城,一顿不错的饭后甜点心。”
“真他妈的活见鬼!我看果真如此。”老军官说,“这帮可恶的阔佬专挑吃饭的时候捣蛋。早在巴黎战争那阵子,我在夏朗通战场,从来没有安安稳稳地吃过午饭和晚饭。”
卡诺尔拉响门铃,前厅的勤务兵进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卡诺尔问。
“还不知道,总督先生。不是国王的钦差,就是城里来的信使。”
“去问一下,马上向我报告。”
勤务兵跑步出了门。
“请各位继续用餐。”卡诺尔对大部分起立的宾客说,“等听到炮声,我们就该退席了。”
宾客们笑着又落了座。唯有里雄愁眉苦脸,神色不安,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等勤务兵进来报信。结果等来的不是勤务兵,而是一位军官,手持出鞘的佩剑,报告说:
“总督先生,来了位议员,”
“是议员,’尹卡诺尔问,“受何人委派?”
“亲王们……”
“打哪儿来?”
“波尔多!”宾客们异口同声答道,里雄例外。
“啊!真的宣战了!”老军官说,“那为什么派个议员来?”
10分钟前,卡诺尔还满面春风,此刻怅然若思,局势的发展不允许他再糊涂了。
“先生们,”卡诺尔说,“悠悠万事,责任为大……我可能要同波尔多派来的使者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所以不知何时再欣会各位……”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嘛!”宾客们异口同声,“那我们就走,总督先生。你有事,这就提醒我们该各回各的岗位了。我们现在就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们。”卡诺尔说.“既然诸位把话挑明了,我恭敬不如从命……骑马,坐车,悉听尊便。”
宾客们仿佛已经上了战场,行动迅速,干脆麻利,骑马的翻身上马,坐车的上了车,卫队各随其主,扬长而去。里雄没有走。
“男爵,”里雄对卡诺尔说,“我不想随大流,把你丢下就走.我们俩相识的时间毕竟比你认识他们的时间长。再见,现在……请你伸出手,祝你好运!”
卡诺尔把手伸给里雄。
“里雄,”卡诺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雄,“我了解你,你心里有事,你瞒着我,因为那可能不是你的秘密……可是,你很激动……像你这样强的人激动时,不会是为桩小事儿……”
“我们不分手了?”里雄问。
“要分的。我们在比斯卡罗旅店相互辞别时,你当时很镇静……”
里雄忧伤地笑了。
“男爵,”里雄说,“我有个预感,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卡诺尔闻言打了个冷战。里雄平时胆大气粗,今儿是怎么了,这么伤感?
“咳!”长诺尔说,“如果我们后会有期,那么我们俩个就有一个会死去……死于好汉的刀下。倘若如此,先伤亡者,至少肯定他死后永远活在朋友的心中!我们拥抱吧,里雄,你已经对我说了祝我走运,我呢,我要对你说,振作起来……”言罢,两个相互扑入对方的怀抱.让两颗崇高的心贴近了一会儿。
他们分开时,里雄擦干了眼泪.有可能这是里雄傲慢的眼神第一次黯然失色的眼泪。里雄好象是怕卡诺尔看见他流泪.一个箭步窜到屋外,大概觉得让知道他是个硬汉子的人对他留下软弱的印象似乎不光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