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娜农·德·拉蒂格 7

7

那个名叫里雄、同卡诺尔打过招呼的骑士登上金牛旅店的二楼,与子爵一起吃晚饭。

子爵焦急等待的人正是他。偶然的机会使他目睹了埃珀农先生恶意的准备工作,使他甚至能对卡诺尔男爵有所帮助。他一周前离开巴黎,今天才到波尔多。他从巴黎带来了错综复杂的最新消息,从巴黎到波尔多,这时都在盛传令人可怕的阴谋。他一会儿说到监禁亲王,这是目前的事儿,一会儿说到波尔多的议会,一会儿又说到马扎兰先生,他是今日的“国王”。年轻的子爵一声不响,观察着讲话人棕褐色坚毅的脸,充满信心的锐利目光和尖尖的洁白牙齿,再加上长长的黑胡子与其他特征,使里雄显得能成为有前途的真正军官。

“那么,”子爵过了一阵说,“亲王夫人现在是在尚蒂利了。”

大家都知道,对孔代家的两位贵夫人都是这么称呼,只是对年长的再加入“老夫人”这个词。

“是的,”里雄回答,“她在那儿等你快去。”

“她在那里的境况如何?''

“像真正的流放:有人监视她,也监视她的婆母,监视得很严,鉴于宫中不少人都猜想,她们不会坚持向议会提出请求,她们密谋某种对亲王更有效用的东西。不幸的总是金钱……说到金钱,你说动了你要求的那个人吗?这是他们特别嘱咐我要你做的事。”

“可是,”子爵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了2万里佛尔金币,就这么多。”

“就这些!要命,你真是能行啊,子爵,人家都把你看作百万富翁。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轻蔑的口气说出这样的数目12万法郎!……我们没有马扎兰先生富,但是,我们却比国王更有钱。”

“那么,你以为,里雄,这种微小的捐献,亲王夫人会接受?”

“会感激地接受:你为她带来了一支军队的开销。”

“你以为我们会需要吗?”

“需要什么?一支军队吗?肯定需要,我们正忙于招集一队人马。德·拉罗谢富科先生已征召了400贵族青年,借口让他们来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布庸公爵先生至少要带领同样数目的军队,德·蒂雷纳先生保证向巴黎挺进,为被绑架的亲王们出一把力,目标是奇袭樊尚。他将拥有3万人―他鼓动为皇家服务的整个北方军队开小差。哦!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里雄继续说,“请放心,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会干出重大的事情,但是,我敢肯定,我们会制造出很大的声势……”

“你没有碰到埃珀农公爵?”年轻的子爵打断他的话,他眼中闪烁着听到列举这些武装力量的快活,因为这些军队是他所在党派胜利的保障。

“埃珀农公爵?”有运气的军官睁大眼睛问道,“你要我在哪里见到他呢?我不是从阿让来,而是从波尔多来。”

“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见到他,”子爵微笑着又说。

“啊!对了,美丽的娜农·德·拉蒂格不是就住在附近吗?”

“离这家旅店有长筒枪两个射程那么远。”

“好!这就给我解释清了卡诺尔男爵在金牛旅店出现的原因。”

“你认识他?”

“谁?男爵?……是的……我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虽然卡诺尔先并不是出身真正显赫的贵族门第,我本人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平民。”

“象你这样的平民,里雄,作为亲王的侍从,你的地位和我们一样。你知道,我使你的朋友卡诺尔男爵免遭杖击,也许还避免了更坏的遭遇。”

“是的,他就此事曾对我说过一两句,但我没注意去听,我急于上楼找你。你肯定他认不出你吗?”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很难认出来。”

“因此,我应该说这只能是猜测。”

“的确,”子爵又说,“他对我看了又看。”

里雄笑了笑说:

“我很相信这一点,人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有你这种风度的贵人。”

“我看他倒是一个快活的骑士,”子爵沉默了一会儿说。“快活而善良,思想灵敏,心地高尚。你知道,加科斯尼人没有平庸之辈:要么出类拔萃,要么一文不值。我们说的这人属于优良的那一类。在爱情上象作战那样,既是一个花花公子,又是一个正直的上尉;我生气的是他站在反对我们的立场上。实际上,既然机遇使你有了某种联系,你应该利用时机争取他为我们的事业出力。”

一朵红云匆匆从子爵白皙的面腮上掠过。

“咳!我的上帝!”里雄说,“有时那些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会有这种令人伤感的达观。我们这些人非常严肃,非常有理性,我们不谨慎的手握着内战的火炬,象要点燃教室里的大蜡烛吗?难道象助理主教那样严肃的人可以用一句话,来使巴黎平静下来,或者使巴黎动荡不安吗?难道象博福尔那样严肃的人,对首都施加重要的影响,人们不是称他为市井之王吗?象谢弗勒兹夫人那样,以她的意志挫败了内阁大臣们,算是一个很严肃的女人吗?在市政厅坐了3个月交椅的隆格维尔夫人,是一个举止庄重的女人吗?孔代亲王夫人昨天还是只关心衣裙、首饰和钻石,难道算是举止庄重的女人吗?那位仍在女人手中扮小丑角色,也许为了震惊整个法国,而第一次穿上男短裤的昂格伊安公爵,难道是很严肃政党的一个领导人吗?最后,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的姓氏远在许多煊赫姓氏之后,因此我是一个很严肃的人物。我,昂古列姆地区一个木匠的儿子,我,原先是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侍从,我,有一天,我的主人没有给我刷子和大衣,而是给我一把剑,我把剑挎在腰际,我岂不是要当军人了吗?就这样,昂古列姆木匠的儿子,德·拉罗谢富科先生过去的侍从,竟成了上尉军官,带领一个团队,有四五百人之多,拿他们的生命去冒险,好象上帝给了我这种权力。我就这样走上了荣誉的道路:将来作上校,驻防司令,谁知道呢?也许将来会在十分钟、一个小时、甚至一天,把王国的命运握在手中。你看,这真象是做梦,然而,我把它看作是事实,直到将来某一天有什么大祸使我猛省……”

“到了这一天,”子爵说,“活该那些使你省悟的人倒霉,里雄,因为你将成为英雄……”

“英雄也罢,叛徙也罢,这完全看我们将来是强还是弱。在另一个红衣教主统治下,我也许会慎重考虑,因为我会拿我的头冒险。”

“得了,里雄,不要让我相信,象你这样的人会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人们都说你是军队中最正直的士兵!”

“哦!也许,”里雄略微耸耸肩说,“当路易十三国王脸色苍白,系着蓝色带子,两眼闪光,兴声大叫着,并且嚼着他的胡子时,我曾是个正直的人。国王在看你,向前进,先生们!但是,当我不是在身后,而是在面前,在孩子的胸部,在父亲的胸部都捆着这种蓝色带子时,我就要对我的士兵们大喊:向法国的国王开火!这一天,”里雄摇着头继续说,“这一天,子爵,我因害怕而害怕,胡乱放枪……”

“今天,里雄先生,你将事情看得一团糟,那么你踩着什么草走路呢?”年轻子爵问道,“内战是桩可悲的事,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有时却是必要的。”

“是的,象瘟疫、黄热病、黑热病,象所有颜色的热病,喔,你以为这是很必要的,子爵先生.我今天晚上很高兴地紧握正直的卡诺尔的手,而明天我却要把剑捅进他肚子里去,因为我为嘲弄我的孔代亲王夫人效命,而他却为被他嘲弄的马扎兰先生效力,不是这样吗?”

子爵做了个厌恶的动作。

“除非我搞错了,”里雄继续说,“除非是他将剑刺进我的胸膛。啊!你们这些人,是不懂得战争的。你们只看到阴谋的海洋,你们老练地投进去。听着,有一天我曾对殿下谈到这一点,她并不否认:你们生活在一种把杀害我们的炮火只当作烟火看的氛围中。”

“的确,里雄,”子爵说,“你让我感到可怕,如果开初我不是坚信有你保护我,我是不敢上路的。但是,在你的护送下,”年轻子爵将他的一只小手伸向里雄补充道,“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的护送?”里雄问,“啊!不错,你使我想到了这一点,应该让你在我的护送之下,子爵先生,共同的计划被破坏了。”

“但是,你不应该同我一起返回尚蒂利吗?”

“这就是说,我应该在一种情况下返回,这就是我在这里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但是,正如我对你说过的,我的重要性大为增强,我接到了亲王夫人的正式命令,不许离开要塞附近,好象他们在这里有什么计划。”

子爵惊惧地叫了一声,嚷道:

“没有你保护,就这样走,同这个老诚的蓬佩一起走,他比我还胆小一百倍,就这样独自穿过几乎半个法国。啊!不,我不走,我发誓!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已经害怕死了。”

“哦!子爵先生,”里雄大笑着反驳道,“那是你忘了挂在身上的佩剑吧?”

“尽管笑好了!反正我不会走。亲王夫人曾允诺你陪伴我,只是在这个条件下我才出来的。”

“这就随你的便了,子爵,”里雄故作严肃地说,“不过,他们在尚蒂利等待着你。请你注意,亲王们是不会有很大的耐心的,特别是他们在等待金钱的时候。”

“更糟的是,”子爵说,“我得在夜里动身。”

“那更好,”里雄笑着说,“人们看不见你害怕,你碰到比你更胆小的人,会把他们吓跑的。”

“你这么看?”子爵尽管听了这句话,仍不放心地问。

“况且,”里雄说,“有一个方法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你害怕的不是那笔钱吗?你把钱留下,我派三、四个可靠的人去送。不过,请相信我的话,最可靠的方法当然仍是你带着钱。”

“你说得有理,我就要走了。里雄,因为应该作完全勇敢的人,还是我带着钱。我相信殿下根据你对我说的话,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我;我不带钱去能受欢迎?”

“我刚进来时就说过,你有英雄的本色;况且,到处都有国王的军队,我们还没有处在战争状态;不过还是小心为好,让蓬佩带上手枪。”

“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放心吗?”

“当然,这就叫做防患于未然。出发吧!”里雄站起身继续说,“夜晚是美丽的,天亮之前,你可以到达蒙利埃。”

“我们那位男爵不会窥视我们的出发吧?''

“哦!在这种时候,他正在做我们刚才做的事,也就是说在吃晚饭,只要他的晚餐比我们的稍好一点,没有重大原因,他是不会离开餐桌的,因为他的胃口很好。况且,我将下楼去拖住他。”

“那么,请转达我对他欠缺礼貌表示歉意。如果将来某一天他有幸再见到我时,我不愿让他与我争吵。你的那位男爵应该是真正高尚的人。”

“有你这句话,他会追赶你到天涯海角,只是为了与你斗剑;不过,请放心,我会在他面前说你的好话的。”

“是的,只不过要等我走了以后。”

“当然,我不会忘记。”

“而对于殿下,你没有什么要捎的口信吗?”

“我相信会有的,你使我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你给她写过信吗?”

“没有,只有两个词要转达她。”

“什么话?”

“波尔多―可以。”

“她会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完全明白。听到了这两个词,她会很放心地出发。你对她说,我担保一切。”

“好了,蓬佩,”子爵见老仆人这时从敞开的门缝向里张望,就说,“好了,我的朋友,得动身了。”

“哦!哦!动身!”蓬佩说,“子爵先生想到了吗?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蓬佩,你在那里说些什么呀?”里雄说。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可是,夜里我们会迷路。”

“你们要走的只是一条大路,要迷路也难。况且,又有皎洁的月光。”

“月光!月光!”蓬佩低声嘟咕道,“你很清楚,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我,里雄先生。”

“当然,”里雄说,“一个老兵嘛!”

“在我们同西班牙人交战时,我在科尔比战役中受了伤……”蓬佩神气活现地又说。

“我们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不是吗?那好!这就好极了,因为子爵先生并不是完全放心,我要告诉你这一点。”

“哦!哦!”蓬佩脸色苍白地说,“你害怕了?”

“别讲我,我正直的蓬佩,”年轻人说,“我了解你,我知道在人家尚没有对我动手之前,你就让人家给杀死了。”

“也许,也许,”蓬佩又说,“如果你过于害怕的话,那就等到明天走吧。”

“不行,我的好蓬佩。把这个钱袋子搭在马背上去,我片刻之后下去找你。”

“夜里带这么大数目的钱走路,”蓬佩掂掂钱袋的重量说。

“没有危险。无论如何,里雄这么说。好了,看看手枪装进马鞍两旁的皮套里没有?佩剑入鞘了吗?短筒枪挂在吊钩上了吗?”

“你忘了,”老仆人挺起上身说,“一个终生当兵的人,是不会让人当场抓到错的。是的,子爵先生,每件东西都归整好了。”

“你看,”里雄说,“有这么一个同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一路顺风,子爵!”

“谢谢你的祝愿,但是,道路是漫长的,”子爵说着,作出一个焦虑的动作,这并不能驱散蓬佩那种雄纠纠的神情。

“啊!”里雄说,“所有道路都有个开始与结束。―转致我对亲王夫人的敬意;告诉她我终生都是属于她和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别忘了那有关的两个词―‘波尔多―可以’。我,我要去拖住卡诺尔先生。”

“喂,里雄,”子爵见里雄的脚已踏上第一个台阶,伸手拉住他又说,“如果这个卡诺尔果真向你说的,是位正派的上尉和贵人,那么你为什么不试图把他拉入我们的党派中呢?他既可以到尚蒂利找我们,也可以在路途中赶上我们;我对他也可以说是有点认识了,可以作他的介绍人。”

里雄带着异样的微笑看了看子爵,他大概从里雄的神情中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因此连忙对他说:

“不过,里雄,别把我的话当回事,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再见!”

他与里雄握过手后,急忙走进他的房间中,既怕里雄看到他脸上骤起的红云,也怕被卡诺尔听见,此人高声大气的声音能一直飞到二层楼上。

他让里雄下了楼,蓬佩显然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着箱子跟着下楼,让人不去怀疑箱子里装有贵重的东西。停了几分钟之后,子爵有些犹豫,看看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然后灭掉蜡烛,也小心翼翼地走下楼,以胆怯的目光向一楼一个房间的门缝里望了一眼;接着,穿上蓬佩递给他的一件厚大衣,脚蹬着仆人的手,轻轻跳上了马,微笑着责备了老兵动作太慢,然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在里雄走进卡诺尔住室中时,男爵大为高兴。他正半躺在椅子上,证明自己并不记仇。在小公爵刚才在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时,他大概在消磨时间。

餐桌上,两只半透明的、曾是装满酒的杯子之间,有一个矮粗细颈玻璃瓶,里面填塞着芦竹;四支蜡烛发出明亮的光,光束中闪烁着黄玉和红玉的色彩;一种科利乌尔的陈年老酒刺激人的味觉器官,有很好的干无花果、干杏子、诱人的奶酪、糖渍葡萄,显示出主人有关的算计,两个空杯和一个半满的酒杯说明他计算得十分准确。实际上,可以肯定,不管什么人只要动了这撩人的餐后点心,不管他有怎样的节制力,也一定会痛饮一番酒。

然而,卡诺尔并不是自炫是一名吃粗茶淡饭的隐修士……也许又因为他有胡格诺派教徒的身分(卡诺尔生于一个新教派家庭,他或多或少信奉父辈的宗教);也许,我们以为卡诺尔作为胡格诺教派人,不相信那些饮凉水、吃草根、妄图登天的虔诚隐者们的列圣品。因此,卡诺尔对这一切很伤心,甚至很爱它们。他对一顿丰美晚餐的香味从来不会无动于衷。看到这些形状特殊的酒杯,看到这些红、黄、绿的软木瓶塞,看到加斯科尼、香槟与勃艮第等地产的纯正红葡萄酒,当然会开胃口。在这种情况下,卡诺尔会象平时那样,从视觉的着迷到嗅觉的着迷;又从嗅觉着迷到味觉着迷,如此这般,五个感官全部着了迷,其中以视觉为主,被称之为等量齐观的贵妇;三种感官完全得到了满足,另外两个感官则极有耐心,极顺从地等待着至福极乐。

正是在这时,里雄走进来,看见卡诺尔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

“啊!好极了,”卡诺尔叫道,“你来得好,我亲爱的里雄,我需要找个人来一道夸赞比斯卡罗师傅。我已沦落到像卡斯托兰这废物来吹捧厨师的地步。他既不懂什么叫做吃喝,也不懂得什么叫做饮酒。喂,看看这里摆的东西,我亲爱的朋友,看一眼餐桌上的吃物,我请你坐下来。难道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吗?这个金牛旅店的老板难道不是我该给埃珀农公爵推荐的人吗?请听一听这个详细的菜单,并且作出判断。你,里雄,你是一个鉴赏家。菜单上有虾酱浓汤,有腌制的牡蛎、獵鱼、猪蹄、橄榄阉鸡,还有一瓶梅多克葡萄酒,这是将酒饮完后的空酒瓶子;还有块菰小山鹌、糖酱扁豆、冻制的甜樱桃,这又是一个饮完了尚贝丹葡萄酒的空瓶;此外,这饭后小吃和这瓶妄图自卫的科利乌尔酒,也会象另外两瓶那样被饮光,尤其是我们俩一起来对付它。―喂!我的情绪很好,比斯卡罗是一位大师。―坐下,里雄。你吃过晚饭了,有什么关系!我也吃过了。可是,这没什么,我们重新开始。”

“谢谢,男爵,”里雄笑道,“我不饿。”

“这话我勉强承认―我们不饿了―但是,我们总是会渴的,尝尝这瓶科利乌尔酒。”

里雄伸出手中的杯子。

“这么说你吃过了晚饭?”卡诺尔又说,“同你的那位子爵小废物一起吃的!啊!对不起,里雄……不对,我搞错了,正相反,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我应该从美的方面来有兴致地品味生活―我没让那个正直的埃珀农公爵冲我开上三、四枪,使我毙命,我得感激这位漂亮的子爵,这个迷人的加尼米德(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司酒童,是个美少年.)。啊!里雄!在我看来,你正象人们所说的那副样子,也就是说,是孔代先生真正的信徒。”

“好了!男爵,”里雄大叫道,“别说这些了,你让我笑死了。”

“笑死!你?哪里会呢!别这样,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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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支悲歌吗?这是你们主人的圣诞歌,作于德国雷努斯河上。一天他为了让一位担心被河水淹死的同伴放心,作下这首歌。可恶的里雄,走吧。”

卡诺尔大笑着倒在椅子上,极快活地卷着胡子,里雄不能阻止他这么做.

“因此,”卡诺尔说,“因此,认真地说,我亲爱的里雄,你不是参与了阴谋活动吗?”

里雄仍笑着,但笑得不那么坦诚了。

“你知道我很想让你和你的那位小子爵留下来吗?见鬼,这会很滑稽,尤其是很容易。我手中有我朋友埃珀农的短筒火枪。啊!警卫队中的里雄,还有那个小贵人!''

这时,只听见有两匹马离开的嘚嘚声。

“哎呀!”卡诺尔听到了这声音,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声音,里雄,你知道吗?''

“我想我猜到了。”

“那就讲出来。”

“是那个子爵小贵人走了。”

“没对我说声再见!”卡诺尔叫道,“这人肯定是个乡巴佬。”

“不,我亲爱的男爵,他有急事,仅此而已。”

卡诺尔皱起了眉头。

“多么奇怪的态度!”他说,“这小伙子是在哪里教养出来的?里雄,我的朋友,我告诉你,他会让你做错事。在贵族人士之间,人们是不会那样行事的。见鬼!我相信,如果我抓到他,我会训斥他的。魔鬼会抓走他的老爹,因为他太吝啬,不想出钱给他的儿子请老师!”

“别生气了,男爵,”里雄笑道,“子爵并不象你认为的那样没教养,因为他在临走时,托我向你表示他的所有遗憾,并且要我对你多说高兴的事情。”

“好,好!”卡诺尔说,“不兑现的承诺,将很大的傲慢无礼变成了小小的礼貌不周,就是这么一回事。要命!我情绪极坏,找我吵架,里雄!你不愿意吧?等一等,见鬼!里雄,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很丑!”

里雄笑道:

“你这种情绪,男爵,如果我们赌博今晚你一定能赢我100比斯托尔,你知道,赌博可以消除烦恼。”

里雄了解卡诺尔,并且知道他这样做会激怒男爵。

“啊!当然!赌博!”他叫道,“是的,赌博。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这是一句能使我与你和解的话―卡斯托兰,把纸牌拿来!''

卡斯托兰跑着忙活,比斯卡罗陪他忙:两个人支起桌子,里雄与男爵开始玩起牌来。卡斯托兰10年来一直幻想见到30或40比斯托尔赌注的赌法,而比斯卡罗以贪婪的目光望着赌注,他们两个分别站在赌桌两旁,看着那两个人赌。快到一个小时时,尽管里雄预言自己会输,可他却赢了男爵80个比斯托尔。这时卡诺尔身上没有钱了,让卡斯托兰到他行李箱中去取。

“不必了,”里雄听从命令地说,“我没有时间让你反本了。”

“怎么!你没有时间?”卡诺尔说。

“没有.现在11点了,”里雄说,“我午夜还得值班。”

“得了吧!你是在开玩笑吗?”卡诺尔说。

“男爵先生,”里雄严肃地问,“你是军人,因此,你知道勤务必须坚决照办。”

“那么在你没赢我钱之前,你为何没有走?”卡诺尔半笑半气地问。

“埋怨我是不速之客吗?”里雄问。

“但愿并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睡,我在这里烦透了。我陪你去值勤好吗,里雄?”

“我谢绝这种荣誉,男爵。我搞的这种事情不能有旁人在场。”

“好极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请求你不要问这种问题。”

“子爵到哪里去了?”

“我应该对你说,我一无所知。”

卡诺尔看了看里雄,想证实这些不顺从的回答中没有嘲弄的意思;可是这个韦尔斯的卫戌官目光正直,微笑坦诚,如果说没有解除他的焦急,但至少打消了他的好奇心。“喂,”卡诺尔说,“你今晚神秘得很,我亲爱的里雄,但是你是完全自由的。3小时前,有人跟踪我,尽管跟踪者与我同样感到沮丧,但我还是很烦。因此就要最后再饮一杯科利乌尔酒,并且一路顺风!”

说完这话,卡诺尔斟满两杯酒言。雄碰过杯后,为男爵身体健康干杯,然后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去想那人要生法知道他从哪条路离开。男爵独自呆在燃了一半的蜡烛中间,四周是一些饮光的空酒瓶和散乱的纸牌,他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凄凉。因为他整个晚上的快活一直伴随着一种失望,他想窒息自己沮丧的情绪,但并没有完全成功。

于是他拖着身子向卧室走去,从走廊的玻璃窗口,用充满遗憾和气愤的目光向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看了一眼。那里有一个窗子仍映着红光,不时有人影晃动,相当清楚地表明拉蒂格小姐这个晚上并不象他那样孤独。

在第一级台阶上,卡诺尔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拾起子爵的一只银灰色小手套。他大概是在匆忙离开金牛旅店时掉下的,也许认为这东西并不贵重,不值得费时间去找。

卡诺尔作为一个失意的情人,一时孤独得可怜。不管他如何想,反正在他情妇的偏僻小屋内,也不存在一种比他在金牛旅店更令人满意的活跃气氛。

娜农一夜都在焦虑不安,设想许多计划去通知卡诺尔。为了摆脱她所处的困境,她便开动了有条理的女人头脑,充分利用聪明才智和奸诈诡计。只要从公爵那里能窃取一分钟的空儿,就可以对弗朗西娜特交待一句话,或者弄到两分钟的空儿,在纸头上给卡诺尔写上一行字。

可是,好象公爵猜到了她所想的一切,并且从她故意装作快活的外表上看出了她内心的焦虑,所以他发誓不给她留下一点她所迫切需要的自由时间。

娜农突然偏头疼,埃珀农公爵不准她起身自己去找药吃,而是他去为她找。

娜农被一个大头针扎了,她的珠光色的手指突然流了血,要去找一块塔夫绸包上。当时,粉红色的塔夫绸开始走俏。埃珀农先生始终不嫌麻烦,又起身剪下一块塔夫绸,极笨拙地使用剪刀,并且又把她的日常必需品箱子锁起来。

娜农佯装熟睡了,公爵也立即打起鼾来,于是娜农重新睁开眼,借助于放在床头柜上的带洁白灯罩的暗灯的光线,试图从放在床边的、伸手可够得着的公爵的紧身外衣中抽出记事薄来。但是,当她撕掉一页纸,握着铅笔正要写字时,公爵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呢,我的亲亲?”公爵问。

“我找找看你的记事薄中有没有日历,”娜农回答。

“要干什么呢?”公爵又问。

“看看什么时候是你的圣名瞻礼日。”

“我叫路易,我的瞻礼日是8月25日,你是知道的。你有足够的时间作准备,亲爱的美人。”

他从她手中夺过记事簿,又装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娜农从这件事中至少弄到了一根铅笔和一张纸。她从长枕头下将这两种东西找到,又很巧妙地将守夜灯弄翻,希望在黑暗中能写几个字。但是公爵立即按铃将弗朗西娜特叫醒,大声要她快将灯送来,声称没有灯光他难以入睡。弗朗西娜特跑过来,娜农没时间写完一句话,而且公爵担心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就让弗朗西娜特在壁炉台上点两只蜡烛。于是娜农又说太亮无法入睡了,她焦急不安,转身面对墙壁,忧心似焚地等着天亮。这心情不难理解。

这可怕的一夜总算结束了,杨树梢显露出来了,两只蜡烛的光线变得苍白了。推崇军旅生活习惯的埃珀农公爵从遮光帘透过第一道光亮时就起床了,独自穿上衣服,一刻也不离开他的小娜农。他披上一件便袍,按铃问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弗朗西娜特听到传唤,赶紧送上了一包快件,这是他的心腹探子库尔托沃夜里送来的。

公爵开始把信封一一打开,一只眼看着信,另一眼仍瞟着娜农,他极力做出对她最爱恋的表情。

娜农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只是她没有这种能力。公爵看了一捆信之后说:

“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亲爱的朋友?”

“不知道,大人,”娜农回答,“不过,如果你想发布命令,我会照办的。”

“派人去找你的兄长,”公爵说,“我刚好收到一封从波尔多寄来的信,内有我需要的情报,他可以立刻出发,等他回来后,我就有借口交给他你所希望的指挥权了。”

公爵的脸上表现出最坦诚的仁慈。

“好吧,”娜农心下说,“勇敢些!我有机会让卡诺尔看到我的眼神,或者让他听我半句话就明白意思。”  然后她声音很高地回答:

“你自己派人去找吧,我亲爱的公爵。”因为她猜测到,如果她想派人去找,公爵也不会让她这样做。

德·埃珀农公爵叫来弗朗西娜特,让她快去金牛旅店,指示只有一句话:

“对卡诺尔男爵说,拉蒂格小姐等他来吃早饭。”娜农看了弗朗西娜特一眼。但是,这眼神太富于表情了,弗朗西娜特无法弄懂含义:对男爵先生说我是他的妹妹。弗朗西娜特走了。她明白内中必有蹊跷,也许这还是个真正可怕的蹊跷。

这会儿,娜农站起身,立在公爵的身后,这种站法可以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提醒卡诺尔保持警惕。并且,她连忙想好一句狡猾的话,借助于这句话,使男爵从开头的几个字就能明白他应该知道的一切,使他不致于在他们将表演的家庭三重奏奏出不谐之音。

她用眼角瞟着整个道路,尤其是昨天晚上埃珀农先生和手下人所隐藏的那个拐弯处。

“啊!”公爵突然说,“瞧,弗朗西娜特回来了。”

他用目光盯住娜农的眼睛,使她的眼睛被迫从瞟看道路转过来迎接自己的目光。

娜农的心快跳出胸腔。她只能看到弗朗西娜特,而她想看到的只有卡诺尔,以便从他的表情上看到某种让人放心的东西。

他们登上台阶,公爵准备好了高贵而亲切的微笑。娜农驱走脸上的红云,准备迎接战斗。

弗朗西娜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公爵说。

娜农想好了她要同卡诺尔打招呼的漂亮语言。门开了,只有弗朗西娜特一人。娜农以贪婪的目光看了看前厅,那里没有一个人。

“夫人,”弗朗西娜特象戏剧中聪明伶俐的贴身侍女一样镇静,“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了。”

公爵睁大眼睛,目光黯淡了。

娜农将头往后仰了仰,吸了一口气。

“怎么!”公爵说,“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

“你肯定搞错了,弗朗西娜特,”娜农补充道。

“夫人,”弗朗西娜特说,“我重复比斯卡罗先生对我说过的话。”

“他大概将一切全部猜到了,这个亲亲的卡诺尔,”娜农心下自语道,“又敏感、又精明、又正直、又英俊的卡诺尔。”

“马上去找比斯卡罗店主,”公爵没好气地说。

“哦!我猜想,”娜农连忙说,“也许他知道你在这里,怕打扰你。他那么胆怯,这个可怜的卡诺尔!”

“胆怯,他!”公爵说,“可是,我觉得,人们并不这样认为。”

“不,夫人,”弗朗西娜特说,“男爵先生果真走了。”

“不过,夫人,”埃珀农公爵说,“既然弗朗西娜特是以你的名义请他来,男爵怎么会怕起我来呢?”

“那么,弗朗西娜特,你对他讲我在这里了?”

“我并不会对他说这话,公爵先生,因为他已经走了。”尽管弗朗西娜特迅速坦诚地实话实说,进行反驳,但公爵显然又起了疑心。娜农则十分高兴,什么也不想说了。“仍要我再去一次叫比斯卡罗师傅吗?”弗朗西娜特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公爵粗声粗气地说,“或者多半是……对了,等一下,你呆在这里,你的女主人可能需要你。我让库尔托沃去。”

弗朗西娜特走了出去。5分钟后,库尔托沃敲门。

“你去对金牛旅店的店主说,”公爵道,“让他来见我,并让他带上早餐的食谱,给他10个路易,让他把饭做好些,去吧。”库尔托沃用衣服的燕尾接过钱,立即走出来,去执行主子的命令。

他是一个大家奴仆,精通为仆之道,可望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名仆。他去找到了比斯卡罗,并且对他说:

“我说服我们主人订你一顿丰美的早餐,他给了我8个路易,我留下两个自然作为跑腿钱,还有6个路易给你,快去。”比斯卡罗高兴得浑身发抖,在腰里围上围裙,将6个路易装进口袋里,握了握库尔托沃的手,然后一路小跑,跟着他一直来到那座小房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