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哎哟,这可妙极啦!他竟对一个老太婆调情了。唉,我们这帮太太们的眼光可真够好的啦,竟然爱上了这么个男人。”

“不是这么回事,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全然不是您猜测的那回事。您能这么想象:一个象里纳尔多。里纳尔迪尼似的全副武装的人闯进来,请示说:‘把死了的农奴全卖给我。’科罗博奇卡拒绝得很合情理,她说:‘不成,因为他们是死的呀。’那人说:‘不,他们不是死的,他们是不是死的,我清楚;他们不是死的,不是死的,不是死的!’一句话,大吵大闹的,恐怖极了: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一团,哎哟,简直是奥勒尔,奥勒尔,奥勒尔!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感觉不出我听了这些话被吓成什么样子。我的丫环玛什卡对我说:‘亲爱的太太,您照照镜子吧:您的脸色煞白。’我说:‘我顾不上照镜子啦,我马上去告诉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我立即吩咐套车。车夫安德留什卡问我去哪儿,我哑口无言,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个傻瓜;我想,他一定认为我疯了。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简直无法想象我当时吓成什么样子啦!”

“这可怪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这些死农奴会有什么名堂呢?我,说真话,一点儿也不清楚,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讲起这些死农奴了。我丈夫还说诺兹德廖夫是造谣呢。我看,并不全是捕风捉影。”

“不过,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想象一下我听到这话以后的那个模样吧。科罗博奇卡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说,‘那时他要我在一张假文契上签了字,扔给我十五卢布钞票。’她说:‘我是一个不会办事的无依无靠的寡妇,什么也不懂……’真是一件奇闻哪!您要是多少能够想象到我那时是多么震惊就好啦。”

“不过,信不信由您,这里不单是死农奴问题,这里还掩盖着其它的想法。”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看的,”一般可爱的太太不无惊异地说,而且急欲知道这里能掩盖着什么企图。她甚至拖长了嗓门问道:“您认为这里可能掩盖着什么事情呢?”

“您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说实话,我完全被震惊了。”

“只是,我还是想听听您对这个问题的想法呀。”

但是一般可爱的太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会震惊,要叫她提出什么中肯的看法,那就免为其难了,所以她比任何别的女人都更需要体贴入微的友情和别人的主意。“那么,就听我说吧,死农奴是怎么回事儿,”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女客听到这话就全神贯注地谛听起来:她的两只耳朵自然而然地支棱起来,身子也微微抬了起来,几乎离开了沙发,尽管她的身材颇有点份量,但是却突然变得轻盈了,轻得象一根羽毛,吹一口气就会飞到空中去。这就象一个爱好带狗打猎的俄国地主策马走到树林后,眼看一只兔子就要从树林中被随从人员赶出来,在这一刹那间,他连同坐下的骏马和高举的皮鞭都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变得象一团即将引火点燃的火药一般,注视着迷蒙蒙的前方,一看到那只小兽便要穷追不舍,无论风雪肆虐,任凭银白的雪花飘打着他的嘴,他的眼,他的胡子,他的眉毛和海龙皮帽。“死农奴……”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讲道。“如何呀,怎么样啊?”女客全身紧张地催问说。“死农奴嘛!……”

“哎哟,看上帝面上,别卖关子了!”

“这只是一个幌子,掩人耳目,真正的用意是:他想拐跑省长的女儿。”

这个结论确实是完全出人意料的,在各方面都不同凡响。一般可爱的太太听完,一时呆若木鸡,面色煞白,白得似死人一样,这一惊果然非同小可。“哎哟,我的上帝!”她两手一拍尖声叫起来,“我可怎么也没能想到这点呢。”

“但我呢,您一张嘴,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答道。“但是省长小姐受的是贵族寄宿女中教育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这可真叫淑娴啦!”

“淑娴什么!

我听到她说过那么一些话,老实说,我从没有勇气来重复。”

“您知道,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看到道德沦丧到这种程度,我是令人心痛啊。”

“但是男人们却为她神魂颠倒哩。照我看,说实话,我看不出她哪一点……简直是装腔作势,叫人恶心。”

“哎哟,我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简直是一个石膏像,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哎哟,她可会装模作样啦!可会装模作样啦!天哪,她多么会装模作样啊!谁教的,我不知道,但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象她那么会作样呢。”

“亲爱的,她活象一个石膏像,苍白得和死人一样。”

“唉,别说啦,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她可是拼命地往脸上涂脂抹粉哩。”

“哎哟,您在说什么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的脸色象白垩,白垩,地地道道的白垩。”

“亲爱的,我那时就坐在她身边:她脸上的胭脂足有一指那么厚,象剥落的墙皮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是她妈教的,她妈就象个狐狸精,将来女儿要胜过母亲哩。”

“行啦,行啦,您随便发什么誓,赌什么咒,她脸上要是有一丁点儿,有一丝一毫的胭脂,即使有胭脂的影儿,我情愿马上失去孩子、丈夫和全部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