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这个问题客人好象感到为难,他的神色马上紧张起来,甚至都涨红了脸,看来他颇有些难言之隐,而且事实上马尼洛夫也最后听到了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件荒谬的事。“您问有什么用吗?这用途就是:我想买一些农奴……”

乞乞科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停下了。“请问,”马尼洛夫问道:“您想怎么个买法,是连地一块儿买,还是只买人,也就是说,不带地?”

“不,我并不是想买一般的农奴,”乞乞科夫说:“我想买……死的……”

“什么?

对不起……我的耳朵有点儿背,我刚刚好象听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字眼儿……”

“我想买死农奴,不过还要作为活人登记在册的。”

马尼洛夫听到此话烟斗惊得落地,目瞪口呆,愣了足足几分钟。刚刚两位朋友还在大谈交游之乐,现在却一动不动互相呆视着,好象古时的一幅画像挂在镜框两边。最后还是马尼洛夫弯腰拣烟斗,抬头趁机看了看客人的脸,看看他的嘴角上是否挂着取笑人的神色,他是否在开玩笑,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样的迹象,相反,那脸上的神情倒比刚才更严肃了。马尼洛夫心想,客人精神是否偶尔失常了,于是便心惊胆战地聚精会神地端详了他一阵,但是客人的眼神是安详宁静的,眼里并没有疯人常见的那种狞恶残暴的闪光,一切都很正常,很得体。应当采取什么态度、应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呢,马尼洛夫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一筹莫展,只好把剩在嘴里的烟一缕缕地喷吐出来。“好吧,我希望知道,您是否能够把这些在法律上还被认

为是活的实际上并非活的农奴移交、转让或者以您认为更适宜的方式卖给我?”

马尼洛夫异常震惊,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看,您好象感到难为情?……”乞乞科夫说。“我?…不,我不是,”马尼洛夫说,“我还不能理解……

对不起,我,当然,没有受过那么高等的教育,也就是说,那种出色的教育在您的一举一动中所表现出的;我不擅说话……也许这里……在您刚才的表述里……另有蕴涵……也许您这样说是为了优美词汇吧?”

“不,”乞乞科夫接着说,“不,我就是如此的本意,也就是说,我要的正是事实上已经死了的农奴。”

马尼洛夫全然不知所措了。他自己感到应该有所表示,应该提个问题,但鬼知道提什么问题呢——结果他又喷了一缕烟,这次但不是从嘴里,而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好吧,要是没有障碍,那就上帝托福,着手签订契约吧,”

乞乞科夫说。“怎么,签订买卖死农奴的契约?”

“噢,不!”乞乞科夫说。“我们要把他们当作活农奴签约,就象农奴普查名册上注册的那样。我习惯于无论作什么事都不背离民法,虽然我为此在任职时屡遭打击,可是对不起:履行义务,对我来说,是神圣的事;法律——我在法律面前从无二话。”

马尼洛夫对最后这句话感到欣慰,但仍然捉摸不透,对这宗买卖的意义,他没有说什么,又嘬得那么有力,嘬起烟斗来,以致使那烟斗吱吱地响起来,象扒松管似的。他似乎想从烟斗里嘬出应付目前这种闻所未闻的局面的主意来;但是烟斗只会吱吱响,并无其他本事。“您也许还有什么疑虑?”

“哎呀!

这说哪儿去啦,丝毫没有。我的话并不是对您要有什么批评和责怪。不过请允许我大胆问一下,这种买卖,或者更确切些说,这种交易,不会违背俄国民法和其他条例吧?”

说完,马尼洛夫晃动了一下头,聚精会神地看了看乞乞科夫的脸,一种深沉的表情从而自己脸上的皱纹和紧闭的双唇则显露出来,在普通人的脸上这种表情一般是看不到的,也许只有在哪一位过份聪明的大臣的脸上才能看到,而且还要在他最伤脑筋地考虑问题的时候。可是乞乞科夫却平平淡淡地说,这类买卖或者说交易决不会违背俄国的民法和其他法律。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继续说,甚至国库会因此而获益,因为可以得到一笔法定的契税嘛。“您这样认为吗?”

“我认为这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