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
海若
回到房间我又在腿上比比画画地默算了一阵子其实我早就有点不耐烦了。因为疲惫的缘故我变得呆头傻脑的竟然连打开吊床、铺好床铺的事都顾不上了。我没有拉开上边的卡环就直接扯被子结果床上的东西哗啦啦全都扣到我头上。当我终于把床拉下来时我把脱掉的外衣、内衣全扔到地板上迷迷糊糊地一头栽在气垫上我也没费神给它充足气。我是开着灯睡着的我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睡着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我觉得我几乎没睡几分钟。房间里充溢着红色云雾色彩暧昧迷人。我的反应冷静感觉良好。我赤身躺在床上什么东西也没盖。床对面的窗户旁昏暗渐渐消退在红色太阳的照耀下有个人坐在椅子上。是海若她穿着一身白纱海滨服双腿交叉光着脚棕色头发发型向后梳薄薄的衣料紧绷着前胸直到肘部都晒成棕褐色的胳膊自然下垂黑睫毛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也久久地凝视着她非常平静地。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一边做梦一边又知道在做梦做这样的梦感觉真好。”尽管如此我内心里还是希望她尽快消失。我闭上眼睛希望她尽快消失的愿望更加强烈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她时她还坐在那里与前面一样的坐姿一动不动。她独特的抿嘴姿态就像吹笛子的动作但眼神里绝没有流露出一丝微笑。我把我睡觉前有关对梦的思索全部又回想了一遍。她的长相与当时一模一样与我见到的她临死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当时只有19岁如果她活着的话她也有29岁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再变了——死亡永葆年轻。她还是那双永远惊奇的眼睛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我扔个东西砸她一下”我心想。但尽管这是在梦里向一个死人扔东西这也不应该是我的为人。
“小可怜”我说“你是来拜访我的对不对”
我有点小小的惊慌因为我的声音听起来真真切切的整个房间还有海若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你想有多真实它就有多真实。
这是什么怪梦居然有活生生的肉体存在不仅如此在地板上我还看见有一大堆物件这些东西我昨天收拾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只要我还清醒”我想“我就必须查验一下这些东西是真实的东西还是像海若一样只是梦的制造……”
“你就想一直这样坐在那儿”我问了一句我发现我说话的声音很低就好像我担心有人听见似的。这么说吧似乎一定有什么人能偷听到梦里发生的事
这期间太阳又升高了一截。“好吧”我心想“我没有搞错。”我是在红太阳的时候躺下的然后接下来的是蓝太阳再完了以后才是红太阳我不可能一口气睡了15个小时这一定是在做梦
我平静地看着海若更仔细地对她观察了一番。她的背面很明亮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一缕阳光左脸颊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柔软发亮海若的脸庞上投下长长的睫毛的影子。她的身姿令人心醉神迷。“那就请吧”我心想我一向心细即便在我不清醒的时候也一样随着阳光的移动我在搜寻海若脸上的酒窝我看有没有酒窝长的位置对不对还没有谁的酒窝像海若的那样长在那么美妙的嘴角的下面嘴唇美极了嘴唇下面的酒窝太美了无与伦比但我宁愿这不是真的宁愿她从这里离开。我必须要开始工作我得做点什么。我揉了揉眼睛想尽快清醒过来要揉眼的时候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我马上睁开眼。海若已经坐在了我的床边并正在认真地观察我。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冲我笑了笑然后就俯过身来吻我她吻我的第一下非常轻柔就像两个小孩接吻时那样。我吻了海若许久。“难道是因为做梦我就可以胡来吗”我心想。但我一次也没有背叛她我始终都在思念她在梦里她又回到我身边而且就她一个人。这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接下来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平躺着当她抬起头时我可以看看她小小的鼻孔因为鼻孔的变化始终是她情感反应的晴雨表阳光漫过窗户房间里一片和煦。我用指尖沿着她的耳朵摸来摸去她的小耳垂在亲吻时泛着玫瑰红。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一切都这么真实才使我感到不安我一再地对自己说这是在梦里但即便如此我的心还是揪成一团。
我使了使劲想从床上跳下来我已经做好了起不来的思想准备在梦里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这种情况时常发生身体好像瘫了或者完全不听使唤了我心里的真正意图是通过此举能彻底醒来。但我并没有真正醒过来我只是坐了起来脚着地地坐在床上。“这样还不管用我必须赶快让梦结束”我心想但好心情不留痕迹地溜了。我又担心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问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了掩饰不安我清了清嗓子。
我光着的脚本能地寻找拖鞋事后才恍然大悟这里哪有什么拖鞋我的脚趾头这碰一下那摸一下我急得直发出唏嘘声。“好啦这下子该结束了”我心满意得地想。
但随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坐起来的时候海若朝后退。她背靠着床头衣服在左乳房的下面随着心脏有节奏地跳动而一颤一颤地抖着。海若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我想这下坏了我最好还是赶快去洗淋浴但转念一想梦里的淋浴管什么用并不能让你清醒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问她。
海若拾起我的手开始高高抛起然后弹我的手指弹完了手指再握住我的手这是她的经典动作。
“我也不知道”海若说“这很糟糕吗”
就连声音也完全一样非常低沉语调也一模一样她总是找不准语调丢三落四的。海若说话总是这样始终词不达意你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好像总是心不在焉顾左右而言他常常是漫无思绪但她有时候一点也不害臊她对什么都好奇死死地盯着看她虽然言不着意但眼神的流露却是极富表现力的。
“有……谁看到你没有”
“不知道。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了。这很重要吗克里斯”
她还是一直玩着我的手但她的表情已经不是那么投入了。变得有些阴郁。
“海若……”
“什么事亲爱的”
“我在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问题让她吃了一惊。她微笑着牙齿稍许露出来她的嘴唇有些发紫与樱桃汁的颜色一样如果她吃了樱桃的话人们是看不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很可笑是不是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在睡觉不过我没有叫醒你。我不想唤醒你那样的话你会生气的。”她在说生气和没劲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一字一顿地、用力地摇着我的手。
“你是在下面吗海若”
“是在下面。我刚从那逃离那里可真冷啊”
她松开我的手靠到一边去头向后仰了仰她这是为了把头发向后捋一捋梳理向同一个方向半抿着嘴微笑地注视着我这种发型和微笑是当时流行的在我爱上海若之后就慢慢地不再流行了。
“可是……海若……可是……”我嘟嘟哝哝地。
我向她俯下身子掀开她短短的衣袖。她胳膊上的疤痕像一朵小花一样厚厚地一层刺痕泛着一层红润。尽管我对此有思想准备因为我始终从逻辑上认为这完全是不可能的我还是感到不舒服。我用手指触摸这块注射留下的疤痕多少年以来我始终梦到这块疤每次梦到它我都会呻吟着醒来每次的场景都一样床上的东西破旧不堪她佝偻着身子几乎要垮掉的样子海若躺在那里的姿势是什么样的我又是怎样才发现她的发现她时她的身体都凉到什么程度了因为我想设法在梦里重温一下实际发生的事情好像我想以这种方式解脱对她的思念似的或者在她已经感觉到注射作用并为之感到害怕时我在最后的几分钟要呆在她那里。她对一般性的抓抓挠挠的事都感到害怕她忍受不了任何疼痛更见不得血这样一个人居然突然间做出了可怕的事情来然后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5个字是留给我的。这张纸条在我的文件夹里我总是随身带着这张纸条纸条已经脏了沿着折叠线的字迹已经退化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纸条看一下而是千百次地回顾她写这张纸条的时刻千百次地回顾她当时的感受。我劝说自己她这样做只是虚晃一枪吓唬我一下罢了只是——出于某种闪失剂量过大才出了事一切似乎都令我信服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或者只是一个无法理喻的瞬间的决定是忧郁导致的瞬间决定是由突然而来的忧郁造成的。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内情谁也不知道在她出事前5天我对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是用什么最伤害人的方式伤害她的我收拾起我的东西但是她当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却异常平静地对我说“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我只管做我的装出听不懂她的话的样子尽管我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可是我认为她怯懦根本不会出事。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可她现在横躺在我的床上专注地看着我从她的样子看她并不知道是我杀死了她。
“你怎么啦”她问我。房间里充满了红色的阳光她的头发因反光也变得闪亮她注视着自己的胳膊这只胳膊现在一下子重要起来了因为我仔细地端视了这么长时间。当我把手放下来时海若则抓住我的手抚摸她冷峻而又光滑的脸蛋。
“海若”我有些哽噎地说“这并非……”
“嘘”
海若仍然闭着眼睛我看见她紧闭的眼睑颤抖着黑黑的睫毛扑扑地在脸上抖动。
“海若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我们自己家里。”
“家在哪儿”
她迅速地睁开眼旋即又闭上了。她用眼睫毛在我的手里挠痒痒。
“克里斯”
“怎么啦”
“和你在一起真好。”
我靠在她身边不敢乱动。当我抬起头时我从盥洗池上边的镜子里看见床的一部分海若抓乱的头发和我赤裸的膝盖。我用一只脚从地板上搂过来一件半成品的工具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拿过来并高高地举起工具的尾端是尖形的。我的腿上也留有一处半圆形玫瑰色伤疤我用这个带尖的工具在我伤疤的边上刺了一下刺进肉里。也明明感觉到了疼痛。我看见血涌出来大滴大滴的血沿着大腿内侧流下来悄无声息地流到地板上。
我这样做也完全是无目的的。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地闪现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已经不再对自己说“这是在做梦”这种信念早已崩溃了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了我现在的想法是“我必须自卫。”我端详着海若白纱衣服下宽阔的背这背一直与拱起的臀部合为一体。她光着脚小腿搭拉在床边脚丫在地板上方摇摇晃晃。我顺着小腿抚摸着轻轻地握住她玫瑰色的后脚跟任由手指揉着她的脚趾。
她温柔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海若我也几乎敢断定她自己并不知道她不是海若。
她光着的脚在我手里微微摇动紫色的嘴唇在无声的微笑中有稍许的鼓胀。
“别动……”她轻声细语地说。
我轻轻地松开手然后站起来。我还一直光着身子。当我急忙要穿上衣服时我看见海若坐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我。
“你的东西在哪里”我不无怅惋地问她。
“我的东西”
“你就只有这身衣服”
现在已经有些游戏的味道了。我有意表现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完全是平平常常的就像我们昨天才分开一样不就装出我们从来都不曾分开的样子。她站了起来用我熟悉的动作平整了一下裙子动作看似虽轻但却是很用力的。我的话已发挥了预想的效果即便她一言不发我也从她的动作上看了出来。她现在才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环境寻索的眼神做出熟悉现场的样子然后又故作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啊”她装作无辜地说。“大概在柜子里吧”她补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去开柜子。
“没有那里只有工作服”我回敬她说。我在盥洗池子旁边找到一件电器开始用它刮胡子。这姑娘我还是与她少打交道为妙管她是谁呢。
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个遍又瞧了瞧窗外然后又回到我身边说
“克里斯我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问了一句就没话了。我静候着关掉的电器随时都抓在手里。
“我好像忘掉了什么……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我知道……我还只记得你……以及……以及……别的就记不得了。”
我仔细地听着并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我是……不是病了”
“嗯……也可以这样说。是呀有段时间你是有点小毛病。”
“啊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
她又变得快活起来而我内心的滋味则是难以言喻的。她的沉默她的走动她的起卧她的微笑所有这一切我想象的眼前的海若都让我感到窒息般的恐惧甚至比窒息的恐惧还可怕。但现在这个活生生的海若我又觉得这是一个经过简化的海若性格特征又有些局促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言谈、姿态和动作都是有节制的。她挨得我很近两个空攥着的拳头在我的胸前敲打着紧挨着脖子的下面然后问道
“我们相处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再好不过了”我这样回应她。
海若微微笑了一下。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话呢海若亲爱的我现在得走了。”我急慌慌地说。“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或者也许……你饿了吧”我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自己也感觉很饿了。
“饿了不饿。”
她摇了摇头头发摆来摆去的。
“我要等着你很长时间吗”
“1小时”我就要趁机离开时她却打断我说
“我跟你一块走。”
“你不能跟着我我得去工作。”
“我跟你一块去。”
这又是一个海若原来的海若是从来不强求人的。从来不。
“亲爱的宝贝这不可能……”
她张大眼睛看着我猛然间抓住我的手。我的手也自下而上地抚摸着海若的前臂她的胳膊热乎乎的丰满而柔软我根本就不想这样但这几乎已经是身不由己的爱抚。我的身体已经向海若投降了她也想把我的身体拉过去理智不管用了观点也没了恐惧更谈不上了。
我不遗余力地保持镇静于是我又重复说
“海若这不可能。你得留在这。”
“不行。”
她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口气说话
“为什么不行。”
“我……我也不知道。”
她四周环视了一番又抬起眼看着我。
“我不能……”她又转为非常轻柔的语气。
“可到底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能。我觉得……我觉得……”
很显然她内心里正搜索着答案当她终于找到了答案时她就像做出了什么新发现一样。
“好像我总要……看见你才行。”
她的这席话训练有素不带感情色彩这是某种完全不同的语调揣摩不透。我觉得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拥抱她的内心感觉突然间起了变化尽管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站在那儿我拥抱着她但我在她的眼神里搜索着什么把她的胳膊背过去我一边这样做一边寻找什么东西。我的目光已经找到了能把她捆绑起来的东西。
海若背过去的胳膊先是挣扎了几下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然后猛地一用力挣脱了出来我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没握住。她挣脱出来时我闪了一下我挣扎了大概有一秒钟然后脚底悬空失去了平衡要不是我曾是运动员的话我肯定就四仰八叉摔个着实而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反倒流露出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窃喜表情然后呈振作状悠然地放下胳膊。
海若的眼睛依旧在注视着我同一开始的眼神一模一样平静如水始终这样饶有兴致地注视我当我清醒过来时她似乎并不清楚我刚才在恐惧重压下的发作不清楚我所做的绝望的挣扎。海若无所用心地站在那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同时又显得什么都事不关己又像是在搜集着什么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怪怪的。
我自己也把手放了下来。我让海若站在房间的中央我则走向盥洗池旁边的柜子前。我感觉到我的处境很危险陷入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境遇我得尽快寻找一条出路只要能找到出路我会不择手段。如果有人问起我我出了什么事还有发生的这些事意味着什么我将无言以对但是我已经意识到太空站发生的所有事情把我们每个人都卷了进去的所有事情是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绝不是偶然的既可怕莫名又难以理喻然而我现在顾不上想这些因为我眼下必须要找到能脱身的绝招也就是想个能逃脱的诡计。柜子上方有个壁柜壁柜是用来做家用药房的。我把所有的药迅速扫视了一遍发现了一小瓶安眠药我取了四片放进水杯里——这已是最大剂量了。我在做这些动作时并没有在海若面前特别地注意隐蔽。这一点我自己也难以讲清楚是为什么。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往杯子里倒进开水等着直到药片完全溶解在水里然后走向海若她还一直站在房子的中央。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轻声地问。
“没有的事。喝了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假设她会听我的话。她还真的二话没说就从我手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我接过杯子放到小桌上一屁股坐到柜子和书架之间的角落里。海若慢慢向我走来也坐在我旁边的直接放在地板上的气垫靠背椅子上一如往常那样盘腿坐着她还以我同样熟悉的姿势甩了甩头发。尽管我完全不相信她就是海若本人但每当我再次见到我所熟悉的她的这些细微习惯时我的喉咙就有些发紧。这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也是令人生畏的但最可怕的是我自己也像喝了迷魂汤似的已不由自主地倾向于认为她就是海若而她自己也大模大样地就把自己当成海若就其举止来判断也并不令人生厌。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一下子思想上就出现了怪念头以为她就是海若不会是其他什么人只要还有什么可以确知的东西存在我就能确信这一点
我坐着这姑娘背靠着我的膝盖她的头发摆动时弄得我的手很痒痒我们就这样几乎一动不动地呆着。有几次我偷偷地看了看表半个小时过去了安眠药应该起作用了。海若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非常轻。
“你说什么”我问但她并不回答我。我自认为这是睡意渐浓的信号虽然我对自己的自以为是也没有当真就是上帝也怀疑我的那点儿把式。为什么连这个问题我也找不到答案。最有可能的解释是我的那点儿花招也太小儿科了。
慢慢地海若的头躺到了我的怀里棕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整个面庞她呼吸均匀像是睡着的样子。我俯下身想把她搬到床上去她连眼也没睁一下就一下子用她轻柔的手抱住我的脑袋紧接着就发出一阵尖笑声。
我被惊呆了而她则开心得一塌糊涂发自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眯缝着眼看着我表情充满了天真和狡黠。我直怔怔地坐在那儿姿态非常不自然茫然不知所措一副无助的样子海若又哧哧地笑了一阵然后把脸贴在我手上舒服而又心满意足无声无息了。
“她为什么笑呢”我自问发出的声音很是生硬。上一回她已经表现过的不安似乎又从她的脸上显露出来。我看得出来她想极力地表现得真诚一些。她像孩子一样用手指轻轻地揉揉她的小鼻子一声叹息之后她终于开口说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突然的一句话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我的举动像个傻瓜对不对”她继续说。
“我忽然觉得你怎么这么像一个什么人……呶可是你也不错你坐在那儿一副自以为是的派头像……像帕尔维斯。”
“像谁”我问因为我觉得我偷听到了点什么。
“像帕尔维斯呶你知道的那个大胖子……”
毫无疑问海若既不可能直接认识帕尔维斯也没有从我这里听说过他理由很简单因为在她死了三年多以后他才从太空站的考察队回来。直到那时我也不认识他而且也完全不知道他主持研究所的会议时有一个让人受不了的坏习惯他总是没完没了地拖延会议。顺便说一下他的本名叫帕雷·维利斯他的姓就取自于这个全名的缩写这一点在他返回之前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海若的双肘扶在我的膝盖上仔细地端详我。我把她的双手放到她的肩上又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双手向中间移直到脖子根的地方她的两只手碰到一起我心里才踏实了点。但我的动作毕竟像是爱抚直到海若闭上眼睛之后她也没有理解成其他的意思。种种迹象都让我相信她的身体摸上去的感觉与通常意义上人的身体一样浑身都有体温肌肉下面也有骨头和关节。我看她的眼神十分宁静发现她有一种可怕的欲望用力地让手指相互挤压。
她的两只手就快要合到一起了这时我猛然想到了斯诺那双血乎乎的手于是我一下子把手松开了。
“你怎么盯着看……”
我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以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闭了一会儿眼睛。
忽然间我觉得我经历的整个过程都是有计划的预谋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能证明这一点。不要浪费时间我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
“海若我得走了”我说“如果你非跟着我不可的话你就随我来吧。”
“那好。”
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光着脚”我边问她边向柜子走去我从一堆五颜六色的防护服里挑选了两件一件给我一件给她。
“我不知道……我可能把鞋子忘在哪儿了。”她没有把握地说。我也懒得听。
“你带着衣服穿不进去你必须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才行。”
“穿上防护服这是为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就马上脱衣服但暴露出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衣服脱不下来因为衣服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解开的钮扣。中间的一排红色钮扣只不过是豪华的装饰。也没有拉链或者搭扣一样的东西。海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动作很老练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普普通通的事从地板上捡起一个类似于解剖刀的工具从后面把衣料剪开一直剪到领口。这下好了海若从头上把衣服扯了下来。防护服她穿上显得有些宽大。
“我们飞走吗……可是你也”她试探我说好像我们穿好了衣服可以离开房间了。我一味地点头。其实我心里极为恐惧我怕我们可能会碰上斯诺但通向太空舱起落场的通道空无一人我们必经的无线电台房间的门也恰好关着。
太空站里一如既往的死一般的沉寂。海若看着我她是在看我用一台电动小拖车怎么才能把存放在中间一间小房子里的火箭从轨道上拉出来。我按顺序检查了一遍微型核反应器、摇控器和喷管的状况然后用助推车把飞行器推到圆形滚轴支座被栏杆围起来的平台上这个平台上有一个圆锥形穹顶我事先已经把我用过的空太空舱移走了。
这种小飞行器是专门用来在太空站和中继站之间运输货物的除非紧急情况否则是不可以装人的因为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恰恰这一点正合我意它才成了我的计划的一部分。当然我并非真的想把这枚火箭发射出去但我得摆出真要发射的架势因为海若经常陪我出去旅行她对很多细节上的一招一势都了如指掌我马虎不得。我把里边空调装置和氧气供应装置的状况也检查了一遍然后打开了这两个装置在启动了电子总开关后控制灯亮了我从里面狭窄的空间里爬出来我指指里面让站在梯子上的海若进去。
“进吧。”
“那你呢”
“我随后就来。我必须把我们身后的盖子关紧。”
我就没有假想她会过早地揭穿我的骗局。
她几乎没有借助梯子的横木就爬了进去她一进去我就马上把头探进入口处问她在里面舒不舒服我刚刚听到从狭小空间里传来一声令人窒息的、闷声闷气的“还好”就迅速撤出来咣地一下把盖子用力地关上。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插销插上了然后用早已准备在手头上的改锥拧紧了五个加紧螺钉。
这个带尖的雪茄笔直地竖在那儿好像它真的马上就要被发射到太空去了。我知道被锁在里面的东西不会出任何事里面有足够的氧气甚至还备有少量的给养况且我也并非真的想把她永久地囚禁在里面。
我不惜一切手段这样做是想至少能争取几个小时的自由好好地筹划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利用这个空隙与斯诺谈一谈可是接下来又出事了。
当我再次试图紧一紧倒数第二个螺钉时我觉得支撑火箭的金属支架有轻微的摇动这个金属支架呈倒鼎状由三个护腿固定火箭。但我自己在想这可能是我在拧螺丝时用力过猛造成的。
然而当我向后退回几步时我却看见了我再也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继而整个火箭颤抖了起来里面传出连续的敲打声。砸什么砸转念一想如果是机器装置挤了这位棕色头发、身材修长的姑娘的位置的话一个8吨多重的物体也不至于摇晃得这么厉害
抛光的飞行器折射着起落场的灯光发出嗡嗡的声音并且颤抖着。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任何敲打声了机身内绝对安静没有一丝响动只是悬靠火箭的支架失去了轮廓并且像琴弦一样颤动。振动的频率非常快我心里捏着一把汗担心这样抖下去机身会出问题。我用哆哆嗦嗦的手勉强又把最后一颗螺钉加固了一下把改锥扔得远远的然后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我慢慢地撤离倒退着走不敢转身我边走边看到箭体就像是蒸笼的托座在持续不断的高温气体压力下连蹦带跳的。我觉得箭体表面已经失去了清一色的光泽。我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奔向遥控发射架双手一起按下两个开关一个是控制核反应堆的另一个是接通无线电台的——与火箭内舱连通的麦克风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或者也许是刺耳的咝咝声反正完全与人发出的声音不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能从中分辨出一再重复的歇斯底里的呼叫声“克里斯克里斯克里斯”
其他的我就听不清楚了。我的手指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我既慌乱又紧张设法赶快发射火箭。墙上反射着淡青色的光发射台上喷管的排气口喷出一团团的烟雾尘埃飞扬这些尘埃旋即又变成一柱一柱刺眼的火星子各种混杂的声音甚至遮盖住了发射启动时那种绵长的轰隆隆的声音。随着三条火舌的喷射而出火箭起飞了三条火舌又迅即合为一条火龙喷气孔喷射出的火龙一窜一窜的蔚为壮观。然后发射场的隔离门又关上了自动开启的空调开始注入新鲜的空气整个大厅的空气开始流动呛人的气体打着旋地向排气孔飞去。这一切过程我都不太熟悉。我的双手还扶在发射操作台上整个脸被烤得黑乎乎的头发全部蜷曲了这是由于火舌掀起的热浪冲击造成的我痉挛着大口地吸着空气空气里有股焦味同时也有由电离作用产生的那种类似于臭氧的味道。尽管在发射的瞬间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我还是被喷射的火光刺伤了眼睛我的眼前现在只浮现出黑色、红色和金色的光环。慢慢地这些症状消失了。等我的眼睛复明之后烟雾、尘埃和雾气已经不见了它们已经被不断呜咽地旋转着的空气压缩机吸走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闪着绿光的雷达屏幕。我着手调试反射望远镜想设法追踪火箭的位置。当我终于在望远镜上找到它时它早已飞出了大气层。在我的一生里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冒险这么快地、完全是盲目地发射了一颗飞行器在对发射没有任何概念的情况下既不知道应该是多大的加速度也不知道到底要把它发射到哪里去。我想得很简单把它发射到轨道上让它围绕着索拉里斯的轨道转高度大概有个1000公里就行了然后把推进器一关不就行了嘛只要这些装置还在运转我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事故灾难有可能接连发生。我还蒙对了我查了一下天文表轨道的高度果然是确定在1000公里的位置。说心里话她的安全也是没有保障的但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出路我也没有办法。
火箭发射之后就被我关掉的麦克风我现在已经没有胆量打开了。相反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只要能不再听到这种令人恐怖的声音就好这种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人性可言。有一点我可以说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通过海若的这张佯装的面孔我开始看破了另一副真实的面孔相对于这副真实的面孔选择疯掉也不啻是一种解放。
我离开发射场时已是一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