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五
“走了,亲爱的,他走了。不过,你知道他怎么走的吗?他和那个部长的太太有关系。是部长,也可能是前任部长,这我已记不清了。反正你知道此人是谁,就是常去帕罗马莱斯洗温泉浴的那人。”
“知道,我知道……”
“今天早晨,斐都斯塔城有不少人见堂阿尔瓦罗准备坐火车去马德里,他坐的是邮车。刚要上火车,他就遇到了那个部长夫人,那真是个大美人!他们就在月台上相遇。她也准备上车,想去帕罗马莱斯。听说她在那儿买了一幢别墅。我们这个阿尔瓦罗一见到这位部长夫人,就不上去马德里的火车了。他叫仆人飞快地跑去取回行李,坐进部长夫人的专用包厢。包厢里有床,还有其他设备。她的丈夫当然没有跟她一起来,她只带来两名仆人,是两个小娃娃,就像奥布杜利娅说的那样。你想一想吧,今天早上车站上斐都斯塔人特别多,大家都见到了。阿尔瓦罗也做得太过分了。至于那个女人嘛,你认为她怎么样?反正这些马德里的阔太太也够风流的。别以为她装得一本正经,嗨,天知道!这个妩媚动人的部长夫人也够贞洁的了!这位部长先生不知叫什么名字……”
安娜完全记得这位部长的名字,但她不想说出来。她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脸庞,脸色变得苍白。她赶紧转过脸去,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身躯倚靠在一棵树上,并转换话题,跟比西塔辛打听她那个生病孩子的情况。
比西塔辛是个社交场上的老手,无论她本人还是侯爵夫人都是这么说的。她见安娜惶恐不安的神情,心里非常高兴,因为她那“人人都是尘土”的论调再次得到证实。
“看来安娜吃醋了,她准爱着他,无风不起浪嘛。”
没过多久,她就告辞走了。她摸到了底,知道安娜喜欢谁。她不能浪费时间,还有不少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像退潮一样飞快地走了,她那条长裙像一把扫帚,将花园的羊肠小道清扫得干干净净。
安娜害怕了。堂阿尔瓦罗对她的那种吸引力似乎又有了新的含义。她突然感到,刚才听到部长夫人和堂阿尔瓦罗那件事引起的痛苦比其他的伤心事更使她难以忍受。她感到六神无主,内心在大声呼救。这是她病愈后心灵的第一次反叛。
不行,她不想重蹈覆辙。她曾经起过誓,自己是属于耶稣的。然而,敌人非常强大,比她想像的要强大得多。她曾多次摆脱了险境,但这次却发抖了。过去听到有人来追求她,她会感到高兴,现在她却感到十分害怕,她害怕上帝会生气,会惩罚她,让她下地狱。情况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她的宗教使命,她与上帝之间的严肃契约在她心灵上产生了强大的压力。如果再想到神灵对她的惩罚,她的压力就更大了。以前她不愿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那是出于自尊自重,出于对丈夫的感激;现在她如果干那种事,不仅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通奸,而且也意味着对主的欺骗、亵渎和嘲弄,那是要下地狱的。她如果接受诱惑,上了当,将来还会有谁来安慰她呢?她还能求助于耶稣吗?还能求助从来没有犯过大错的圣特雷莎吗?不行,她也不会去求助她了,她宁可孤单单地死去。死了后,又会怎么样呢?当然是下地狱,那就意味着没完没了地受罪。
“你会胜利的,我的上帝,你会胜利的。”她大声地说,眼睛望着天上像海浪一般的彩云。
那天夜里,庭长夫人哭了,眼泪来自内心深处。她跪在虎皮垫子上,脑袋埋在床上,双手交叉,双臂高高举过头顶。
在以后的几天里,讲经师高兴地发现,安娜在宗教信仰方面已走上了正道,已按他的要求去做:少胡思乱想,多做慈善工作,多参加宗教活动。
安娜怀着满腔热情,投身到宗教工作中。她参加慈善活动,进行宗教宣传,出席斐都斯塔各种宗教仪式。过去她认为这些活动似乎有些过分,现在却认为完全应该,就像两个恋人在一起,尽管说的都是毫无意义的话,却还说得津津有味一样。
人们在谈情说爱的过程中,常常会使用一些幼稚可笑的词汇。关于这一点,庭长夫人虽没有切身体会,但她在书上读到过。对上帝的爱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对那些对宗教十分冷漠的人来说,是十分荒唐可笑的。
和讲经师说话时,庭长夫人的语气显得亲切、随便,有时还十分幽默。她还常常关心讲经师的日常起居。例如,叫他注意身体,不要受凉,免得感冒。“我的先生,您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所以,我对您的关心,也完全为自己考虑,您不必对我表示感谢。”
庭长夫人脸带微笑说的这番话使讲经师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他一连七八天都在回味着。这一切对他来说,的确难以理解。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上,他还能有这样的幸福。他已在世上生活了三十六年,他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在任何人那儿学到什么东西。然而,现在这个单纯、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世面的夫人却向他展示了一个新的天地。在这个新天地里,人们发出欢声笑语,仿佛置身于天使间,置身于天堂里,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只顾尽情地享受。
他自己目前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讲经师没有认真思考过。他这样下去会不会犯下罪孽呢?教士是禁止恋爱的,他在恋爱吗?他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如果想到了,他的情况会更糟。
“您从来也不谈谈自己的事儿。”八月的一个上午,安娜在花园里以嗔怪的语气对讲经师说。同时,她将一朵又大又香的玫瑰花往他脸上送。花园里除他们两人外,没有旁人。他们两人似乎已达成默契,他们之间的种种友好的表示毫无不正当的含意。他们俩仿佛是一对天使。安娜确认,他们之间的友谊不存在任何私欲;如果将来他们会陷入男女私情中,那么,跨出第一步的还是她安娜。
讲经师的脸上沾满了玫瑰花上的露水,他高兴地说:
“谈谈我自己的事?为什么呢?由于我在教堂里任职,总免不了会遭人诽谤、仇视和嫉妒,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听说有人正在设置圈套,甚至成立了秘密社团,目的就是想将我打倒,夺走他们说的那种权力。但这一切都是十分卑鄙的,安娜,对此我是瞧不起的。我的生命仿佛成了两半,那一半就让他们糟蹋去吧,我将另一半带到这儿来了。它宁静地生活在高尚圣洁的人们中间,其中就有一位夫人。您认识她,但您还不了解她的全部价值。”
讲经师一边像天使般地微笑着,一边愉快地吮吸着从安娜手中接过来的那朵玫瑰花的芳香。
安娜变得严肃起来。她请求讲经师详细地说一说情况。“他真了不起,自己遭到仇人的迫害和诽谤,但对她这个朋友却从来没有说起过。”关于这方面的事,她过去也听说过,但详细情况不清楚。有人给讲经师添加了许多罪状,但一看就知道这是无耻的诬蔑,是完全不可信的。
对那些时有所闻的流言蜚语,庭长夫人总是不屑一顾,并很快置诸脑后。但这次讲经师既然亲口说了,想必这些传闻确实是伤害了他。所以,她必须作进一步了解,以便设法对他进行安慰,并找到有效的办法帮助这个遭受迫害和诽谤的正人君子。他除了为人正直外,还是她的精神父亲、她的兄长,也是宗教信仰上的指路明灯和天堂路上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