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无米之炊
十一 无米之炊
又浓又软的羊奶奶酪片,就像黄油一样,就是你喜欢的那种。我闭上了眼睛,抓着她举起来的手,咬了一口她递到我嘴边来的面包。没有奶酪, 当然了,只不过是两片面包,一片码在另一片上。但是不知怎么她的魔力起作用了。我吃出了奶酪的味道,我真的吃到了奶酪的味道。起初,我小口慢慢吃着,后来,越来越快,直到全部吃完,我的眼睛一直闭着。等我再睁开双眼,我看见她一直在流着眼泪,微笑着抽泣。
无米之炊>>>
一月姗姗而来,乍暖还寒。好在我们已经能很好地适应此地的冬天了。对付寒冷的那些妙招看来奏效了,以至于我们都觉得房子里已经很温暖了。费尔南多又开始继续他的阅读以及那个“旅行方案”,我呢,永远在写作,编辑,和更多的写作之中。整个村庄宁静得就像一团水蒸气。连酒吧似乎都进入了蛰伏期,除了每天清早酒的大约一个小时,再就是黄昏酒的一个小时,几乎都听不到什么喧闹声。每个人似乎都在慢慢修整,恢复。从九月的葡萄月开始,村庄开始喧闹活泼起来,十月的栗子节和野蘑菇节使得气氛愈加欢乐,到了十一月和十二月初的橄榄丰收,人们更加纵情享乐,简直到了巅峰。接下来,所有的一切,为了乡村圣诞甜蜜安静的传统,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此刻,是漫长的、懒洋洋的休息。
现在很少有人去参加酒吧的周末之夜了,那得要熄灭家里温暖的火和电视机,在干冷的夜里走上十分钟到酒吧。但是我们一直还在这样做,直到有天夜里我们发现酒吧里只有德尼露一个人在为他的高中学校周六的课备课。那天晚上,我们决定去外面晚餐。我们把篮子又搬回到车上,开车去了策勒路上的高地。我们奢侈地把加热器开着,窗户也开了一条缝,摆上我们的晚餐。这辆老宝马一秒就变成了移动餐厅。我们总是在行李箱里备着一个装满了酒杯的篮子,里面应有尽有:我们所有的杯子里最漂亮的两个,还有两个波西米亚风格的水晶切割的杯子,用花色漂亮的桌布的干净部分做的餐巾,满满一盒子古怪零散的银餐具,开瓶器,一瓶上好的红酒——总是一喝完就会即时补上,一瓶格拉巴,一把西班牙骨头手柄的折叠刀,一袋子海盐,一个很小的蓝白花的陶瓷胡椒碾磨机,各种大小的盘子,一个装着一点洗洁精的小塑料瓶子,两块亚麻的厨房毛巾和纸巾。现在车内已经足够暖和了,我们关掉加热器,关上窗户,打开红酒。车窗外,四野寂静,大雪纷纷,雪花一片一片无声地飞旋着,密密麻麻像一道帘幕。我们揭开锅盖,锅里的白豆子、鼠尾草和番茄炖香肠,暖融融的,正好适合我们一起吃。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翻找出底下的香肠片,互相喂着吃。还有半块海绵蛋糕,里面填着杏子果酱,面上铺满了榛子奶油。我们用那把西班牙)J切下来一块吃了,接着又小心地切下来一块,直到最后只剩下形状很奇怪的一小丫了。留着实在是太难看了,我们这样说着也把它吃掉了。手中那两个波西米亚杯子里斟上了格拉巴,我们在风雪中举杯而饮。
有一个夜晚,我们终于说服了普帕,关了她的小酒馆和巴罗佐一起到我们家来吃晚餐,尝尝我们做的鹰嘴豆和麦子粥。“公爵”开始说起关于“守夜”的事来。守夜,曾经是这里的人们一起度过深冬寒夜的一种方式。通常农户和农户之间都相隔好几公里。冬天,邻居们想要见面都得事先约好。守夜,是极受村民们期待的,因为它不仅意味着相对丰盛的晚餐,更重要的是能满足人们的社交需求。 “因此村民们带着省下来的一点吃的,在雪地里跋涉好几公里。”他说, “有人带的是最后一段熏火腿,有人带的是今天早上黎明时分掉进陷阱里的一只野兔,有人带的是羊腿,还有人带着他所捕猎到的什么野兽的某个部位。大家都把带来的放进一个大汽锅,锅就坐在熊熊燃烧着的火上。白菜、土豆、香草、葡萄酒渣,再滴些油给这一大锅炖菜增香添味,他们管这个叫‘大杂烩,。所有的一切都在极其和谐地炖煮着,人们围在壁炉前好好暖和暖和身子。一个圆底的长颈瓶子在手与手之间传来传去,里面是加了香草、油和酒,在昨晚炉灰的余烬里煨了整整一夜的豆子。大家都倒一些豆子出来铺在面前厚厚的面包片上,贪婪地闻闻自己的酒,轮流背几句但丁的诗,或者讲讲鬼神的故事,一边等着晚餐。就是在守夜的时候,老人给孩子们讲着祖辈流传的故事,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保存着自己的历史,并代代相传,就像他们的父辈也是以同样的方式为他们记录传授着历史。等到火堆的最后一缕浓烟消散,酒罐都已空空如也,主人会从炭灰中拿出些闪亮的土豆来,如果他昨晚记得在火里埋下了的话,每个孩子都会分得一个,放在外套口袋里,一路握在手心里回家,这样即使在冰冻的山上走很远的路,也总有一只手是温暖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个土豆是要一直留着到家,到第二天早上,加上热水或一点点牛奶煮好,当早餐吃的。
“我每次都是上床睡觉时就吃掉了我的土豆,撕去表皮,像吃苹果那样吃掉它。我非常喜欢土豆,总是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即使我知道妈妈一定会对着我早餐的牛奶和咖啡大为生气。”
“看来你那时候运气还不错。”普帕说道, “我小的时候,我们根本就吃不上肉。在我的家乡,守夜的习惯是和你们不一样的。所有的人都围聚在火边,大家都刚刚净身回来,女人还要做好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衬衣和袍子。面包坯子就放在用于发面包的橱柜里,茶壶吊挂在壁炉里,已经快要沸腾了。房子的女主人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面包坯,装在家里最大的碗里,放在火前的桌子上。每个人都从上面揪下一小团来,在手心里搓揉成一小段,差不多就是面条了,每一截面条轻轻地在一盘硬小麦粉里拖一下,放在一个托盘里。所有的面团都被搓成了面条,就一起丢到滚开的水中去,等到每一片都浮起在水面上了,用一个捞勺捞上来盛到碗里。这时碗已经是加热过了的,并且碗底已经放好了少量上好的橄榄油,非常慷慨地加了大把磨碎了的佩科里诺奶酪,一杯做菜用的汤水,一些奶酪,再几滴橄榄油,又加些汤,刚刚磨出来的胡椒末。所有的搅一搅,用一把小小的木头锅铲分给每一个火边的人。我们把这个叫作变出来的晚餐。”
“战时也是像这样的吗?”我问。
“像哪样的?”巴罗佐问我。
“我的意思是,自己吃得这么窘迫,却省下一片肉添给邻人好做晚餐。”
“不,那不是战时,这就是生活。即使当日子好过的时候,人们也没有那么无私。”巴罗佐说, “事实是绝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实际的,有计算的。从很大程度上来讲,我们这样做也是出于我们的狡猾。天寒地冻的时候,所有能找到的我们都要存起来——草、香草、翳生的洋葱、栗子、无花果、蘑菇、浆果。每样东西都要单独保存,风干或是腌渍,用这些大自然给我们的赠品来抵御饥馑的冬天。果园里自然落下的果实不够的时候,我们就趁着月色去洗劫果树,梨子、苹果、樱桃、桃子、梅子,有时候还有温柏、柿子和石榴都是我们的收获。这样,我们又多了好多美味。我们吸吮着。享用着它们成熟丰富的果汁,但是我们还会留下一些,给随后接着而来的,不那么暖和不那么芳香的日子。我们种植葡萄,酿酒,和我们的父辈一样。如果没有酒我们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葡萄对于我们来说就好比面包,就好比咖啡,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用野草和草根来煮制咖啡。我们把番茄、芸豆和玉米晒干,磨成黄色的粉末。我们从来没有人有什么钱去买需要或者渴望的东西,我们就是靠彼此之间的相互依靠而生存下来。每个人用自己种植所采摘的,打猎所捕获的,甚至偷盗所取得的,去和别人交换,换回自己所没有的,这种交换也都不是随意的。
“我们拿一罐子两升的酒,可以从牧羊人那里换一个两公斤重的新鲜奶酪。如果可以,我们会把给他的晚餐送到羊圈里,而他第二天早上会把我妈妈的锅子还回来。里面是软软的,奶油味道的里科塔奶酪块,是他用昨晚的一些奶在他的木头火上做的,加上些今天早上挤的奶,再煮一会儿直到凝结。牧羊人端着盛有奶酪的锅子到我家来就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这些密封着的罐子和密封着的水壶简直就是家里的珍宝。
“我父亲总是说那些密封着的罐子比我穿得还好,干干净净,用干净的布片包得严严实实,还要藏好以免被狼叼走。但是,总有些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储存的食物全都吃完了,而新的一季食物还没来得及播种或是收获,我的母亲会给我们切面包。她抓着那个原本很大很圆,但是现在越来越小了的面包,放在胸前。她总是用她的左手从右到左,环抱着面包,我就坐在那里仰望着她。一天夜里,我觉得非常难受,我告诉了母亲。我还记得,不光是饥饿,更是这种对饥饿的恐惧使得我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我的母亲走了进来,房间里又黑又寂静,还非常的冷。她拿来了一块用布包着的什么东西,她拿着它的样子仿佛那是个什么圣礼。宝贝儿,她说,我有一个惊喜给你,现在坐起来,拿着它,打开。来吧。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我能够感觉到其实那布底下盖着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面包。我很不高兴,一动也不动。不,不,真的不是普通的面包。是有奶酪的面包呢。看,她揭开布,看啊,这里是面包,喏,这里是奶酪。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尝尝它们的味道有多好。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晚餐呢。来,咬一口。是不是?又浓又软的羊奶奶酪片,就像黄油一样,就是你喜欢的那种。我闭上了眼睛,抓着她举起来的手,咬了一口她递到我嘴边来的面包。没有奶酪,当然了,只不过是两片面包,一片码在另一片上。但是不知怎么她的魔力起作用了。我吃出了奶酪的味道,我真的吃到了奶酪的味道。起初,我小口慢慢吃着,后来,越来越快,直到全部吃完,我的眼睛一直闭着。等我再睁开双眼,我看见她一直在流着眼泪,微笑着抽泣。”
寒冬“守夜”泪>>>
“公爵”本不该开始守夜这个话题的,现在我每天都在追问他:“谁家的房子有这么大让大家去守夜呢?”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守夜。如果只是二三十人,我们可以去普帕那里,但是如果你想要邀请村里所有的人,那就得去市政广场,烧一堆篝火,把酒吧征用为紧急备用地,以防夜晚太过寒冷。”他说得很认真,好像我们真的要筹备这么一场聚会。
他知道这个主意绝对会打动我,不等我开口就大笑起来, “是的,就该这么做。我们来贴个告示在酒吧,然后——”
“就写——为了庆祝佛洛瑞回家。”他打断我说。
“什么?!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正在告诉你吗。半个小时前,她对我说,她现在感觉好些?,她很想念她的小窝。我想,还有我们所有的人,尽管她没有这样说。我打算星期三上午去把她接回家。让她先安静待几天,守夜就定在星期六的晚上。”
佛洛瑞拉家的桃花心木门小巧结实,还有个狮子头的扣环,现在被留言和便条贴得满满当当。门前的三级高水泥台阶上放满了鲜花,大多是些用小野花扎的花束,短短的花茎,用铝线拧起来,或是用打湿了的手帕扎着。村里有位女人叫了好几个厨娘,准备给佛洛瑞拉送每天的午餐和晚餐,每人负责一天。我因为有吃得过量的倾向,也被安排了给她隔一会儿就送些点心或面包。做家务的,开车的,打杂的,劈木柴的,照顾起居的,全都安排好了,全都非常仔细地交代好了。当然,佛洛瑞先是小心感激地抗议,接着又更加活泼地表示了反对,她保证只要需要,她一定会向邻居们求助的。
她的皮肤如羊皮纸一样纤薄,两颊如玫瑰一样粉红。赤褐色的围巾正好和她头发的颜色一样,包住她的头部,在额头的中间打了一个大大的结。尽管天气不好,她却只穿了一件羊毛衫,灰色毛衣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棕色披肩。她穿着双新鞋子,很软的黑色小山羊皮的轻便舞鞋,鞋跟细细的。
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漂亮,也没有变瘦很多,可就是像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点什么呢?现在的她仿佛只是她自己的一个影像。巴罗佐像丈夫一样陪伴在她的左右,走上从广场到她家的那些台阶,点着头,轻声和人打招呼。他们两人都带着微笑,和大家挥手再见,然后走了进去。我在想,他们是多么像一对新婚的人儿,要避开人群,躲到幸福的二人世界中去啊。整个过程唯独少了一把米⒈,其实我发现米也有了,就在薇拉送过来的蓝白花的汤碗里,还热乎着呢。⒈在传统的意大利婚礼仪式上,新郎新娘一出来,大家一起把大米和玫瑰花瓣撒向他们。大米在意大利语中发音和祝福相似,所以搬大米和玫瑰花瓣有祝福幸福美满之意。
巴罗佐说得不比佛洛瑞拉多,只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的关切和爱意。他已经决定了不告诉她周六的守夜,理由是她肯定会觉得太过小题大做而感觉尴尬的。他说我们要在最后时刻邀请她,告诉她这是我们好久以来的计划就行了。但是他和我一样明白,她一定会知道的。
三大铁桶的木头在通往镇上去的山脚下点燃了,到广场的沿途都插放着火炬,广场上沿着城墙摆放着更多燃烧着的铁桶。这个场面似乎有点异教徒的色彩。不同于传统的守夜,食物丰盛极了。酒吧厨房的炉子上架着两口巨大的锅,小锅里是番茄大蒜加红酒野猪;大锅炖蔬菜,里面有大白菜,甘蓝,淡绿色的菜茎稍煨,加上奶油和奶酪烤一烤。一盘又一盘的烤面包片,碗里的宽面条堆不下了,酒桶里喷涌着红酒。佛洛瑞拉大口地吃着每一样东西,品尝着,啜饮着,说她都已经有多久没吃过这些了。
这时人们都不作声了,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公爵”打破了沉默,说:“我的父亲过去总说,地狱里可没有人做菜,也没有人守候。”
人们继续保持着安静,好几秒钟才响起了掌声,那是同意的欢呼声。那一刻的感受真是奇怪,但是,马上就消失在因为巨大的混杂而带给人的舒适中。我和费尔南多在广场中不同的地方,彼此使了个眼色。都觉得是该离开了。我们偷偷地溜走了,没有对谁道声晚安,我们总是宁愿在晚会最高潮时,曲终人散之前离去。不被人注意地早早离开,感觉像是逃离。所以我们走得很快,我们跑了起来,一直奔跑到了山下,接着又向上跑回到我们的家。我们渐渐放慢脚步,大口呼吸着冬夜冰冷的风。我们走过了家,继续沿着策勒的路走着。费尔南多回头看着这个小村庄,说那灯火都变成了一个个古老的石头。他温柔地拥吻着我。
“她快要死了,是不是?”
我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如果真是这样,巴罗佐怎么会如此高兴?”
“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当我看着她,我觉得她总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她已经离开,但是又被格外宽容了些时日,容她回来一一作别。”
“也许只是因为她离开得太久太远了吧。她在一个我们不能想象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所以现在似乎她正一点一点地回来,慢慢地回来。现在她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让我想到了我们自己,如果我们中有一个人,像佛洛瑞拉那样,该怎么办?”
“我们都是她。走近死亡是我们每个人都正在做的。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走近死亡。无论如何,死亡就是一座移动着的房子。我们正在学会如何面对。”我告诉他,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一个移动着的房子?就是这样吗?死亡不过是另外一次旅行?这就是你的看法吗?好吧,我可不是这样想的。除此之外,我喜欢这里,我想就待在这里,只要是和你一起。但是,不要比你待的时间更长。我就想要在你的身边,你做的就是我想做的。无论你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但是你怎么能对这一切如此无动于衷呢?”
“我不是无动于衷。恰恰是因为我更为佛洛瑞拉感动,而不是为了你,或我。而且,我都快要冻死了,我想都是冷风和这个关于死亡的话题害的。我们还是回家吧。”我转过身快步走起来。
“事实就是你非常害怕死亡。”他在后面叫着追上我,抓住我的胳膊,倒退着走,好面朝着我。我想是因为需要我的陪伴好抵御从他自己的心里刚刚升起的突如其来的恐惧。
“不,不是这样的。我想当面对佛洛瑞离去的那一刻我会非常恐惧。你知道,我为她感到非常害怕,但这是因为她的疾病。因为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的情绪更多的是关于她而不是我们自己。为什么你要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和根本还没有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事纠结在一起呢?如果是你或我生病了,那么就该是学习面对死亡的时候了。”
朴素而纯粹的蓝色夜空,点缀着小小的星辰。我们在夜空之下,沿着冰冻的路,一前一后走回了自己的家。我们点起火,紧紧依偎在火边。费尔南多说得对。当身边有人将要,或者似乎要失去生命的时候,我们会想到自己的生命。或许他也说对了,我看起来无动于衷,他就是用的这个词。坦白地说我的确对自己的死亡毫不担心,但是正因为我能够全然接受生和死的法则,我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死,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死。我并不是自恋,而是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生性乐观的人,使得好像我能永远活着永远也不会死。或许在我的心里,我觉得即使真的有这么一天,我真的要死了,也不错,我已经生活了这么久,而且也非常幸福了。尽管如此,我当然还是想要活得更久。当我自己的死亡真的来临,我想得最多的是不要错过了与费尔南多,与我的孩子们,与我的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我想象着他们对我告别,然后回去吃晚餐,没有了我。
我试着告诉费尔南多我所想的,他说他全都能理解。
“我不担心我自己的死亡,我更担心你的。”
“我想最起码今晚我不会死。”我说, “如果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今晚,明天,我们还会有接下来好好的一生。”他看起来感觉好些了,我却开始哭泣。他以为这些泪水是为佛洛瑞拉而流,它们确实是为她而流,但是,该死的,也是为他而流,为我自己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