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村饕餮宴

一 乡村饕餮宴

油炸南瓜花大受欢迎,厨娘碧西和莫妮卡又端来了满盘的意式熏火腿和萨拉米风干肉肠。还有一锅是新鲜豌豆肉汤,汤底则是各种田园蔬菜的叶末。

出发吧,到托斯卡纳去>>>

“秋,我们终于做到了。”他说。他两手握着方向盘,胳膊肘向外仿佛像要飞起来的翅膀,他高兴地耸耸肩,说不出有多么得意满足。

“是的,我们做到了。”我说,只是“我们”说得特别轻。我把目光转向窗外,自由大桥⒈的灯光明亮,世界尚在沉睡之中。此刻,朝阳初升,万物生辉,极淡极淡的一片月亮,低低地挂在湿润的蓝色的天边。一片静寂之中,只有脚下蜿蜒盘旋的道路一直向前,还有他孩童般的快乐。我开始哭泣,眼泪止不住地大颗滴落下来。我不想离开威尼斯,但这桥的名字叫我不由得微笑。自由,就是我们的逃离之路。但这是他的逃离,他全新的开始。是的,我知道也是我的,我们共同的。我也同样满心期待在如画的托斯卡纳乡间建一栋我们自己的房子。而且那儿离威尼斯不过一个早上的路程,我们还会回来,我知道我肯定还会回来。但是此刻我必须要暂时收好我这颗喜欢流浪的心。⒈自由大桥,连接威尼斯城与位于大陆一侧的梅斯特的跨海大桥。

我的威尼斯丈夫已经切断了同他的城市的每一缕联系。他辞去了他的工作,卖掉了我们的房子,决意要与过去的生活完全断绝,把所有的过往都拋洒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自从我们相识三年来,他常常会有惊人之举,而此次,更是孤注一掷。他已经封住了所有的退路,当他说“现在”,他真的是没有了过去,一切从头开始。尽管天性忧郁,费尔南多却就是相信,新的开始,总是快乐的,前面的路上铺满了鲜花,一定不会再有痛苦。他认为,一旦我们到了托斯卡纳,过去的那些烦恼不会能再如影随行,不会再找到我们了。

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他用他那蓝莓似的眼睛凝视着我,用手背轻轻拭去我的眼泪。多情,深邃,充满了忧伤,又带着几分顽皮,就是这双眼睛叫我爱上了他。这双眼睛,还有彼得·塞勒斯式羞涩的笑。他们都说,我们的故事,叫人难以相信,谁都没想到。我们的故事就像一个传说,他——已经不再年轻——一个风雨交加的威尼斯星期二,在一个小小的酒吧房间里,看见了一位女子——同样不再年轻——她,从此改变了他,改变了他的一生。几天之后,她的一生亦被他所完全改变。她,做得一手好菜,也爱写写文字,是个常在意大利和法国四处游历寻找美食美酒的记者,收拾好自己长年独自无拘的生活,告别了两个可爱的,已经长大了的儿女,奔他而去,去到亚得里亚海的尽头和几乎还是陌生人的他厮守。泻湖边的小石头教堂里,烛光掩映,乳香缭绕之中,他们成婚了。当晚他们在去巴黎的火车上,吃着火腿三明治和巧克力蛋糕。他们就是这样相爱,有欢笑,也有争吵。他们在努力学习对方的语言,对方的方式,但是他们很快也就发现,自己永远无法完全彻底地去了解对方。要真正去欣赏包容所爱的人,需要付出很多很多。

惊艳南瓜花>>>

它们诱人的芳香足以叫饥饿的人即刻心醉甚至轻轻战栗。大量花朵随意堆放着,如烈焰美人,安眠在洁白的亚麻布上。淡金色的花萼微微裂开,隐隐露出内里黄色光润的花瓣。那花瓣薄得简直像威尼斯的玻璃器皿。可是现在我已远离威尼斯,我们在托斯卡纳⒈。从这个早晨开始,我们生活在托斯卡纳,我轻声对自己说,已身处圣卡夏诺代巴尼⒉。我已跻身于这间小小的,蒸汽喧腾的厨房。这是一家当地酒吧的厨房,我的面前两位白帽子蓝罩衫的厨娘正忙着为随后的乡村盛宴准备餐前小菜。⒈托斯卡纳( Tuscany),托斯卡纳的名称由伊特鲁里亚(Etruscan)演变而来,是一个意大利中部大术遗产和极高的文化影响力,托斯卡纳又被公认为意大利的艺术摇篮。托斯卡纳被视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源地  一直有许多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和科学家,如彼特拉克、但丁,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尼可罗·马基雅维利、达·芬奇。伽利略和普契尼等。托斯卡纳还有独特的烹饪传统,也是著名的葡萄酒生产大区,其中有布鲁奈罗( Brunello)和古典基安帝(Chianti Classico)。⒉圣卡夏诺代巴尼( San Casciano Dei Bagni),意大利著名的温泉小镇,坐落在托斯卡纳大区锡耶纳如画的丘陵地带。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古老教会的至尊权力条文casciana,其中规定“bagni”(洗澡)的补充说明中指出该地存在一些热的可以供洗澡的泉水。

他们正在烹饪的食材竟然是青南瓜的花朵。南瓜花,丰腴柔美犹如天鹅绒,花形阔大修长又似百合。说起炸南瓜花的过程,没有比“烈焰中的舞蹈”这个词更合适的了。将一朵南瓜花浸在极稀薄的面糊中快速拖过,滴尽多余的浆液后,轻置于大肚的油锅中。锅内,油已滚热,闪着光亮。第二朵,第三朵,一朵接着一朵。四口大锅同时架开,每锅每次可炸十二朵。这花儿是如此的轻而薄,即刻便微微发酥,在热油中起伏,翻滚,旋转。用滤勺将花捞起,晾于厚厚的牛皮纸上。片刻后,再连纸一起送至有亚麻衬里的托盘中。一个厨娘往一个红色的玻璃瓶中注入溶有海盐的温水,再拧上一个金属喷嘴。她握着瓶子伸长了手臂给炸好的南瓜花喷洒盐水。炽热的花瓣滋滋作响,诱人的芳香四处溢散,转而融入湿润的六月微风里,渐渐浓郁。

从锅到嘴,趁热即食,便是这餐前小点的营养之所在。当头一百朵南瓜花炸香后,那个叫碧西的厨娘头也不抬地把托盘递给了我。“去吧。”她熟稔地吩咐着,就像是对另一位厨师,另一位同事,那样自然地吩咐着,似乎我们已是合作多年的好搭档。可是,今晚我的身份可不是厨师。我应该算是客人吧?——抑或,我是女主人?这里的人们取食毫不拘礼节,个个都笑吟吟地望着我,或是轻轻拍拍我的肩头:  “谢了,美人儿!”彼此间这样亲近而自然。好像我一直就住在这里,生来就在这里,为他们递送着热而爽脆的花朵。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想到:要不要提着篮子躲到某个昏暗的角落去大快朵颐,把剩下所有的花朵一扫而光?当然,我没有。有人等不及我逐一分发便自行过来,拈起一朵来吃,一边还在啜饮着杯中美酒,或是继续说着话儿。人们渐渐聚拢在我的身旁,时不时就有只手伸过来,仿佛鸦群俯身取食。很快盘中空空只剩些散落的依然温热的碎屑了,我用手指将它们一一蘸取吮净。

我看到角落里围着一小圈人,便走了过去。他们开始热烈讨论起南瓜花的最佳烹饪方法来。三个不同的话题同时激烈地进行着:炸南瓜花到底是该酿馅还是不酿馅?是酿入薄片的意大利乳清干酪,还是新鲜乳清干酪配些许罗勒叶?裹炸用的面浆是掺以啤酒、葡萄酒,还是滴入橄榄油?又或者不放油?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煎炸时用花生油好,还是特级初榨橄榄油更佳?我不禁听得入了神,连有人就在不远处的那一头叫我都没听见。

“秋——秋。”碧西站在酒吧的门厅处,伸着手臂,跺着左脚不耐烦地对我喊,她的手里又是一盘炸好了的南瓜花。

这次,我机灵地侧身挤过人群,以极快的速度将盘里酥脆的南瓜花一朵朵分发出去。其实,迄今为止,这里的大多数人我都还没有见过或是正式结识过呢,但他们似乎全都知道了费尔南多和我刚刚搬进了露西在山脚下的房子,看来此处村际小道消息实在是灵通。当然咯,这还得归功于今早在路上对我们夹道欢迎的那一小队圣卡夏诺的警察了。一件事情的结束常常会带来另一件事情的开始。原本不过是一次聊表谢意的黄昏开胃酒最后成了一场盛大的晚宴,而我竟成了这温馨的乡村盛宴的女主人。这一切到厎是怎样的机缘呢?

初来乍到>>>

我们在清晨第一缕浅紫色的曙光里告别了威尼斯前往托斯卡纳。我们的车跟在一辆蓝色的刚莱德大货车后面,货车里乱糟糟挤下了四个阿尔巴尼亚人和我们要搬运的所有家什。距离目的地十一公里时,我们这寒酸得不像样的队伍被一队精神抖擞脚蹬高筒长靴身配自动武器的意大利国家警察叫停了。在321公路的路口,我们被盘查了近两个小时,四个阿尔巴尼亚人中有两个因为没有证件被拘捕了。我们告诉警察我们要举家迁往露西的农舍,正缺人手干体力活呢,请他们略为通融。警察们跳上自己的军车用电台联络了好半天,又跳下车和我们在路边商量起来。

有人说意大利国家警察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美男子,因为这可事关国家荣誉。此话果然一点不差,在等待时我也不由得被他们浓密的眉毛和苍灰色的眼珠所吸引。终于,一位穿靴子的绅士说:  “好吧,放行。不过,护送你们是我们的职责。”于是。我们有了支相当气派的护卫队,在本来就车流稀少缓慢的乡村公路上引起了诸多注目。我们一路行到露西家屋后的花园,蓝色货车和警察的军车就停在我们那辆老宝马的后面。挽起袖子,我们得开始干活了。

此前,我们与露西·西格诺拉订过非常详尽的合约——在我们搬来时房子务必已清扫干净并腾空。现在看来,远非如此。西格诺拉一家给我们留下了不少见面礼——房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毋庸置疑的垃圾。偷偷摸摸的阿尔巴尼亚人又正忙着把我们的物品搬进来,我只得去向国家警察们申请援手,好将它们清理出去。橱柜的门早已破烂不堪,那些桌子椅子,个个东倒西歪。若非彼此巧妙地依靠着,哪里还站得稳?还有六组高低床,我们一股脑儿全拖到谷仓里去了。卧室的墙上挂着一面手工打造的铜画框,是张美丽的印刷品,画着一条小路,剑松掩映。我拂去画上的灰尘,画框在挂绳上晃荡起来,我这才发现画后的墙上还隐着个保险柜。这座房子,只能算是个勉强修缮过的马厩,没有中央供暖,没有电话,屋里的电线大概只够一个盲隐士用。可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居然有一个保险柜。而且绝不是小客栈房间里的那种,而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家伙,有两排把手和一个仪表。我叫费尔南多过来瞧瞧。

“还很新呢,看来是露西在修缮房子时装的。应该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吧。”费尔南多说。

“他们这里要个保险柜有什么用?难道他们家别墅里的一个还不够用?我倒觉得就是给房客用的呢。来——看看能不能打开。”  

我们一气乱转,又是扭又是推。最后费尔南多发话说:  “锁住了,没有密码我们可用不了,如果我们想用得去问露西。再说了,我们又有什么要放进去呢?”我们相对而视三十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们的财物屈指可数:卷放在浅琥珀色皮包里的一些文件,费尔南多祖母曾用过的一串玫瑰念珠,他父亲的怀表,我的儿子和女儿出生时戴过的手环,寥寥几颗珠宝,仅此而已。

“那我把巧克力放进去,这可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哦,是90%可可的极品巧克力呢。还有,我珍藏了50年的绝妙葡萄醋。”我说。我还正想着计划一番呢,可惜不得不就此打住了。我看见那边一个阿尔巴尼亚人忙着把箱子从一个房间拖到另一个房间,完全不按我先前的嘱咐。我只得又对他讲了遍箱子的编号和放置规律,然后就下楼去看看其他人都干得怎么样了。有一个警察似乎无事可干,我正好请他帮我把一个不要了的沙发拖到谷仓里去。费尔南多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我可全明白:  “两百多公斤的褐色天鹅绒沙发,又不能拆装,你可别叫人家警察抬着后退着下楼。楼梯又窄又陡的,你在前面使劲一掀,他不跌跌撞撞才怪,一不留神还得摔一跤。”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费尔南多在利多岛⒈的公寓时的情形。房子里没有一样世俗享乐物品,就像个苦行僧的密室,小沙弥的简陋木屋。萨佛纳罗拉⒉应该就在那里住过,处处都仿佛是在向中世纪的青铜绿锈致敬。这些岁月的尘埃不曾被时光侵扰,也不会轻易被抹布抹去。眼下这里,相比较而言,已经好得太多了。⒈意大利威尼斯利多岛(Lido),是个约12公里长的细长小岛,横贯威尼斯的东南,是闻名国际性的疗养胜地,也是威尼斯电影节的具体举办地。⒉萨佛纳罗拉( Girolamo  Savonarola,1452 -1498)是一位意大利多明我会修士,从1494年到1498年担任佛罗伦萨的精神和世俗领袖。他以反对文艺复兴艺术和哲学,焚烧艺术品和非宗教类书籍,毁灭被他认为不道德的奢侈品,以极严厉的布道著称。他的布道往往直接针对当时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及美第奇家族。

这时,有几个镇上的居民聚在屋后的花园里,手背在身后或是环抱胸前。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很高兴搬来这里。我看人群中只有一个女人,双手搭腰,似乎很乐于帮忙的样子,便走了过去,看她能否推荐几个今天有空的人来帮我们搬家。“您好,夫人,很高兴认识您。”我向她伸出手说。

“非常荣幸认识您,我叫佛洛瑞拉。”

“我们想请你们帮忙呢。”

“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她答道,似乎早就准备好伸出援手了。

我们准备好的有两把新扫帚、一个塑料桶、一个挤压式的拖把,各种凝胶、泡沫、喷雾和地板蜡一应俱全,据说都是松木清香,能有效除尘防尘。这些看来还远远不够。我的邻居们消失了,很快便又带着自己的武器回来了——装着粉红色酒精的大塑料瓶、塞满了破布的塑料袋,还有极大的拖把和扫帚。

很快我们有了三个人负责清洁玻璃,每层楼都有一个清扫者,全都拿着抹布随时待命。毕竟房子的修缮应该还不到一个月,表面的脏乱都是非常好处理的。不到四个小时,房子里里外外就大不一样了。玻璃明亮如镜,地板干净多了,家具摆设都被擦洗得焕然一新,墙上的灰尘尽已掸去,浴室也收拾得一尘不染了,我仔细编了号的那些箱子都一一归置在了合适的位置。费尔南多和两个警察刚刚把我们淡黄色的大木床拼装起来,佛洛瑞拉就“唰”的一声抖开了全新曹丝花边的床单。而我们能给大家的只是从威尼斯带来的温暖的翡乐矿泉水⒈。⒈翡乐( Ferrarelle)天然有气矿泉水始于公元1893年,是意大利最知名、最悠久、最古老的有气矿泉水。

乡村饕餮宴>>>

已经快六点了,费尔南多和我商量了下,邀请所有的人一起去村里的中心酒吧喝点餐前开胃酒。到现在为止,警察们已经为此费时费力,而且看来似乎一点儿离去的意思都没有。只有那几个阿尔巴尼亚人总是在鬼鬼祟祟彼此使眼色,打手势商量逃跑的路线。这些现在已是温和可亲的警察们就任由这出好戏在眼皮子底下上演,早就打算好在他们逃跑时视而不见了。我们有的步行,有的骑车,翻过山坡来到镇上,每个人都累得心满意足。我们在辛苦的集体劳作中饿了渴了,现在是该好好犒劳的时候了。

大家嫌金巴利⒈加苏打水不够劲,就先喝上了白葡萄酒,然后又有人开始倒红葡萄酒。还有什么比吃完大碗新鲜微咸的黑橄榄之后再来上一大盘烤面包片更惬意的呢?面包在木头火上烘焙好,在上好的本地橄榄油中蘸蘸,撒上一小撮海盐,人人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看来,还没人打算说再见呢。⒈金巴利( Campari)是意大利生产的著名开胃酒,通常以烈性酒为酒基,配上独特的秘方,味微苦,呈红色,饮用时通常加苏打水和柠檬皮,也可以和意大利甜味美思酒混合饮用。

费尔南多,我,酒吧厨房里的两个厨娘——碧西和莫妮卡,大家又商量了半天。现在我们一共十七个人,厨房里的菜够吗?莫妮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醒我们这十七个人每个人至少还会带来一个人,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原本是要舒舒服服在家里准备或是享用晚餐的。还好无须我担心,佛洛瑞拉,那个双手搭腰的女人,跟刚才一样,一来就接管了这里。几个女人散开了,其他人去了门外的小露台,拼起桌子,铺上塑料桌布,摆上餐具和酒杯,提来大罐大罐的葡萄酒。更多的桌子从附近市政厅的酒窖里被抬上来。很快,整个广场被布置成了一个露天餐厅。

有人通知了面包师,他蹬着脚踏车,一路摁着车铃和喇叭,满头大汗地从山下赶来。他头上的白色帽子上沾满面粉,围裙下摆底下是光光的膝盖,活像古希腊神话里的半人半马神。我看看他和身边的这些人,心想这么小的事情怎么就能给他们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呢?

他从车篓里抬下大如马车轮子的面包放在桌上,又后退几步欣赏起来。他告诉我们其中有个面包是广场上的客栈预订的,其他几个是给费戈南古堡⒈里的客人预备的。  “让他们去吃昨天的面包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又骑上了脚踏车,还回头冲我们喊着要记得给他留三个位子。那些走了的女人们又都回来了,手里拿着各种晚餐的食物,都是从自家厨房里掠来的战利品,不管什么,都一股脑儿地搜罗来了。她们的母亲、孩子和丈夫,也都跟在后面。她们手里提着盆盆罐罐,胳膊底下夹着大盘子,空着的手还要时时记得去把吹散的一缕头发掖进头巾里。她们像一群小小的鸟儿,叽叽喳喳,啪嗒啪嗒的声音,穿透了一天中最为柔软的黄昏。她们系着碎花围裙——后来我慢慢知道,无论白天夜晚都是如此——底下是蓝色筒裙,脚穿粉红色的毛巾布便鞋,轻快地走来走去。自家的厨房,家外的广场,都是她们的领地。⒈费戈南古堡(Fighine)  是托斯卡纳地区气质磅礴的中世纪古堡,位于费戈南小镇。

一个叫巴罗佐的人似乎是这个村子里的族长。他走来布置餐桌,摆放餐盘,倒酒,和人们打招呼,一举一动都很有风度。他应该有七十多岁了,身材瘦长,眼珠漆黑,似乎闪烁着银器般锐利的光芒,非常的勇毅迷人。很久之后,我得以看见这双眼睛在命运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却呈现出那么温和的灰色。他浓密柔滑的头发是白色金色相间的,似乎表明他既非常年轻又非常老迈。正如我之后对他的了解,我将永远无法确定到底时光是在把他向后拉回还是在前面朝他招手。一个年代纪录者,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一个精灵。巴罗佐是位魔术师。他将成为我的灵感之神,这个老人,激发着我的心灵,为我揭示一切万物之灵。

油炸南瓜花大受欢迎,厨娘碧西和莫妮卡又端来了满盘的意式熏火腿⒉和萨拉米风干肉肠⒈,她们说这可是她们自家的东西。也就是说,家家户户自己养的猪,自己屠宰,自己腌制。猪的每一部分皮肉和脂肪都融于各式各样的香肠火腿的美味之中。桌上还有一种叫“小祝酒词⒉”的小圆面包,只烤了一面,另外一面要在温热的肉汤里泡一泡,再涂上厚厚一层配有刺山柑花蕾和少量柠檬皮调味的鸡肝酱。碧西又从厨房里出来,两个胳膊弯里一边夹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手擀宽面。这种宽面条的调味十分简单,青番茄榨成糊,蒜末儿、橄榄油,再加几片罗勒叶就行了,滋味却好得不得了。⒉意式熏火腿(prosciutto),切成薄片生吃,常与甜瓜或无花果配成一道菜。⒈萨拉米风干肉肠( salame)是欧洲尤其是南欧民众喜爱食用的一种腌制肉肠,肉一般是单一种肉类,不经过任何烹饪、只经过发酵和风干程序。意大利人把萨拉米风干肉肠视为国粹。⒉小祝酒词(Crostini)是由薄切片面包,通常是白色面包,经过干焙或烤,使之酥脆。涂上橄榄油和盐食用,也可以配上各种各样的配料,用作开胃菜。

女人们还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汤。据说,在托斯卡纳,汤是比面条更为传统的正餐头盘菜。人们忙着大口嚼着宽面条,似乎都无意理会这些汤。这些汤端上桌时通常都是室温,滴上几点油花儿,再撒一撮儿佩科里洛⒊奶酪。“等一等,等它不冷不热的时候喝,味道才最浓呢。”佛洛瑞拉隔着桌子对我耐心指点,“有些人非要喝滚烫的汤,把嘴烫坏了不说,以后不管吃什么都要吃那样烫的。”她说起来就好像世界上所有人类的病痛都不过源于喝了过热的汤。⒊佩科里诺( pecorino)在意大利中部和南部,用绵羊奶制成的奶酪称为佩科里诺奶酪。

有一份用斯佩尔特小麦和稻米熬的汤;还有一份汤像是将硬面包在水里泡软,加上了大蒜、油、迷迭香和新磨的黑胡椒粉,香味十分诱人;再一锅是肥厚的大白豆,配以鼠尾草和番茄;还有一锅是新鲜豌豆肉汤,汤底则是各种田园蔬菜的叶末。

第二道菜即主菜,看起来也很家常。佛洛瑞拉揭开炖锅的椭圆形的铁锅盖,原来是杂烩肉饼。  “一片小牛肉、一片鸡肉、一片猪肉、一大片摩泰台拉香肚,所有这些统统都要用手揉至少三遍,使劲儿揉成软软的肉团,再打上鸡蛋、帕尔马地方奶酪⒋、蒜和欧芹,擀成一个长块儿,在上面铺上萨拉米肠薄片和煮熟了的鸡蛋片,像做果冻那样不断翻面。烘焙的时候,朝下的一面撒上芝麻,等到那诱人的香味叫你口水直冒,哈,就大功告成了。”佛洛瑞拉不等我问就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她边说边骄傲地昂着头,仿佛这是当地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观。⒋帕尔马地方奶酪是种硬质的干酪,制造过程中有煮过但是没有挤压。该干酪是依出产地区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的帕尔马以及艾米利亚命名的。很多喜好奶酪者称该干酪为奶酪之王。

还有两位妇人带来的锅等待揭晓呢,我在暗自猜想不会是面包包小鱼吧。大家都各自从佛洛瑞拉的杂烩肉饼上切下树叶般薄薄的一片再将盘子递给旁边的人,要知道,我们可是三十人呢。很快,又有些菜陆续上来。

面包师的妻子给我们带来的是用黑橄榄青橄榄烤的雌珠鸡,一盘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塞了香草在野茴香枝的火上烤熟的猪腰肉,还有一份内脏焙盘,包得紧紧的,打开一看,加了番茄、洋葱和白葡萄酒,用文火整整炖了一天。桌上摆满了各种炖锅和焖菜。每一样的分量都不是太多,只够两到三个人食用,刚刚好勾起人们的食欲,然而人们开始心满意足地叹气:

“谁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壮观了吧。”

每个人都取了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尝上一两口,有盘子传到自己手中也就取上一小片,嘴里咀嚼着,用面包抹上一点酱料,喝着葡萄酒,手里还一边打着轻快的手势。我不禁暗自猜想,这不会是托斯卡纳版的《皇帝的新衣》吧?难道他们真的以为从自家厨房里搬来的寻常菜拼在一起就成了大餐,你看他们传递盘子的时候多么小心翼翼,他们一再客气地询问旁边的人是否还要再来一点儿。在场的人很多都已五十多岁了,也有些二十或三十多岁的。那些年纪稍轻的人,也学着年长者的风度和礼节,因此看起来比他们的年龄老成了许多。在这里,年龄辈分不同的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鸿沟。一个大约十七岁的女孩站起身来给她的祖母添菜,嘱咐她小心炖兔子肉里的骨头,还问她饭前的药丸可吃过了。还有一个男孩,应该不超过十岁,正在切面包片,一边还告诉他的弟弟站远点,告诉他别人在使用餐刀时不要在旁边玩耍。克己礼让的气氛使得这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1920年还是1820年?今天的夜晚和多年前,席间最年长的那位还是个年轻人时的某个六月的夜晚,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一片喧闹声中,巴罗佐说:  “今夜将没人空着肚子睡着。”他挪了挪身体,侧身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点燃了一根烟。周围的笑声那么隐约,如同回忆一样飘渺。

一个满脸皱纹,衣服却浆洗得笔挺的人的话让大家的情绪又兴奋起来:“无论是谁,那个做了炖羊肉的女人,我要娶了当我的新娘。”人们大笑不止。佛洛瑞拉看着我,头朝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点了点说:“他今年93岁了,已经埋葬了他的四位妻子。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世了。他最后一任妻子死的时候只有六十三岁,她有点儿胖但身体非常好。一天,埃拉里欧——就是他——去采蘑菇,回家来做煎蛋饼,结果她的妻子吃过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了。有人说是心脏病,但我们都知道肯定是因为那些蘑菇。”

“那埃拉里欧也吃了蘑菇吗?”我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全世界也只有他知道,可是他闭口不提。”

我坐在一边掰着面包,泡在我的葡萄酒里,我注意到三个人。费尔南多,    坐在我的斜对面,微笑着,在一群托斯卡纳男人和女人中间,就像个国王。他们正在比较托斯卡纳本地方言和威尼斯方言的差别。他们试着模仿费尔南多的滑音,结果听起来就像在水里讲话那样口齿不清。他每说一个新词都会引起他们的哄堂大笑。因为酒的缘故,他两颊通红,格外迷人,他的声音也和他的脸一样显得那么柔和动听。佛洛瑞拉站了起来,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子,摆放东西。她用手掌边缘轻轻扫去桌上的食物碎屑,一边轻声责骂和取笑着。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我。她低低地对我说:  “很快就会收拾好的,秋,别担心。”仿佛这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巴罗佐就站在佛洛瑞拉的身后,抽着烟,喝着酒。似乎他今晚已经不用再小心注意了,似乎,现在他可以放松下来,置身事外了。什么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他都可以不管了,除了佛洛瑞拉。他整个夜晚时时刻刻凝视着佛洛瑞拉,一对隐秘的爱人?显然,佛洛瑞拉对我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他一丁点儿动静都不会错过。我在注意他,观察他,他当然也知道。

碧西在我面前放了一个很小的碟子,碟子里是看起来非常不错的意大利式奶冻布丁,融滑香软,四周还撒满了草莓末。我正要挖一勺子来尝尝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对我说他叫皮尔贾,也就是“雨”的意思⒈。他坐在我旁边,问我可曾见过奥桑塔。⒈皮尔贾( Pioggia),意大利人名,在英语中的意思为“雨”。

“没有,我想我还不认识她。”我四处看看,回答他。

“哦,她是皮耶罗的”他指着一个穿着牛仔裤和T恤,看起来很显粗壯年轻的男人说,  “最棒的奶牛。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奥桑塔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头蓝眼睛的奶牛。”

他发觉我嘴巴张得老大,一丁点儿也不相信的样子,便慢慢温柔地讲起了奥桑塔令人惊异的可爱来。

“嗯,其实,她的眼睛也并不完全是蓝色的,但也不是棕色的,是那种灰色和棕色,又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蓝色。真是太美了!今天早上我给她挤了奶之后,就把奶直接送到碧西这里来了。我只送来部分奥桑塔的奶,其他的都会被送到合作社去,经过巴氏杀菌,就全被毁掉了。经过巴氏杀菌的牛奶根本做不出真正地道的奶冻布丁,碧西就是这样跟我说的。所以每个星期至少三次,我要把奥桑塔清早产的奶,满满六升的一大罐子,送到碧西这里来。只要她需要,我就送来。你尝尝看。”他催促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手足无措,因为知道了自己享用的是奥桑塔最私人的贡献,从她的乳头,到我的勺子,中间仅仅只有皮尔贾的罐子和碧西的锅,这些彻底颠覆了我对新鲜的理解。我享用着蓝眼睛奥桑塔的奶,听一个叫“雨”的男人讲着她的故事,这感觉真是叫人难忘。我舔着手里的勺子,连碗底都刮得一干二净了,皮尔贾对我笑着。

我的手边还放着水果面饼,但我一想到皮尔贾正看着我,就犹豫起来。水果面饼里的杏子,甜美多汁,十分诱人。可是恐怕我一尝,他就会告诉我好多好多关于这些杏子的迷人故事,说不定她们都是摘自于整个托斯卡纳地区唯一一棵住着树精⒈的杏子树呢!⒈树精( Dryad),一词原出自druids,即德鲁依。Dryad在罗马、希腊神话中意指森林女神,传说每一棵橡树都居住着精灵,后世的文学著作中Dryad通常以树精的形象出现。

当我们互道晚安的时候,我看到那几个警察打着手电筒对着地图给那几个阿尔巴尼亚人指点回威尼斯的路。阿尔巴尼亚人现在要回到威尼斯去了。而我们,却回不去了。

梦想中的美丽田园>>>

在过去的三年里,费尔南多和我时刻相伴,每次旅行的终点总是我们在海边的小屋。现在,再也没有那样一座小小的木屋在等着我们回家。我们用它换了个马厩。虽然说今天晚上我们受到了如此的欢迎,似乎预示着我们在此地的山间生活有了一个美好的开端。可什么又能抵得上我们在威尼斯度过的一千个日日夜夜呢?直到此刻我还不清楚我怎么就决定放弃那些公主裙,舍弃了威尼斯的所有荣耀,毅然决然来到这里——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截然不同的世界,重新开始?

这一次的出发与以往每次都不同。这一次,我们赌上了我们的所有。没有家,没有工作,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想法:明天怎么过?这样的生活再次唤回了我们对婚礼上所作的誓词的回忆——“无论甘苦,无论贫富”。费尔南多对于将来并无特意计划,他像一个刚刚从家里跑出来的孩子,一个刚刚从无趣的生活中清醒而跑出来的人,一个从浑浑噩噩却有着无尽烦恼的旧生活中跑出来的人。

我们爬上我们新家大门前陡峭的石头台阶,我静静地体会着他的喜悦,我的内心感受却缄默不语,只是一想到蓝眼睛的奥桑塔我就实在忍不住笑。费尔南多开始了他新的嬉戏,我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但是想到我自己,我还能再一次点燃内心深处的自我吗?她还足够柔软灵活吗,她还能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做她自己吗?

我在外面独自待了一会儿,悄悄思念着我的威尼斯,我对自己说:“看看这里,托斯卡纳的大地,每个人都梦想能生活其间的美丽田园。这里有威尼斯没有的剑松,威尼斯没有的橄榄树,青青的葡萄藤,羊群,草地,大片的麦田,金黄的向日葵,罂粟花田,大片大片高过人头的薰衣草花田,全都是威尼斯所没有的。”我努力不去想威尼斯的大海,玫瑰色的天光,那些每一天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感动震撼着我的威尼斯的美。这个我们重新开始的地方,托斯卡纳,也很好,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居民,集体失落在光阴之中。现在,我们也在其间。他们,这片土地,现在还有我们,坚守着这份古老。在这里,托斯卡纳文化、翁布里亚⒈文化和拉齐奥⒉文化发生着碰撞。我听见费尔南多在走来走去,整理收捡那些打包的箱子里剩下的物品。我听见他哼着歌,声音是那么的甜蜜。⒈翁布里亚( Umbria),位于意大利中部,首府佩鲁吉亚。很长时间以来,翁布里亚一直被认为是托斯卡纳的翻版,直到最近才开始从西边邻居的阴影中慢慢显露出来。有着田园诗般的乡村和山野,风景如画的翁布里亚被誉为“意大利的绿色心脏”。同时这里美丽神秘的中世纪山村小镇也是令翁布里亚出名的原因之一。⒉拉齐奥大区是意大利的一级行政区划。拉齐奥大区下辖罗马省、弗罗西诺内省、拉蒂纳省、列蒂省与维泰博省五省,首府罗马。是意大利最重要的大区之一。

我进门径直朝浴室走去,给浴缸放水。浴室里铺着紫褐色的瓷砖。坐在香草味的浴泡里,我问他:“瓷砖的颜色可不可以换换呢?”

“天哪,”费尔南多说,  “我们才刚刚到,你就想换掉所有崭新的瓷砖了吗?真不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火苗,让你总是想着改变。”

“我不喜欢紫褐色。”我说。

“什么紫褐色?”

“就是这些瓷砖,棕色、绿色和紫色加在一起就是紫褐色,我讨厌把这三种颜色搅合在一起。我们可以把这些瓷砖弄下来,换上那种深色的、温暖的、橄榄色的瓷砖。或者还是像在我们威尼斯的家里那样,全是黑和白,这样好吗?你不是最喜欢那个黑白的浴室吗?好不好,这样会更有家的感觉。我们还要巴洛克风格的镜子和烛台,在进门处挂起小小的灯笼和篮子,篮子里放上漂亮的毛巾、香皂和蜡烛,多么甜美啊。”可是为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无力?

“浴室为什么要那么甜美?甜美的应该是奶油蛋糕,甜美的应该是美丽的女人。”他说着,双手用力拉了拉我额边湿漉漉的头发。

我们的大床睡起来并不太舒服,大概是已经变形了,有一边床框似乎太高,但是床单和我丈夫摸起来又凉爽又柔滑。劳累了一整天后,能安心休息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缓缓放下疲惫的身躯,无论在哪里,只要有这样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地包容你,拥吻你——将来的你,现在的你,很久很久之前,过去的你,所有的你。

费尔南多睡熟了,我静静地躺着,想着这次黎明时分的出逃,不就是在今天早上吗?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想念着海,想念着浓烈的海风如蓝色天鹅绒般将我拥抱,我还想去海边散一次步,在湿润的沙滩上,无人的岛的尽头,大步跑着,冰凉的海水泛着细沫,潺潺汩汩,轻绕上我的脚踝。这样想着,我怎能睡着?我起身披上费尔南多的睡袍,到露台上坐下来。

这里的天空都和威尼斯的不一样,威尼斯的小岛上天空是圓圆的穹顶,温柔地垂下来,似乎触手可及。而这里的天空深远得多,仿佛是把夜晚的星空一下子提升到了百万英尺高。威尼斯的夜晚,船只的号角是令我沉醉的摇篮曲,此刻陪伴着我的是远处传来的新生的小羔羊咩咩的叫唤。

村中教堂的钟声,在午夜过后,每一刻钟便鸣响一次,成了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每个小时,每个小时四次准时来问候我。我还有什么呢?除了钟声,羊儿和巨大无边的天空,我还有我自己的过往。我有我爱也爱我的孩子们,我有那个我全身心爱着的人,正安详地睡在黄色的大木床上。我还有我的双手,一双比我还要老的双手。我感到一种安静中的战栗,我听见水妖温蒂妮⒈在我耳边低语,半是警告,半是邀请,这种战栗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渴望穿透了我。一片紫蓟的花瓣,从不知何处飘落,止于我的内心,发出轻柔的沙沙的声音,叫我惊讶,也叫我新奇。我知道这些就是我的依赖,就是我的安乐、我的追寻。⒈温蒂妮( Undine)通常用于指传说中四大精灵(火、水、风、土)中的水精灵,象征生命的重生之力、丰饶和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