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先生的口袋》全文_作者:乙一
那个心愿——可能实现吗?
是否拥有过很多——不一样的梦想?
如果全部全部全部——通通实现的话?
乙一的“不可思议的口袋”里头,有这无限宽广而清澄的世界!
—Prologue—
可能是因为建立在山丘上吧,我的房间通风良好,在夏天只要打开门窗户,就不需要电风扇。即使地板有灰尘,只要打开阳台的窗户,以及另一边的气窗,就会有风吹过室内带走尘埃。刚洗完澡站在窗户旁,风就会咻地一下子把我的头发吹干。不过这并非只有好处,问题也相当多。
要是在窗户旁边挂风铃,就会因此响个不停而造成邻居的困扰0如果遇上强风的日子,风会直扑房间窗户而来,令我担心窗户玻璃可能会破掉。而在强风过后,阳台上就会满是被风吹来的树叶。
会被风吹过来的还不只是树叶。像是上头沽满泥巴,不知道是谁的上衣,裙子或裤子等等也会混在里头,一起落在阳台或是挂在窗边,我房间的阳台就像一面鱼网。就像渔船会用网子捕捉大量的小鱼,格子状的阳台会回收被风吹过来的各种东西。早上拉开窗帘,就看到男用运动短裤挂在自己眼前,就一个女高中生的生活住处而言,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些飞过来的衣物如果要丢掉也很可惜,所以我会把它们洗干净,再用熨斗烫过,然后将男性的衣服全部送给父亲。父亲不知道这是捡来的,所以很高兴地穿上别人的运动短裤。这些衣物里头有些是名牌货,送给母亲也颇能讨她欢心。有时我也会全身上下都穿着捡到的衣物出门,没有人发现我穿的衣服是被风吹来的。
在冬天即将来到的十一月六日晚上,还没有上幼稚园的弟弟希望能跟我一起睡。我在被窝里头摸着熟睡弟弟的头,聆听窗户被风吹得颤抖的声音。风势随着夜深逐渐强劲,从外头传来的呼呼声也越来越大。
隔天早上醒来,我静静地下床避免吵醒弟弟。站在阳台前面,放眼望去是山丘下方辽阔街景,虽然此刻的天气晴朗到仿佛昨天的狂风像一场梦,不过阳台一如往常积了厚厚一层树叶。
我在树叶堆中发现奇怪的东西,因此停止打呵欠。那是个黄色的物体,形状是每边各二十公分的T字形。捡起来仔细一看,T字形横向的部分是螺旋桨的形状,纵向部分前端有个半球状的东西,可以像竖灯一样立在桌上。
乍看很像是竹蜻蜓,我马上就想到某个著名漫画里出现竹蜻蜓的道具。在那部漫画里头,有个来自未来,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猫的猫型机器人,以各种道具协助不成材的少年主角。其中名为竹蜻蜒的道具,就是猫型机器人要飞到空中时所使用的著名道具。
以触感跟重量来看,无法确定是金属制还是塑料制品。回到屋内,我心想原来最近市面上有这样的玩具,今天在阳台拾获的东西还真奇怪。
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察觉到那块挂在屋檐旁的白布。如那东西在我察觉之前就被吹到其他地方,井上京子就不会让整个市区陷入恐怖深渊了。
01
十一月七日星期五。
放学后被冢本导师叫去打堆。我跟男级任委员仓木同学一起完成工作后就离开学校。从学校走到住处大概是十五分钟。回到家跟妈妈及弟弟说声我回来了,随后把放在房间的竹蜻蜒玩具塞进侧背包里,再度出门。
“今天早上因为……所以有个竹蜻蜒玩具掉在阳台上。”
午休时间我在教师提到这件事,喜欢漫画书的井上京子就迫不及待地表示她想看看。
“松田,你不能把它带到学校来吗?”
“放学后我再回家拿,你就在老地方等我吧。”
“你人真好呢。”
“因为你有借我看《千面女郎》啊。”
我抵达位于商店街一角的废弃大楼时间刚好下午四点。那是栋盖在水果行跟玩具店中间,老旧的三层楼建筑。由于站前开了间大型百货公司,使得商店的客源顿时减少许多,数年前大楼里的店家通通消失了,如今只盛下内部空无一物的外墙,在夕阳余晖下染出成红色。
我避开他人的注意,穿越废弃大楼入口进入里头。一楼有裸体的服装模特儿人形,二楼有空框子。三楼则是放着办公桌。井上京子一如往常拉了张椅子坐在三楼光线充足的窗边。虽然因为她那副俗气的眼镜使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不过从她流到制服胸口的口水,我猜她应该在打瞌睡吧。
周围飘着似乎能深入鼻腔的柑橘清香。井上京子说这里实在太刹风景,所以去买来放这里的芳香剂。
就是井上子告诉我商店街有一栋废弃大楼的。她说在认识我之前,只要放学总会来这里午睡。对她而言,这栋废弃大楼就像后山之于大雄是一样的意思。
“井上,醒一醒。我把午休聊到的东西拿来了。”
我摇晃着在柑橘香味中做着清梦的她的肩膀手背擦去口水之后,像是猫一样伸了个懒腰。
我从包包取出今早在阳台捡到的东西,井上把眼镜扶正,并以认真的表情看着我的手心。
“你看,怎么看都像是竹蜻蜒吧?”我边说边将玩具送给她。
“每当强风过后,阳台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还曾经有中国的纸钞混在树叶堆里头。大概是被风吹到渡海而来的吧。不只如此喔,之前还有明年的报纸被吹到阳台上呢。”
“是明年的啊,因为上头的日期是明年的。”
就算我这么说,井上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只是轻声说着,是喔,或许曾有这样的事情吧。偏着头看我送给她的竹蜻蜓。
“上头有制作公司的标志,不过没听过……”
“是仿冒的玩具吗?要重视着作权喔。如果没有经过小学馆允许就制造出这样的东西,说不定会被送上法庭呢!”
“的确,得小心一点。”
“一点也没错,真得小心一点,我好想大声喊出来呢。要重视着作权!我们当然很重视这件事情吧?”
“是啊。咦……”
井上摸着竹蜻蜒的底部并露出奇妙的表情,所谓的底部,就是漫画里的角色在使用这个道具时跟头顶接触的部分。这个通常在漫画里没有说到的部分,她正以指头不断按着又放开。
“只要摸到这个地方,就会像吸铁一样吸住皮肤,这是什么构造啊。啊,这个地方有按扭。”井上指着竹蜻蜒下方如此说着。
正如她所说,内部有一个小小的按扭。按下那个按扭之后,螺旋桨忽然转起来,旋转速度有点超出玩具的范围。
好棒,原来真的可以动呢。虽然我如此心想,然而惊讶却在稍后变成疑惑。
“咦?”我不由得轻声说着。
井上拿着竹蜻蜒的那只手,就像被隐形的钓鱼线往上拉一样开始举起。她也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拼命要把手拉下来。然而她的手继续上升,终于使身高本来就不高的她垫起脚尖。
“这,这是什么啊!”很少在教室里头出声的井上京子,这次也喊了出来,她的手指再度按下竹蜻蜒的按钮,螺旋桨随即便停止旋转,要把她向上拉的神秘力量也消失了。
井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握的竹蜻蜓也摔到水泥地上滚到一旁。
我朝竹蜻蜒走去,像是要摸毒蛇般,谨慎地把它捡起来。即使被摔到水泥地上,黄色的材料也毫发无伤,在透过窗口的夕阳下,散发着平滑的光泽。
“井上,我看到了……”我转身看着就这么坐在地上扶正眼睛的井上。“我应该……没有看错……”
我所说的是井上关掉竹蜻蜓之前垫着脚尖直立的状态。被竹蜻蜒向上拉的她,鞋子前端大概浮在空中五公分高。
其实直到一个月之前,我都没跟井上京子说过话。我们只是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同班同学。高中毕业之后彼此也毫无交际,变成跟路人差不多等级的登场角色。
我平常担任二年A班的级任委员。我并不是喜欢以级任委员的身份为大家效力,只是觉得这样就可以跟老师打好关系,将来可以请他们在写推荐函的时候帮忙多说点好话。所以我在念高中的时候,就想过至少要当一次级任委员。
在漫画里头会有那种将担任级任委员当成责任跟义务,而自愿参选的年轻人。不过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奇人异士。
“有人要当级任委员吗?”在高二上学期的第二天,担任导师的冢本这么问着。
果然没有任何人举手。在安静无声的教室中,我笔直地举起手,随即造成教室里的一股骚动。
“那个人是谁啊?”
“是松田啦,松田梢。”
同学对我而言只是占据视野一角的背景。听到背景的一部分泄漏到我耳际的骚动声,我不禁觉得好像有风在摇动着枝叶一样。
就这样成为级任委员的我,从那天开始变成老师的走狗,努力执行勤务。我所做的事情无论怎么形容都像是狗在做的。比方在教室里头发现烟蒂,就捡起来拿到教务员给冢本导师看。
“干得好啊松田,我给你一些犒赏。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吧。”冢本满足地点点头之后说着。
“我不需要犒赏,请在我的升学推荐函里帮忙美言几句就可以了。”
“没问题,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谢谢老师。”
“回去吧。”
“是!”
看到我们像是扮演黑心官员跟手下的戏码,有几名女学生出现反弹的声浪。名为冢本的导师是位教学男老师,长得蛮帅的,因此很受女生的欢迎。我是基于想自己的推荐函变得更好看这样纯粹又崇高的目的,而成为冢本导师的仆人,不过在暗恋冢本导师的女生眼中,我跟冢本导师就像是在调情。
我从没听过这些背景的一部分所说的反感话语,只要教室里头发生什么问题,我就会前往教务员室,向坐在桌子前敲着笔记型电脑键盘的黑心官员报告。一开始爱慕着冢本导师的女学生叫我“走狗”,接着在学校里头抽烟被发现而遭到停学的男学生则叫我“奸细”。
冷血奸细,警犬,老师直拨专线。我被取的绰号渗透到整个校园,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人要跟我说话了。
有一天,我的书桌被写上猥亵的字眼,那连讲谈社都禁止出版的色情文“贴了也没用。只要打开窗户,就会被风吹走了。”
“放在房间角落的那根扫把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从刚刚就一直黏在我脚边的小弟弟是?”
只要有客人来,裕也一定会抱住那个人的脚,他的前世大概是无尾熊吧。井上京子拖着他,很好奇地环视我的房间。我打开通往阳台的窗户,瞬间,开始变冷的十一月强风拍打我们的脸颊。井上拨着她被风吹拂的刘海,惊讶地说着。裕也交到我怀里就出门了。距离爸爸下班回家还有好一段时间,所以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松田觉得刚刚那件事怎么样?”井上看着阳台上堆积的树叶问着。我马上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我开始思考关于放在我书包里头黄色T型物的事情。现在仔细回想,就感觉那时看到井上的身体浮起或许是眼睛的错觉。虽然只要再按一次按钮就可以确认,不过我跟井上都已经不敢再按了。
此时忽然从阳台窗户吹进一阵强风。我连忙按住制服裙边,不过井上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裙子就这么盖住她的腿的裕也脑袋。掉在阳台上的树叶有三分之一被风刮进室内,树叶被刮到天花板附近,浮在空中,然后旋转着落到房里。虽然有强风吹进来并不稀奇,不过井上轻声说着,猫巴士经过了。而且表情相当惊讶。
随后我听到阳台传来固体掉落的声音,好像是掉到分量稍减的树叶堆上。我跟井上同时朝阳台看去,有个像是手电筒的东西掉在那里,不过由于颜色很鲜艳,所以我看来是个玩具。
“几秒钟前那里应该还没有东西……”
我这么说着。感觉那个手电筒是从黑暗中诞生的。我跟井上不禁靠在一起,面对这无法解释的状况,是我心生恐慌。只有裕也面露亳不在乎的表情,继续拖着井上京子的脚。
“不觉得这看起来像缩小灯吗?”
井上表情紧张轻声说着,并且试着让裕也放开她的脚。不过裕也一直摇头,所以她放弃了。所谓的缩小灯,是著名漫画里头出现的一种秘密道具,拥有可以把灯光照到的东西缩小的凶恶特性。
我为了捡起那个灯而走向阳台。在我蹲下身伸出手的时候,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松田!”
我听到了井上的叫声。由于四周忽然变暗,因此我抬头仰望,一个像是巨大板子的东西正从我头项落下。我连忙向后翻了一个筋斗,那扇红色的门就咚地掉了下来。如果反映慢一步的话,我就死了。真没想到小学时期被逼练习的地板运动居然会救了我一命。
我仰望着阳台上方的屋顶前端,有一块白布被勾在那里随风摇曳。那块布呈直径大约三十公分的半圆形,仔细一看是口袋的形状,似乎因为刚刚的强风把口袋吹开了。在我观察的时候,又有东西正要从口袋出来。
一瞬间,一个电话亭掉到阳台上。并不是玩具尺寸的,而是跟路边所摆设的尺寸一样大的电话亭,从小小的半圆形口袋中掉了出来。这么巨大的东西不可能被取进小小的口袋,然而我跟井上京子,以及抱着她的脚的裕也,确实目睹了电话亭从口袋里头掉下来的情形。
02
我跟井上京子第一次的交谈,是在十月份的校外教学。我们高二学生搭乘新干线前往京都,不过那时全班分成了六组。每组有六到七个人,在自由行动的时间必须整组行动。由于是班上同学自行决定分组,因此在大部分的场合,感情好的都会自动成组。
正如当初所预料的,没有朋友的我跟井上京子最后没有分到组别,因此我们必须是被只有四个人的那一组所吸收。他们露出笑容欢迎我们的加入。而在京都的第二天,分组进行自由活动的那一天,他们依旧是笑容跟我们告别。那是在金阁寺所发生,令人难忘的事情。
“我去上个洗手间。”
“我也去。”
“我去看一下土产。”
“等等,我也要去。我们马上就会回来,松田、井上同学在这里等吧。”
四人各自说完之后就散开了。我跟井上京子眺望着建立在池中的金阁寺,等待他们回来。但经过了三十分钟,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原来是这样的计划。”
我轻声说着,站在我身旁的井上京子小小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我忽然出声而吓到了。
“计,计划……”她有点语无伦次地问着。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还算不错。不过在校外教学的时候,她那俗气的感觉还是存在着,就像是从昭和时代搭乘时光机来到现代的女高中生。
“看来我们被放鸽子了。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所以我要走了。井上你呢?”
“被放鸽子……”
井上子轻声说完,就站在满是观光客的池边陷入沉默。我心想一个人在京都观光也不错,就把井上京子留在原地后离去了。不过走着走着回头看来,不知何时井上京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我身后。
我只好带着她依照之前在教师所计划的行程进行寺廊巡礼。走在寺廊的境内或是坐在公车的时候,我们经常都是默默不语,有时我们会遇见穿着相同制服所组成的小团体。
他们以开朗的表情歌颂着青春,从我们的面前经过。在他们离去之后,我跟井子之间隔着某种沉默。感情并不是很好的两个女高中生,在寺廊境内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真想,请读者们闭上眼睛想象这样的光景。
低头看着跟在我身边,戴着俗气眼镜的女学生,我心想这就是被放鸽子的讨厌二人组。然后只要换个地方,“讨厌二人组,站在本廊寺前面”,或是“讨厌二人组,在岚山没有买土产就走了”,或是“讨厌二人组,默默吃着麦当劳的汉堡”之类,像是报纸会出现的标题就会在脑中浮现。
跟她一起吃完午饭之后,我也继续创作着报纸标题。
“讨厌二人组,在清水寺的土产店跌倒,而惹火其他高中的不良学生。”
“讨厌二人组,道歉了却不被不良学生的接受。”
“讨厌二人组,狂奔着要摆脱不良学生的追赶。”
……在我跟井上狂奔的时候,看到前面的站牌旁停着一辆公车。染着金发或棕发,有点可怕的男生正在后面追着我们。几乎哭出来的井上京子上了公车,我也跟着冲进车内,对公车司机喊着:“请赶快开车!”司机关上门把车开走之后,透过后照镜可以看见那群似乎很不甘心的不良男高中生,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远处,我才安下心来。
“讨厌二人组,平安摆脱危机。”
我试着说出这句话。弯下身子激烈喘气的井上仰望着我,嘴边也露出满满的笑容。
之后我们就开始有交谈了。从校外教学回来之后,我也继续和她来往,不知何时开始,放学时间就会一起回家了。
虽说是一起回家,也只是她跟在我的身后;午休时间会在一起,也只是她跑到我所坐的位置。我这个人是即使独自一人也无所谓,不过她应该不一样吧。
跟她聊过后我才知道,井上京子比想象中还要脱线。不写作业,上课睡觉,而且不跟我以外的同学说话。
身边的同学认为,我跟井上只是两个受排挤的人混在一起进行愚蠢的交流,不过这毕竟都是背景在想的事情,所以我丝毫不以为意。
“松田好厉害。没有其他学生可以像她一样跟本老师对等交谈喔。”井上在午休时这么说着。依照她的说明,本老师虽然满帅的,不过他锐利的眼神很可怕,让人难以接近。
“并没有什么对等不对等的,我也没有好好跟他聊过。我只是去报告教室里头发生的事情而已。我现在就要去找本老师,你要一起去吗?”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他会变成石头。”井上认真地说着。
井上京子的手一滑,正在搬动的电话亭随即开始倾斜。上面的部分一下撞到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室内光线顿时摇曳着。合力把阳台上放在一起的电话亭跟红色门板搬进室内之后,我们吐了一口气。其实这些东西都跟竹蜻蜒一样。以很轻的材料制成,不过要是掉到头上,一定也会受重伤,在把电话亭跟红色门板搬进屋内的瞬间,房间变得狭窄到无法动弹。
“松田,趁现在没有东西掉下来的时候,赶快把四次元口袋……”
井上京子伸直身子想拿下来挂在屋顶的那块白布。不过个子矮的她碰不到口袋。我让她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那块布。
“井上,你刚刚说这是四次元口袋,对吧……”
这块布有着我至今未曾体验的触感。指尖传来的舒服感受,足可匹敌我在台隆手创馆寝具中心第一次抱着丹普枕头时的感动。仔细观察上头看不到织维的网纹,优点像是金属或是塑料。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两种材料制成的。
“这一定是那个著名的四次元口袋。这里不就有好几个证据吗?”
井上京子指着电话亭跟红色门板表示着。依照她的说明,这分别酷似某部著名漫画里所出现,名为“如果电话亭”以及“任意门”的秘密道具,我当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却很难马上相信她的意见。我道出了我此刻的心情。
“很难马上相信这种事呢。”
“要不要把手伸进这个口袋确认一下……”井上指着我手中的白布说着。
虽然她说这是口袋,不过这是两块半圆形的布重叠起来,圆周部分是相连的,直线部分没有黏合,因此也可以形容这是个半圆形的袋子,会生出门板或电话亭的神秘袋子。
我踌躇好一阵子之后,将右手手指伸进袋口,紧张地将手慢慢伸进去,等待指尖碰触袋底。不过即使把手腕伸进去,甚至手肘都伸进去了,指尖还是没有碰触袋底的感觉。
井上像是很不舒服般捂住嘴看着我,往窗户玻璃的方向看去,上头映着我右手臂到肩膀都被白色布袋吞灭的样子。肩膀以下的部位完全看不到。就像是我有一双手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袋子里头,右手似乎接触到某种怀念的温暖空气。不,与其说是空气,倒不如说像是温水。从整个右手到指缝之间,所有地方都被一股深沉的黑暗温柔包裹着。我开始感到害怕。因为我得知这个袋子看似如此,里头却有着无限宽广的空间。
“肯定没错。”井上京子以确信的语气说着。
“这是藤子·F·不二雄老师的著名国民漫画《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
我拔出左手坐在床上。把口丢出去之后,因为好奇心,使得表情一亮的井上一双手接了过去。
由于脑袋有些混乱,所以我在心中想着南极大陆。蓝色的天空以及南极大陆白色的冰。真棒,我陶醉了。因为心中浮现出像是NHK节目结束之后在深夜播放的风景,所以我的心稍微镇静下来。
四次元口袋,那是来自未来的蓝色圆滚滚机器人收纳无数秘密道具的仓库。虽然外表只是个小口袋,却因为里头是四次元空间,所以可以放入无限量的物品。平常总是黏在机器人的肚子上,不过似乎可以自由装卸,记得在看动画的时候,好几次看到口袋被拿下来清洗的场面。这东西为什么会挂在我家窗户旁边呢?我当然知道原因,因为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被风吹过来的。
井上京子打开四次元口袋的袋口,探头往里面看去。
“好像一口井呢。”她有点感动地说完,便朝着口袋里喊着,连我也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在深邃的洞穴中回荡。
“好想进去看。咦?松田,怎么了吗?”
“南极大陆啦,南极大陆。我的脑中正在播放这个影像,可以先不要跟我说话吗?”
“南极大陆?”
“可以让内心镇定下来喔。不过这次似乎没办法。裕也,过来这边。”
在南极大陆不管用的时候,就只能抱着裕也了。虽然平常我在教室里被称作是“冷血的打小报告魔人”,不过在家里则会变成“惊异的龙弟弟魔人”,而且满脑子都是裕也。裕也很惊讶地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洋洋得意操纵着电视遥控器的模样,或是门铃声响起时吓一跳的模样,看着这样的他,就会让我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咦?裕也……”
我发现他不见踪影了。虽然仔细看过井上京子的脚,不过他并没有抱着她的左脚或右脚,也没有抓着我的双脚或是书桌的桌脚。大概是因为没有理会他,所以跑到别的房间去了。我离开房间惊慌地寻找裕也时,楼下传来了电话铃声。
“我去接电话。井上,帮我找裕也。”
“我知道了。”
我走到一楼,拿起客厅的电话。
“啊……是小梢吗?”
话筒另一边传来的,是住在九州的外婆声音。上次跟她说话是在三个月前中元节全家返乡时。还没感到怀念之前,我的内心开始不安,因为外婆叫我名字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疑惑。
“有什么事情吗?”
我问之后,外婆有些犹豫地说着:“妈妈在家吗?”
“她不在。”
“那个,小梢,仔细听我说喔。现在啊,裕也他人在我这边……”
“裕也?”
“是啊。刚刚外婆正要跟外公吃饭的时候,他就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了。我真的吓一跳呢。我问他是怎么过来的?跟妈妈一起来的吗?可是裕也只是歪着头不说话。他也不可能自己搭新干线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外婆说到这里就忽然不讲话了。话筒另一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种慌张的感觉。外婆好像捂住话筒在跟某人说话,我想她应该是在跟外公讲话吧。因为九州的家里只住着外公,外婆两个人。不过断断续续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有些年轻,或许并不是在跟外公说话吧。
“喂?”
话筒传来女性的声音。由于不是外婆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
“松田?你有听到吗?”
这个声音很耳熟。
“嗯,听得很清楚。不过为什么你会在我外公外婆家,井上京子。刚刚你不是还在我家二楼吗?”
“刚刚任意门开了一个小缝。我想应该是裕也糊里糊涂走进门,然后没有把门关紧吧。我跟着进门之后,就来到这里了……”
“任意门”是F老师所画漫画中的一个道具。只要心中想着想要去的地方,转开门把,就可以前往那个地点的神奇之门。这个道具很受欢迎。在小说《SUBARU》十一月号中,有一个“寻问一零六位名人”的问卷调查,有很多名人必须回答“如果要去无人岛,你想带什么东西过去?”这个问题。结果驰星周先生的答案就是“任意门”。不过,“任意门”这种东西当然是跟带骨肉块或牛奶瓶眼镜一样。只会出现在漫画里头,现实生活应该是不存在的。应该是如此的……
“啊,现在裕也正抱着脚喔。”井上在电话另一头说着。
我穿过房间内红色的门,来到外公外婆家的走廊。跟好久不见的外公外婆打过招呼后,他们要吃完晚饭再回去。我跟裕也以及井上京子吃完晚饭后,回到了位在东京的家。在准备穿过走廊的门回到东京时,外公外婆还目送我们离开。
“最近发明的东西真是方便呢。”
外公看着这扇门感动地说着。外婆将她自己的酱菜给我们当土产,之后我们就回到东京。
“已经很晚了。”井上看着时钟说道。
“我送你到车站,因为从我家到车站不好走。”
井上把俗气的眼镜扶正之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没问题。”
她打开红色的门,门的另一侧是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井上说。
“还蛮大的呢。”
我把头探进门内,环视着房间。不大像是女孩子的房间。没有看到任何布偶,整体色调统一,相当朴素。
“这是什么香味?”
跟放在废弃大楼里的柑橘芳香一样。
“应该是昨天烧精油留下来的味道巴。”
“那个大水槽是什么?”
“我有养热带鱼,不过已经死光了。不要再看了啦。”
井上京子不好意思地遮住我的视线范围。她穿过门之后,就挥手跟我道别。只要门一关起来,正扇门就会在空气中消失。任意门的本体似乎会移动到使用这扇门的人所在的地方。过没几分钟,井上又随着门出现了。
“我把鞋子忘在这里了。”
她拿回放在我家玄关的鞋子后,马上又回去了。之后我们每天都在玩四次元口袋里头的道具,用任意门跑到国外,参观金字塔,企鹅或蒙娜丽莎的微笑,入侵白宫时差点被抓到,不过还是平安回来了,井上京子从白宫拿了一些纸张回来,好像是国家的重大机密文件,不过因为她看不懂英文,所以没有看就去了。真正的南极大陆实在太冷了,根本没办法让内心镇静下来。
我们用“客厅钓鱼池”在房间里钓鱼。用“适应灯”让身体不管在哪都能生存,之后进入深邃的海底。用“西瓜吸管”把西瓜果肉吸出来吃。在废弃大楼屋顶排列空罐当作靶子,用“震撼枪射击”。因为总是打不到,所以改拿“空气炮”装在手腕上发射,结果五个并排的空罐一起飞走了。
口袋里好几个竹蜻蜓,我们各自把它戴在头上练习飞行。这竹蜻蜓让人颇不好意思的。把竹蜻蜓装在头顶,感觉自己像个笨蛋,总会心想这样不就跟(小松君)漫画里头那个头上插国旗的家伙一样吗!
在按下按钮的瞬间我很紧张。螺旋桨高速旋转之后,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抬起来。我跟井上的身体从重力中解放,从地面浮了起来。感觉并不像是利用风压上浮的,比较像是螺旋桨旋转所产生像是电风扇程度的微风,对重力起了某种作用。
不过我不敢飞到超过两公分的高度。人类是在地面生活的生物。脚下空空的状态比想象中来得恐怖,而且也会担心竹蜻蜒不知何时会跟头项分开。如果竹蜻蜓在几十公尺高的地方掉了,我就会摔到地上,骨头破裂的全身是血吧。因此我几乎没用过竹蜻蜓,就这么放在侧背包里头忘了它的存在。
我在学校仍然以本老师仆人的身份检举好几个同学。井上京子继续以那副俗气的眼镜及蠢样,过着逃避不良学生注意力的生活。
井上京子没对任何人说四次元口袋的存在,她将口袋藏在家里。虽然捡到口袋的人是我,但她对于那个神秘口袋的爱却远胜于我。
基本上聊到神秘道具的时候,井上似乎都比我还兴奋,就像实现梦想的孩子一样,开心使用这道具。我眺望着井上南极快乐追逐企鹅的身影,不禁心想,只知道她在学校那一面的人,要是看到现在的井上一定会很惊讶。
在我们得到四次元口袋之后,经过二十天左右的十一月二十五日早上,井上京子的室内鞋被某人藏起来了。
井上因为戴着俗气的眼镜,所以别人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当她看到自己的室内鞋不见之后,似乎很习以为常地前往教职员室,借访客用的拖鞋来穿。虽然不知道是谁搞的鬼,不过教师里头有五个女生的脸上都露出笑容看着井上。她们是在教室制造许多问题的小团体。我站在本老师的面前,表示犯人应该就是那些人。
“没有证据。”V本导师以冷静的语气如此说完,便以细长的眼睛凝视着我。“真是稀奇呢,你居然会说这种未经证实的话。是为了朋友,对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即他的嘴角浮现出微笑。
“算了,你这样的变化是值得高兴的。”
变化。我在心中反复着他所说的这两个字。
“没事的话,那么我先离开了。”
我低头示意后,离开本老师所在的教职员室。
“用秘密道具来寻找证据吧。”
回到教室之后,我对井上京子提议,不过她只是好像有些困惑般露出暖昧的笑容。
隔天的十一月二十六日,其中两个嘲笑井上的女生没来上学。次日五个人通通没有来学校。我想可能是跷课,或者是因为流行性感冒吧。最近似乎很流行感冒,电视新闻也报道不少学校已经让班级停课了。
我在午休时间才知道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在教室跟井上吃完午饭之后,我被本老师叫到了教职员室。
“虽然消息还没公布,不过这五个人都失踪了。”本老师撑着下巴说着。
离开教职员室后,我穿梭在谈笑的学生们之间,我想要尽快听听井上京子怎么说。走廊边的窗户外头因为昨晚就乌云密布而阴暗,寒冷的空气让人察觉到不到五天就要进入十二月了。
五名女学生半夜在房里消失了。据说她们的鞋子还在家里,只有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她们忽然消失。究竟是遭到绑票还是离家出走,目前还无法确定。如果是绑票的话,犯人要怎么潜入屋内呢?
我想起四次元口袋里出现的各种道具。既然连白宫都可以入侵,要进入密闭的室内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我在楼梯的转角处遇见了级任男委员仓木同学。
“失踪的传闻是真的吗?”他一看到我就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说啊。”
依照他的说法,失踪学生的家长似乎有在今早打电话给其他学生。
“大概是真的。”我回答仓木同学之后就连忙离开。
回到教室的时候,午休时间正要结束,趁着休息时间不知跑到哪里的同学们也回到教室了。井上京子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是没找到室内鞋的她依旧穿着拖鞋。
通常如果要聊天的话,她都会到我的座位旁,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到她的座位旁跟她说话。
“V本老师找你有什么事吗?”她一看到我就问。
“那五个女生昨晚失踪了。”
“这样啊。”
她从眼镜后方凝视我。厚厚的镜片使她大大的眼睛变了形。
是你做的吗?我没能说出这句话。至今我向老师报告过很多同学的罪状,当时应该都是毫不犹豫的。然而在井上京子面前,我却只是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上课铃响,同时国文老师走进了教室。学生们开始回到座位上,我也只能离开井上的座位。即使已经开始上课了,我也无法不去在意这整件事。我想确认是不是她做的好事。往井上京子的方向看去,好几次都和她四目相对,看来她似乎也很在意我。
这是在上课后不久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国文老师是怎么发现的,不过她察觉到了塞在讲桌抽屉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国文老师将手伸进讲桌抽屉,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老师拿在手中的是双小小的室内鞋。“是谁把鞋子放在这种地方的?”
老师环视着教室,几个同学立即转身看着井上京子。
井上站起身来,在众人的视线中前去领取国文老师手中的室内鞋。她连耳根都变红了。当她回到座位后,老师便继续上课。我没有听课。而是朝着她的方向凝视。井上把鞋子放在脚边,就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脸颊看向窗外。她的座位在窗户旁。凝视着窗外的她,所看到的是冬天即将来临的微暗景色。
下课钟声后,我走向她想跟她说话。
“对不起,我要去洗手间。”井上一说完就穿着从教职员室借来的拖鞋离开教室。
我弯下腰看着她放在桌子底下的室内鞋,上面清楚留着几个被踩过的痕迹。
挂在教室墙上的时钟秒针不断前进,井上京子一直没有回到教室。这是我从校外教学以来第二次被别人借口放鸽子。我回到教室用手机拨打电话给她。从她留在桌上的书包里头,传来了她的手机铃声。
休息时间结束。上课铃响,井上就这么把所有东西留在教室,没有回来。
过了一晚的十一月二十八日,我一到学校,就发现有一半的同学都不见了。
03
早上班会时间,冢本老师在通风变得良好的教室里头,对大家宣布暂时停课的消息,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感到高兴。来到学校的同学们,环视着缺席同学的座位,试着推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井上京子也没有来上课,她的东西以及室内鞋依然放在原地。
“如果有人知道失踪的同学在哪里,等等就来找老师一下,另外,警察可能过一阵子会来问你们一些问题,到时记得要把知道事情通通说出来。”冢本导师站在讲台上环视着大家说道。
听到传闻的别班学生跑到走廊的窗户外面偷看,竞有一半学生消失的教室是很异常。
“有记者来了!”
一个同学看向窗外喊着,包含我的所有人都站起来朝窗外看去,校门口附近站着几个人,而且其中一个却拿着像是摄影机的东西。
“动作蛮快的嘛。”
在同学们的骚动之中,我隐约听到冢本导师如此说着,虽然远处的摄影机感觉很小,不过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重新体会到这就是俗称重大事件吧。
结束班会时间后,冢本导师就走出教室,不过学生们似乎都不想回家。他们跟比较熟的朋友聚集起来,彼此交换情报,就是没有人知道失踪的人在哪里,看来只是徒增不安罢了。
“对了,你们知道吗,C班的佐藤跟藤原也没来上课喔……”
在教室正中央围成一圈的学生里有人说着。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不过因为教室人很少,所以听得到他们说的话。
“不是因为感冒吗?”
“谁知道。”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不过我的心中起了反应。
“我在国中时期常被那些人丢橡皮擦。”我回想起井上的声音。
之前有一次走在校园内的时候,井上忽然跑到贩卖机旁缩起身子,似乎是因为从前面走过来的两个女生。在那两个人走远后,我在井上的背后问她是不是认识那两个人,得到就是刚刚的答案。
“佐藤跟藤原,记得她们现在在C班……”
她从贩卖机旁走过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这次是警察来了……”看着校门口的同学,发现进入校内的警车之后说着。
我离开教室,前往教职员室。我觉得必须把井上跟四次元口袋的事情告诉冢本导师,要像只忠诚的警犬,把事情真相跟凶手报告给主人知道,这是我在校内的工作。如果我在昨天就以奸细的身份完成任务,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严重了。
我咬紧嘴唇打开教职员室的门,随即被老师们接不完电话的样子震慑住。平常总是很安静的教职员室,就像刮起龙卷风一样慌乱。平常总是傻笑着在走廊上闲逛的训导主任,也露出沉重的表情拿着话筒在讲话。
我想找冢本导师,不过他不在教职员室。我低头看着无人的办公桌,心想应该是我来的时间不对,也猜测他大概正在别班上课吧。
“松田同学。”刚刚还在接电话的田村老师叫住我她是担任一年级导师的年轻女老师,学生之间都在传说她对冢
本导师有意思。田村老师看到我之后哼了一声,看来她似乎也误会冢本导师对我有好感了。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才刚问完,她就递给我一张纸条。
“冢本老师给我一张纸条,要我看到你的时候交给你。”
冢本导师的纸条上写着“我去井上京子家一趟”。他似乎也察觉到这件事跟井上有关了,仔细想想这是很有可能的。
“我认为是那五个人把井上的室内鞋藏起来的。”
我在二十五日曾经向冢本导师报告过。如果这五个人不见了,井上根本摆脱不了嫌疑。
我觉得必须到她家一趟。虽然不知道她家住址,不过冢本的桌上一定有记载学生地址的名册。在我翻找着桌上的资料时,田村老师再度叫住我。
“冢本老师说,如果你开始弄乱他的桌子,就把这个给你……”
她递出的纸条上,写着井上京子家的住址。
我回到教室拿起书包就离开学校。校门口前面的摄影机已经增加到三台,拿着麦克风的记者们朝我走来,我则是甩开他们赶往车站。
井上京子的住处位于学校搭电车十五分钟可以抵达的地方。整个房子比我家还要大上两倍,连门都比我家大两倍。她从来没有提到家里的事,不过看来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戴眼镜的美少女,又是千金小姐,我不禁心想她用掉太多好运了。
写着“井上”的门牌旁有门铃,不过就算按了也没有回应。我径自打开巨大的黑色大门,幸好并没有上锁。眼前出现的是跟我的房间差不多大的玄关,旁边摆着好几双鞋子,其中一双我有印象,是冢本导师平常穿的运动鞋。我紧张地倒吸一口气。
“松田,你把我的事情告诉老师了,对吧?”有人在走廊前方对我说着。
一个娇小的少女从屋子深出静静走了过来,一瞬间我认不出这是我所认识的少女。
“……你是,井上京子?”我小心翼翼地询问,这名少女微微点头。“你在家里都戴隐形眼镜?”
她拿下了俗气的眼镜,身上穿的衣服很可爱,也不会像平常一样缩着身体走路。她没有穿高中制服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只有国中或国小的年纪。
“我在家里都是这样。”
她笔直挺着身子那个又蠢又俗气的井上京子根本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想要做出世界上最美丽事物的神所诞生的少女。她可爱的样子甚至充满高贵的气质。如果她在学校也戴隐形眼镜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为她屏息,为她倾倒,而且会让路给她吧。
“为什么只有在家里不戴眼睛?出外一条虫,回家一条龙?”
“不是啦。我比较喜欢在学校的样子,因为不惹眼,不会引人注目,心情也会比较镇静。”
井上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她的马桶盖发型一如往常没有改变,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上那股让人忍不住想吐槽“你会不会太过时啊”的气氛消失了。现在她的发型就像时髦的法国电影里会出现的发型。
“我国小的时候曾经被绑架过,之后外出时就会打扮得很不起眼,我可不想再碰到那么可怕的事情了,现在我的原则就是‘绝对不要跟别人的眼神相对’。”
“所以并不是天生就那么畏畏缩缩啊……”
如果有人说她曾经被绑架过,一般而言都会欠缺点真实性,不过以井上现在的样子看来,就让人觉得有可能。
“在家里爸爸会让打扮成这个样子,因为这样比较有面子。爸爸常常招待部局到家里来,每次我都要跟他一起出席。”
“井上,老师在哪里?还有大家在哪里?”
她宛如弹珠的眼睛凝视着我。她的眼晴没有隔着层镜片时有股力量,使我的腋下冒出汗水。
“……在这里。大家都在喔。”
井上京子说完对我招手,这等于是她承认自己是犯人了。我脱下鞋子走进屋内,来到像是客厅的地方。这豪华的客厅让我深刻感受到自己只是平凡的老百姓。不过我并没有看到冢本老师,以及那些下落不明的人。
“大家呢?”
“在这里面。”
她朝着一张矮桌走去,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槽,是之前任意门通往她房间的时候,我曾经瞄到的东西。
从远处看来水槽是空的,近看才发现底部到处都有小小的黑点。看那些黑点各自动来动去,我一开始以为里头放的是蚂蚁。
“来,请用这个。”
井上京子给我放大镜,让我用来看那些黑点。我以为是蚂蚁的东西,其实是身高不过五厘米的人们,放大镜的透镜中,映出身穿睡衣用力挥动双手求救的人。这曾经看过的长相,是平常被我当成背景的同学之一。那个同学脚踩透明塑料制的大地笔直站着,我见状差点滑倒,不过我忍住了。
“松田,你看那里……”
井上也拿出另一个放大镜观察水槽内部,并且以笔尖指着水槽的某个区域。那个区域聚集了许多黑点,不过在井上以笔尖指过去的瞬间,黑点就像鸟兽散一样全部散开,大概是以为会遭到攻击吧。只有一个黑点丝毫不为所动。我将放大镜移过去一看,映在透镜里的是冢本导师的身影。他仰望着我这个方向举起双手,像在打招呼。
“老师!”我不由得大声喊着,随即水槽里的人们同时捂住耳朵,露出我很吵的表情。
“我用这个把大家变小带回来了。”
井上京子拿出像是玩具的手电筒说明。这是未来世界发明的道具之一缩小灯。
“我爸爸也在里头……因为被他发现了……”
以放大镜仔细观察,有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井上京子拿起水槽旁的面包,剁下一块放进去。那是变小的人们三天三夜都吃不完的分量。接着她用滴管把水滴下去,似乎很渴的人们聚集在水滴旁边。
也有人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求救,大概是手机在变小的时候刚好放在口袋里吧。不过比芝麻还要小上许多的手机,似乎是因为讯号太弱所以打不通。水槽里设有好几个像是帐篷的东西。那部漫画有所谓“大长篇”的剧情,登场角色们前往各地冒险,而这就是剧情里的临时住处,帐篷里头应该有厕所跟浴室之类的设施,可以得知他们有获得最底线的生活保障。
“你想对大家做什么?”
井上京子坐在沙发上叹气沉思。她以细长的手指玩弄发梢,思考过后如此回答。
“……要怎么办呢?”
她露出极为困惑的表情。
“不是因为什么重要目的才绑架他们的吧?”
“嗯,只是一时兴起就……”
这个蠢蛋!我很想这么臭骂,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身为旁观者的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我没办法痛斥她。
“先把口袋还我吧。”
井上摇摇头,取出缩小灯对准我。我跟缩小灯对峙了几秒钟,不过最后她并没有把我缩小。在她收起缩小灯的时候,我安心地吐了口气。
“我知道松田迟早会来到这里,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请你守住这个秘密。”
“我怎么可能保密啊。我很爱打小报告的,所以要跟新闻媒体告发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准备好人质了。”
美丽的少女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伸出修长的手指向水槽。
“人质?”
“请你自己找吧。”
我以放大镜寻找着她所说的人质,不过黑点实在太多了,而且一直动来动去,所以我很难找到类似人质的人,感觉就像“大家来找茬”的游戏一样。
“还没找到吗?”经过五分钟之后,井上忍不住问。
“等等,不要说出来,我会自己找。”
我这么说的时候,放大镜透镜映着冢本导师。他仰望着我喊着某件事情,不过因为声音太小所以听不清楚。我对他摇摇头后,他就不再大喊,而改成指着自己的脚,有个小小的东西抱着他的脚。我的爸妈,还有裕也都在水槽里头。
之后我留在井上京子的家里,跟她轮流做饭,洗碗还有晾衣服。我想要趁机抢走她应该藏在怀里的四次元口袋。不过她把震撼枪挂在腰上,以便我如果有什么可以的行动,随时都可以攻击我。
震撼枪是从四次元口袋里出现的未来道具,形状像古老科幻电影里的雷射枪,按下扳机就会发射奇怪的光线,虽然威力不足以杀人,不过肯定可以让对方昏迷。
美少女四肢张开躺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也把武器放在身边。我如果想硬抢口袋肯定会被攻击,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会被放到水槽里面,如此一来就没有人知道她的犯行,因此我并没有朝她扑过去。
我跟井上整天从水槽上方俯瞰着里头的人们。里头聚集着许多人,每一个人都露出不安的表情,各怀心思,等待时间流逝。裕也受到水槽内所有人的疼爱,每次看到他都是抱着不同人的脚。
“对不起,爸爸……”
井上京子对被关在水槽里的父亲道歉。并且对他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将同学缩小。以及捡到四次元口袋的经过。
她的父亲很有派头。他对水槽里的所有人低下头。似乎是因为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造成大家困扰而道歉。然而欺负井上的学生们。都只是露出做错事的表情。并没有责备她的父亲。顺带一提。井上京子的母亲在她一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在父亲忙于工作的时候,她在宽敞的家里总是一个人看着漫画。
虽然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不过水槽里的人讲话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到。因此变小的人们获得了只以动作跟手势,就能让我理解他们希望我可以帮忙做什么的特殊技能。
我变小的爸妈指着电视,做出希望我可以转台的动作时,我就会拿起客厅巨大电视的遥控器开始操作。由于水槽的材质是透明塑料的,只要打开电视,水槽里的人就可以看节目。为了看电视聚集到水槽边坐下的人们,就像被磁铁吸过来的砂铁一样。
把电视转到新闻频道,正好在报道神秘多人失踪事件。不只我跟井上,水槽里的人们也屏息看着电视,只有荧幕上播放的调查进度是他们一切情报的来源。
电视新闻里头报出至今下落不明的人员名单,跟发生坠机意外造成严重伤亡的时候一样,许多名字被打在荧幕上。水槽里的人们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打出来时,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新闻节目以警察们进行搜索的影响和失踪者家属的访问所构成。那是在看下午独家专访时候发生的事情。电视台采访附近的邻居,询问许多青少年失踪当晚的事情。映在画面里头的是车站前面的书店,店里一个戴着眼镜像是店长的中年男性朝麦克风说着:“那天晚上有个女孩抬头看着那一家人的窗户,或许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
他所指的地方,似乎是某个失踪者的家。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呢?记者询问之后他这么回答:“记得是个戴着厚眼镜的女孩吧。”
井上从沙发上站起身子,离开客厅。过了几分钟她就回来了,并且将小心捧在手中的某个东西放进水槽。以放大镜仔细一看,是刚刚在电视上讲话的书店店长。
在失踪人数超过四十人的时候,整个市区就已经相当混乱了。失踪人数之所以会这么多,就是因为只要有人在电视上提供目击情报,井上京子就会把他通通变小带回来。
“接受采访的人也接连失踪!”
“看不到终点的神秘失踪事件!”
写着这种标题的新闻周刊并排在便利商店里头,为此已经没有人会接受媒体记者的采访了。
“事件背后有一名戴着眼睛的少女?”
某份报纸为目击情报加上了这样的标题。在这份报纸发行当天的下午,井上京子以任意门起程,把变小的报纸记者跟编辑带了回来。
犯人是某个国家,目的是悄悄把居民掳走培养成间谍。有人是这么主张的。还有人主张是发生了超自然现象,把居民带到另一个宇宙。各种论点争相交错,使得新闻跟报纸都相当热闹,不过真相却是被女高中生变小养在水槽里头。
井上跟我开始着手整理水槽的环境。我们觉得水槽里的裕也很可怜,希望让他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最初我们在水槽底部铺上草皮。草皮是井上家院子里的东西。井上用缩小灯拿了其中一块过来。除了草皮之外,她借来了公园的秋千、长椅或树木,为水槽添色彩。男孩子们玩着缩小的足球,大人们下围期或将棋打发时间。不知何时,水槽里头变成了绿草如茵,四十个小人可以各自生活宽广空间。
只有新闻记者在水槽里依然监守工作岗位,采访着周围的人们。他们好像指着拿放大镜观察水槽的我或井上,询问冢本导师那两个巨人在班上是什么样的人。
我每晚天黑之后就会回家。
“不能让松田住在我家,因为你可能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四次元口袋。”井上京子张着惺忪睡眼说着。
她平常上课一定会打瞌睡。不过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只要我还在她家,她就绝对不打瞌睡。我依照她的命令,每天在山丘上空无一人的自宅过夜。上床关掉电灯,窗外强风卷起的呼呼声清楚传入耳中。我每晚都听着风的呼声,直到很晚才睡。被关在水槽里的裕也、爸妈、冢本导师跟同学,记忆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仰望天花板的我满脑子都是他们的事情。
我后悔我们不应该获得四次元口袋这种东西。如果拥有那个口袋了一头的未来道具,别说是日本,要征服全地球肯定都不成问题,我查过漫画之后,得知那个口袋里头似乎还放着可以破坏整个地球的炸弹。
我回想起把手放进口袋所感受到怀念又温暖的黑暗。她已经将那个口袋纳为己有了,然而如今察觉到这件事情已经太迟了。我仰望着天花板,回想起白天所目睹的街道光景。
巡逻警察携带手枪,注意着所有路人的长相跟行动。走在接近有人消失的市区里,保持警戒状态的他们似乎也很害怕。整个市区进入紧急状态,全日本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市区。
居民记忆谈到这个事件的人们接连失踪,神秘消失的公园秋千跟树木。这所有的怪现象都出自于名为井上京子的娇小少女手中。知道这件事的大概只有我。无论如何我都要从她手中拿回那个口袋。我闭上了眼睛。
十二月三日中午,两名警察拜访井上京子的家,使整件事的发展急转直下。那是出现第一个失踪者后一个礼拜发生的事情。
04
我醒来后从窗户眺望外头。十二月三日天气晴朗,就像擀面皮一样薄的云贴在高空。我拉上窗帘,换好衣服准备外出。看看时钟已经接近中午。由于昨晚直到很晚都还在井上京子家,所以比较晚睡觉,也比平常还要晚起床。
我将包包侧背之后走出家门。气温比上周还要冷上有大截,即使穿上厚外套依旧感到寒冷。叶子落光的树木冷风吹过,宛如针一样细的枝条前端不断颤抖。
我快步走向井上家。我担心水槽里的裕也可能会遭遇危险,想象过那个美丽的蠢蛋可能会一时发作,把水槽里的东西冲进排水口,所以我必须在她身旁监视她不要做这种事。
我抵达门前按下门铃,不过感觉不到井上京子会出来迎接,或许是用任意门外出了吧,于是我自行进入屋内。我已经找到放大门钥匙的地方了,不过井上京子人在家里。
她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还流着口水。似乎是我太晚来,不小心松懈下来之后就睡着了。从玻璃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
水槽跟昨晚一样被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以放大镜看去,大家似乎都还很有精神,好几个男生的视线被躺在沙发上熟睡的井上京子所吸引。我找到了冢本导师,指着井上子好像要说什么。
我再次观察在沙发上熟睡的井上,她的上衣口袋露出白布的一小角。我知道冢本导师想说什么了,不能放过井上京子睡着的机会。我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她的上衣,水槽里身高五厘米的人们也站起来注意着我的行动。
我的指尖抓到白布的一角了,手中传来那种无法形容的神秘触感,肯定是四次元口袋。井上京子熟睡的娇小脸庞就在眼前,我一点一点将白布从上衣口袋里头拉出来。
此时门铃响起,悦耳的电子铃声响遍屋内,但没有吵醒她,反倒是我吓了一跳,朝玄关转过身去,因此我背在肩上的包包碰到她的手,使得井上京子张开眼睛。
“哇啊!”她喊着,并且慌张从我手中抢回四次元口袋,还手忙脚乱拿出震撼枪指着我。
她的动作实在是相当危险。之前我们曾在废弃大楼玩震撼枪跟空气炮,当时她也差一点打中自己的脚。
“竟然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袭,我看错你了!”
她似乎是真的很惊讶,说话的时候震撼枪的前端在颤抖。
“有访客哦,怎么办?”
只要有人打电话进来,井上京子都会好好应对,并且表示自己没有失踪。她从新闻报道里头得知媒体记者会主动寻找失踪人口附近的邻居做访问,为此她对外强调自己并没有失踪,有访客的时候,井上京子也有必要前往大门口做出应对。
门铃又响了。
“……松田请留在这里吧,绝对不可以跟过来。”
井上京子说完,就以震撼枪指着我,缓缓后退消失在走廊。
我避开她的注意力,站在客厅门口往玄关看去。走廊前方可以看见她的背影。
“请问是哪位呢?”井上京子隔着大门问着。
“午安,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玄关大门的另一侧传来女性的声音。
“有事情要问我?”
井上将大门打开,站在外头的是一对男女,他们都穿着套装,看来应该都是二十几岁的人。
“你就是井上京子吗?我是在学校问到住址之后过来的。太好了,因为你比较晚应门,我们还以为已经来不及,你就这样消失了呢。”那名男性说着。
我在心中重复着他“已经来不及”这几个字。
他们从胸口口袋取出手册给井上看,此时我才终于察觉到他们是警察。
“那是什么?”女性指着井上京子的手边如此询问。井上京子的右手还握着震撼枪。
“这是……玩具。刚刚我还在跟朋友玩游戏……”井上京子说完便将震撼枪放在鞋框上。
她面对警察似乎很紧张,放开震撼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我感觉到胸口深出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你知道最近这附近经常发生失踪案件吧。”
井上点头作为回答。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不动声色地做着暖身运动,然后开始拉脚筋。
“经过调查,似乎有一半的失踪人口都是你班上的同学,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对这个班级没有失踪的人打听一些线索。”
井上京子静静聆听着警察的说明。
在充分拉过脚筋之后,我离开客厅往走廊上前进,细心地注意不要发出脚步声,然后朝井上的背后接近。
男警察发现我的存在,并且询问“这位是?”井上京子回过身来,跟我开跑朝她撞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猛地跟站在玄关的两名警察摔成一圈,我也是因为裤子容易在地板打滑而差点跌倒,不过还是勉强维持住重心,以右手抓起放在鞋框上的震撼枪。
我将震撼枪的枪口指着想要起身的井上京子,并且按下扳机。光在我的手边凝聚之后释放出去,井上因为恐慌而紧绷的表情在一瞬间发出白色光辉。
不过震撼枪放出的光束没有命中她的身体。刚刚井上京子的鞋子滚到倒在地上两名警察的鼻尖,光束就只有打中那双鞋。发出电光之后,鞋子就像鞭炮爆炸一样被弹飞。撞到墙壁掉到地上的鞋子有烧焦的痕迹,还冒出袅袅白烟。
我再度按下扳机。不过在那之前,井上京子已经站起身子,没有穿鞋就跑出玄关。震撼枪的第二发光束烧焦了她飘扬裙子的一角。
我跳过倒在地上的两名警察,一样没穿鞋就冲出玄关。现在不可以被井上京子逃掉,必须用震撼枪把她打昏,夺回她藏在怀里的神秘口袋。警察们似乎也察觉到我手上的东西并不是玩具,后方传来了“站住”的叫喊声。
我追着井上京子在住宅街奔驰。虽然我朝着她奔跑的背景使用震撼枪,不过因为是边跑边瞄准,所以实在是打不中。往身后看去,警察也在追我。我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是坏人,不过我没有空跟他们说明。
井上京子终于转弯了,我也跟在她的身后。我一转弯就举起震撼枪,想开个几枪威吓她一下,不过我却因为惊讶而没有按下扳机。
转角前方是左右架着篱笆的小径,而且前方是死路。没有看到井上京子的身影,她就像消失在空气中。
我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清香,那是放在废弃大楼里的柑橘芳香剂的味道。我马上理解她使用了任意门,她所去的地方肯定是废弃大楼。任意门把两个空间连接在一起,因此香味才会渗透到这边,并且残留在空气中吧。
两名警察追上我了。他们看到前方是死路之后,便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两人的视线相对,确定我已经无处可逃。
我发现我还背着包包,难怪跑起来这么不顺,不过很感谢自己如此幸运。拿出之前一直放在包包里的竹蜻蜒,将它放在头上,按下按钮。已经不是恐慌的时候了。两名警察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我。
螺旋桨开始旋转,因此卷起了风。全身被飘浮的感觉笼罩。脚底地面的触感消失了,头顶的电线朝我逼近,好不容易避开之后失去平衡,只得借用旁边屋子的屋顶当作踏板。警察们惊讶的表情在脚下逐渐变小,并排的房屋也逐渐变成迷你尺寸。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浮在天空,每个方向的视野都是一无所有的辽阔。我的周围只有风在吹,看不见墙壁或栅栏。市区的嘈杂声位于遥远的下方,传入耳中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我脚底的低处飞行的燕子一口气上升,擦过我的鼻尖继续飞向高空,我也学着它飞向更高的地方。
未来的道具不怎么需要控制,只要在心中想象就可以了。我紧握着震撼枪,避免它掉下去,并且让身保持水平飞行。螺旋桨造成的风笼罩全身,因此感觉身体就像融化在风中,成为天空的一部分。
我降落在废弃大楼的屋顶时,双脚传来麻痹的感觉。由于还不习惯,因此无法拿捏着地瞬间的速度。我按下竹蜻蜓的开关,并且从头上拿下来,收进我的外套口袋里。从井上京子的住处搭电车到废弃大楼,大约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不过用竹蜻蜓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我沿着老旧楼梯走到三楼,大楼内部像冰箱一样冷。由于没有穿鞋子,水泥地的冰冷透过袜子传进脚底。我握紧震撼枪走进楼层内部,里头飘着柑橘的芳香。
里头摆着办公桌跟椅子,就像某司公司的一个房间。少女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正凝视着窗外。看她剪得整整齐齐的马桶盖发型后脑袋,这个人肯定是我平常在教室所看到的井上京子。由于只披着一件单薄的上衣,因此她看起来好像很冷。看来她并没有察觉到我,只是眺望着因为她而陷入混乱的市区。
我举起震撼枪以枪口指着她,在我按下扳机的瞬间,她举起手揉了揉眼角。虽然只看到她的背影,但也无法确认,不过她似乎是在擦泪。从震撼枪射出的光线,烧焦了她身旁办公椅的靠背。之所以会失去准头,是因为我犹豫了一下。
井上京子站起身来面向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大楼里响起她困惑的声音。她躲到了办公桌后面。
“因为要追你啊!”
“为什么?”
“为了打倒你!”
我手握震撼枪,横越楼层,前往她的躲藏处。然而她似乎已经在办公桌后面移动了,当我发现时她并不在原地。
“打倒我?”
井上京子的声音从原出的办公桌传了过来。
“我不容许做错事的人被放任不管!”
“怎么这样!”
井上京子站了起来。我认为这是个机会,因此以震撼枪瞄准她。忽然我察觉到她套在右手的筒状物体而终止攻击。那个物体的形状像是截取战车大炮前端的部分而成。
“轰隆!”
在她喊的瞬间,套在右手那个圆筒的开口摇晃着。我扑到地上紧贴地面,刚刚我所站的地方,有一颗空气弹划开原本宁静的气息。随即周围“轰”地一声开始震动,玻璃破掉的声音以及办公椅下的声音灌进我的鼓膜,趴着的我背上跟头上洒下某些细小的碎片。我知道从她右手发射的空气弹,在打中墙壁之后,对周围造成了冲击。
那是盛空气炮的未来道具。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圆筒,不过只要套在手上喊出“轰隆”这个关键词,圆筒就会发射破坏力惊人的空气弹。之所以要说出这个关键字,大概是因为它没有扳机吧。漫画里记载着并没有足以杀人的威力,不过破坏力却足以打断好几根肋骨。我开始对井上京子感到愤慨。
“如果受重伤该怎么办!”
我在办公桌后面匍匐前进。我觉得在同样的地方很危险。
“到时我会用‘时光包巾’把你恢复成受伤之前的状态。轰隆!”
听到她这么喊之后,我刚刚用来躲藏的办公桌炸开了。变成奇怪形状的办公桌飞到空中,随着轰隆声,一股压倒性冲击朝我而来。而滚到地上,再度移动到其他桌子后面。
“你还不懂吧!我们不应该使用未来道具啊!”
拖着背包,背带已经沾满灰尘。我趴在水泥地上,混有泥土的汗水滑落脸颊,流进我的嘴里。我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后大喊:
“放开口袋!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这时,我从桌子缝隙中看到井上京子蹲在后面的身影。她白净的脸颊满是汗水跟灰尘,应该是因为跟我一样在地上爬吧。
我以震撼枪瞄准她,并按下扳机,飘着灰尘的楼层一瞬间变成白色。光束通过时不知道有没有擦过她的肩膀,井上只有几根头发被烧断,在空中飞舞。
在我射出第二枪之前,她就已经以空气炮瞄准我了。虽然我想逃开,不过背包勾住桌角使我慢了一步。井上蠕动嘴唇轻声说出发射的关键字。
我面前的办公桌爆发开来,把我跟椅子一起带向后方飞去。我就像是被扔掉的破布一样,飞越楼层的半空中。视线整个上下颠倒,震撼枪也离开了我的手。
我以为会撞上墙壁,然而在这一瞬间,我撞破窗户玻璃,被震到外头,视野顿时从灰色的楼层转为一片蓝天。之后撞破窗户的办公桌,有一半以上露在外头。我的身体跟办公椅以及玻璃碎片一起在空中飞舞。底下有三层的高度。
要摔死了。忽然间,有东西拉住我的身体,使我不再往下掉。跟我一起在空中飞舞的办公椅以及玻璃碎片,以恐怖的速度在脚下逐渐变小,纷纷落在路面上。我们发出的吵闹声响似乎传到了外头,废弃大楼周围就像蚂蚁聚集到糖果旁边一样挤满人群,他们被掉下来的办公椅以及玻璃碎片吓得散开来。
是依旧勾住桌角的背包拉着我。我目前只靠着勾住前端的包包背带系吊在空中。
“松田!”
井上京子从隔壁的窗户探出头来俯瞰地面。她的表情十分苍白。
“松田你这个笨蛋!我不要你就这样死掉啦!”
从窗户探出身子的她朝地面大喊。我抓着包包的背带,从外头口袋取出竹蜻蜓。
“主角不会这样轻易死掉的。”
“松田?那不是松田吗?真的是松田!打小报告出名的松田!”
井上京子露出高兴的表情。
“井上京子,你惹我生气了。就凭你井上京子!”
在我对她露出恶性恶状的瞬间,办公桌开始扎扎作响。金属窗框跟桌子底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要再动了!桌子好像要掉下去了!”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啊?”
我把竹蜻蜓装在头上。我对井上京子的愤怒,似乎要害我的胸口烧起来了。
“井上京子,我要跟你绝交!像你这种做人又蠢,个性又差的胆小鬼给我滚!”
她收起笑容紧闭嘴唇,但我还是要把情绪发泄完才甘愿。
“混帐。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丢脸的报复行为。呆子!笨蛋!你用错方法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我的鼻子发出声音,原来搞不清楚我怎么会突然流这么多鼻水,不过看来我似乎是在哭。
“喂,你有在听吗,我已经对你厌倦了。我不再同情你了,我讨厌你。读者们一定也很讨厌你,不希望有这样的登场角色!”
我擦着眼泪如此喊着。原来以为她会回嘴,不过井上京子只是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从窗户探出身子看着我的她,头发在冰冷的风中摇曳着。
“像你这种家伙,我光是看到就觉得不舒服,读者们也一定比较喜欢我可爱的弟弟,或是我这个个性大而化之的女主角。这么一来,我们只能拆伙了,真可惜,本来还想写成长篇连载,不过现在就算拜托编辑也不可能了,也无法再受读者欢迎了。小畑先生也已经不想再画你了,像你这样的家伙,一定会孤单到死的。我讨厌你这种人!”
按下竹蜻蜓的按钮之后,螺旋桨开始旋转。身体所背负的重力消失,因而变得轻盈,使我慢慢浮在空中。如此一来,桌子何时掉下去应该都无所谓了。
此时某个力道勒住我的脖子,使我在空中失去平衡,因为背包依旧被桌子勾着。
我啧了一声在空中静止,试着解开勾住桌脚的背包。我拉了几下包包的背带,随即再度响起金属的摩擦声。
“危险!”井上京子大喊着。
或许是因为我胡乱使力,有一半以上露在窗外的办公桌大幅晃动着。不过办公桌现在已经不成形,只能说是一个我张开双手也抱不住的金属块。这东西在浮在空中的我面前逐渐倾倒。
因为空气炮的威力而变形的金属块。发出刺耳的声音滑出窗外。从我的肩膀穿过腋下的包包背带还勾在上头。竹蜻蜓没有拉起整张办公桌的能力,要是办公桌沿着大楼外墙坠落,我就会跟着一起被拉向地面。
太阳在大楼外墙留下办公桌的影子。办公桌缓缓朝着正下方滑动,套住我脖子的包包背带被拉得紧绷。这次真的要死了。我如此觉悟之后,不由得闭上眼睛。
但是过了许久,这个瞬间依旧没有来临。我就这么浮在空中,一直听着竹蜻蜓的螺旋桨旋转的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打开眼睛确认状况,包包的背带依旧缠在我身上,包包也依旧被办公桌勾住。然而那张办公桌不知何时已变成钥匙圈一样的迷你尺寸。我转头往大楼的窗户看去,井上京子拿着缩小灯站在那里。
“你们两个,快给我下来!”
以播音机播放的声音响遍商店街一带,低头往地面看去,警察们像是要包围大楼般逐渐聚集。他们仰望着我以及井上京子,不过有几个人已经穿过大楼正面的大门。不久之后警察们就会爬上三楼了。
我朝着井上京子所在的窗户接近,让手脚碰到窗框之后钻进去。等到我降落在大楼里。便从头上取下竹蜻蜓,放进外套口袋。
“井上京子!”我的叫声响遍整座废墟。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有,有……”
“给我咬紧牙关了!”
我走过去赏了她一个巴掌。
按着脸颊快要哭出来的她,掏出了四次元口袋。她已经没有要抵抗的样子了。我接过这个半圆形的白色带子,感觉整个事件终于落幕了。
—Epilogue—
“哎呀,这不是小梢吗。最近打到家里都没人接,我好担心呢。”打开门的外婆,看到我便惊讶地说着。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还有这位小姐也是,你是之前跟裕也一起来我这里的小妹妹吧?”外婆看着站在我旁边的井上京子说着。我们两人的衣服都沾满灰尘。
井上对外婆低下头。
“没想到您会认出我。”
“只要闻味道就知道嘛。”
井上眨眨眼,开始确认自己身上跟腋下的味道。
“你之前戴的那副眼镜怎么啦,你戴起眼镜真的很可爱。还有你的脸怎么啦,红通通的。”
井上京子苦笑着,按住左边的脸颊。
外婆让我跟井上京子进入屋内,在关上玄关脱掉被尘埃跟泥土弄得黑漆漆的裤子。在关上玄关大门时,可以看见庭院前方一整片的草原。外公外婆的家位于九州南部,荒凉到要走到附近最近的住家得花上二十分钟。外公外婆家前面是一块不知道谁家土地的茂密草原,里头有一扇红色的门,是我跟井上京子放置的任意门。
井上京子摸着左脸颊。我跟她彼此演出枪战的高潮场面是几分钟前发生的事。虽然可以就这么把她交给警方,但是后来我们还是选择使用任意门逃走了。在打开门的瞬间,我心想的是外公外婆的家。
来到客厅打开电视,几分钟前我们所在的废弃大楼出现在荧幕上。路人似乎将我被吊在空中的一幕深深烙印在眼帘中,在摄影机前面兴奋地述说着当时的情景。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外婆泡着茶说着。
“最近外面很乱,真是伤脑筋……”井上接着外婆的话说着。我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她露出畏缩的表情,乖乖喝热茶。
我们轮流去浴室洗澡,并且穿上妈妈留在这里的衣服。虽然衣服尺寸对我而言刚刚好,不过对于比较矮的井上京子而言似乎太大件了,过长的袖子就这么物力地下垂。洗得干干净净的我们,透过电视看着我们在远方市区所造成的骚动。
“现在这个时候,警察应该在调查你吧。”
“他们看到水槽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我担心裕也会不会被当成实验动物遭到解剖。
“我马上去救他们。”
我如此宣言站起来之后,外婆对我说“不需要这么赶吧”。外婆当然是以为我要回家才这么说的。
“如果现在跑去我家,或许会跟许多调查员撞个正着。所以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井上以过长的衣袖包住我的头把我留下。
结果这天晚上,我跟井上京子就住在外公外婆的家。吃完晚饭,用暖炉的火取暖,吃着零食窝在暖桌懒懒地看着不怎么好看的电视节目,还拿出扑克玩起抽鬼牌。
晚上外婆在一间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并排铺上我跟井上的棉被。这个房间在屋檐下的走廊旁边,打开拉门就可以看见放在外头的红色门板,井上京子借了一个装水的杯子把隐形眼镜泡在里头。我把换下来的衣服折好放在房间角落,再把四次元口袋放在衣服上面。井上京子再也不想伸手去碰那个口袋了。
我们趴在棉被上面聊着今后的事情。在让水槽里头的人们恢复原状之后,我们感觉似乎只能逃到国外去了。我们不觉得可以跟至今一样正常上学,因为我们引起了几乎要把整个市区翻过来的大骚动。冢本导师一定会在推荐函里头大做文章的。
聊着聊着时钟已经指向深夜两点了。
“很晚了呢,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得去救裕也他们。”
我关掉房间的电灯。由于有月亮,因此面对外头的拉门微微泛着白色的光芒。我们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即使是在九州南部。十二月的晚上终究还是很冷。
在即将落入梦乡的时候,隔壁的被窝传来了声音。
“松田,你醒着吗?”
觉得有点烦的我还是回话了。
“我要睡了……”
“对不起,今天差点杀了你。”
“啊,这件事吗。不用介意,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你生气了吧……”
“因为我差点就死了啊。”
“松田为什么没把我交给警察呢?平常只要有学生做坏事,你都会毫不留情直接告发的……”
我仰望天花板陷入思考。
“冢本导师说这是一种‘变化’。今后大概很难继续当个奸细了。”
“真是可惜呢。”
都是因为你。
由于住处位于乡下,所以连车子经过道路的声音都没有,因此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充满安静的气息。她的脸颊被透过拉门射进来的月光照亮,因而显得十分白皙。我想起了在教室里的她,穿着拖鞋的她坐在窗户旁边的座位凝视冬天的景色。
“睡吧。”
“嗯。”
之后井上京子终于睡着了,过了不久我也沉入梦乡。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还没天亮,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突然传来拉门打开的声音,使我从朦胧中回过神来。我微微睁开眼睛,屋檐那边面对外头的拉门被打开了。
我屏息注意观察,一个身高大约一二九。三公分的巨大圆形影子从外头悄悄走了进来,那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圆滚体形。我隐藏住惊讶的心情继续装睡。
那个影子移动到我跟井子的枕边,朝着我们放在房间角落的衣服伸出手,虽说手不过只是一个圆形的物体,完全看不出来有手指。那个影子拿起放在衣服上面的四次元口袋,把口袋装在腹部之后满足地点点头。我想自从被风吹走之后,它就一直在寻找这个口袋吧。
它跟进来的时候一样从屋檐那边走到外面,凝视着我跟井子一阵子之后,就再度悄悄关上了拉门。
第二天,我跟井上京子搭乘新干线往东京出发,我们穿越博多车站的检票口之后并肩坐了下来。
“口袋为什么会消失了呢……”
在新干线开始前进之后,井上京子喝着买特瓶里头的茶,说着从早上就一直反复提出的疑问。过长的衣袖在喝茶的时候似乎很麻烦。我们的湿衣服在离开外公外婆家之前已经折好放进纸袋了。
“无论是四次元口袋或是任意门,原本都是只能存在于漫画世界里的东西,要在这个世界变成实体原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觉得口袋是自然消失的,就像冰块会在常温下融化一样。”
“真可惜呢……”井上京子眺望着外头的景色轻声说着。
“哎,这样不是很好吗。因为一切都恢复原状了。我累了所以睡一下喔。”
光是从外公外婆家移动到有新干线的博多车站就费了好大的工夫。原因不只是在于移动的距离很长,在搭公车以及转乘电车的时候,我感觉到擦肩而过的男性们视线都集中在井上京子身上。戴着隐形眼镜的她畏畏缩缩驼着背走在我的身后,不过还是相当引人人注目。这种成为惯例的设定真是累人呢,我不禁这么心想。
“松田,难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吗?”她以认真的语气如此说着。
“谁知道呢。我想小睡一下,可以暂时不要吵我吗。”
我闭上眼睛让身体倒在椅背上。
我们是在今天早上察觉到不对劲的。打开外公外婆家的电视,无论是哪里频道的新闻,都没有提到我们市区昨天发生的骚动以及多人失踪的事件。
在我跟井上京子感到疑惑的时候,“小峭,妈妈的电话喔”外婆如此说着。我接过话筒,应该被关在水槽里的妈妈对我说着:“梢,你跟井上同学今天会回来吧?明天就要上学了,要记得回来喔。何况裕也已经寂寞很久了呢。”
依照妈妈的说明,我们班因为流行性感冒的影响,所以这几天都是停课状态,而我跟井上则是利用这段连假跑到外公外婆的家来玩。
在我跟妈妈讲电话的时候,井上京子向外公借来了这几天的报纸进行确认。依照她所说的,上头完全没有记载我们居住的地方所发生的大骚动,而是被换成了其他的报道。
暗示井上京子罪状的事物全部消失,这十天的记忆除了我们两人以外都被修改了。来自未来的道具所留下的清晰痕迹全部消失,使我们不禁觉得至今所体验的事情或许全都是一场梦。
然而那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事情,我知道的。那是在我跟井上京子要从外公外婆家出发时的事情。在我把满是灰尘的衣物塞进纸袋时,一个黄色的T形物体从外套口袋滑落到榻榻米上。是在那栋废弃大楼被井上京子所救的时候,我从头上取下之后无意中收起来的竹蜻蜓。
昨晚出现在六个榻榻米大房间的猫形机器人,在天亮之前把世界上关于这个时间的记忆全部消除了,来自未来的道具当然也回收了,然而它应该没想到外套口袋里头居然还有个竹蜻蜓吧。在重要的地方会出差错的特征跟漫画一模一样。
我看着竹蜻蜓一阵子之后,把它收进依旧挂着一个办公桌的侧背包里头。在身边做着自己事情的井上京子没有察觉到我的行动。就把这件事情当做是秘密吧,我如此心想。
“快要到京都了呢。”井上京子吃着车站便当之后轻声说着。
新干线经过新大阪即将抵达京都。车子开始减速,至今都以目不能及的速度经过身旁的窗外风景,也缓缓地降低了速度。在新干线抵达京都车站时,有好几个乘客站了起来。
“这么说来在这里举办校外教学的时候,你也是坐在我的旁边呢。”
新干线完全停下来之后,我如此对井上京子说着,她把脸凑到窗户玻璃旁边凝视着月台并且点头。我们由于被教室里的同学排挤,在新干线上就像是要把垃圾集中起来一样,把我们排在相临的座位。对我而言,谁坐在我旁边都无所谓,她大概也是如此吧,所以我们并没有异议。
“当时我们完全没说话呢。”
井上京子对我露出微笑,然后再度把视线移向窗外。她坐在窗户旁边,我则是坐在靠走道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京都之旅真好玩呢……”
她看着外头如此轻声说着。在月台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不断从窗户前面经过。他们的嘴里呼出白色的烟,每个人似乎都很冷的样子。
“松田,你知道《哆啦A梦》其实曾经有结局吗?”她唐突地如此说着。
“咦?真的吗?”
“是真的。在昭和四十六年的时候,连载的三本杂志分别刊登了三种结局。其中的一种结局,是收录在瓢螽漫画杂志第六期,名为《再见了,哆啦A梦》的故事。”
“那段没有改编成电影吗?”
“有。这个结局有跟其他的剧情组合起来改编成动画电影。在《再见了,哆啦A梦》的结局里,哆啦A梦在最后回到未来了。”
井上京子缩起身子,将额头靠在新千线的窗户上。
“那一篇是最棒的,请一定要看喔,松田。这是井上我强力推荐的。”
她以过长的衣袖掩住了脸。
“请一定要看。大雄他……很了不起……那段剧情很感人……会让眼泪……流个不停喔……”
她的言语开始夹杂着呜咽声,重复着宛如在啜泣的呼吸,她掩面继续如此说着:“真的是很棒的剧情……跟我不一样……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找哆啦A梦帮忙了……可是我却……为什么……对不起……松田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能在这里下车吗?不能让我在京都下车吗?”
她好像在按耐着什么似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担心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手心感觉到她不时在颤抖,这样的颤抖大概是在高中教室里头,雷击在她体内的东西吧。我叹了口气。
她呜咽着擦拭泪水,然而她绝对不会放声大哭。她哭泣的样子宛如因为感冒吸着鼻水的小孩。由于太安静了,所以旁边的乘客都没有回头。无论是在教室或是那个市区,我想她大概都是以没人听得到的细微声音哭泣吧。我似乎窥视到了她压抑住声音,独自忍耐的身影。
新干线即将发动的铃声响起。
我下定决心之后,搂住了坐在我身边少女的肩膀。她的身体有点像是痉攀般颤抖着,看得出来她反射地想要挣拖,然而我不予理会用力搂着她,就像要与她永不分离似地,将她小小的肩膀跟头紧紧抱在怀里,这次她内心的恐慌透过双手传了过来。列车逐渐加快速度,京都车站的月台被高速抛在窗户后面。
怀里的她就像是发烧一样的烫。我就像是要勒断她的骨头般加强双手的力道。
“想像一下南极大陆吧。”
我如此说完,怀里的她便微微点头。井上京子激烈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下来。逞强的她放松双手的力道,静静吐出留在胸口的空气。
电车离开车站月台之后,放眼朝窗外望去尽是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京都街道。阳光洒下的街景使我眯细了眼睛。然而这样的景色不断被抛到后方,我们所搭乘的新干线正在向前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