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到离幸福最近的地方去
三 到离幸福最近的地方去
我的房子,我的爱车,甚至于我的国籍,都算不上是我。我的内心,我的情感,全都是老练的行者。它们可以陪伴着我,去往任何地方。
带着金色窗户的小屋>>>
刺骨的寒,蓦然将我惊醒了过来。萧索的雪光,从洁白的纱窗后面透了进来。白色之外,又添一层白色,而费尔南多,却已离去。我跑过去,将恒温器上的温度,调高了一些,然后便回到了窗前看雪景。台阶上已经落了一尺来厚的雪。房产代理还会来吗?我要不要先等等再收拾东西?我在各个房间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这些房间一个个不是太大便是太小。没有了他的箱子、鞋子和各种五颜六色的杂物,屋子便显得非常空旷。我开始想念那一份随他而去的杂乱无章,想念它们的格格不入。我还记得7月里这栋房子刚刚完成装修时的样子。当时,我是多么英勇无畏而又一丝不苟啊!我亲自用手去摸遍了所有的墙面,喋喋不休地纠缠着那如丝般的桃花心木地板上残留着的油漆,还曾因为车库那古里古怪的开门器,而威胁说要停工。这栋房子的装修变成了足足历时一年的漫长大冒险,其中有十个月是在萨克拉门托的遥控指挥。 “厨房中得安装壁橱,卧室和客厅也得装?”初次会面时,承包商略带讥诮地问道。工程进行到最后两个月时,我住进了苏菲家。她是我新结识的一个朋友,正处于过渡期,既想要寻找一名同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栋脏兮兮的老房子,尽快给租出去。我每天都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待在现场,沉浸在我自己的一些琐碎工程之中,有时也会跑上跑下地寻找工人。我还记得一天上午,我差点激起了油漆工人们的“造反”。 “你们看,我想把每个房间都刷成赤褐色,但每个屋的颜色都要有一种渐变的感觉,又要让人看不出来,”我将满满一袋子色卡倒在了地板上, “还有餐厅,我希望它是这种清亮、明快的红,红中的基色。”我挥舞着一片锦缎样本说道。
“红色,真正的红,像你口红那种?”其中一人怀疑地问道。
“啊,相当准确。口红红。”对于他的理解能力,我报以了微笑,很是满意。还有,用红色有什么好奇怪的?红色是泥土、岩石、夕阳、谷仓和校舍的颜色;而且,供人们坐下来进行烛光晚餐的那些小房间的四壁,不也是红色么?
“要做出那样的颜色,至少得刷上六层,甚至是八层油漆,夫人,”另外一人警告道, “那样会使空间看起来更小,更加封闭。”
“对,但也会更暖和,更温馨。”我说得就像是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一般。
我还记得我去看望那些油漆工,给他们带去凉茶和樱桃时的样子。那些樱桃,是我刚从苏菲家的树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阳光的温度。等到作品终于完成时,所有的工人,全都装扮一新,喷了香水,前来参加我们的乔迁晚宴。油漆小组的成员,给每一个房间,都从不同角度拍了照。其中两人还跑了一趟又一趟,为的是拍出那些颜色在不同光线之下的美。不过,我对于这栋倾注这么多爱和心血、困扰了我那么久的小屋,最终,也不过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我现在唯一盼望的,便是能彻彻底底地离开它,将它给抛在身后,离开此地,住进一间我从未见过的小屋,一间被费尔南多皱着眉头描述成“小得不能再小,有着独立产权,但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打理的战后公寓”。
“都需要耗费一些什么精力?”我欢快地问他, “粉刷?买家具?新的挂饰?”
“准确地说还有许多,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需要整理,”我等待着,他接着说道, “自从50年代初期建成以来,它就几乎没被动过。那是我父亲的房产,专门用来出租的。我是从他那儿继承下来的。”
我立刻将心底里的想象扭曲成了一幅荒诞的画面,以免到时失望:方方正正的房间,窄窄的窗户,各式各样的米兰塑料制品,四处脱落的墙皮,薄荷绿、红鹳粉,一个个在我脑海中被勾勒了出来。这些难道不正是意大利战后的色彩吗?要是他告诉我说他住在一栋四处皆是壁画的三层公寓之中,地处一片哥特式广场,还可以远眺大运河的话,兴许感觉会更好一些;抑或,哪怕是一处丁托列托⒈曾经工作过的画室,光线绝佳,也不错啊。不过,他并没有如此说。而我赶赴威尼斯,为的也并不是费尔南多的房子。⒈原名雅各布·罗布斯提。意大利威尼斯画派画家,现代艺术史学家公认他是风格主义最伟大的代表,最能按照威尼斯的伟大传统来诠释作品。
思念深入骨髓,我甚至闻到了他香烟的残香。游荡在房间之中,我看到他就站在那儿,带着他那彼特·塞勒斯一般的傻笑,双手环抱,双肘内拐,朝向胸口,正在用指头召唤着我。 “过来跟我跳一曲。”他会邀我同他跳上一曲他刚学会的舞蹈,而罗伊·奥尔比森⒈的曲子,则会在唱机中如泣如诉。我会放下手中的书和笔,然后我们一起共舞。此时,我又想跳舞了,就想这样赤着双脚,在寒风中噤若寒蝉一般地,跳上一曲。我是多想陪他跳舞啊,圣马可广场上那些跳华尔兹的人,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真的要去那个地方了吗?我真的要在那儿定居下来?我真的要嫁给费尔南多?1,美国歌手与词曲作家。
恐惧、疾病、谎言、结婚、离婚、孤独,早早地便已浸染了我的生活,令心底里的平静荡然无存。一些魔障,不过是过客,但其他的,则在我的心门外安营扎寨,盘踞了下来。它们一个个地来,又一个个地走,每一次拜访,都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记,却也使我愈发坚强,愈发成熟了起来。感谢上苍对我的不耐烦,并没有等我活到三十、五十,甚或是七十七岁时,方才降下这些磨难;感谢上苍大发慈悲,在我年富力强之时,便赐予这种种挑战。挑战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当你学会了如何将它们捡起,并利用自己的年轻,去对抗那些魔障,知晓如何在魔障之下延续生活之时,生命,似乎对你也便会慈悲许多。生命中那些虚妄的一帆风顺,或早或晚,会引你撞上南墙;我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顺畅,但我依然感恩,感谢上苍能够赐予我奋发向上,感受雨露、阳光的机会。不管怎样,对于此时的我,已没什么可值得害怕的东西。残酷的童年,流离失所的日子,避无可避的丑恶,面对这些,早些年的那个我,也曾愧悔无地,也曾破帽遮颜。我一直觉得,错的应该是我,不堪的也是我,给家庭带来史无前例的痛苦的那个祸根,依然还是我。没人认真宽慰过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换个地方呢?住进一栋有着金色窗户的小屋子,同幸福欢乐的邻居为伴,与那些没有噩梦、也没有无端恐惧的人们为伍,又有何不可?我想去一个地方,在那儿,当不会再有人将我往昔的痛苦,挥舞成犹如毒蛇一般的皮鞭,来鞭笞我的新生活。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那不管它在哪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赶赴过去。
但我最终意识到,唯有自己,能够为我建起一栋带着金色窗户的屋子。于是,我立刻行动了起来。我收起了心痛,开始学习烤制面包,抚养孩子,终于创造出了一段舒心的生活。而现在,我却面临着离开这段生活的抉择。我任由自己恣意回想,回想起了孩子还小时那些令我不寒而栗的恐惧,回想起了那些拼命学习的时光,回想起了我对上苍的那些祈求,祈求他能多给我一点时间,祈求他能保佑我的健康,让孩子们再多成长几年。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是吗?我们总是在担惊受怕,害怕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会将我们的宝宝抢走;害怕有人会挑出我们工作中的巨大纰漏,指摘我们所做出的抉择。我们对自己,其实已经够严酷的了,甚至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还会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至多,也不过是功过参半而已。我们害怕贫穷,害怕孤单。麦当娜太太,你膝下儿孙成群⒈。我们害怕乳腺癌,害怕一切孩子都害怕的东西;我们害怕他们的童年过得太快。等等,请等上一等,我想我已经明白过来了,我想我还能做得更好。求求你,上个月能不能再来上一遍?你怎么就已经十三岁啦?你怎么会二十啦?对,对,那是当然,你肯定会离我而去的。我爱你,宝贝;我爱你,妈咪。⒈歌词,摘选自歌曲《麦当娜太太》的第一句。
刚搬到圣路易斯时,我同我的两个孩子——丽萨和艾瑞克说话的次数,会比平常多上许多。我会打电话,他们总会有问不完的问题,而有些问题,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也会给我打电话,想听听我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难处。几周过后,我们的通话已经没那么频繁了,也没那么聚精会神了。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更需要的,是陪对方说话,而不是我。兴许,他们得明白震惊、愉悦和恐惧之间的区别。丽萨会打电话过来,而她所说的,不过是一句: “妈妈,我爱你。”
艾瑞克过来看我,带我去巴拉班餐厅吃晚饭。坐在桌子对面,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眼见得我至少还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这才心满意足,放下了心来,开始静静地啜饮着自己杯中的酒。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我希望你别为这事感到害怕,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是他一贯的伎俩,明明是自己害怕了,却偏要反过来安慰你。
“不,我不害怕,”我说道, “而且我也希望你别害怕。”
“害怕?才不呢。我只是需要重新调整我的罗盘。你和家一直就在同一个方向。”他说道。
“它们依然还在一起。只是现在,家和我都会在威尼斯。”我告诉他。
我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清楚这同前往一所大学。而家就在离学校不过几百英里远的情形,有着很大不同。现在,一位妈妈就要拆散这个家庭,前往欧洲定居。这一次,家会在六千英里外的地方,周末再长,也不可能跑上一个来回。而且,那里还有着一个叫做费尔南多的人。不过,总的来说,这事对我女儿来说,就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她已经在波士顿住了好几年,而且正深深地沉浸在她自己的爱情、学业和工作之中。这是我的将来,我希望我的两个孩子能够感觉到哪怕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它同过去我们三人一起面对过的那些事情又有些不同,这一次只是我自己的事。我心底里知道,我们是一个团体,是一个海峡无法分割的团体;但同时我也清楚,他们的童年早已结束,而我的童年,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了。
我生命中最为宝贵的部分,都是可移动的,不受地理条件的限制。我为什么就不能到亚得里亚海的裙裾边,同一个长着一双蓝莓双眸的不速之客共度此生,而不用留下任何饼干碎屑,让我找到回来的路呢?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房子,我的爱车,甚至于我的国籍,都算不上是我。我的内心,我的情感,全都是老练的行者。它们可以陪伴着我,去往任何地方。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我抖落遐思,将水壶放至炉上,开始沐浴。随后,又给餐馆打了电话,看看面包师有没有及时到位,整理了一下情绪,将帕格尼尼⒈调至柔和音量。房产代理很快便会到。⒈意大利小提琴家和作曲家。
我并没有急匆匆地开始打扫房间,而选择了任由噼啪作响的炉火和房间里的暗香浮动,来诠释这栋房子的精彩。将三个壁炉中的炉火全都点燃之后,我这才切下一些费尔南多三天前吃剩下的烤布丁,在上面撒了香料和白糖,又切了一块黄油放在上面。随后,我刚关好炉门,门铃便响了。我迎了出去,一群人结伴而来,丝毫不避寒风,就像是接到了先知的指引一般。众人从我身旁涌过,将大衣、围巾扔到了长沙发上,露出了一张张兴致勃勃的脸,来不及寒喧,便开始着手检视起了屋子。一共来了十一名代理。当其中一位推门走进那间贴着白墙纸的客卫,另外一个仰望着客厅天花板上垂下来的19世纪奥地利水晶,而又有一位轻松地让自己坐进厨房壁炉前那圆滚滚的黄铜色扶手椅中之时,嘟嘟嚷嚷而又略带节制的赞许声,很快便演变成为了喜悦的尖叫。
“你的建筑师是谁呀?”
“这个地方是谁做出来的?”
“负责装修的设计师肯定是从芝加哥来的。”
“我的天,这地方真是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呀,”一群女士当中的唯一一名绅士说道, “你怎么舍得把它给卖了呀?”
“我知道,”有人在一旁高声耳语道, “这地方真是太浪漫了,让我都觉得自己有些寒酸了。”
“你是有些寒酸。”那名绅士附和道。
“你怎么忍心离开它呀?”另外一人问道。
很显然,现在终于轮到我说话了。 “哦,我之所以想要离开这儿,是因为我就要嫁给一个威尼斯人了。”四周传来了一片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我要去威尼斯定居。”我尽量温和而又甜蜜地说出这些话语。刚刚说话的是我吗?那是我的声音吗?那群人的回应便是一阵久久的沉默。等到有一人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说话,众人似乎在那一刻全都复活了。
“你多大了?”
“你是怎么遇到那个男人的?”
“他是一位伯爵什么的吗?”其中一人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一添油加醋的大好机会。
我觉得,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位富翁。要是实话实说,说他相对来说还是一个比较贫穷的男人,恐怕会大煞风景,于是我选择了说出一部分事实。 “不是,他不是伯爵。他只是一位看起来很像是彼特·塞勒斯的银行家。”
“噢,亲爱的,你可要小心啦,”说话的正是那个自惭形秽的女士,“我的意思是,仔细查查他的底细,真的得好好查查。四年前我朋友伊莎贝拉在卡普里岛遇到了一个那不勒斯人,有一天晚上,她醒来时发现他正在旅馆房间的阳台上,对着手机如痴如醉地说着悄悄话,要不是发现得早,她恐怕早就被他拐跑了。他还厚颜无耻地说他只是在跟他妈妈说晚安哩。”
她的故事中,交织着酸溜溜的低俗嫉妒以及想要保护我的真实愿望。她并不认识费尔南多,我想。不过说句不相干的话,我也并不认识他。
其中一人,想要打破这个故事的弦外之音所造成的尴尬: “我敢打赌他肯定有着一栋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那房子是什么样子的呀?”
“我,我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富丽堂皇。他住在海边的一栋20世纪50年代的独立产权公寓之中。实际上,我还没看到过呢。”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就这么把房子卖了,把自己一辈子的东西都换成现金,而你却还没有……”她的质疑,被那名绅士安慰众人的声音给打断了。
“兴许你爱的是威尼斯。要是我也有机会搬到威尼斯去,我才不会在乎那儿的房子会是什么样子呢。”众人开始将我抛在一旁,互相取笑了起来。
待众人走后,一名代理留了下来,单独为这套房子提供了一份报价。这份报价严肃而合理,同我跟费尔南多以及律师商议的价格差距不大。她说她一直就想要结束自己的婚姻,抛开手头的工作,单立门户,开一家代理公司。她还说,有了这样一栋有着口红色餐厅的房子,她的复兴大计便已是万事俱备。
“我可不会把我的好运气留在这儿噢,”我提醒她, “即便是你买了这栋房子,也并不意味着你就能跟一位迷人的西班牙王子什么的坠入爱河。这不过就是一套非常小、非常普通的房子。”我傻乎乎地说着,劝她不要冲动,兴许,更像是在劝我自己。 “你干吗不再想想呀?我们可以晚点再谈。”我并没有看她,而是接着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像我是一位过来人,而她则还是懵懂的少女一般。
“你花了多长时间,才最终决定答应你的那个威尼斯人的?这些事,该发生的时候总是会发生的,”她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心底里的重重迷雾一般, “我更想听你说说你愿意出售的家具都有哪些。”她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她果然开起了自己的独立代理公司,而我的那间红色餐厅,在经过了简单地分割之后,成为她的办公室。
我给孩子们打了电话,给律师打了电话;费尔南多给我打了电话,我给费尔南多打了电话。一切真的就这么简单吗?随后,我想起了自己还得赶在十点前向肉制品供应商下订单,于是便脱下身上那一袭漂亮的黑裙,咎上/牛仔裤和靴子。拿起电话给沃思曼先生拨过去时,我并没有想好自己当晚都要做一些什么样的菜,只是听到自己在电话中告诉他说我需要小羊羔腿,需要五十条。我还从未在餐馆中做过小羊羔腿。我之前一直订的都是小牛肉,习惯了我的行事风格的沃思曼先生,先是顿了顿,随后向我保证说他们会在三点前送过来。 “你打算怎么做?”他提醒道。
“我会用藏红花西红柿汤来炖,再配上法国小扁豆,外加黑橄榄酱。”我内心里的那个厨师,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便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记得七点半给我送两条过来,好吗?”他说道。看了一眼外壳早已结了冰的汽车,尽管之前从未步行去上过班,但我还是走了一英里左右,去了餐馆。自然,我之前也从未觉得遗留在我卧室中的意大利香烟这么浪漫过。雪花依然簌簌地落个不停,我在深深的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上的白色大衣,在身后窸窣作响,将我裹得犹如俄罗斯妈妈一般。我不知道如果真会有伤感的话,我到底何时才会对这次的卖房行为感到哀伤。这次的决绝,会不会也会留下悔恨?果真是心底里的勇气让我如此决绝吗?这会不会有些冒险?我真的能放得下这样一个家,去甘冒风险么?不是。朋友米沙说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双手不是沾满了面粉,就是墨水。不,我不再需要这样一个家了。此时的我,心底里一片澄澈明净,又何必再回到往昔的那些痛苦和污浊当中去呢?除了同费尔南多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想要。不管怎样,7月似乎还远着呢,远得让我有些伤感。
走到帕欣广场和德巴黎维尔之间的拐角处时,我这才想起来,午餐前还得同我的合伙人见上一面。那是一对父子,年老的是一位满含怨恨的地方法官,年轻的则是一位心肠柔软的哲学家,当餐馆老板不过是为了取院他那颇有官威的父亲。而那位父亲的选择,却又注定了没人能够取悦得了他,故而那个儿子的心病,也就一直都在。我和那个儿子之间,有过一段短暂而冷淡的过往,以及一次几乎有些甜蜜的离婚。我们一致同意,在7月15日这天,我们离婚的周年纪念日,也就是我搬离原先的家,搬进我现在这套房子中的那个日子,进行最后一次会谈。我给费尔南多打了电话。他说要给我订票,尽管现在才12月19日。此时,还不到中午,我便已经卖完了自己的房子,并从一桩生意之中,优雅地抽出了身来。现在唯一剩下的,便是慢慢去炖那五十条小羊羔腿了。